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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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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蘭殷公主進醫療艙第一日, 無事發生,躺得很安詳。

蘭殷公主進醫療艙第三日,依舊無事發生, 身體修覆液消耗的有點快啊, 龍有些急了。

蘭殷公主進醫療艙第十五日, 粗壯龍尾“啪啪啪”地拍擊著透明艙口,龍隔一陣扭個頭,依舊無事發生, 公主不會嘎了吧……

海霧過後,朝著謝虞星作出朝拜狀的異種骨魚群再沒有出現過,說好要來送早飯的杜魚也不見蹤影。

但一顆心都在公主身上的巨龍,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東西,它如同守護著自己的寶藏一樣, 巨大的身軀縮成半圓,盤踞在醫療艙四周。

“快快醒~快快醒~龍急了~龍急了~”

存在記憶裏的古老龍語已經持續在瞭望塔小屋旋繞半月,偏生謝虞星又沒什麽唱歌天賦, 因此巨龍低吟落在小廢鼠和寶崽魚耳朵裏, 就是龍在念經。

還是那種十五天只念兩句經,能把異獸和異種都給逼瘋的程度。

摻了一半營養液的身體修覆液只在醫療艙裏灌了三分之二, 堪堪能將蘭殷沒過的程度。

這倒不是謝虞星小氣了,而是他的存貨真的經不起公主這麽折騰。

眼珠子時刻放在蘭殷身上的小龍, 在看到液面降到蘭殷眉骨處時, 爪子熟練地勾起一板油燜蝦味營養液懟進龍嘴。

上下龍牙一合, “嘎吱嘎吱”幾聲袋口紮破聲,油燜蝦味營養液一大半從龍嘴縫隙落進醫療艙, 還有一小部分則順著喉嚨滑進龍胃。

“啊——龍滴蝦!味道就是好。”

謝虞星酷愛的口味都是主星營養液專售店裏的冷門貨,價格便宜不說味道還好, 因此給蘭殷泡澡就也沒那麽讓龍心疼了。

盤著粗壯的龍尾,謝虞星時不時地用爪子撓一撓鱗片縫隙。

在海洋面積占比高達百分之九十的地方缺水,說出去都沒人信。

可事實就是這樣,裝在瞭望塔小屋裏的水管在三天前莫名流出泥沙,隨後就徹底不出水了。

而瞭望塔之下那片海域,漂浮著異種骨魚群撕咬下來的腐肉,以及藻類魚蝦死亡浮屍,在天氣逐漸熱起來時,異味刺鼻。

久久沒洗過澡的鱗片有些發幹,縫隙裏還填上了風中的灰塵,謝虞星只能小幅度地扭動著龍身蹭著地,再用爪子狠狠地掰開鱗片,在嫩肉裏小心地戳幾下。

正歪著龍頸,翹著一只後爪抓癢,醫療艙上常亮的綠燈閃爍,緊接著一只皮膚有些發皺的手扣住艙口。

“嘩啦啦”的營養液從發絲淌過胸膛,如同瀑布走過山川溝壑,最後歸入谷底。流水聲驚動了謝虞星,他正維持著巨龍身,懵懵地擡頭。

傷疤是凸顯男性魅力的最好勳章。

謝虞星在看到滴滴點點的營養液沿著肌肉線條滾落,一路撫摸過粉嫩色新長出來的疤痕,又舔舐過起伏的心跳時,謝虞星忽然就又霸總文學上腦了。

“咕咚”一聲,龍有些餓了。

直到喉嚨被一雙有力的手擒住,謝虞星不得不仰著脖子,直直地看向剛蘇醒過來的蘭殷時,對上男人深黑色如墨汁般粘稠的眼睛,他才隱隱約約感受到空氣中,不是龍期待已久的久別重逢味。

“異獸。”蘭殷聲帶似乎仍然有損傷,嗓音如同石子在砂礫紙上摩擦那樣粗糙,他冷靜到讓龍鱗片不適的視線掃過躲在謝虞星身後的寶崽魚上,“異種。”

“咳、咳咳……”被掐住喉嚨,龍眼瞬間蒙上濕潤,“松開!你就是這麽,沒有禮貌的,對待救命恩龍,的嗎!”

