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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淮水江岸(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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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淮水江岸(十)

將靈力與煞氣分離, 煞氣引入藍水,靈力升入高溪。

禍水東引。

驚鵲仙君的眼裏寫滿不可置信:“只有這一個辦法?江前輩,您知道我不可能答應!”

煞氣入藍水, 藍水即刻崩塌!

飛螢是我的妹妹!

我怎麽能親手殺死我的妹妹?!

江荼並不意外驚鵲的回答。

高溪藍水修不成無情道, 就是因為彼此之間羈絆太深。

尤其是兩山首座,她們雖不對外明示, 但坊間常有猜測,驚鵲飛螢共享修為,甚至心意相通。

讓驚鵲殺死飛螢,不僅是讓她殺死自己的親妹妹。

更無異於讓她殺死另一個自己。

又或者,飛螢死後, 驚鵲安能存活?

都是未知數。

江荼並非故意試探,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

通往外界的路已經切斷,高溪藍水共同組成的屏障就像當年空明山的秘境,要想離開,只能將整座山一起擊碎。

相比起此刻仍有一戰之力的高溪山, 舍棄已經被煞氣汙染到百裏無一活物的藍水,才是更理智的選擇。

但江荼同樣知道, 現在強求驚鵲冷靜,太過殘酷。

可他必須殘酷。

無情也好冷酷也罷,他必須讓驚鵲認清現實。

飛螢已經異變做鬼獸。

藍水實際已經淪陷,不過因為高溪尚存,而茍延殘喘。

飛螢不死,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驚鵲緊緊摟著飛螢,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兔子, 紅著眼眶,身體緊繃到極致。

江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目光徐徐轉動,帶動著驚鵲的視線一起轉動。

周遭,狼藉遍地。

異化做鬼獸的修士,在煞氣逃離後,異化的身體依舊未能獲得救贖,呈現扭曲膨脹的姿態,又因江荼和葉淮靈力的沖擊,而化作一灘灘黑色膿水。

野獸的手腳、甚至頭顱,腐爛的軀殼,蒙著灰翳的眼眸…

鳥鳴獸啼仍在耳邊,但天空沈默壓抑,灰霾遮蔽天日,好像方才人獸共生的自然和諧只是一場幻夢。

凡此種種,組合成靈脈崩塌後的高溪。

驚鵲仙君的眼中流下兩道清淚。

這些屍體,是與她相伴至今的同門、她的師叔師伯、她的弟子。

是她用一生熱愛的飛鳥走獸,草木植被。

他們已死,無可挽回;

但仍有人還活著。

若她…能夠將煞氣鎮壓,那麽再不會有人死去。

這是江荼和葉淮,為她爭取而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難道要眼睜睜錯過?

可她懷裏的,是從小與她相依為命的妹妹!

若天底下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驚鵲仙君會毫不猶豫選擇飛螢。

糾結、猶豫、折磨與絕望,在驚鵲仙君的臉上糾纏。

麒麟幼崽最通人性,小心地踱步到驚鵲仙君身前,舔著她的眼淚。

而江荼已經下達最後通牒:“驚鵲,你尚有時間猶豫,但不會更多。好好想想我說過的話吧。”

煞氣正試探著重新汙染水源。

他們的時間不多。

驚鵲仙君必須在高溪山也被徹底汙染前作出決定。

江荼後退一步,無需多言,葉淮便跟上他的腳步。

他沒再逼迫驚鵲,有些話不必挑明了說,以驚鵲的才智,怎會想不到他未言的深意——

除非得到允準,否則想要取走仙山靈脈,首座必須隕落。



江荼緩步走到湖邊。

黑色的水像潮汐受到月的吸引,卻不敢冒犯閻王的威嚴,鼓動在他腳前毫厘,沖刷淺灘。

“師尊,”葉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驚鵲會動手嗎?”

