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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授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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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授箓(9)

“你,你們實話告訴我,現在的游光與張真簡之間,誰的勝算更大一些?”

聽這兩個少年人講述了他們所知的故事之後,元提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或許是因為她語氣誠懇又帶著近乎恐慌的擔憂,張和邑與趙景對視了一眼,前者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其實我和小景之前見過張真簡,那時沒有我小師兄與我們同行,只有我和小景兩個人出外游歷,我們是在滁州城偶然撞見他的,見到他時,我發現他並不是活人,但又不是純粹的惡鬼,我實在是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結果險些被他所傷,幸好小景幫我擋了一擊。”

這讓元提忍不住看向趙景,驚訝於這小姑娘的道行高深。

可是趙景卻搖搖頭,“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本以為那一下必死無疑了,可是他卻收了手。”

能將那致死一擊收放自如,當場就將兩個孩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而對方顯然也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中看出了他們的身份,還問他們在天師道之中都師從何人。

天師道何曾畏縮地不敢報上師門過?張和邑和趙景雖然道行不如人,但氣勢半點不弱,當即便報上師父名號。

而那張真簡雖然叛出天師道多年,卻意外地很了解天師道如今的弟子們,從他們三言兩語中便已經判斷出兩人的關系和身份。

“你是張天師的兒子?”

張和邑還記得這人問出這句話時臉上的神情,明明是恍然大悟,卻仿佛帶著幾分茫然無措,像是對這個事實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而張和邑平日裏對張遙行大呼小叫毫無尊重,在外人面前卻無比驕傲地昂起了頭,答道,“正是。”

豈料張真簡非但沒有因為“張天師”的名號有所動容,反倒極為輕視地說了句,“你已經是這般年紀了,卻只有這點道行,你父親是如何教導你的?將來你又該如何接過天師的重擔?” 這讓當年的張和邑不禁有些火大,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卻還是與其爭辯道,“父親的教導我牢記於心,所以自小便勤勉修行,從不敢懈怠半分,我不知你是哪裏來的妖魔鬼怪,但你放心,我們天師道門下弟子無論身份高低,都以闡揚正法、濟世救人為己道,無需那天師的身份也會救度眾生。一門上下皆如此,何須天師一人勝眾人?”

這番言語,實在是在張真簡意料之外。他盯著這個少年人看了很久很久,張和邑卻瞪著眼睛與他對視著,擺出了一副自己無所畏懼的模樣。

這讓張真簡忽然很想見一見那個傳聞中名聲並不是很好的張遙行,也萌生一種想要和眼前的少年人多聊一聊的沖動,但他張了張口,卻像是無法反駁對方似的,很快又閉上了嘴。

最終他還是沒有為難他們兩個,匆匆消失在他們面前。

反倒是這兩個孩子留意到了他那兩把劍和上面的圖案,幾番探究下來也得知了他的身份,這讓他們大吃一驚。只不過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後,兩人的做法卻並不相同,曾經抱著必死之心勇敢迎向敵人一擊的趙景更刻苦地練功了,這次的相遇讓她明白了到底何為強者,那人的存在簡直是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她必須更努力更拼命一些才能望見山巔的風景。

而張和邑作為下一代張天師,他想得更多的卻是天師道的榮辱。鳳林的妖魔們本就和天師道水火不容,這個叛出師門血洗天師道的張真簡竟然投靠了鳳林,那新賬舊賬總該一起算了。

偏偏這時鬼市的來客主動找到了天師道,而剛巧這一代的張天師是任意妄為的張遙行,這兩個本該是對立的陣營第一次站在了一起。

“雖然我未與張宣昰交過手,但因為我親眼見過張真簡,若要我來說……”張和邑遲疑片刻坦然道,“張宣昰若無長生在手,必敗無疑。”

這個答案讓元提的心一下子沈了下去。

她不過是聽這兩個孩子講了一點張真簡對張宣昰的執念,便已經能從中察覺到張真簡必殺游光的決心。而如今聽說了那兩人之間孰強孰弱,擔憂之情更是讓她打從心底裏生出恐懼來,本能地便想去尋游光。

可是不待趙景與張和邑阻攔,她自己又先停住了腳步。原因無他,她擔心自己的出現反倒會成為一個累贅。

其實仔細想想,她在回到長生櫃坊的時候,游光察覺到的便不僅僅是那幾個妖魔的氣息,他主動說要尋孽龍,其實正是為了引走張真簡吧……他的自信從來不是自負,既然這樣做了,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她應該相信他的……

“元姑娘,你既是生人,為何要留在鬼市呢?”正遲疑著,身邊忽然響起這樣的聲音。開口的是趙景,說完之後還又問了一句,“只是因為張前輩嗎?”

這個問題已經有許多人都已經問過了,每次的情境不同,元提的回答也不盡相同,而此刻她誠實地搖搖頭,“我因我的摯友而來,為此也許下了不再離開的誓言,但這並非是被迫如此。我留在這裏,不僅是因為我的好友和游光,還因為……”她琢磨了一下,選出了一個不算恰當的措辭,“我覺得我能留在此處也很幸運。”

“幸運?”

