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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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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宋涸於十點半回來了,頭發濕漉漉的,外套有些潤,看來並沒有帶傘。

沈洲讓他換身幹衣服跟著自己出門買菜,順路看看他即將入讀的林港大學。

去最近的菜市場要往東走十多分鐘,學校卻在小區大門西面右拐幾百米處,中間只隔了一條小吃街。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林港大學算不上多好的學校,普通公辦二本,但對宋涸來說已經很是難得。

看起來挺氣派的門柱圍欄,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牌匾,框住一條似乎寬暢無阻的大道,裏面就是宋涸即將度過四年的地方。

沈洲說進去看看,宋涸說看什麽看,幾幢樓幾棵樹,操場跑道一圈又一圈,都差不多,有什麽好看。

於是折身前往菜市場。

人高馬大的宋涸站在菜市場裏格格不入,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沈洲教他怎麽挑選新鮮的肉食和蔬菜,一斤對應的價格是貴了還是便宜了,要耐心地貨比三家,有時還要固定某個攤販混個臉熟,以後常回頭,臉皮厚點能要點免費的蔥姜蒜。

宋涸看他斤斤計較雞蛋的克數和單價,為了省一塊錢轉完了整個菜市場,十一點,才終於買完了土豆排骨洋蔥豬肉番茄和雞蛋。

沈洲在這方面倒是精打細算,不像宋涸腦子裏對他的固有印象,三年來他撥來的款項像流水一樣,說要資助自己時眼都不眨,四年的房租玩笑似的以半個月的家務抵消,對錢財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沈洲哪知道宋涸此刻在想什麽,他跟賣菜的大娘聊得正開心,誇她看起來不像五十歲像四十歲,臉都要笑爛了,最終成功得到了幾根免費的蔥。

“沈洲?”

大娘的攤位在菜市場門口,喊他名字的人顯然也是來買菜的,剛過來就碰見了。

沈洲轉頭看過去,喚道:“陸以青?”

陸以青是沈洲的大學同學,也是時間大浪淘沙也沒能沖淡的好朋友。好巧不巧的,他前不久剛應聘了林港大學輔導員的職位,林港大學對學生走讀一事管得不嚴就是從他那裏打聽來的。

陸以青點頭笑笑,視線轉向他身後的宋涸。

“這位就是宋祁老師的兒子,宋涸對吧?”

宋祁可是沈洲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好友的陸以青多少也知道些情況。

被點到名的宋涸微微皺起眉,他並不喜歡別人在自己的名字面前加上“宋祁老師的兒子”,好像所有人認識他都是通過這麽一個媒介、有這麽一個前提一樣。

他換了一只手提菜,出於禮貌,還是同對面的陌生人點了點頭。

“陸以青。”

沈洲對好友的介紹只有一個直截了當的名字。

宋涸應了一聲,並不感興趣,幸好陸以青對他的好奇同樣點到即止。

話題從兩個彼此陌生的人身上繞開,沈洲已經攬過陸以青的肩,邀請對方來家裏吃頓午飯。宋涸在一旁默默翻白眼,心說做飯的人同意了麽?自己想遭罪也就算了,幹嘛還要牽連無辜的人?

菜市場門口有人在攤醬香餅,蓋子一掀,熱氣騰騰,吆喝聲一聲蓋過一聲。

宋涸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最喜歡跟著爸媽一起去菜市場買菜,菜市場一角也有攤醬香餅的,每回臨走時宋祁或者徐一玲都會給自己一塊五毛錢的硬幣,那個時候物價低,一塊五能買兩大塊醬香餅,每回買每回買,總也吃不膩,後來上了初中,那個小攤沒了,一塊五毛錢全攢進小豬存錢罐,最後滾進了徐一玲的病例賬單上。

偶爾碰到熟人,爸媽也喜歡把自己晾到一邊,扯著他不感興趣的家長裏短,他在一旁一會兒站一會兒蹲一會兒轉圈圈,企圖引起大人的註意,好早點聽到那句——

“走了,回去了。”

