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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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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為期半個月的軍訓接近尾聲,宋涸被挑選進了戰術表演方陣,要在軍訓匯報上端著道具槍進行戰術表演。幾次排練下來,李安順摸著他的道具槍誇他帥得慘絕人寰,宋涸聽完下巴翹老高,說:“那是,也不看看我爸是誰。”

李安順接著他的話問道:“所以你爸是誰?很厲害嗎?長得帥嗎?”

“宋祁”兩個字在喉嚨裏溜了一圈又被咽回去,宋涸心頭泛起細微的酸澀,垂下頭揉了揉鼻子。

小時候總覺得爸爸無所不能,溫柔又風光,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那樣威嚴兇猛,從不打罵自己,也不關心他闖了多少禍。好像在海汀縣裏許多人都認識他、都誇讚他,可是出了海汀縣,宋祁又能是誰呢?

“沒什麽,不是什麽厲害的人物,是個人民教師,長得確實帥。”

李安順歪著腦袋看宋涸:“怪不得,你肯定長得像你爸。”

確實像,沈洲三年前就說像,三年後又在醉酒的夢裏認錯了人。

“那當然。”宋涸笑了笑。

來往的人群稀稀拉拉地疏散,大學的操場確實要比小縣城的高中大上幾圈,周遭的一切都跟熟知的家鄉不同,在這嶄新的環境裏突然提起宋祁,會有一種輕微的割裂感,刻意回避的記憶由此掀起了冰山一角,宋涸急忙止住了。

他顛了顛肩膀上的道具槍,輕輕搖晃腦袋,覺得眼睛進沙了癢得很,垂下頭又揉了揉雙眼。

軍訓匯報當天一早就下起了毛毛細雨,操場上還是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學長學姐。

沒等匯報表演結束,學校表白墻早已按奈不住,宋涸的照片被人撈了好幾次,但他本人並不知情。上午十點半,總算宣布解散,整個軍訓圓滿完成,人群哄散。宋涸在操場邊上找了個樹蔭坐下躲雨,忙著在手機上尋找各種長期短期的兼職,最好當天下午就能找到份兒活幹。

雨在不知不覺中越下越大,半個小時後,天空已經被黑雲遮蓋,操場上的人寥寥無幾,風吹得頭頂樹葉沙沙。再茂密的樹蔭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匯聚的水珠滴滴答答把肩膀都淋濕了。

一旁坐在他身邊打游戲的李安順喊他一塊兒去食堂吃飯,宋涸順嘴就要答應,想了想還是說算了,得回家去。

“下這麽大的雨怎麽回啊?”李安順勸他,“吃了飯在食堂等雨停了再回去唄。”

宋涸還是說不,把迷彩服外套脫下來往頭上籠:“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回去洗個熱水澡就好。”

“幹嘛非得急著回去啊?”

宋涸沒說話,把手機屏幕上的雨珠擦幹往褲兜裏塞,作勢拔腿就要跑,李安順急忙拉住他:“你去食堂等我,我回寢室給你拿把傘,寢室離得近,很快就好。”

沒等宋涸回答,李安順已經跑開了,半路還不忘回頭沖他喊:“等我!”

宋涸在食堂坐了沒一會兒就等來了李安順的傘,後者拍拍他濕漉漉的肩膀,咧著一口大白牙:“回去吧。”

宋涸接過他的傘就往食堂大門擠:“謝了哥們兒,傘明天還你。”

“你欠我一個人情!”

食堂正人滿為患,宋涸好不容易擠到門口,懶得回頭,背對著沖李安順擺擺手,撐開了傘溜得飛快。

有傘在手,宋涸倒不急著回去了,舉著傘慢悠悠轉到菜市場買了點新鮮的菜,回去時沈洲果然還在臥室裏碼字,劈裏啪啦的鍵盤聲沒有片刻停歇,指定又忘了午飯這回事。

熬夜不吃飯,不生病才怪了,宋涸既然答應了要給人當保姆抵房租,熬夜這事兒他管不著,至少飯他能做一頓是一頓,別又像上次那樣,沈洲要死不活的樣子看著都嚇人。

“回來啦?”

沈洲聽見動靜,撂下鍵盤拉開臥室門探出頭來:“這麽大雨,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

宋涸照例無視了他的話進了廚房忙活午飯。

他實在沒有做飯的天賦,就算跟著陸以青的視頻學了這麽久也救不了他的廚藝,到目前為止,炒出來的菜味道也只能算中規中矩,無論如何也跟好吃沾不上邊。沈洲倒是一直很給面子,誇他進步神速,長此以往,入職米其林餐廳指日可待。

然而胃口還是一如既往的小,吃不了幾口就說飽了。宋涸懷疑呼嚕每天吃的貓糧都比他多。

沈洲今天穿了件套頭圓領衛衣,領口露出來的鎖骨都能養魚了,握著筷子的手指細長如蔥,更顯得指頭參差的短指甲和關節的繭疤存在感極強。

他放下筷子舀了碗湯喝,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刷著手機,眼睛盯著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就算嘴巴湊近了湯碗也沒移開視線。

