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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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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晉明琢順著他指的方向,狐疑地看過去,看到了那流連在各個桌間,緩緩向她們這邊走來的那幾個歌舞妓。

真是小瞧裴朗宜了,晉明琢心想。

無論如何,這都是她與岑慎玉曾經爭執過且不曾解決的事,再見到這幾人,無論是她還是岑慎玉,都會不自覺地想起兩人間的意見不同。

叫岑慎玉在翹他裴朗宜墻角時多思考一番,能不能接受有些出格的晉明琢。

也叫她清楚,岑慎玉這樣恪守規矩的人,只可遠觀而不可相伴,他不適合她。

簡直是一箭雙雕。

為首的那個舞妓認出了晉明琢,帶著笑意沖她福了福身,晉明琢回以微笑,略一點頭,收回了視線。

再擡眼時,正對上裴朗宜毫不心虛的視線。

晉明琢心知肚明,可還是想瞧瞧岑慎玉什麽反應,都是聰明人,岑慎玉也心知肚明裴朗宜什麽意思,卻無法控制地考慮起了這一點,再對上晉明琢的視線時,已然沒有了之前帶著的那點暧昧。

裴朗宜樂得見到這場面。

他往後一靠,撩起一雙眼掃了一下神情各異的三人,帶著點懶散意味說:“這月十五是我冠禮,屆時你們可都要來。”

夏凈雲思索了一下時間,點頭。

剩下的兩人各有各的不爽,沒有一時間回答,裴朗宜率先看向岑慎玉。

岑慎玉是體面人,見他目光直白,應下來:“自然。”

裴朗宜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轉向晉明琢。

他上次的冠禮時,遠在邊疆,晉明琢瞧著那雙眼睛,陷入遙想。

也沒有什麽華貴的儀式,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上午,由當時的上司主持了,下午便去打仗,而替他主持冠禮的上司就陣亡在了這個下午。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提起時雲淡風輕,卻聽得晉明琢心驚膽戰,手都在顫抖。

晉明琢收回思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落在箸上紋絲不動。

“小王爺。”

她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狀似隨意地說:“這麽咄咄逼人,萬一我真不去呢?”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就是叫裴朗宜服軟的,也達到目的了。

誰都想不到能一語成讖,晉明琢還真就沒去成裴朗宜的冠禮——

她被人綁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她的見義勇為,一個涕淚橫流的小女孩攔了她的馬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說有惡人欺辱她家姐姐,求貴人救命。

這事蹊蹺地很,晉明琢一開始沒有去的意思。

直到那小女孩擡起頭來,一雙外凸的金魚眼就這麽看過來,晉明琢落下車簾的手頓住,轉而改了主意。

“我去瞧瞧。”她說著,便要下車。

綠雲在一旁勸,晉明琢執意執意前往,本想如今的自己同裴朗宜八竿子打不著關系,巧言令色幾句,說不定能套出什麽來。

卻不想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晉明琢進了那狹窄的巷子,轉彎之際,身後伸來只手,手心的濕帕子一下子捂住了晉明琢的口鼻。

掙紮時鼻間傳來刺鼻的氣味,晉明琢的意識逐漸模糊。

昏過去之際,聽到那人跟同夥好像說了一句:“這下,吏部尚書家的那位該解氣了。”

-

裴朗宜的冠禮不可謂不盛大。

禮部的官員親自為其主持,加冠之後便收到了承襲齊王爵位的聖旨。

只是......新任的齊王殿下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前來祝賀的絡繹不絕的人,卻自始至終都沒見到晉明琢出現。

她怎麽會不來呢?

裴朗宜頗有些心煩意亂,視線掠過人群,停在遠處的岑慎玉身上。

只見夏凈雲走去了他身旁,兩人說了兩句什麽,然後一起望向了自己。

兩人看到了他,結伴往這邊來了。

待走到跟前,夏凈雲開口問:“王爺,你瞧見明琢了嗎?”

聽她這麽問,裴朗宜有點郁悶,撩起眼來,嘴角卻抿著,吐出個“沒”來。

“這倒是怪了。”

夏凈雲覺得奇怪,“方才晉伯父見了我,問我見沒見到明琢,說早上出門的時候,明琢走的早些,到了這兒,卻不見她的人影。”

“她家中也沒人。”

岑慎玉也說,“晉夫人對明琢的行蹤也一無所知。”

裴朗宜沒有說話,心中微微思忖。

就算是十幾歲的晉明琢,也不會無故失約,還是在他的冠禮這樣的日子。

難道是因為她身上的那道咒?