宋涸落在醬香餅攤位上的視線被沈洲的聲音喚回,記憶裏的場景也隨著餅香的熱氣蒸騰飄散。

離開菜市場時,沈洲突然喊餓,說他早上就吃了幾片面包,要先買點東西墊墊肚子。

他買了三人份的醬香餅,分別遞給陸以青和宋涸一份,哼著歌走在最前頭,說這醬香餅還挺香的,味道真不錯。

連通小區、菜市場和學校的是一條長長的柏油路,名叫金秋路,兩邊種著高大的銀杏。此時雨過天晴,出了點太陽,人行道上落滿樹蔭,沈洲和陸以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宋涸不在乎他們聊了些什麽,他只在乎今天中午的這頓飯究竟是誰做。

到家時呼嚕蹲在鞋櫃上迎賓,陸以青抱著它又親又蹭,誇它比上一面見到時又長大了一丟丟。

這頓飯最終還是輪到了宋涸掌勺,用沈洲的話來說,陸以青是個做飯博主,在某視頻網站上擁有上百萬粉絲,第一次下廚就能得到他的言傳身教,宋涸應該感恩戴德。

宋涸不僅感恩戴德,他還感激涕零,切洋蔥切得眼淚直流,站在水龍頭前不斷用水沖,陸以青教他,嘴裏含一口水再切會好很多,一試,確實如此。

陸以青不愧是個做飯博主,至少能讓宋涸做出來的菜挺像那麽回事兒。

依照沈洲買回來的食材做出來的土豆燒排骨、洋蔥炒肉、番茄蛋花湯……

味道不敢恭維,勉強能入口,陸以青連連擺頭,說這徒弟不能要了,簡直有辱他一世英名。

吃完飯送客,宋涸下午又去了趟醫院,沈洲在家裏趕稿子。

碼得正起勁兒,QQ消息突然響了。

工作以後大多用的是微信,同學和同事基本就被這兩個社交軟件隔開了,沈洲不用想也知道,聯系他的人多半是以前的某位同學。

一個備註劉明陽的人給他發來消息,問他參不參與下下周的同學聚會。

關於劉明陽,沈洲只記得他是宋祁的語文課代表,二人並不算熟悉。

沈洲不認為高中的同學還會有多少人記得自己,至少連組織聚會的班長都沒有特意私信來問他參不參與。

沈洲回他:不去,沒空。

劉明陽:來吧,大家夥聊天的時候談起了宋祁老師,據說宋老師救人落水不幸去世了,我們打算趁著這次機會一起回海汀縣看望一下宋老師。

印象裏劉明陽總是對自己懷抱著幾分不屑,也許是長大了,他自己也忘記了曾經的那份不屑,亦或者他作為宋祁曾經的語文課代表,知道宋沈二人的師生關系濃厚,所以好意來告知沈洲關於宋老師的死訊。

沈洲其實比任何一位同學都更清楚宋祁的離世,他在對話框裏敲了一串字,還是想說不去,但刪刪改改,到底松口答應了。

葬禮他參加了,當時只顧著在人群外抽煙,正式的告別倒忘了。

所以去吧,不為與誰重逢,為了跟他告別。

退出劉明陽的聊天界面,屏幕上被他刻意忽視的高中班群掛著99+的消息提醒,點進去,宋祁的名字被框在一道道對話氣泡裏由下往上地滑過,人們列陣一樣惋惜他的死亡,歌頌他的功德,而他的名字還躺在成員列表裏,灰著頭像,個人主頁的簽名上寫著“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人都有良好的初心,卻很少有好的結果。