湯還有些燙,他小口啜著,微蹙著眉,冒起來的熱氣燙了嘴巴,讓他沒什麽血色的雙唇紅潤了一些。

宋涸看他手邊堆的啃剩的骨頭總共也沒幾塊,撇了撇嘴,從他身上收回了目光。

應該不是廚藝的問題吧?宋涸默默想著,他外賣也吃不了幾口,所以吃得少肯定不是自己的錯。

“你小子還挺拉風啊。”

正想著,對面的沈洲突然冒出一句。

沈洲放下了湯碗,笑嘻嘻地把手機舉到宋涸面前。

手機屏幕裏是一張宋涸戰術方陣表演的照片,是他端著道具槍半跪著瞄準前方的單人特寫。

宋涸的臉莫名有些發燙,質問他:“你哪兒來的?”

“林港大學表白墻啊,”沈洲揚了揚眉毛,“陸以青推給我的。”

“輔導員還加學校表白墻?”

“別的輔導員不知道,陸以青就愛幹這事兒,偷窺你們的八卦多有意思。”

宋涸兩口刨完碗裏剩下的飯,起身收拾碗筷:“你倆蛇鼠一窩,都是變態。”

沈洲也不反駁,見他收碗了便急忙端起手邊的湯來喝,燙得齜牙咧嘴還不忘給照片點個讚。

宋涸已經進了廚房,沈洲跟著把碗筷送到他手上,一臉八卦地問他:“沒有小姑娘加你好友嗎?”

“關你屁事。”

“你這年紀,也可以試試談個女朋友了。”

“……”

“還有,畢業以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

“提早規劃總是好的……”

宋涸對沈洲的自說自話忍無可忍,放下手裏沾著泡沫的碗轉身瞪他:“你都快三十了怎麽還不找個女朋友?別人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還有空來過問我的打算?你是用什麽身份、以什麽資格?”

徐一玲和宋祁都沒問過他的打算,反正都是得過且過,只要不殺人放火危害社會,怎樣都無所謂。

宋涸素來討厭別人端著長輩的口吻來指點自己的人生,父母的關心尚且點到即止,其他人多說一句都顯得越界。

沈洲被他問得楞了楞神,沒說話了。

難得能在口頭功夫上把他逼得啞口無言,但宋涸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他回身低頭繼續洗碗,之前總是把碗摔碎,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把碗筷洗得一幹二凈,瀝幹水分再分門別類地放進碗櫃。

只有筷子筒裏為數不多的幾根筷子分散且淩亂,像他無序且隨意的未來人生。

“哦,我忘了,”宋涸擰幹抹布把竈臺擦幹凈,同一旁站著沒走的沈洲緩慢說道,“你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廚房面積狹窄,宋涸往外走的時候擠到了沈洲的手臂,沈洲緊隨其後出了廚房,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

宋涸去洗澡了,沈洲抱過呼嚕,把臉埋進小貓軟乎乎毛茸茸的肚皮,深深嘆了口氣。

質問他年近三十還未娶妻生子的話術沈洲已經聽了無數遍了,爺爺沈良友為此焦心不已,每每逮著機會就對沈洲破口大罵,但他是關心沈洲嗎?不是的,只是沈洲這種情況令沈良友在村裏蒙羞,好像孫子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他也跟著被人指指點點擡不起頭。

沈洲對他那便宜爺爺沒什麽感情,也不在乎老家那群人怎麽嚼舌根。小時候他不曾得到過來自沈良友的自尊和驕傲,長大了也不必為他的面子負責。這麽撕破臉皮似的孑然一身,也不是沒想過要找個人作伴,但是沈洲又不願意將就。

他要的貪心,要的是全心全意、世上獨一,且寧缺毋濫。貪心的人合該遭受煎熬,合該兩手空空。

他也算不上什麽事業有成的人,他的建議確實對宋涸沒什麽用,只是妄想填補宋祁對宋涸的欠缺,畢竟像宋涸這般大的時候,沈洲還挺希望有人能過問自己這些事的。

或許年齡上有代溝,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僅僅只是提一句,反應就這麽大。

至於宋涸嘴裏的“喜歡男人”,本人都沒把握的事,被那小子說得那麽篤定,沈洲自己都要產生懷疑了。

只是記憶裏第一份熱烈的關切來自宋祁,宋祁又恰好是個男的,不免要產生某些深遠的影響,其餘的一切都是未知。

臉龐觸碰到的柔軟能使思緒得到放松,沈洲從呼嚕的肚皮上擡起腦袋,忍不住感嘆一句,呼嚕實在是太乖了。

作為一只被人類嫌棄毛色太雜太醜的玳瑁貓,即便受盡了人類的冷眼與驅逐,不會說話的呼嚕依然能夠乖乖敞開肚皮讓他吸,軟綿綿地喵兩聲就算抗議,一點兒也不掙紮。

沈洲揉了揉它的腦袋,自暴自棄地想,要是宋涸是只貓就好了,乖乖讓他撿回家,好吃好喝供著,就能安安穩穩無憂無慮地長大。

——最重要的是,不會張嘴閉嘴就跟吃了炮仗一樣要轟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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