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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史官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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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史官隨筆

正常人是做不到在江湖之上如履平地,行走如風的。金鼓說是神仙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高炎定清楚,祖父一輩子不信神佛,在他別的文章書畫中,從未提過神仙鬼怪。

所以這真的是神仙麽?

撇開這道白影不談,高炎定的視線落在旁邊的落款上。

作於天授六年暮夏的鏡庭湖。

鏡庭湖?高炎定一楞,此處正是祖父奉命平叛的最後一戰打響的地方。

六王及其三十萬大軍就是在此折戟沈沙,祖父還成功生擒了反賊宸王,自此文治武功名滿天下。

聽聞這一戰慘烈異常,將士的血染紅了整片湖水,斷肢遺體竟讓水位徒升。

那樣的人間煉獄,神女怎會在此顯身?來的是水鬼夜叉還差不多。

再看上面的題詞,竟沒有丁點剛建功立業的志得意滿,反而愁腸百結,痛悔難言。

高玄正的詩詞很有感染力,那種心如刀割、悲不自勝的濃烈情感化作無數刀劍紮在高炎定心頭,令他不知不覺熱淚盈眶。

金鼓大為驚奇,不知發生了什麽,“王爺您怎麽了?”

高炎定揩去淚水,道:“無事,你收拾一下,請人妥善修補好。”

“小的知道了。”***過了立秋,暑熱還是分毫未減。

這一日高炎定還在營中處理軍務,有親衛忽然來報,說金鼓派了人來傳話。

高炎定心頭一緊,以為是府裏出了事,他首先想到的是聽雪堂,為此更加不淡定了,“快傳。”

稍頃,金鼓派來的人進了帳,朝高炎定行禮後說:“稟王爺,今日早晨門房上來了個書生,對方自稱他家老師與咱們老太爺是故交,他此次來安宛是為了踐行當年老師與老太爺的舊約。”

“與祖父的約定?”高炎定十分意外,那得事隔幾十年了罷。

索性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高炎定交待了一番後立馬和那報信的人一同返回安宛。

回到王府,金鼓出來迎他。

高炎定問:“那書生人呢?”

金鼓道:“已經請到前廳茶水點心伺候著了。”

高炎定點點頭,擡腳朝前廳走去。

甫一進門,一個穿著素服的中年書生站起身來,朝他作揖。

高炎定快步上前道:“先生不必多禮,既然您的老師與本王的祖父是故交,您就是本王的長輩。”

書生聽後,板正的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可能是沒想到威震天下的鎮北王竟然如此謙和友善。

等落座,高炎定又讓人重新沏了新茶過來,然後問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書生謙遜道:“在下才疏學淺,身上也只有秀才功名,當不起王爺‘先生’的敬稱。在下姓劉名懷,師承石衡先生。此次來安宛是為了完成老師遺願。”

高炎定斂容正坐,道:“劉先生請講。”

劉懷道:“老師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帝京做過史官,也是那時候與您的祖父玄正先生相識,成了好友。”

“老師辭官還鄉後,一直到去世前都熱衷於著書,他把為官幾十年期間的種種見聞整理成冊,寫下了這部《夙夜齋隨筆》。”說著,劉懷將桌上的布包打開,露出一疊手寫的文稿,不假人手親自遞給高炎定過目。

高炎定一目十行看了幾頁,發現這是一部類似於雜史的書,不似正史那般嚴肅乏味,字裏行間夾雜著各種趣聞逸事。

比如,他就看到某一頁上寫了一件“小事”。

說是先帝爺那會兒,藩王之一的慶王以毓華宮的講讀官們學識淺薄,誤人子弟為由,要求先帝換上他舉薦的人去給太子講課,並要讓自己的兒子去當伴讀,隨侍太子左右。

先帝倒沒怎麽反對,結果太子不願意,哭鬧不休,說新來的講讀官和伴讀面目可憎,長此以往,不利於他集中精力用功苦讀。

慶王大怒,說他兒子一等一的人品相貌,太子說他貌醜就是在侮辱他慶王一脈,最後鬧到禦前非要讓先帝給個說法不可,否則休想善了。

先帝是個昏聵的糊塗人,只管花天酒地,在女人肚皮上撒歡,壓根不想管這檔子事,便隨口敷衍他們,既然朕的好大兒嫌伴讀和師傅醜,那再挑幾個相貌絕佳的,兩相中和一下,既能讓太子專心讀書,又能不傷了慶王一系的顏面。

結果選來選去,太子竟挑中了新襲了王爵的宸王來當自己的伴讀,還稱讚這位小宸王美如冠玉,世無其二。

這位石衡先生寫到這兒還發表了自己的感想,說太子和宸王雖出了五服,但真要細論起來,可是叔侄關系,讓叔叔給侄子當伴讀,簡直荒謬。

更有趣的是,石衡先生這人既耿直又風趣,直白地在隨筆中寫到,自己相貌平平,太子這般以貌取人讓他心中頗為不忿,覺得哪來那麽多潘安宋玉轉世,鬼才信一個黃口小兒說的誇耀之詞。

