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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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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適應

回到家後,在深嵐的生物鐘仿佛失去了作用,夏茉柔總能睡得特別沈,醒來後能量充沛,做什麽都有幹勁。九點過後,她麻利地起床洗漱,換好衣服,去餐桌上找爸媽準備好的早餐,她掀起大紅圓罩子,裏邊的盤子躺著三個包子和一碗白粥,都還溫熱著。

爸媽已經帶著早餐去了醫院,今天他們都有空,打算陪一整天,讓她晚上帶好東西再過去,於是她多了一段白天可以自由消遣的時間。

吃完早餐,她騎上車去芳草街。早晨的陽光正好,曬著身上暖洋洋的。她身上什麽也沒有,只有一陣風經過。

把車停在Gladness Cafe前,裏面已坐著兩桌人。夏茉柔推開門進去,一個穿著咖啡師衣服的女生甜甜地跟她打招呼,“早上好,想要喝點什麽?”

“我找陳悠悠。”她回答道,面前的女生小個子加上青春幼態的臉龐,還有那股社畜身上很少見的蓬勃朝氣,不禁懷疑陳悠悠莫非聘用未成年人當服務員?

女生正準備轉頭向後廚間喊人,陳悠悠從簾子中鉆了出來,“小夏。”

陳悠悠的頭發剪到肩膀,燙卷出恰好的弧度,不老氣,反而有種法式慵懶感,修飾她原本就立體的五官,身上的牛仔襯衫自帶中性氣質,乍看過去竟有些雌雄莫辨。

“你換了發型?很帥嘛。”夏茉柔驚訝道。

陳悠悠略帶羞澀地垂下眼眸,轉頭朝後廚間說了什麽,才完全從簾子後走出來。她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兼職生,元元,你要喝什麽吃什麽,跟她點就好。”

元元用力地點頭,“嗯嗯,跟我點就好,不知道點什麽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哦。”

“好,讓我看看你出了什麽新品。”夏茉柔低頭翻閱面前的菜單,陳悠悠從服務臺走到夏茉柔的身邊,元元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夏茉柔指著菜品,“這個吧,西班牙拿鐵,還有煙熏雞腿三明治。”

夏茉柔擡頭確認,小女孩卻一時收不回目光,直到陳悠悠也看向她,她才仿佛條件反射一般伸出手指在點單臺上操作,“西班牙拿鐵和煙熏雞腿三明治是嗎?”

“她這單不收錢,你記我賬上。”陳悠悠提醒道。

“好的。”元元把訂單收了起來,看向夏茉柔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好奇與打量,“請找個舒適的位子,等會兒我會把餐送過去。”

陳悠悠陪著夏茉柔到角落裏坐下,這裏的視野很好,能曬到陽光,看到在外圍栽培的綠植,空間也有一定的私密性,對話更自在。

“她成年了嗎?”夏茉柔問道。

“你外婆……”陳悠悠同時開口,聽清了她的問題,無奈地回答道,“成年了,不過還在讀書,周末過來兼職。”

“讀書?讀什麽書?”

“在美院讀大一吧,具體什麽專業我也不清楚。”陳悠悠想了想,補充道,“她是我堂妹的朋友,說喜歡咖啡,順便掙點生活費。我們周末比較忙,請個人正好合適,而且她態度很熱情,客人都挺喜歡她的。”

“是挺可愛的。”夏茉柔笑道。

“你對她感興趣?”陳悠悠忽然認真道。自從她揭開了夏茉柔喜歡過溫時昸這件事之後,兩人在討論女生的時候會莫名多出不自在的地方。

“你想多了。”夏茉柔做了個停下的手勢,示意話題結束。

陳悠悠挑眉,重新撿起剛剛被放下的問題,“你外婆身體怎麽樣了?”

“診斷是宮頸癌晚期,我昨晚上網查,都說幾乎沒有治愈的希望,只能依靠延緩治療。”

“上網查,那不都是小感冒也能說成重癥的嗎?還是聽醫生說吧,看看需不需要換去更好的醫院?”

“估計我外婆會覺得折騰,這件事也輪不到我做主,等她們拿主意吧。”

“你請了多久的假?”

夏茉柔正要開口,瞧見元元端著咖啡和三明治過來了,“等會兒啊,我先喝口,有點渴了。”

“你好,西班牙拿鐵和煙熏雞腿三明治,請慢用。”元元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邊的小酒窩。

“再倒一杯水過來。要熱的還是冰的?”陳悠悠說道,前一句對元元,後一句對夏茉柔。

夏茉柔楞了楞,“冰的。”

元元接收,“一杯冰水,OK,很快就來。”

等夏茉柔喝了一口咖啡,表情還不錯之後,陳悠悠繼續說道,“工作不順利?”

