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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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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夏凈雲聽晉明琢說這句話時,一張芙蓉面像是要碎掉。

她遲疑著,想開口說點什麽。

卻見晉明琢緊接著便露出了燦爛的笑意:“總之他就是這麽一個人,凈雲你別生氣。”

她說著搛了一箸海魚給夏凈雲,“多吃一點,這八仙宴還挺有名的呢,我覺得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明明是招牌中的招牌。

兩個人又吃了些,話題繞過了裴朗宜,說些女兒家的瑣事。

待吃飽喝足,晉明琢到櫃上付錢時,卻被掌櫃的告知,已經結過了。

“結過賬了?”

晉明琢驚訝,隱隱猜到,還是問:“誰結的?”

那掌櫃能做騎樓這麽大生意的掌櫃,自有一手過目不忘的本事,“是同二位小姐一同來的那位公子。”

果然是裴朗宜。

在她做東的席面上毫不客氣,卻又悄無聲息地替她付了賬。晉明琢一時有點心情覆雜,不知該說他體貼還是討厭。

夏凈雲揶揄人也不帶笑,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點頭:“果然挺有錢的。”

晉明琢不想那會兒隨口扯的理由竟如回旋鏢,竟打到自己身上了。

她憋了憋,埋怨地嗔了一眼:“你學壞了,凈雲。”

夏凈雲輕笑,倒也不計較那會兒的事了。

-

月滿樹梢,天清雲薄。

夏凈雲同父親說起這個的時候,滿室寂靜。

“爹?”見夏父半晌都不曾回應,她詫異地又喚了一聲。

筆尖的墨都往下滴了幾滴,汙了他好不容易寫的楹聯。

夏父緩過神來,語氣頗為古怪地問:“明天?”

“是。”夏凈雲被她爹搞得有點不安,“小王爺是這麽說的。”

她試探性地問:“怎麽了?”

夏父躊躇了片刻,見桌上的這幅字算是毀了,索性將筆一擱,語氣稀松尋常:“偏生是明日......我明日告了假。”

“父親可是要出門嗎?”夏凈雲疑惑問道。

她爹確實隔三差五地告假,半月一月不等,也不在家,問就說出門閑逛。

難不成有比皇命還重要的事?

“我曉得了。”

夏父避而不談,而是點頭,應下這份差事:“既是小王爺的囑托,我定會去助岑大人一臂之力。”

他恢覆了一貫的自持模樣,關切地同女兒道:“不早了,雲兒,快去睡吧。”

夏凈雲話說完了,雖然還有疑慮,但到底是父親的事,她不好插手。

這麽多年告假期間也沒發生什麽,她料到這次也不會有事,便點頭出了書房。

夏父站在門口,看著女兒逐漸遠去,看著清朗的月光下她瘦削單只的影子,心疼地嘆氣。

-

那頭,同樣在晉原城中的晉家,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晉明琢覺得月色好,吃過了晚飯,拉著爹娘在月下的花園裏散步。

期間說起白日裏裴朗宜的囑咐,晉父欣慰於晉明琢不再不務正業,樂得跟她探討,只是覺得牽連甚廣,需得慎重應對。

次日一早,他便人去藩司衙門遞信,同岑父商議,負責運送銀兩的車隊下午就到,這是整個環節中中重要的一步,不能出一點岔子。

茲事體大,夏父緊急調配了一隊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心腹,待車隊入了城,陪同岑父一起去了現場。

那負責押運的官員隸屬戶部,名叫柳賀良,見著兩位使司皆在場,上前禮道:“晉大人,岑大人,下官柳賀良,依朝廷的旨意押送銀錢到晉原城裏,以作修築河壩之用。”

該有的禮還是要有,岑布政使上前一步,拱手:“原來是柳大人。”

“不敢,不敢。”

柳賀良官職要低許多,見狀趕緊攔住,不忘示意身邊的人拿出京中的批覆:“這是戶部的文書,請岑大人過目。”

柳賀良邊說便從身邊人那裏接過封存的文書,交給岑布政使。

茲事體大,岑父不敢馬虎,當面拆驗。

“修壩之事,工在三秋,利在千秋……銀八萬兩。”

岑父讀完,心中緊了緊,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只見那文書白紙黑字,蓋著戶部的章,絲毫無錯。

修築河堤,前期最是費錢,所需甚至於總耗費的近一半,這八萬兩雖看著多,但對於城外的那條大河,卻是萬萬不夠的。

“八萬兩?”

晉父掌兵多年,自是知道人力耗費多麽驚人,也是看出了這個數額頗少。

“敢問柳大人,三批銀中的第二批是何時送達?”岑父問。

柳賀良道:“半年之期。”

太平盛世,去歲又是豐年,合該國庫豐盈。

“半年,八萬兩......”

岑布政使察覺出裏頭的不對,眉頭越皺越深,來回踱步思索。

“岑大人可是覺得哪裏不妥?”

見在場主事的二人都沈默不語,柳賀良遲疑地問道。

忽的,遠處傳來一句語氣頗為桀驁的話:“八萬兩自然是不妥。”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紅□□袍的男子翻身下馬,往這邊走來。

桃花眼,玉耳墜,一副懶散浪蕩的模樣,正是裴朗宜。

在場的人紛紛見禮,待他走近,岑父招呼他:“小王爺來了?”