結果等後來無意中見到這位小宸王,石衡先生直言,自己看得入了神,差點翻下橋去,栽進太液池裏。

他在隨筆中稱過去的自己就是土裏的蚯蚓,知道個屁的美男子,而今開眼看世界,才知仙人是何模樣。

高炎定心底發笑,對這位素未謀面,但幽默風趣的石衡先生好感頓生。

他又聽劉懷道:“這部書還沒寫完,老師就一病不起,所以結尾部分是在下根據他老人家的口述潤色後寫下的,論學識和修養,我與老師相去甚遠,此舉實屬狗尾續貂了。”

“三年前,老師不幸辭世。在下一邊守孝一邊整理手稿,於兩個月前完成了全部的修訂工作。因為老師彌留之際曾叮囑在下,定要代他完成多年前與玄正先生的約定,所以在下日夜兼程帶著手稿趕來安宛面見王爺您。”

高炎定越發好奇,“不知您的老師和我祖父究竟約定了何事?是和這份手稿有關麽?”

劉懷又掏出一封書信交給高炎定,“具體約定內容在下也知之甚少,但大致與您猜測的應當差不多。這是老師多年前身體無恙時寫給已仙逝的玄正先生的親筆信,他逝世前要在下將之與文稿一同在玄正先生墓前焚毀,以此完成他倆的約定。”

高炎定收下信和手稿,起身對劉懷深深一禮,“石衡先生和劉先生的高義,我代祖父謝過二位了。還請您在我府中好好修養幾日,等我找人挑個吉日,咱們再去我祖父墓前祭奠,也好成全他兩位的情意。”

劉懷對此無有不滿,見該交代的都交代妥帖了,便跟著王府的小廝去客房休息了。

高炎定將信連同那份手稿一塊用布包裹好,帶了回去。

到了晚間就寢前,他想著這事左右睡不著,便點了燈繼續翻閱這部《夙夜齋隨筆》。

石衡先生寫的文章確實格外有趣,他看入了迷,一直到三更時分都精神抖擻,未見睡意。

石衡先生是在先帝年間開始做史官,一直到天授帝當政的時候才告老還鄉。所以他寫的很多事,高炎定都不曾聽聞過,當然這些也不會在正兒八經的史書中記載。

把它當成幾十年前的八卦見聞來讀格外讓人上癮。

關於先帝末年到天授初年的藩王如何氣焰囂張,高炎定小時候與兄長在學堂裏聽先生們講古時提起過。

但因為中間跨越了幾十年,就連先生們都只是道聽途說,所以無法從具體事由上告訴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囂張法。

可石衡先生就不同了,他是親眼見過那些藩王的人,所以他的書裏穿插著許多藩王如何藐視天威,如何在先帝駕崩之際企圖逼宮,如何無視年幼繼位的天授帝,如此種種。

字裏行間不難看出,他對藩王的深惡痛絕。

可是藩王中,有一人卻有著其餘人不曾有過的待遇。

那便是宸王此人了。

高炎定越看越糊塗,這天下好人都死絕了,也輪不到這宸王來當,這賊子可是“六王”之一啊!

六王那是何許人也?那可曾經是桓朝藩王中最有權勢的六人,這六人犯下的罪惡馨竹難書,也是這六人合力掀起了“六王之亂”,差點顛覆了社稷江山。

可石衡先生筆下的宸王卻與高炎定固有的印象截然不同,他不僅是個世所罕見的美男子,還胸懷大志,一心要匡扶桓朝正統,肅清天下亂象。這是宸王?

高炎定驚疑不定,以為是燈火昏暗,自己看走了眼,可來來回回看了數遍,一筆一劃之間,確實是“宸王”二字無疑了。

到後面那就更離譜了,竟然白紙黑字地信口胡編,說宸王為了幫天子肅清朝野內外,在天授六年誘發藩王發動了“六王之亂”。

高炎定看到這兒心頭火起,覺得自己真是看走了眼,這石衡老頭虧得還做過史官呢,怎麽能歪曲事實,企圖給宸王洗白!

莫非真的是色令智昏,被美色迷昏了頭腦!

他越想越氣,不禁在屋裏頭煩躁地走來走去,去他/媽的宸王,一個男子長得一副狐媚子樣,一看就不是好鳥。

那個石衡也是鬼迷心竅,這種品性堪憂、顛倒黑白的人也配當祖父故交!

如果宸王是大忠臣,那他祖父成什麽了!