幾人當下便去找了晉父,恰好碰到綠雲車夫慌裏慌張地對著晉父稟報,講明了事情經過,說晉明琢進了那條巷子就再也沒出來,進去找也不見人影。

裴朗宜步子猛地頓住。

不是因為那道咒,但這消息同樣遭。

他當下顫著手,算了一卦。

晉父心懸起來,吩咐人去找,他手下的人經驗豐富,卻也不能保證能找得到人。

自家惹了什麽事?他為官數年,向來不站隊,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人惦記上。

還是女兒惹了什麽人?

晉父不敢深想下去,既然是綁架,那定有所圖,他一一吩咐下去之後,轉頭想跟如今的齊王告辭,卻見裴朗宜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面色凜然。

見晉父看過來,裴朗宜擡眼,正色道:“晉伯父,我約莫知道晉明琢身在何處。”

晉父略有些急切地開口:“在何處?”

“水東山南,槐木環繞。”

裴朗宜示意晉父看卦象,“您統帥六軍,可知道有哪裏符合這卦象上所說?”

晉父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了這麽個地方,“城北,雙岐山以南。”

“走。”裴朗宜將蔔卦所需的器物一收,幹脆利落地就打算親自去一趟。

晉父著急女兒失蹤,卻也不會失了分寸,哪裏敢勞動王爺拋下自己的的加冠宴,他正要勸,卻見裴朗宜的侍衛匆匆而來,在裴朗宜身邊耳語幾句。

然後就見裴朗宜臉色巨變。

“我......”裴朗宜捏了捏眉心,緩了一下,帶著幾分疲倦和歉意看向晉父:“對不住,晉大人,我有十萬火急的事必須得去一趟。”

他踱了幾步,忽地有了主意:“這樣,我父親給我留下了些精銳的侍衛......”

晉父聽他說著多些人去找總是好的,聽他出主意兵分幾路,以及對於對方可能是什麽人,又將自己的腰牌遞了出去。

見他心神巨震的情況下,還能萬全地想了法子,晉父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

他應下裴朗宜的想法,連同岑慎玉一起告辭。

-

“人在哪?”

裴朗宜匆匆走進一間僻靜的廂房,衣裳都沒來得及換。

只見廂房的床上,窩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滿頭華發的人。

裴朗宜頓住,他來之前就從長喬口中聽到了這人是當年背叛反水,間接導致了父親的死的小人。

進門之前,他恨不得食其肉,可見到當年意氣風發的人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樣,裴朗宜一時楞住了。

他放緩了步子,緩緩走過來,幾乎不敢相信床上的人如今的模樣。

床上躺著的人看到裴朗宜,反應同樣大。原本灰暗的眼睛亮了一瞬,見裴朗宜走過來,又暗淡下來。

“劉副將......你這是怎麽了?”

裴朗宜站到了那人的床前,話說的不整,難掩心中的驚異。

他明明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小上一歲,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竟如同六十多歲的老翁。

劉副將聞聲,艱難地笑了一下,“阿宜,也長到加冠的年紀了。”

他渾濁的眼珠轉了轉,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朗宜,滿意地嘆道:“真好啊,真好啊,真好......”

“簡直跟王爺年輕時一模一樣。”

裴朗宜知道自己長得像父親,他垂眸,又是恨又是嘆,半晌平靜地說:“我爹已經死了。”

只見劉副將流下兩行眼淚來,情緒激動:“是我......是我對不起王爺,該死的是......是我。”

他猛地咳嗽兩聲,幾乎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裴朗宜一言不發地垂眸看著他。

屋內寂靜無聲,只有劉副將費力地轉頭,看向裴朗宜:“你能準許我進這個門,贖一贖我身上的罪,這輩子算是圓滿了。”

他說著,費力地從懷裏拿出了一沓紙,塞到裴朗宜手裏,歇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左都禦史的罪證,還有當年他唆使我背主求榮的證據,你.....你拿著。”

“左都禦史。”裴朗宜重覆了一遍這個官職。

“是他。”

劉副將喘息著,面朝上看著床頂,眼逐漸要合上,喃喃道:“這些年他趕盡殺絕,知情人都死的差不多,我命硬,撐到現在。”

說完這一句,眼終於徹底合上,沒了氣息。

裴朗宜垂眸,面無表情地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

外頭艷陽高照,暖融融的一片,前院的賓客絡繹不絕,今日起,裴朗宜就正式接替父親的封號,成為新一任的齊王。

室內卻陰冷,裴朗宜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他用力地握住床柱,撐起身子來,看向窗外的日頭。

只見一滴淚,從那雙桃花眼的眼瞼處落下,順著滑下,落在了那加冠的禮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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