不明白怎麽就被看出來了,陳悠悠莫非是會看相?夏茉柔被嗆得咳嗽幾聲,陳悠悠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忙去口袋裏有沒有紙巾。元元倒水回來,正巧補上剛才忘記隨餐附上的紙巾,拿起紙巾遞到夏茉柔嘴邊,夏茉柔捂著嘴,一只手接過紙巾,還想道謝,結果咳得更厲害了。

元元和陳悠悠就等在旁邊看著她咳嗽。元元註意到陳悠悠雖然一臉擔心,但卻沒有上手給夏茉柔拍背。

好一會兒,夏茉柔才停了下來,拿起冰水緩緩喝幾口下去,喉嚨被冰鎮住,不再躁動。

“謝謝你啊。”夏茉柔朝元元說道,元元甜甜一笑,“不客氣的。”有客人進來,她立即離開朝客人走去,一邊熱情地招呼道,“你好,歡迎光臨,看看想喝點什麽呢?”

陳悠悠皺著眉頭,說話也謹慎了不少,“你怎麽了?”

夏茉柔放下冰水,“一切說來話長。”

“那你就慢慢說。”

夏茉柔忽然洩了口氣,癟了下來,把工作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她曾經在南彩小富婆群裏提起過接觸到YOLO的項目合作,大家都很為她開心,鼓勵她不管做得怎麽樣,也算是為自己的喜歡努力。沒想到結果卻如此出乎意料。

“感覺有人在搞鬼,只是不知道是搞你的鬼,還是搞你公司的鬼。”陳悠悠總結道。

“對吧,我也是這麽想的。只是恨我不能把那個人揪出來,還我一個清白。”夏茉柔咬牙切齒道。

“給你賠償款了嗎?”

“給了,當天中午辦手續,下午拿到離職證明和賠償金。要是不給,我高低得去仲裁他們!”

“這麽快?”

“是啊,不知道是大公司流動性大,所以離職程序走得特別快,還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我呢?”

“糟糕的事情就讓它爛在那裏吧,反正你之前也說不想待著那家公司了,之後你可以再找找別的工作。”

夏茉柔抱起胳膊,糾結道,“我在想,打工有什麽前途?還不如學學你們開店好了,在家生活節奏多好啊,跟家人朋友在一起,還能互相照顧、約出來一起玩。”

“還有誰在開店?”陳悠悠明知故問。

夏茉柔繞過了她的提問,“我現在沒有腦子思考,目前還是先照顧我外婆,等她身體好起來再考慮自己吧。對了,你這裏還缺不缺人?我可以學怎麽做咖啡和三明治嗎?這樣我自己在家也可以做了。”

“這種技術活怎麽能被你學過去?以防萬一,你來就負責上菜和打包,還有打掃衛生,跟有意見的客人溝通解釋……”

夏茉柔翻了個白眼,咬了口三明治,“店長,裏面怎麽有胡椒粉,你不知道我對胡椒粉過敏嗎?”

陳悠悠接過戲演起來,“女士,你事先沒有告知我們哦,為了給雞腿增味,使用了胡椒粉進行腌制,如果你真的不能吃的話,把雞腿拎出來放一邊不吃就可以了呢。”

……

夜晚的醫院燈火通明,大堂的燈泡亮得如同白晝,使得再細微的傷口也能暴露在眼皮底下。醫生護士依舊在忙碌著,病房前排著候診的幾人,晚上的病人並不比白天的病人來得少。夏茉柔想起自己在深嵐的時候也常常是下了班才能去看病,所以對夜晚的醫院反而更覺熟悉。疼痛很懂事,發作起來的程度總能在她的忍耐範圍內,看多了幾次,來回都是胃病,她記住了那幾款藥名,和布洛芬、感冒靈一起備在公司。

住院部511病房。

走廊上時而安靜,時而出現吵鬧聲,像一束火苗,嘩地亮起,倏地熄滅。

夏茉柔出現在病房前,離門口最近的那個阿姨已經不再用陌生的目光打量她,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算作招呼,她回以禮貌的微笑,同時註意到阿姨旁邊的桌上用水瓶插著一束快要枯萎的粉色康乃馨。

爸媽給她交代了要註意的事情,如果搞不定就按鈴找人,或者給他們發消息,接著跟外婆念叨幾句小柔已經長大了,有事情要跟她說,不要怕她不懂,別怕麻煩小輩之類的話,走到門口,他們回頭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九點多,外婆已經開始困了,卻還撐著精神跟夏茉柔說話,像怕她害怕似的,介紹起病房裏的其他人。

