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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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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鍋

“那個,我有話跟你說。”

不是吧,什麽話非要今天說,不能下周一說嗎?江聲一個頭兩個大,雖然他一向團結同學、愛護女生,但就算是表白,一定要挑放學的時候嗎?

他只能停下腳步,裝耳聾冷漠離開不是他的風格。

路過有同學圍觀,有的則悄悄討論兩句,更多的是背著書包,低著頭步履匆匆地離開。

女生很大膽:“放學後你有空嗎。”這句話遠遠得傳過來,問得很大聲。

肉眼可見,看熱鬧的人愈加多了。

江聲微不可見地皺眉,在自己的記憶庫搜尋了一遍,發現自己好像並不認識她。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三班的丁雪薇。”女生大大方方向他走來。

江聲點點頭:“江聲。”

“我知道的,你很優秀。”

“我想向你請教一下學習英語的方法,我們班這次一個上140的都沒有。”丁雪薇的聲音清脆,理由也找得讓人無法拒絕,“一會兒一起吃晚飯怎麽樣?”

“抱歉啊,我有點事。”

“那就……改天吧,”女生像是早想到他會拒絕,“那能不能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呀,我有幾道關於月考的閱讀題不太理解。”丁雪薇伸手拽了拽江聲的袖子。

可能是動作太過惹眼,有人從偷偷看,變成了大膽地側目看過來,拉拉扯扯間又磨掉幾分鐘。

江聲疑惑,做了一個“為什麽”的表情,不會的題目可以問老師,後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只聽見江聲說:“可是,我沒有手機,我們班不讓用手機。”

話音剛落,像是什麽心電感應般,他口袋裏的手機收到消息振動了一下,微乎其微,貼著身體,嗡的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像極了心跳的頻率。

“哦……”拙劣的借口。丁雪薇內心翻白眼,碰了壁,卻還想繼續。

“那你今晚是要去幹嘛啊。”她的手還拉著江聲的衣袖,一副自然熟的樣子。

好越界的問題,江聲默默腹誹。

於是他稍微低頭,靠近了一點女生,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去約會。”

女生顯然沒料到這個回答,楞在了原地。

江聲趁機救出了自己的袖子,拉開安全距離:“如果有事可以在課間去一班找我,不用課後聯系我,拜拜。”

晚風在校園廣播臺帶著電流的音樂聲裏飄蕩,卷起學生的校服下擺,空氣中盡是青春的氣息,雖然在高三這棟樓,對比起周五放學的開心,整體氣氛都緊張、壓抑了不少,夕陽一寸寸從地平線落下,江聲一眼就認出來了閆續的電動車,他也反應過來剛剛說了什麽,有些心虛。

約會,也算是吧,怎麽不算呢,他單方面認為了。

校門口已經沒有剛放學那會兒那麽水洩不通了,學生少了很多,電動車孤零零停放在門口,它的主人卻不知所蹤。

他在電動車前站定,正準備翻手機打電話,右肩突然被拍了一下。

江聲回頭只看見一支草莓糖葫蘆,糖漿晶瑩剔透被糯米糖紙包裹,放在淡黃的油紙包裝中,十分誘人。

“獎勵。”

閆續出現在另一邊,手臂攬了他一下,又很快松開,他今天穿了咖色的風衣,讓人很難將他和昨天那個狠戾的樣子聯系起來。

“什麽獎勵。”江聲有點奇怪,是昨天的事嗎,他舉著糖葫蘆跨上後座。

“猜對了的晚飯獎勵,帶你去吃火鍋。”

江聲偷笑,也太會了,說不定這人是看到自己的消息才臨時決定的吃火鍋。

隨後,他的目光幽幽地移到閆續的左腿。

乍一眼看上去沒有什麽問題,但仔細看看,還是能發現褲子下面纏了繃帶後會比另外一邊稍微厚一點。但閆續走路的樣子沒有任何不同,不知道是真的不疼還是在有意掩飾。

於是乎,江聲伸手碰了一下。

兩人都坐在電動車上,這個姿勢並不困難。

傷還沒好,閆續自然感覺到了寸縷的疼,江聲碰得很輕,用指尖描摹繃帶的邊緣和範圍,讓他快要愈合皮膚泛出了癢意。

“哎哎哎,”閆續出聲制止,“再摸要出事了。”

江聲手一頓,手動忽略了這句話。

“不是小傷嗎?”他問,“怎麽半條腿都包起來了。”

“口子不深,就是比較長。”

“會不會留疤啊?”