“救命恩龍。”蘭殷輕聲,“原來是沒死絕的龍,你們龍是打算勾連異種,蕩平人類是嗎”

“你在說什麽啊。”謝虞星爪子勾住蘭殷的手,巨大的龍身開始旋風似地攪動,終於將脖子從禁錮中解脫出來。

擡著爪子小心地摸了摸發燙的脖子,翹起來的鱗片邊緣有些紮心,謝虞星蒼藍色的龍瞳惡狠狠地瞪著白眼人類,龍聲控訴,“你就是這麽當公主的是吧!謀害龍!甚至空口白牙汙蔑龍!”

熟悉的龍聲讓蘭殷頭部劇痛剛平息了一瞬便又覆發,如同數萬只蟲蟻啃食著腦漿與顱骨,細密的疼痛綿長不絕地刺激著交感神經。

男人悶哼出聲,在龍的灰爪子直直地指向鼻間時,蘭殷臉色煞白,冷汗如同大顆的雨滴連成串,從他優越的眉骨滾進唇角。

口腔頓時彌漫進一片的鹹苦。

“你認識我……”

“我是你龍爹。”龍報覆性開口。

蘭殷啞聲,從蘇醒時便繃緊提防的神色在龍的胡攪蠻纏下莫名地松緩了下來,“既然我是你的公主,你又怎麽會是我的……龍爹。”

龍爹兩個字,蘭殷說的輕且艱難。

但謝虞星明顯被男人的話愉悅到了,粗大的龍尾巴纏住男人的手腕,鱗片報覆性地剮蹭著他失去機甲甲片的腕骨。

“龍的事,你們人類別管。”謝虞星傲嬌地哼一聲。

這個時候,他也終於意識到他的公主腦子出了差錯,大概是不認識他了。

原來它這麽大只的公主,失憶了啊……

龍雖然有點傷心於公主的遺忘,但本質上,還是龍性的惡劣占據上風。

它光明正大地扭曲黑白,非要將自己這條龍和蘭殷這個人類,用一根親密且獨一無二的綁帶死死地綁在一起。

所謂龍的占有欲,大概就體現在這方面了吧。

謝虞星組裝出的醫療艙,比起正規軍用醫療艙,無論是組裝手法上,還是實際使用體驗上有不少無傷大雅的小錯。

比如漏液,謝小龍就拿了個盆子放在漏液的地方接著,快接滿了就“嘩啦啦”往艙裏一倒就好了。

蘭殷曲著手臂撐起身,視線落在醫療艙前後左右擺著的或空或滿的盆時,神色有一瞬的松動。

他只是記憶有凝滯,腦海中僅僅記著在獄星時作為囚犯失去尊嚴的片段記憶,但這不代表蘭殷傻到連好壞都不分。

眼前的巨龍明顯就是一只崽子心性都沒褪幹凈的頑劣龍,眼前的醫療艙也明顯是外行照著圖紙急哄哄拼接起來的殘次品。

但裏面泛著波光的身體修覆液,以及一股子油膩味的廉價營養液,是將他從死亡邊緣硬生生拉回來的救命藥。

那些液體亦是這條龍珍貴無比的寶藏,連同他這個人好像也被巨龍劃在了私有龍寶藏裏面。

巨龍的眼睛一眨不眨,如同發光的藍色燈籠,懸在蘭殷上空。而沾著灰塵的爪子則翹著弧度,直直地指著醫療艙裏面的液體。

“嗷嗚~喝掉公主,不要浪費。”

想想龍,曾經在凱斯軍校醫療室,因為幾枚星幣,就折返回去將滿艙的泡澡水全部喝幹凈,一滴都休想從龍的肚皮裏跑出去。

現在龍的公主,當然也要有樣學樣。要和龍一樣,保持勤儉節約。

秒懂謝虞星的意思,蘭殷沈默了一下。潔癖的毛病不會因為記憶有損而消失,對著泡了十幾天的洗澡水,他實在下不去口。

但被龍虎視眈眈著,蘭殷折中說道,“我會收好,留著以後泡。”

見謝虞星不甚滿意,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會浪費。”

“嗯。”龍聲滿意了。

公主醒了,謝虞星明顯情緒高漲了很多。

他也不用神經緊張兮兮地防範小人造次,便將幾乎要將房間盛滿的龍形大幅度縮小,變成一只後爪直立才一米二高點的龍崽子,歡脫地在小屋與瞭望塔尖跑上跑下。

海洋星第四區塊,位於整個星球的溫熱帶上。

如今正是要步入夏季的時候,陽光非常的明媚,又有幾絲微風吹動著海面,如同自然作畫泛起漣漪。

謝虞星再沒有覺得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明明前幾日剛來瞭望塔時,對著夜色與無垠海面嗷嗚喊孤獨的是他,如今對著海面搖尾擺腦,大嘆龍真幸福的也是他。