她從最近的鄰床說起,這是邵阿姨,比你媽媽大幾歲,對面是徐奶奶、秦阿姨和宋阿姨。徐奶奶跟我們家挨得近,就隔了一條街;秦阿姨喜歡下圍棋,你會的話可以跟她下幾盤;宋阿姨愛看書,孩子在國外,你可以多跟她聊聊天。那個靠近門口的就是宋阿姨。

說著說著,外婆便闔眼睡去。夏茉柔扶起她的身體,把身後墊背的枕頭放平,再把她的頭安放在枕頭上,她的頭發白了許多,又硬又粗糙,夏茉柔希望外婆的命也一樣,要硬挺著撐過來。

病床上方掛著病人的資料卡,寫著:林淑美,74歲,婦科腫瘤科,入院日期2023年5月22日。

家屬床其實就是四個鐵棍子綁著一張硬得能把嬰兒的手磨破的布,睡在上面的人時刻懷疑自己要掉到地上,還會在半夢半醒中做一腳踩空然後驚醒的夢。夏茉柔帶了耳塞過來,但她忽然不敢戴上,收回了盒子裏。

她打開朋友圈,刷著朋友們的新鮮事和代購最近在賣什麽。趙嘉儀發了旅游的照片,王麗雅發了加班的夜景,馮遠暉跟她認識的許多男生一樣不怎麽發朋友圈。姜明月發了部門聚餐,林珊在曬自己的游戲戰績,陳悠悠朋友圈都是咖啡、蛋糕和店休。她繼續下劃著,卻沒有看到想看的那條。

半夜,過了十二點,氣溫降了下來,夏茉柔裹緊身上的毯子,像只小狗蜷縮在自己的窩裏。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她嚇得快要跳起來。關了燈的房間裏只有走廊上照進來的微弱亮光,讓她看清這只手來自於身邊的外婆。

外婆輕喊她的名字:“小柔……我要起夜,你扶我去一下。”

“好。”她拿開毯子,立即起身扶著外婆,“先穿鞋子,在這邊,這是左腳,對,先穿左腳……穿好了,我們現在過去。”

“你害不害怕啊?”外婆問道。

“沒什麽好害怕的啊。”夏茉柔眨眨眼睛,“好了,你進去扶著旁邊的把手,我在外邊等你。”

廁所對面是宋阿姨,她的被子裏還透著光,估計還沒睡,躺在被子裏玩手機。夏茉柔想,她離走廊和廁所都那麽近,不得不一直忍受著別人走動和水流的聲音,還有藥物、危險與糞便的氣味。

帶著外婆回到床上後,夏茉柔卻一時睡不著了。她聽著救護車不知道是出門還是回來的聲音,幻想著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生病住在醫院裏,她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她不得不承認,生命如此堅強又脆弱。最近幾年“996”工作模式流行起來,各種網站的頭條蹦出年輕人猝死在工位上的新聞越來越多。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是其中之一,趙嘉儀卻總勸她是時候該去吃覆合維生素和各種營養品了。

如果把人來到世界上的時間定義為常識裏的年齡,她的身體有按時成長嗎,有提前老去嗎?她的心理年齡有幾歲呢?她總覺得自己不像快要25歲的人,還是那麽幼稚,寧願過著簡單的生活,不願意思考更覆雜的事情,害怕雕琢自己成為了不認識的模樣。

她重新打開朋友圈,發現溫時昸在一分鐘前發了朋友圈,是一束多瓣茉莉,一朵朵茉莉如同潔白的珍珠散落在綠葉之中,層層花瓣似綢緞又似月光中的一地雪花,隔著屏幕也仿佛能聞到它們幽幽散發著的香氣。

媽媽說過,夏茉柔名字裏的茉,便是因為她聞了外婆家的茉莉香,忽然五體通暢,郁結胸悶消失不見,接著便感覺孩子在呼喚著她,一小時後,她在醫院把她生了下來。當時她就想給孩子起個小名,就叫茉莉,不過外婆不同意,說這是她那個年代才會起的名字。起了全名後,大家要麽稱呼她的姓:小夏、夏夏,要麽喊她最後一個字:小柔、柔柔,中間的茉反而常常被忽略了。

不過在夏茉柔的心裏,自己卻是一株在夏日清晨開著的茉莉,風輕柔地吹拂,陽光輕柔地懷抱世界,水輕柔地蒸發消失,她的存在本也該如此輕柔,可惜她的花苞過於結實,像顆抱緊自己的石頭,總是遲遲不肯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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