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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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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

亞利娜神色懨懨地回到家。

德裏娜正在裁剪衣裳,看到她回來,指著爐火上燒得發燙的鐵棒說:“把那個遞過來。”

亞利娜聞言,遞來了鐵棒,德裏娜接過來,壓在布料上熨燙。

看著母親幹活,亞利娜思前想後,欲言又止。

德裏娜沒有留意她的異常,又吩咐她:“三天後就要向覆仇女神獻祭了,這兩天你多抓兩只兔子回來。”

“是。”亞利娜應著,又陷入了猶豫中。

掙紮一番後,她鼓足了勇氣,小聲問:“母親,我會來經血嗎?”

德裏娜手一頓,額上因眉頭擠壓出現了幾道皺紋。

“為什麽這樣問?”

看到母親這種反應,亞利娜心裏一怵,害怕自己說錯話,可是她不能不回答她的問題。

“芙涅娜說她來經血了。”

她以為她會因為跟芙涅娜討論了身體的事情,而被劈頭大罵,可德裏娜並沒有罵她,而是低頭又忙了起來。

“這事你用不著擔心,不要問了。”她沈著臉說。

“可是,我會來這個,對嗎?”

“你沒聽到我說的嗎,你不用擔心這個,不要問!”

母親的斥責和警告讓亞利娜不敢再說話。

“面包已經發好了,拿到火上烤熟它。”德裏娜又說。

“好的。”亞利娜垂頭喪氣,只能從命。

正要走進廚房,忽又聽到她母親的話。

“不要跟任何人討論這個事情,知道嗎?”

“知道了。”

其實母親不肯解答她的疑惑,她早就料到了,從她記事開始,她似乎什麽都不能問,什麽都不能做。

不能問孩子是怎麽出生的,不能問男人和女人有什麽區別,不能問為什麽要殺掉那些外來者;不能參加武藝訓練,不能在湖邊洗澡,不能在外來者出現時隨便跑出屋外。

久而久之,她不再嘗試提問,也不敢違抗母親的話,漸漸習慣了順從,性格也越來越內向。

這一次,她是真的嚇壞了,才大著膽子問德裏娜。

結果,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不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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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在瑟恩島的一塊高地上,舉行了覆仇女神的祭祀儀式。

除了在海邊放哨的人,島上所有女人、女孩和女嬰,都聚在這裏,這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讓亞利娜加入其中的活動。

因為地位的緣故,她和母親、芙涅娜,以及幾個沒有戰鬥力的老婦,只能站在其他人身後,遠遠觀看祭祀儀式。

島上已經將近半年沒有迎來迷路的商船了,過慣了十幾年搶掠而來的豐裕日子,這裏的女人已經忍受不了單靠打獵和采摘果實度日的生活。

因此,這次的祭祀非常隆重。

她們盼著商船靠岸,渴望著豐盛的戰利品。

她們要讓神聽到她們的聲音,接受她們的禮物,給予她們再一次勝利。

儀式在妲爾瑪的帶領下進行。

她身穿長袍,站在祭臺前向覆仇女神虔誠禱告。

隨後,十來只野兔、野雀和一只碩大的海鷹,在祭臺上被活生生放血致死。

這只難得的海鷹,是昨天亞利娜在懸崖邊用去掉箭頭的弓箭打下來的。

作為從來不參與掠殺的異類,亞利娜一家沒有資格接受戰利品的分配,為了自給自足,以及每月獻祭女神希婭,亞利娜從小就學會打獵。

長期打獵鍛煉了她精湛的箭術,在瑟恩島上幾乎無人能比。

可惜這裏更崇尚近身格鬥,即便她射下了一只海鷹,此時也只能站在距離祭臺最遠的地方。

血祭後,幾個女人處理了動物的屍體,將骨頭和內臟放到炭火上獻祭,然後進行了奠酒。

等獻祭儀式結束,兔子、野雀和海鷹的肉被烤熟,分給了妲爾瑪以及幾個地位僅次於她的人。

其他人只能席地而坐,食用面包。

而獻祭用的血棘莓酒,卻是每個人都可以飲用。

這是島上特有的漿果釀造而成的果酒,外來的商船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酒。

名如其形,血棘莓的表面長滿短刺,果內飽含鮮紅的汁液,汁液破皮而出時,就像傷口滴血一般。

作為漿果,它的味道苦澀,不適合直接食用,可釀成酒後,香醇甘洌,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果香,令人迷醉。

但它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初飲時只有清香甘醇,常常誘人過量飲用,然而後勁猛烈,貪杯極易酒醉。