身體恢覆了七七八八,行走沒什麽大礙的蘭殷在龍的註視下,在烤肉與油燜蝦裏面選了兩管烤肉味營養液灌下後,便得到了龍準許的自由行走權。

但或許就是平靜的海面與悠閑的小龍平息了蘭殷心中沒由來的燥意,他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從獄星脫困,如今又要做什麽,也索性不去廢那個腦力去想。

而是潔癖癥發作,將兩只異獸、一只異種全部趕上瞭望塔最上面的尖亭裏待著。

他穿上謝虞星小了一號的可愛風短袖,帶上手套,對著塵土飛揚、一貧如洗,各種氣味混雜,總之狀況堪比垃圾場的小屋,默默嘆了一大口氣。

龍果然是不通庶務的物種,要一條龍去講幹凈、講衛生,不如帶上手套,拖著病軀,他自己慢慢收掇。

而被蘭殷念叨且嫌棄的小龍,它舒坦地側躺在亭子裏,龍爪撐著腦袋,大部分時間看著與它眸色一調的天空,但也時不時地會往小屋裏探過去,悄咪咪看一眼它的公主。

他從海裏撿來的公主,是田螺姑娘牌的,可真勤快啊。

小屋的灰塵揚起半米高,謝小龍的視線卻在蘭殷若隱若現的肌肉上。明明龍也很大只的好吧,但他的龍爪爪定制版短袖穿在蘭殷身上,就莫名地惹龍遐想。

繃緊的短袖讓印制在正中間的謝虞星一比一版銀龍爪撐得變形,然後薄薄的布料勾勒出一看就有料的線條。

看著那只銀龍分爪,謝虞星感覺自己的本爪爪墊好像也變得熱了起來。

一股子燥熱與綿長的粉調逐漸染上小龍的臉頰,讓它暈乎乎地瞇起眼來,滿心滿腦都是“被打上龍的烙印”的蘭殷公主。

小屋裏的雜物不多,但一只叛逆到隨時跳海又上岸的寶崽魚,它從海底帶上來的泥沙、海草與汙漬足夠蘭殷收拾半天。

當最後一扇大開的窗框上暫時釘上了一層不透光的碎布,蘭殷直起酸痛的腰背,朝著探出一個頭的小龍揮了揮手。

“下來,把垃圾扔掉。”

“哦。”龍識相地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噠噠噠”地左爪一個爛底的盆,右爪一個瘸了腿的板凳 ,嘴上再叼一只豁口碗。

謝虞星邁著輕松的步子,昂著腦袋從蘭殷身側穿過,走到窗前,龍爪一松。

隔幾秒後,重物落水的“啪”聲傳到瞭望塔小屋,謝虞星則滿意地拍拍爪,準備運送下一趟。

“誰教你這麽扔的”蘭殷扶額。

小龍扭扭頭,模樣有幾分乖巧,語氣有幾分欠揍,“沒人呀?龍自己想的,反正垃圾會飄走,又礙不著龍的眼。”

眼前小龍那理直氣壯的語氣,讓蘭殷深深地感受到和龍講道理,不如對牛彈琴。

蘭殷指了指戴在謝虞星手腕的空間紐,“都裝進去,然後爬下去,海裏這些也撈起來。垃圾有垃圾該去的地方,聽懂了”

果然,這個人就是失憶了,該讓龍討厭的地方一點都沒變。

比如板著眼兇巴巴地訓斥龍的時候,那種責備與不讚同的眼神,就好像蘭殷是他素未謀面的爹一樣,而它堂堂巨龍,在爹面前就是兒子。

“嗷。”謝虞星答應的不情不願。

生在蘭殷骨子裏的規矩不會允許謝虞星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在凱斯尚未探尋清楚海洋星是否可以居住人類,剛從水土適宜的母星星際遷徙至,只有機甲金屬元素富饒,其他一切荒蕪的主星時,水資源一度成為比任何稀有金屬都要昂貴的存在。