江荼客觀道:“這對她太過殘忍,恐怕很難。”

葉淮又問:“那師尊為何還要做此籌謀?不如直接放棄高溪藍水,叫他們自生自滅。”

明知道九成幾率,會葬身海底,又為何要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江荼將長發用簪子挽起:“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一試。”

正欲邁步,江荼察覺到什麽,回過頭去。

葉淮正認真地看著他。

從那雙琥珀色眼眸裏,江荼能夠看到自己沒有表情的臉。

葉淮問這個問題的深意,忽然昭然若揭,被江荼捕捉到。

——明知殘忍,為何要做?

葉淮並不僅僅在問飛螢與驚鵲。

更是在問當年靈墟山上,逼迫他殺死自己的江荼。

江荼心想,好狡猾的小子,竟然套他的話。

即便葉淮就這麽虔誠地看著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

但江荼太清楚他這徒弟了,表面上雲淡風輕,背地裏想得比誰都多。

他要是不說些什麽,葉淮恐怕能自己把自己想得憋死。

江荼可以狠心不去管他,卻在最後一刻轉了方向,雙手捧住葉淮的臉。

江荼道:“聽著,葉淮,斬斷退路,是為了再向前一步。”

斬斷驚鵲的退路是,斬斷你的退路也是。

哪怕這一步微小,似乎在原地踏步。

但仍在向前。

向前,才有未來。

葉淮一楞。

旋即,笑意一點一點爬上葉淮唇角,他綻放出一個溫暖笑容:“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江荼沒急著收手,掐了掐他的臉頰,才恢覆嚴肅,“走吧。”

他們會走完全相反的方向,由江荼維系高溪的靈脈,而葉淮引走藍水的煞氣。

葉淮忽然牽住江荼的手:“師尊,我們很久沒並肩作戰了。”

江荼身形一僵,深深呼吸以後,反握回去:“嗯。”

僵硬的輪到葉淮,江荼明顯地感到他的肌肉都繃緊了,像一塊木頭一樣被江荼拽著入水。

江荼心裏好笑,他們連最親密的事都做了,葉淮卻還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好像當年悄悄神交的不是他一樣。

待海水徹底淹沒全身。

預想之中的漆黑並沒有降臨。

葉淮的眼睛變作野獸模樣,像兩顆圓溜溜的燈泡,在江荼身旁亮起。

江荼蹙眉:“關了。”

葉淮委屈地眨巴眼:“師尊,我又不是燈…”

江荼無奈至極。

黑暗是未知,也是最好的保護色。

籠罩在黑暗中的身影,向來難以被捕捉。

但光明就不一樣。

站在光中的,會吸引最多的目光和惡意。

江荼已經聽見熟悉的氣泡破裂聲。

無相鞭迅速沿著聲音來處襲去,無聲中將那怪物的臉頰抽碎,沒發出一點動靜。

比起被動迎擊,江荼更喜歡主動出擊。

未知?

一把地獄火燒了就是。

火光短暫照亮海的邊際。

浮屍像生長在水底的樹,筆直地懸掛在海水間。

光看數量,已然超過江荼來時。

江荼對這一幕早有預料,而葉淮也很平靜,只是眼眸微微瞇起,遲疑道:“師尊,這些人…好像是高溪山異化的修士。”

江荼趕來時直接這些修士已經異化,但葉淮是實打實經歷過與他們並肩作戰,再到不得不廝殺的過程。

每一次揮劍斬下他們的頭顱,葉淮都會記下他們的臉龐。

葉淮沒再說什麽,但江荼已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不忍。

江荼掀起眼眸,視線由近而遠。

一、二、三…十…三十…

它們站的距離並不等長,有疏有密。

換言之,只要能夠避開浮屍密集地,而從它們的防守漏洞走,那麽戰鬥的壓力也會隨之減輕。

雖然他直接用靈力平壓過去,也非難事。

但江荼的目標是藍水靈脈,而非趕盡殺絕。

他道:“我會盡量避開它們。”

葉淮深深地望著江荼,忍不住又緊了緊手掌。

他的師尊,果然是全天下最溫柔最心軟的人。

江荼看了一眼葉淮不安分的手,把他的心思拉回正事上:“還記得我們的計劃麽?”