因而,此酒每每用於掠殺之夜。

拋開用途不說,平日裏亞利娜就很喜歡喝這種酒。

她曾經在妲爾瑪的戰利品裏嘗過葡萄酒的味道,覺得對比起血棘莓酒,葡萄酒也不過爾爾。

她的酒量也很好,曾經偷喝過一整罐血棘莓酒,這樣也只是困乏早睡而已,並無宿醉。

不過第二天早上她的屁股差點就被德裏娜用棍子打開了花。

打這以後,她再也不敢多喝了。

現在兩碗過後,她就不再添酒了。

雖說只喝兩碗,可這一個碗就要用兩只手滿滿捧起,兩碗的酒量,足以放倒一大片外來者。

坐在這裏的女人,大多只喝一碗,而喝得最多的當數妲爾瑪,滿滿三碗果酒落進她的腹中,她依舊面不改色。

祭祀結束後,眾人沿著崎嶇的石坡下山。

路面高低不平,怪石嶙峋,一個老婦步子不穩,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她這摔倒不要緊,只是擦破了手腳,滲出一點血,跟在她身後的芙涅娜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在這個島上,年老體衰或大病受傷,姑且能得到幾分體諒和照顧。

而暈血,在眾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軟弱和無能,完全不值得憐憫。

大家只是唾棄地繞開地上的芙涅娜,繼續向前走,就連她的養母妲爾瑪,也只是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就不管她了。

假如不是亞利娜背起她,估計她躺在這裏被海鷹吃了都沒人在乎。

亞利娜從地上輕輕松松地撈起她,將她扛到背上,跟德裏娜說了一聲,就匆匆背她下山了。

雖然背著個人,下坡路又難走,可她依舊腳步輕盈,如履平地。

妲爾瑪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德裏娜旁邊,看著亞利娜的背影說:“亞利娜力氣不小呀。”

德裏娜一個戰栗,勉強保持住鎮定:“芙涅娜能有多重?”

妲爾瑪笑了笑:“亞利娜射下了那只海鷹,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她有這樣的箭術,想必拿起刀劍,一樣能勇猛殺敵。”

德裏娜面無表情:“她病根沒好,身體虛弱。”

“我看她倒是體魄強健,氣血充足。”妲爾瑪說罷,眼裏發出一道銳利的精光,射向德裏娜,“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戲?”

德裏娜全身的血液幾乎凝結了。

妲爾瑪知道什麽了?

她全身微顫,咬住牙關,強迫自己直視妲爾瑪的眼睛。

“她身體虛弱。”德裏娜強作鎮定,只重覆這一句。

妲爾瑪沒有期望她會說實話,但她沒有發怒,而是收起了淩厲的氣勢。

“你在恨我,”她說,“你恨我殺了你的丈夫,恨我讓亞利娜失去了父親,所以你不肯讓她接受訓練,不肯讓她變成像我一樣的覆仇者,一直以生病體虛為由,阻止她成為一名優秀的戰士。”

原來她說的小把戲是這個。

德裏娜盡管恨意重燃,胸口反而松了一口氣,身上的血液又能流動了。

但她依舊僵著臉,不承認也不否認。

妲爾瑪冷笑:“你果真被愛情蒙了頭。因著他讓你懷孕,你便對他產生卑微可笑的依戀和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他會愛你護你。我殺了他,你便認定我是那個給你制造不幸的人。

“你可別忘了,我對我的丈夫和兩個兒子,也不曾留情。他們的死亡無須旁人,而是由我親手奉上!瑟恩島上,所有不甘於命運的女人都親手殺掉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不殺他們,他們在我們身上留下的標記如何清除?不殺他們,我們就永遠是丈夫的妻子,是丈夫兒子的母親!

“可你卻因為他們的死亡而憐惜他們,控訴我的兇殘,仿佛他們的屍體能夠洗脫他們的罪行,編造他們的無辜。

“如果我們不反抗,我們的正義誰來伸張?我們承受的不公誰來摧毀?虛妄的愛只會讓自己變得軟弱,讓別人變得強大,心存牽絆,如何覆仇?

“你還要欺騙自己,甘心做男人的附屬物?我們女人在他們男人的眼裏算什麽,不正是洗衣做飯暖床生育的奴隸?

“當他們留下那些外來女人的時候,難道你就不恨?當他們拿起棍棒揮向我們的時候,難道你就不懼?當他們將島上的財富和我們的嫁妝揮霍一空的時候,難道你就不怨?

“而現在,你卻怨我、懼我、恨我!你約束亞利娜,不讓她加入我們的戰鬥,你以為你在報覆我,可事實上,你在毀滅她!

“一個軟弱的女人,如何在瑟恩島上生存?別妄想讓她成為賢妻良母,只要我在這島上一天,這裏就沒有女人做男人的奴隸!也許她會跟芙涅娜在森林裏靠打野兔過完這一輩子,莫非這就是你期待的結果?”

妲爾瑪的這番話,像烈風掀起驚濤,使德裏娜的內心翻騰不已。

她臉色蒼白,依舊不語。

淩厲的氣勢再度回到妲爾瑪的身上。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話,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妹妹,亞利娜是我的甥女。然而,這種話你再也不會從我的口中聽取。”

她說完,袖袍一揮,轉身離開。

等妲爾瑪走遠,恨意才漸漸從德裏娜的眼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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