沈洲望著那八個字發了會兒呆,微信又響了。

這回是陸以青,問他《梨子與夏》的番外到底寫完沒有,他想走個後門先看一眼。

陸以青是個gay,沈洲起初並不知道,他們是大學同學,兩人除了上課在同一間教室,幾乎沒有其他交集。

相互熟悉是始於大二的一次小組作業,沈洲被分配到PPT演講的部分,他習慣性地寫了演講稿,作為組長的陸以青看了,覺得他文筆不錯,請他幫忙給自己剛起步的做飯視頻號寫一寫文案,可以給報酬,雖然不是很高。

一來二去地熟悉了,沈洲才知道,陸以青喜歡做飯,為了每天都能給當時的男朋友做飯吃,他大二申請了走讀租房,漸漸做起了視頻博主。

那時的沈洲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寫手,寫過各種東西,都沒掀起什麽風浪,陸以青倒是看得起他,不管他寫什麽都捧場。

後來畢業,陸以青考研上岸,視頻博主也有了起色,漸漸積累了一定的粉絲,沈洲則留在了大學當地工作,仍未放棄寫作,一切還是老樣子。

再後來,陸以青在某次更新的視頻裏念了幾段《梨子與夏》的內容,這本書才被更多人看見,最後成功賣了影視劇的版權。

不一會兒,陸以青又發來一個“搞快點”的表情包,沈洲把昨晚寫好的番外發給他,果不其然又得到了那句“太清水了”的評價。

“有時候甚至會想他們是不是愛情,好像說家人也過得去,說友人也過得去,但都多了點什麽,又差點兒什麽。”

“我本人比較膚淺,在等位的情感裏只會用‘性’來區分友情和愛情,但在《梨子與夏》裏,你似乎有自己的見解。”

沈洲想說他沒見解,他寫東西從來只是寫一種氛圍、一種感覺。

比起自己這個28歲母胎solo,陸以青說的或許是對的,沈洲知道自己不擅長那方面,所以不去觸及。

“你試著談個戀愛吧。”陸以青發來一條語音。

沈洲沒好氣地回了條語音:“跟誰談?你啊?”

“我可對你沒性趣啊老沈。”

“有性趣的話我就該連夜扛火車跑路了。”

“沈洲你什麽意思?嫌棄我啊?下回做草莓蛋糕沒你的份兒了!”

沈洲正跟陸以青吵吵嚷嚷地你一句我一句,客廳的大門突然開了,宋涸回來了。

還不到飯點,他一言不發地開始拖地、倒垃圾、把這兩天換下來的臟衣服拿去洗衣機洗,順帶還給呼嚕鏟了屎。

拖把上的水多了些,過了兩個小時還沒幹,沈洲從臥室出來時差點摔了一跤,甩著拖鞋上的水走到廚房,宋涸正在熱菜,然後成功把所有菜炒糊了,番茄蛋湯變成了番茄炒蛋。

他的側臉還是很像宋祁的,但是性格和家務活一點也不像,大概隨了他媽徐一玲。

忙活了半天的宋師傅最終吃上了沈洲點的外賣。

白忙活半天的宋涸對此完全沒有異議,他也覺得自己炒的土豆排骨沒有外賣的幹鍋魚香。

“以前覺得你是個奇怪的人,”宋涸低頭扒著魚刺,突然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看你很不爽。”

沈洲沒吃兩口就放下了筷子,聳聳肩,語氣欠揍:“不爽又怎樣。”

宋涸本意是想先抑後揚說他點好話的,聞言頓時忍住了,抽空擡起頭瞪他一眼:“現在看你還是很不爽。”

沈洲抽了紙巾擦手:“哦。”

“不過,還是謝謝你。”

沈洲擦手的動作頓了頓,那小子依然低著頭很認真地在挑刺,眼睛垂著,看不清神情。

並非第一次聽他說謝謝,宋祁的葬禮上他的眼睛倔強地錯開,在禮堂隱約的哭泣聲中,那兩個字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們的關系從來不對等,無論以多少個“謝謝”都無法填補上相差的空缺,只是,宋涸需要一再確認,確認彼此都會記得,這筆債始終橫亙,永遠不會煙消雲散。

他說:“這幾年……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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