葉淮正色:“當然,我會吸引煞氣,趁煞氣稀薄,師尊就潛入最深處取走靈脈。”

——好歹還沒忘。

江荼深吸口氣,柳葉眼轉向前方,是叮囑也是關心:“海上見。”

葉淮本能地向前伸手,想要抓住江荼,卻到底強行克制:“師尊,海上見。”

江荼誇他:“乖。”

葉淮露出一個燦爛微笑,旋即堅定地潛入深海!

金色靈光大亮,像海底也有了日出,慷慨的日光不會拋棄哪怕最陰暗的角落,光明降臨的瞬間,無數張慘白的臉,本能地向著葉淮追逐而去!

借此機會,江荼向著先前計劃好的路線下潛,在水中也如履平地。

滯留在原地的浮屍紛紛向他伸出手掌,想要撕扯他的衣物,鎖住他的四肢,要將他的衣服撕成碎片,將他的身體也撕成碎片。

但即便手掌就朝著江荼的臉頰抓來,他也沒有絲毫猶豫,甚至眼睛也沒眨一下。

而當浮屍的手伸到最長、夠到最遠,它們終於驚訝地發現——

那抹距離它們不過唾手可得的紅,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

它們的口中發出渴望的咆哮,本能驅策著它們不斷像江荼追去,前方有其他浮屍,也不懂得避讓。

氣泡的破裂聲狂響不止,嘈嘈切切紛亂不止,浮屍撞在一起,相互攻擊、攀咬、撕扯。

不懂配合,讓它們的追擊反被拖累,反而給了江荼機會。

任何空隙也不放過,江荼從屍體之間穿過,不斷向著最深處潛下。

藍水是高溪的倒影,那麽高溪的靈脈有多高,藍水的靈脈就有多深。

由於水被汙染,氧氣不再作用,甚至變得稀薄。

江荼必須用靈力凝聚起水中碩果僅存的氧氣,維持基本的呼吸。

他終於看見了藍水的靈脈所在。

——一尊沈默的塑像,牢牢坐在水底沙礫之間。

水沖刷著塑像的邊緣,隱隱露出其中鳥獸的形貌。

但它們不似人間鳥獸——

馬生鳥翼,獅有蛇尾,魚不再用鰓呼吸,而有六足。

遠古的聖獸。

又或者,是異變後的鬼獸。

江荼的重點並不在這裏。

他註視著塑像最頂端,那振翅的巨鳥。

它有六頭,每一顆頭都似鷹,鳥喙鋒利、眼目銳利;

它的翅膀比刀鋒還要堅硬,披著鎧甲,足以切斷磚石。

上古神鳥。

江荼與神鳥對視。

神鳥似乎與他心意相通,目光相接的剎那,本不該有反應的石像,竟然發出一聲嘹亮啼鳴!

緊接著,石緣崩裂,漆黑噴湧,神鳥將自己的身軀震碎,煞氣狂噴而出,像章魚的墨汁,一團濁黑凝聚在江荼身前。

而在無邊無際的黑色中,江荼隱隱看到其內裏,殘存著金色的種子。

江荼猛地讓靈力爆裂!

煞氣被如此純粹而強大的靈力吸引,瘋了似的向江荼襲來!

但很快,一道劍光,在更遠處爆開,其璀璨甚至替海水鍍上一層浮光。

葉淮來了。

煞氣沒有片刻猶豫,立刻越過江荼,爭先恐後向葉淮追去。

江荼心下稍安,手掌用力一抓!

藍水的靈脈沒有拒絕他,反而像久別重逢的故人,順從地被他抓在掌心。

江荼將之握緊,向旁側游去,靈脈的流光在神鳥的斷翅下輕微閃爍。

計劃穩步推進。

葉淮已把煞氣帶到海的另一邊,不會阻撓江荼的距離。

就在這時。

——他的腳踝忽然一重!

緊接著,他感到自己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向下沈去。

無相鞭剛要揮出,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壓住腰腹。

無數雙手,拖拽著他向海底深處沈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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