裴朗宜對熟悉的人態度還成:“岑伯父。”

轉身看向柳賀良,便是嗤笑一聲,語氣頗為嘲諷,“八萬兩,真大的手筆。”

他這幅模樣,找遍京中與晉原,也找不出第二個,柳賀良自然也清楚裴朗宜是誰。

他有些惶恐:“小王爺何苦為難下官,這都是戶部的決定,下官只是負責押送罷了。”

裴朗宜理都沒理,只從袖中抽出個折子來,言道:“怕是你差事做的不好,回頭為難你的卻不是我。”

他將手中的折子一抖,折著的紙頁嘩啦啦地懸在空中,也不廢話,“自己看。”

見他態度倨傲,柳賀良只好躬身側頭去看。

“特此證,三批白銀共30萬兩,首批12萬兩,二批三批各9萬兩,送至晉原城,由岑布政使調度指揮,以修築河堤,利水......利民......”

只見白紙黑字,禦批朱印,赫然是皇上的親筆。

柳賀良讀著,只覺得渾身發冷,幾乎讀不下去。他瞪大眼睛,喃喃道:“這怎麽可能......”

眾人圍上去,裴朗宜這才將折子端正拿起來,給圍著的一圈的人看。

“怎麽可能!”

柳賀良跪了下去,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一起先就說是八萬兩,共八十箱,我一箱一箱地點了驗了的。”

柳賀良朝著裴朗宜擡頭,陳詞冤屈。

“小王爺。”

那邊,替裴朗宜拴馬的人走來,那是個約麽而立之年的男子,官階不高不低,是岑父得力的手下。

他本名齊東來,這會兒手中拿著個五彩物件,走近了才瞧著是個毽子,樂呵呵道:“我在馬草那兒撿了個五彩毽子,可是小王爺落下的?”

那毽子同一般毽子不大一樣,由五色鳥羽組成,又輕盈又鮮艷。

裴朗宜上一刻還盛氣淩人冷面漠對,眼見這樣幼稚的玩具到了眼前,也不覺得害臊,看了齊東來一眼,爽快點頭道:“是我的”,便伸手接過來,仔細收著。

這混不吝的模樣,叫這幫混跡官場的大人們也覺得新鮮。

岑布政使許是替他尷尬,開口問一旁的齊東來:“東來,你怎麽看這事?”

齊東來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臉冤屈的柳賀良,又收回了視線。

“大人,此事頗為蹊蹺。”

他恭敬地回話:“聖上的親筆千真萬確,戶部的折子也做不了偽,這其中的曲折,便得好好問問柳大人了。”

岑父點點頭。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麽辦了。”他走到柳賀良面前,朝身後揮了揮手,“對不住了柳大人。”

說罷,沈聲開口:“來人,將柳賀良關起來。”

“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柳賀良惶恐不已,卻無從辯駁。

這戶部的文書來的蹊蹺,柳賀良又是極力喊冤,聲聲力竭地漸行漸遠,像一場鬧劇的開場。

循著柳賀良被帶下去的方向,眾人且看到了剛翻身下馬的夏按察使。

他姍姍來遲,瞧著柳賀良被帶下去,頓了頓,這才往眾人那邊走去。

“這是怎麽了?”

“夏大人怎麽比我還晚呢?”

裴朗宜打量了一下,只見夏父整個人看上去急匆匆的,像是趕路來的。

他收回了視線,捏著折子的一角遞給他:“不過來的倒是巧得很。”

“聖上的親筆......”

夏父翻看了這折子,拱了拱手,疑惑道:“我來的晚,不知出了何事,叫大家夥這樣神思凝重?”

晉父道:“修築河堤的銀子少了三之一。”

這話一出,夏按察使足足吃了一驚。

便聽岑父道:“這事要查,可這河堤卻等不得,銀子少了也得修。”

他作為這事的負責人,當機立斷:“眼下首要是得查明這八萬兩銀子的真偽,上報聖上,以求裁斷。”

“依我看,還是得過稱開箱,以保萬無一失。”晉父在一旁提議道。

岑父點點頭,向晉父拱手:“只是所需人力甚多,還是要勞煩晉大人。”

“岑大人不必客氣。”

一個都指揮使一個布政使,岑晉二人討論地火熱,卻不見夏檢察使開口。

岑父回身:“檢察一事,原本是夏大人的主場,因牽扯甚廣,反而叫我越俎代庖了,還請夏大人多擔待,派人盯著才是。”

夏父聞聲,這才看向後頭的車隊。

“岑大人言重了。”夏父應著,人卻像是如夢初醒,“這是自然。”

幾位各司其局,協調好之後,便分派下去開始做。

裴朗宜懶散地坐在橋頭,看一箱箱銀子被擡下來,先過水稱,再開箱驗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八十箱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因著分派合理,檢查的,搬運的,記賬的,人多卻並不雜亂,加之幾位高官在此坐鎮,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做手腳的餘地。

裴朗宜看了一會兒,從一旁焦急踱步,隱有不安的夏檢察使的身影上收回視線,在右耳處微不可聞地招了招手。

侍衛長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裴朗宜身側的樹下。

裴朗宜吩咐道:“著人盯著夏按察使。”

他往那邊又看了一眼,那一溜的車隊一字排開,望不到頭,“另外去探一探,這一路銀子經過了什麽地界,住了什麽地方,押送銀子的有那些,以及柳賀良這人的底細,務必事無巨細。”

長喬領了命,裴朗宜卻沒叫去,眼神慢悠悠地在那熱鬧場面裏打轉,定到齊東來精明強幹的身影上時,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長喬察覺出不對,問道:“主子可也要查一查此人?”

“查。”裴朗宜許可地點頭,“察他親眷幾何,過往經歷,近日行蹤,與京中可有什麽聯系,另外,派人盯著他。”

這幾乎是把人查了個底朝天。

長喬不明所以,不過主子的命令從不揣摩,應著:“是。”

“去吧。”裴朗宜擺擺手。

立於樹下的人幾息間沒了影。

裴朗宜低頭,頗長手指輕輕蹭過那鳥羽毽子順滑又艷麗的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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