那種烙印在骨子裏的缺水記憶,是哪怕蘭殷失憶了,他的身體仍然遵循著保護海洋這條律令的本能。

“謝虞星。”

在龍撅著龍臀,龍嘴也同樣撅得能掛住水壺時,蘭殷自醒來後第一次喊小崽子的名字。

“喊你龍爹幹嘛?”但很明顯,被公主眼神罵了的龍,心情很不爽。

蘭殷忍著四肢百骸傳來的不適感,在龍拿屁股對著他時,眼底粲然一笑,音色平和,諄諄善誘。

“泡過澡的營養液你知道要收起來,因為在極端環境下,沒有營養液及時補充能量,無論是人類還是你們異獸,都會餓死。”

“那麽水也一樣,不脫鹽時是海洋生物賴以生存的源泉。脫鹽後,對人類和異獸而言,如營養液般同等重要。”

背過身去的小龍耳朵明顯動了下,蘭殷知道他聽了進去。但顯然,龍是一種脾氣大又犟的生物,沒有臺階,它們一般知錯不改。

蘭殷輕聲咳嗽著,讓背部靠在墻側,才勉力支撐起本就虛弱的身體,“謝虞星,既然想要公主陪你,就乖乖聽一次公主說的話,好嗎?”

“轟”一聲,龍仿佛要炸開。

它聽到了什麽!它聽到了蘭殷他!親口承認身為龍之公主的身份了!

原來蘭殷失憶了,才能讓龍吃得這麽香的嗎!

“嗷……好吧……都聽,公主的。”

謝虞星還不清楚這種因為蘭殷一句話就暈乎乎的感覺意味著什麽。

但龍很清楚的是,它眼饞話本子裏每一只擁有公主的惡龍。於是,從它接觸到星網讀物的那一天起,它就做著謝小龍也有公主的夢。

選上蘭殷純屬意外。

雖然這個人類之前脾氣不好,對龍更是百般折騰。但龍都是癖好上頭了,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的單腦筋生物。

蘭殷長得夠好看,後來又對龍還算不錯。如今失憶了,人更是變得體貼起來了。

那麽,謝小龍的公主,也就非蘭殷莫屬了。

直到巨大的身軀泡進已經散發出異味的海水裏,直到龍甩著螺旋槳尾巴,追著垃圾跑了小半個海域,它依舊沈浸在公主低下他高貴的頭顱,對著一頭巨龍臣服的腦補畫面裏面。

垃圾有垃圾該去的地方。

但謝虞星自擔任海洋星第四區塊海域看守員以來,就沒走出過瞭望塔燈塔上的光,所能觸及到的範圍。

他也不知道人類世界應該怎麽去處理垃圾。

以前最開始的時候,他生活在研究所的牢籠裏面,就像被人類圈養的獸類,吃喝拉撒自在一處。

後來流落在Z3號星球,院長梁德對龍百般溺愛,他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哪怕進入軍事學院,謝虞星也僅僅獨立了一小陣子就成功混上了475宿舍的團寵老幺。謝安對他的要求也只有,吃完東西把包裝扔到宿舍的桶裏,不需要他再多做些什麽。

這麽盤算下來,謝虞星覺得它這條龍命,還怪好的嘞。

“公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仗著蘭殷失憶,謝虞星很自然地摒棄掉曾經喊蘭殷時加的“大人”兩字後綴。

而是用一種更親密,且只屬於它與眼前這個人類,一龍一人之間的特殊稱呼。

蘭殷空著手,打頭走在前面。

身後則綴著一只站直了身子也只到他腰腹處的小龍崽子。

而龍崽子的身後是一串用麻繩捆起來的垃圾,以及一只上岸的骨魚,和骨魚頭上躺平的小鼠。

在謝虞星圍著他左轉右轉,身後的垃圾串也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踢裏咣啷”的聲音時,蘭殷只覺得他好像真成了三個不省心崽的父親。

“去杜村。你……”蘭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這個奇怪的隊伍。

他要去杜村,自然不可能僅僅是陪龍去扔垃圾這麽簡單。

蘭殷不習慣把自己放置在陌生的環境裏,求生的直覺指揮著他必須要在短時間內,將周圍環境摸清的同時,除去潛在威脅。

但他們這支隊伍,屬實有些惹眼。異獸小鼠倒還好說,但謝虞星這只異獸龍可不多見,更別提那條用魚鰭走路的異種骨魚。

“空間紐裏有沒有披風,遮一下。至於它們兩個,就別跟著了。”