原先他還想趁著書稿未焚毀,教人重新抄錄一份後給明景宸解悶。

現在他覺得大可不必了,而且還想命人立刻將那劉懷打出王府去。

好在高炎定還有幾分理智,若是大半夜真的將遠道而來,還是師門與他祖父有淵源的書生趕出府去,恐怕將來天下的士子文人都會避他高炎定如蛇蠍。

玄正先生的美名也會就此崩壞。

實在得不償失。

想通了這一點後,高炎定只能硬生生把這口惡氣吞下,如同大半夜胡吃海塞積了食一般,渾身難受得慌。

他在屋中待得憋悶,幹脆披衣出去走走吹吹夜風。

白日裏秋老虎不容小覷,到了三更半夜,外頭倒是有了些涼意。

他閑庭信步在王府裏晃蕩,腳比腦子誠實,自然而然就走到了聽雪堂外。

他讓輪班的親衛不要聲張,堂而皇之地步入院落中,周遭悄寂無聲,除了廊下掛著的兩三只燈籠發出微弱的光亮,各處都黑洞洞的。

也對,都三更天了,定是早就睡了。

高炎定雖然是這樣想的,但還是悄悄繞到了主屋的側面,這邊有扇窗格,正對著明景宸的床榻。他想趁著夜深人靜,偷窺一二。

當然除了偷窺,他並不打算幹點旁的傷風敗俗之事,他只是不放心對方,怕人身上沒好全又憋著不吭聲。

他做賊似地躡手躡腳靠近窗格,伸手在窗紙上戳了個小小的窟窿,湊近了朝裏頭偷看。

屋裏同樣黑漆漆的,床榻四周又垂著帳幔,實際上根本看不清,只能隱約瞧個大致輪廓罷了。

高炎定不死心,在窗洞前不斷搖頭晃腦以此改變視線方位,企圖能找到某個“突破口”好讓他一窺真容。

可惜忙活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失落之下,只能打算再悄悄地潛回自己的寢居。

誰知,剛一轉身險先撞上一堵“墻”,他驚魂未定下打眼一看,赫然是明景宸本尊站在眼前。

高炎定有些被抓包的不淡定,先發制人地問他:“大半夜的,你怎麽不在睡覺?”

“這話該我問你罷,你不睡覺跑到我窗前做賊是怎麽回事?”

“……”高炎定撓撓臉,閉了嘴良久不言,好一會兒才訥訥開口,“你背上好些了麽?還癢麽?”

明景宸:“……”

他實際上是有些無言以對的,最後他只好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這兩個問題前天你就問過了。”

“嗯?那沒事,方才我問的是今日你好不好。”高炎定強詞奪理道。

明景宸苦笑,“今日白天你也問過了,你不記得了?實際上你已經一連問了好幾日了。”

“是麽?”高炎定對著頭頂的月亮絞盡腦汁,然後靈機一動,“現下已經是新的一天,昨天白日裏問的,自然就不算數了。”

明景宸不想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上和他多費口舌,便將禍水東引,說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若是不信,便去問薛蒼術。”

高炎定自言自語道:“她呀,我自然也是日日要問的。”見人轉身欲走,他連忙追了上去,“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沒在裏頭睡覺?”

明景宸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難道今後我起夜也得要事先告知與你?”

“也不是不行……不,我是說,當然不用。”

明景宸的睡意早在發現這家夥站在自己窗前偷窺時就散得差不多了,他走進屋裏將燈點上,給自己倒了杯水解渴。

高炎定學人精附體,也在他身旁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地啜飲。

這人真是越發古怪了,明景宸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只想將人快些趕走,“你不回去睡覺?”

將茶盞擱在桌上,高炎定道:“被氣得睡不著。”

“哦?”明景宸來了興致,能讓高炎定生氣的事,自己肯定得知道了高興高興,“說來聽聽。”

原本就不是什麽機密,說給明景宸聽也無妨。

“今早有個書生來王府尋我,說是他的老師生前寫了一部書,鑒於曾和我祖父有過約定,這人去世前便要這書生修訂完手稿後,來安宛親手燒給我祖父。”

“後來呢?”這事初聽沒什麽不好,傳出去反而還是段佳話,能讓高炎定氣得睡不著,必定還有內情。

高炎定道:“那手稿初看不錯,可越到後頭越覺得不對。那書生的老師顛倒黑白,不辨是非,真是可惡至極!”

原本火氣就沒消下去,現在一說他更加怒不可遏,不由地狠狠拍了一記桌子,震得水壺茶盞哐啷作響。

“之前還想讓你也看看這部手稿,可惜裏頭摻雜了太多私貨,我都懷疑旁的東西是否也被歪曲了事實。”

實際上,被他這麽一說,明景宸對那部手稿有了些興趣。

他轉頭望向窗格外的天穹,此時層雲漸濃,將月色遮掩住了大半,周邊星星點點,璀璨耀目。

明景宸道:“大家都認定的事便一定是對的麽?”

高炎定:“……”

【作者有話說】

王爺:去他/媽的宸王,一個男子長得一副狐媚子樣,一看就不是好鳥。

請替王爺記住他今晚說的話!

玄正先生又通過史官好友給自家蠢鈍如豬的乖孫帶來了一個重要信息!

王爺能猜到真相嗎?(日常疑惑)

咱們周五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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