“這個不知道,應該不會吧。”

“要是再晚一步……”江聲沒有說完,手指在閆續的腿上輕輕按壓了一下。

“嗯,”閆續輕哼了一聲,“疼。”

“知道疼,下次就不要……”江聲收回手,又覺得自己管的有點多,像個老媽子,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下去。

“不管怎麽樣,至少不要讓自己受傷了。”

“遵命。”

閆續知道江聲看不到,但還是笑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會打的,最開始受傷就是家常便飯,那段時間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淤青無數,有時候手腕還是腫的轉天就能繼續寫代碼,這麽多年一個人撐著,他也沒覺得有什麽。

停了車,眼前是一家火鍋店。

新鮮的食材切成薄片,整整齊齊的碼放在盤中,鮮切的牛羊肉紅潤而誘人,在江聲的強烈要求下,他們點了鴛鴦鍋底。

閆續奇怪地問:“你吃不了辣嗎?”

“是你,有傷不能吃辣的。”江聲振振有詞,“會影響恢覆的,說不定還會刺激發炎,到時候恢覆不好,留疤多難看。”

閆續無辣不歡,此時耍賴:“不管,不辣的火鍋有什麽好吃的,毫無靈魂。”

“而且,不會留疤的,”閆續話鋒一轉,沖他眨眨眼,“你之前不是見過嗎。”

不知是幸運還是體質特殊,閆續不怎麽留疤,江聲那次看到他緊實強壯的上半身肌肉上,的確沒有疤痕的痕跡。

這個時候提起,有點撩撥的意思在了。

玩不過老男人。

最後兩人面對著鴛鴦鍋,不約而同地把食物都下到了紅鍋中。

暖氣和熱火鍋簡直是冬天的幸福感之源,幾口肉下去,人都熱了起來,配著牛油鍋底的鮮香,閆續已經把風衣脫下,江聲也出了汗。

“為什麽要打他們?”江聲問。

閆續心理鬥爭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麽編,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有人給我錢叫我打他們。”

他把細節隱去,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了一下。

隔著鍋中騰騰升起的霧氣,江聲在對面擡起頭看他,大概意思是“哈?”

“你是打/手?”

“嗯……可以這麽說。”

“他們做了不好的事,”閆續補充了一句,“聽上去是不是像□□似的,嚇人嗎。”

江聲搖搖頭:“不是很嚇人,倒是很危險。”

“萬一下次受傷的不是腿呢,萬一那個紮偏了,紮到內臟,然後進醫院了,”他咬著一片土豆,被燙得吐吐舌頭,說話也有點囫圇,“為了錢,那不就虧大了。”

“一般情況下,都是他們進醫院。”

“哇哦,”江聲拉長了語氣,“那是不是還要誇你很帥。”

“我以為你會覺得很帥呢。”

“那還是穿風衣更帥一點。”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閆續面前調的是一碗麻醬蘸碟,這種口味在南方很少見,江聲露出嫌棄的表情:“我吃不慣。”

“北方都這麽吃,要不要嘗嘗。”他夾起一筷子裹滿麻醬的脆毛肚伸過來。

“不要。”江聲望了他一眼,張嘴接下了。

意料之外的,竟然還不錯。

閆續看他的表情,就看出來了對方還挺滿意,笑了,又夾了一筷子:“啊——”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

江聲表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沒想到毛肚和芝麻醬這麽搭。

當然他氣定神閑的邊吃邊想,自己竟然已經從對方嘗一口菜就害羞,到接受投餵都面不改色了。

風靜靜起,走出店門,兩人都一身火鍋味。隆冬的夜,室外溫度還是有點低,江聲把外套乖乖穿好,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個毛線帽戴上,插著口袋等閆續開鎖。