“一家人要整整齊齊。”謝虞星從人類的眼睛裏看出帶它們三個非同種生物上村的顧慮來,龍扔下一句,“等著。”

小龍翅膀一扇,飛速竄上小屋。再探出窗口時,謝虞星已然穿上了衣服,頂著一頭銀白色的狼尾發,慢吞吞地沿著瞭望塔外的攀爬架落腳點往下爬。

“好啦。現在變成人了,可以出發了嗎?”維持了半個多月的龍身,一下子轉變成人形時,謝虞星還覺得裹上鞋子的腳怎麽踩怎麽的變扭。

他有些不舒服地垂著頭,踢著腿往前走,因此錯過了蘭殷在看到他人形時,眼底一閃而過的亮光。

獄星上受的傷遠比蘭殷想象的要難恢覆的多。

在熟悉的小崽子氣息撲面而來時,蘭殷顱腦處看上去已經恢覆平整的地方,傳出細密又猛烈的刺痛。

他竭力繃緊呼吸,幾乎是靠著意志力僵硬地跟在謝虞星後面。

謝虞星……小崽子……異獸銀龍……

被牙齒磋開的口腔浸滿了新鮮血液的腥氣味,但傳入蘭殷腦域神經的卻是另外一種味道。

有著異香,液體裏更是包含著濃郁到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異能因子。

在這種名為“龍血”的液體牽引下,蘭殷沈寂的記憶如同走馬觀花式演出,在眼前一幀幀地飛速掠過。

他的記憶終於有了撬動,但僅僅只是與謝虞星餵血有關的那一小塊。

救命恩龍,亦或者是龍之公主。謝虞星不著邊際的崽言崽語裏,說的竟然都是真話。

“怎麽了哇公主?是不是要休息了?”感覺蘭殷很久都沒跟上來,謝虞星急急地折返回去。

“不是。只是想起了一點過去的事情。”蘭殷擡手擦去額頭上沁出來的汗,

“想起了什麽啊?有沒有龍?嗯?”

蘭殷將挨過來的腦袋往邊上撥了撥,“有你。”

謝虞星追問,“具體是什麽啊?”

“割血餵鷹。”

聽到蘭殷的回答,謝虞星眼睛一亮,這可是龍的高光時刻啊!

但轉而他又抓住一點發音上的小瑕疵,名為解釋,實則強調道:“不是鷹!是殷!蘭殷的殷!”

“怎麽可以前後鼻音都不分,本龍這個非人物種都懂的東西……”謝虞星超小聲嘀咕。

蘭殷:……“是,蘭殷的殷。”



離著瞭望塔最近的漁村,是杜魚所在的杜村。這還是謝虞星第一次踏入人類的村落。

雜亂分布的屋舍,泥濘且摻雜石子泥沙的小路,擦肩而過的人類就像臉譜工廠批量生產出的模具,甚至在謝虞星嗅覺感覺裏,都分不出異同。

蘭殷本來放松的神經也在進入杜村的一瞬間上弦,他不動聲色地靠近謝虞星,走上前半步,將小崽子的身形掩在後面。

迷你態異種骨魚躲在謝虞星口袋裏嚼著衣服,小廢鼠也硬是將肥碩的身子擠在另一側口袋,露在外面的大半個身子緊緊縮著。

蘭殷抓起謝虞星的手腕,示意,“跟緊。垃圾收進去。”

第六感狂跳的謝虞星也顧不得從蘭殷那裏學來的潔癖,他快速在空間紐裏騰出一個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便麻溜地將身後那串麻繩串起來的垃圾扔進空間紐。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隨著他們深入杜村,整個村落與晴朗明媚的外界割裂感就更加明顯了。

賣魚賣蝦的攤位照舊營業,但不見吆喝。

謝虞星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一切異樣感最明顯的來源,是聲音。

整個杜村,行走跑動的村民有不少,甚至他們經過了一整條攤子,但謝虞星沒有捕捉到哪怕是昆蟲振翅這樣微小的動靜。

他與蘭殷,就好像在看一場沈浸式的三維立體默片。

謝虞星擡了擡眼,與蘭殷冷靜沈穩的目光對視上,他擂鼓的心跳聲才漸漸平息。

兩人默契地裝作旅客,在賣著海鮮的攤位上蹲下看看,又腳底一轉,直直地往來時的路走去。

從瞭望塔上遠眺時,海巖石壘成的杜村堡壘在平畦地上分明顯眼得很。

可現在往回走,只有一條沒有分叉又看不著盡頭的泥路,哪有什麽堡壘,更不提那座五十多米高的瞭望塔。

距離他們進入杜村範圍不過一柱香時間,饒是天色再暗,走得再遠,巖石壘高的堡壘與一公裏海域外的瞭望塔,不可能連個頭都看不見一點。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第四次打轉到那個賣魚的小攤時,謝虞星也意識到情況不妙。