“雖然兇險萬分,但這天地廣闊,誰不想多看一看?”她坦然道。

張和邑連忙搖頭,“但天下那麽大,此地也太過兇險了。”

“我看起來確實不適合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元提聳聳肩,但臉上並無擔憂,“可我仍然會為了留在這裏付出一切。”

縱然她還不夠強,無法保心上人平安無憂,但她有勇氣去面對可能到來的一切艱難坎坷。哪怕晏緒和孽龍都信誓旦旦地說她與他們是一路人,可她連探究他們是哪路人的心思都沒有,她堅信自己現在走的這條路便是對的。

任何人與事都無法動搖她半分。

“給你。”須臾的沈默後,趙景忽然開口。

元提扭頭看去,只見趙景遞給她一把長劍,那上面並沒有天師道的道符,看上去也不像是她們道派的東西。

元提一楞,先接了過來,才好奇地看向這小姑娘。

打從來到鬼市開始,趙景的神情便是緊繃著的,不僅警惕著這陌生環境的人與事,甚至對張和邑都比平日裏冷漠了些,可此時此刻,她卻一臉堅定地對著元提說道,“這把劍並非我天師道之物,乃是我與師父師叔在來時的路上偶然所得,姑娘無論入不入道都可放心用它。”

這讓元提吃了一驚,低頭看向手中長劍,她在平陽城做過市令,在長生櫃坊也做了這麽久的工,怎麽會分辨不出器物好壞。只見這把劍模樣看似尋常,卻是用宿鐵打造而成,算得上價值不菲了。

她本能地就想推脫,可是趙景卻搖搖頭說,即便不是師父吩咐下來,自己也願意盡自己所能教她,“元姑娘,我說這些話或許是不對的,但我還是想說,自懂事起直到今日,我未有一刻不在慶幸自己能在天師道長大。師父教我道法,教我學劍,這些事都讓我受益匪淺,哪怕眾人質疑我笑我身份尷尬,我因為這一身的本事和學識,也從未覺得處境艱難,就算將來哪一日離開了天師道,我仍會奉行道義,以闡揚正法為己任,濟世救人。所以當我們偶然得了這把劍,師父將它放在我手上的時候,我便決定將它贈給更需要它的姑娘,我希望這天下的女子都能像我這般幸運。”

這番話讓張和邑都忍不住驚訝地看向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姑娘。他自以為與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也只當她的刻苦修煉是尋常,從未想過對方心中還有這樣的念頭。

而元提雖不知她那句“身份尷尬”背後的故事,但這姑娘字字句句都是誠懇之言,讓她感同身受,難免動容,當下也忍不住握緊了手中長劍。

他們三人相比起張真簡和他背後的鳳林都稱得上實力薄弱,但即便不為了對付他,在妖魔猖獗的時候,也要學一些自保的本事,起碼不能拖一直保護著他們的人的後腿、

除了一些不外傳的招式之外,天師道的本事其實從不藏私,張和邑與趙景教導元提自然是盡心盡力。可是聽著聽著,元提忽然想到一個自己忽視已久的問題,“你們說游光沒了長生必敗無疑,那他若是拿著長生呢?”

這個問題讓張和邑先是楞了一下,接著卻反問她,“我也想知道,他為何一直不拿長生呢?”

誰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而那正對峙著的游光也聽到張真簡問出了這個問題。

此刻兩人可以說是勝負已分,他們同為屍神,又都是天師道出身,哪怕張真簡天賦不如他,可對方也算是“天道酬勤”,千年過去,他們孰高孰低就連游光自己都不敢斷言,唯有認真一戰才能分出勝負。但眼下他手中並無長生。敗局是註定的。

贏過他算是張真簡這一千年的執念,可是真的做到這件事之後卻並沒有絲毫欣喜和輕松,心底反倒久違地湧起了當張天師時的焦躁難安。

他希望打敗的是張宣昰,而非眼前的游光。

連長生都沒有的人,怎麽算得上真正的張宣昰?

面對已經重傷的游光,他步步緊逼,只想對方拿出游光與自己一戰,圓了這千年的念與恨,“那把長生就在鬼市的那間櫃坊裏,即便它被鎖在其中,但我直到你有本事現在就將它拿在手裏,你為何不拿!”

面對那聲聲質問,游光只覺好笑,他不以為然地捂住腹上傷口,連正眼都未瞧對方一眼,“贏你輸你於我而言毫無意義,你對我有執念,我對你可沒有執念。”

“我不信你甘心輸我。”

游光攤了攤手,邊說邊笑,“那你聽清楚了,我輸了,你贏了,這下子高興了嗎?”

言語誠懇,偏偏諷刺十足。

簡簡單單幾句話便讓張真簡再次恍惚了神情,“張宣昰絕不會說這樣的話。”

“可我早已不是張宣昰了。”游光唇邊的笑意慢慢斂起,終於擡眼看向他,“長生也不再救世人了。”

這話裏似有深意,但張真簡此刻還不得而知。

只有鬼市外的元提等人,此刻紛紛瞪大了眼睛,一是詫異於孽龍堂而皇之的出現,二是震驚那突然沖破櫃坊高樓躍然於眼前的物件。

劍刃閃著淩厲的寒光,劃破長空而來。那傳說中的寶劍長生就這樣豎立於元提身前,劍身無鞘,微微顫動著準備隨時刺向對面的敵人。

長生不再救世人,只護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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