“冷嗎?”閆續敞著衣服騎著車,問道。

街燈忽然一排排同時亮起,站在風裏,浪漫被具體化。

“嗯,有點冷。”江聲說著,其實並不冷,冷風撫平了火鍋的燥熱,他只是要找個借口再靠近閆續一點,察覺到閆續直了直身子,像要幫他再多擋些風。

他不知道閆續會帶他去哪,電動車很慢,但好像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五光十色霓虹燈像落入水中的火焰,氤氳成模糊的色塊,倒映出街邊的高樓和沒有葉子的禿柳樹。旱期的江堤很高,沿岸有些人在散步,情侶牽著手,老人三五成群,有的還牽著小狗。

閆續把車停到一個有噴泉的廣場邊的臨停點,和一堆共享單車放一塊兒,毫不違和。

他問:“你之前來過這邊嗎。”

“沒,”江聲搖搖頭,“之前都是坐車路過,我看白天沒什麽人,沒想到晚上看還挺漂亮的。”

“要下去看看嗎。”

“你的腿是不是走不了太久啊。”

“嗯,不待太久,晚上吹風容易感冒。”閆續伸手把江聲的外套拉鏈拉上去一些,突然又想起什麽,“圍巾又忘了。”

他們順著步道往江邊走,街燈柔和了閆續的五官,江聲看著他的側臉微微出神。

“閆續,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閆續聽到江聲直接叫他名字,沒忍住回頭捏他的耳朵:“小家夥沒大沒小的。”

“為什麽這麽問?”

“只是覺得,在我面前的你,和真實的你,好像不大一樣。”

閆續笑道:“哪裏不一樣了。”

“一開始,我覺得你很會照顧人。”江聲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為什麽會想到收留我?”

閆續的目光轉向遠處:“我當時覺得,你和我十六歲的時候,很像。”

“我那個時候在網吧找活兒,老板說我年紀太小,趕我走,我就不走,晚上就趴在電腦桌上睡一會兒,看見活兒就去幹,就這樣幾天,老板就把我收下了。”

“你那麽小就離開家了嗎,”江聲問,“你是北方人對吧?”

“對。”閆續點點頭,笑了笑:“不過我是和我媽媽一起,不算離開家,我們倆生活的地方,就是家。”

“那會兒我們住在廉租房,躲躲藏藏的。我還沒成年,我媽又是女人,廉租房裏什麽人都有,什麽事我都見過,看我媽長得漂亮,大白天的撬我家門鎖,後來都被我打出去了。”

“我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打架的,也混了幾年,和地痞一類的人來往,為了防止有人騷擾我媽,那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江聲沒說話,很難將當時的畫面和現在溫和的閆續聯系在一起。

“地方換的多,一路往南,後面賺了點錢,但是媽媽住院了,”他苦笑了一下,“這世道,醫院比外面安全多了。”

難怪,他沒見到閆續的母親。

“聲聲,你還小。”閆續說,“其實所謂家人,可能有些時候,她的選擇,你並不能理解,也確確實實給你帶來了傷害,可你還是會選擇愛她。”

江聲停下腳步,在堤岸邊坐下,閆續坐在他身邊:“家人?”

江聲說:“我沒有爸爸,也可以說,所有人都可能是我爸爸。”

江聲並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這就代表著,家裏出入的所有男人都可能是他的父親。

“我媽,”江聲斟酌著用詞,“可以說,她把店開在了家裏。”

“我從小一直跟著外婆長大,後來外婆去世,我成了孤兒,就只能搬回了城裏,住進了她家。外婆走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叫我不要恨她。”

“我不恨她,我和她並不熟,怎麽會恨她。”江聲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可是她恨我。”

“她說,我毀了她的人生。”

風把他的臉吹得有點僵:“閆續,外婆過世以後,我就沒有世俗意義上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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