蘭殷則更準確地描述出他們面臨的困境,“是有人不想讓我們出去。”

沈浸式默片依舊。

在漁村裏賣海魚這種海產物,生意能好就見鬼了,謝虞星觀察過,杜村三十來個攤位上,只有眼前這處鋪著葛布,放著三籮筐的海魚攤,無人問津。

但籮筐裏堆疊起的海魚香,到是讓謝虞星饞出了幾口涎水,兩顆龍瞳也瞪大了幾分。

“公主,我們蹲在這休息一下吧。”謝虞星試探性地挪到裝有海魚的籮筐邊上,在確認攤主沒有暴起跡象後,對蘭殷發出盛情邀請。

“嗯。”深知小龍德性,蘭殷沒有拒絕,從籮筐底下積出來的一灘水漬上跨過去,站在謝虞星身後。

反正在這條小路來來回回走過四五趟都沒能出去,光腦也捕捉不到信號無法請求外援。

他們都抱著看幕後黑手到底想要搞什麽鬼的態度,占據了人家的賣魚小攤,一蹲就是一個下午。

霧色漸起,黑暗逐漸驅散走漁人,從小路兩側屋舍的窗戶裏撒落出來的鎢絲燈亮,好似能連成起伏靈動的條帶,又像發光的東方龍。

從龍族傳承下來的記憶裏,謝虞星知道很遙遠的過去時代,還有一種和他們這樣擁有翅膀,與胖嘟嘟小肚腩的西方龍,判若兩龍的細長條且兩側生有長長龍須的東方龍。

那是一種常受到人類供奉與祈求的吉祥物。謝虞星沒有見過,但在看著鎢絲發燙照耀出窗欞的赤黃色亮光時,它好像又見到了。

有遙遠的豚音與龍吟相合,有歸港的船燈閃爍著魚群跳躍的豐收,穿著涉水服的強壯男人拖著孔隙得當的漁網,從第四海域處上岸,又在一路的長龍起伏下,鉆進一間又一間虛掩著的木門裏。

一種謝虞星有些熟悉的,腦袋像被裝了水一樣的沈重又混亂感,讓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刻擺在他腳跟邊的籮筐裏,腐爛已久的海魚臭味席卷而來,那灘浸出來的水漬,也在泥石地上蜿蜒出一片黃綠色腐水。

眼前,通向海域的路依舊是路,只是亮起燈光的屋舍不再,穿行過往的漁人同樣消失。

那塊鋪在地上的葛布早就在長時間的雨水侵蝕下,破了洞又漚爛進泥土裏。那兩大籮筐裏的新鮮海魚,同樣在時間與微生物的作用下,從魚肉分解至魚骨。

最後,在籮筐底部殘留下一灘爛水,幾根發黑的魚椎骨,以及一只又一只脫離了眼眶的死魚眼珠子。

“謔!”視線探進籮筐與死魚眼珠子對視上時,謝虞星身子猛地一軟,整只龍拽住蘭殷褲腳,就要蹬腿往後撤。

蘭殷卻好似早有預料般,在發黃的腐水順著低窪流到謝虞星屁股墩那前,提前將龍拽了起來。

“買魚咯?”

動靜驚擾到了魚攤主,他扭過頭來,朝著謝虞星和蘭殷不冷不熱地問上一聲。

魚攤主的詢問,是進入杜村以來,第一個變數。

但謝虞星明明記得很清楚,在夕陽被霧色吞掉的時候,小路兩側所有的攤位都收走了,人也漸漸散開,包括眼前的葛布、籮筐以及魚攤主。

謝虞星頭皮一陣的發麻,在看向剛才還腐爛發臭的海魚在籮筐裏蹦跳,魚鰭拍打著筐身,濺起水珠子時,他猛然感受到如芒在刺般的危機。

“公主……”

蘭殷摸了摸小龍的腦袋,淩厲的眉眼間有著思索的神色,他謹慎地觀察著魚攤主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他毫無記憶點的行為舉止中找到端倪。

籠罩在杜村的海霧仿若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會讓人將一切不合理之處自然而然的補充完整。

譬如與主星仍然保持著聯系的海洋星第四區塊杜村,實際上是一座漁人盡數消失的無人村,但因為有著高度的自治權,凱斯主星至今沒有發現。

又譬如眼前散發著魚肉香味的新鮮海魚,其實只是一灘早就腐蝕殆盡的爛水。

又譬如……

從魚攤主寬松的衣領子裏往內看去,在他鎖骨偏下的地方,有白灰色的魚鱗片狀物從人類的肌膚裏鉆出來,蔓延過整個胸口,直至將包裹在橡膠手套裏的手,也覆蓋住。

原來是混雜了異獸魚類異能的人類構建品嗎……

蘭殷劇痛的腦子裏突然蹦出來構建品的字眼,他狹長的眸子一瞬間凝起,如同刀刃一般審視的視線刺向魚攤主,以及魚攤主之後,更多來來往往的漁人身上。

無一例外,從腕骨或者脖頸亦或者是兩頰,皆有白灰色的魚鱗片從他們的皮膚中刺出。

由凱斯主星研究院參與編撰的最初版“星際異獸品類圖鑒”裏首當其中的兩頁,有一頁是異獸龍族,另外一頁則是異獸魚鮫。

封閉的記憶在劇痛的刺激下逐層展開,蘭殷烏色的眸眶充血,兇狠卻忍耐的情緒幾乎要淹沒其中。

他手指摳住身後的墻,指尖發白,暴起的青筋布滿整個掌背。

從公主唇縫邊洩露出的零星字眼,足以讓謝虞星劈開異獸魚鮫籠罩在杜村上的海霧。

讓他清晰地看到混雜了魚鮫異能的人類構建品,皮膚上生出一層一層的魚鱗,又在魚鱗脫落時,如同海中泡沫,原地消失。

這時候,一直蜷縮在謝虞星衣服口袋裏的異種骨魚,發出“噅呦噅呦”的鳴叫聲,海霧也似乎在它的叫聲中褪去,將杜村原本的模樣展露在他們這群外人面前。

被漲潮數十米高的海水倒灌過的杜村,低窪若盆地般的地勢,以及在海巖石與水泥漿堆壘而成的堡壘阻擋下,海水在這塊土地上蓄出淤泥與泥沙。

半數木頭屋子也在潮濕中黴爛,一陷就是一個腳印。

鼻尖是縈繞著的腥臭,幾只喜食腐爛的鳥雀在半空中打轉。

光腦上的信號恢覆了,身後的瞭望塔也逐漸從海霧中露出塔身。

謝虞星點開光腦上杜魚的頭像,在強實名登記的星際,任何人都可以通過頭像,翻閱到凱斯每個人的基礎資料。

【杜魚:男,海洋星第四區塊杜村人,星歷1254年3月出生——星歷1279年1月2日死亡,死亡原因:異能紊亂。】

註意到謝虞星這邊的動靜,蘭殷也看向了光腦。

屏幕投射出的男孩,有著海洋星人典型的單眼皮以及偏棕褐的膚色,他咧著一口潔白的牙,笑容陽光。

杜魚身後,是無垠的藍色海域,以及一艘艘載滿海魚的小船。光屏裏,瞭望塔上的紅磚也看上去明亮了幾分。

“杜魚學長半個多月前還給我送過杜村的特產,是一種牡蠣與面粉一起油煎出來的餅,很香。”

謝虞星求證似地問道,“蘭殷大人,光腦也是會出錯的,對嗎?”

蘭殷只是替謝虞星關掉了光腦,他將半只腳都陷在泥坑裏的小崽子像拔蘿蔔一樣拔出來,又牽著他的手往回走去。

他們其實並沒有深入杜村,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蘭殷不確定制造出能混淆凱斯所有人記憶的海霧真兇,是異獸魚鮫,還是那群被迫植入魚鮫異能的人類構建品們。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海洋星第四區塊,沒有活人。

直到踏出杜村範圍,蘭殷才回答謝虞星拋出的問題,“智腦百伽不會出錯,但人可以創造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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