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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西海琉璃塔(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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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西海琉璃塔(10)

對於如何“處置”謝池,華真夫人並沒有給出一個答案。但元提的話還是讓這高高在上的神女有了幾分動容,在對鐘魚和謝自下手之前,她帶著元提一起化身為楊葭的婢女,在棠園生活了一日。

身為高門貴女,楊葭卻毫不跋扈,對待仆從也分外和善,私下裏更是會和自己的陪嫁的婢女們說說心裏話。

元提見她與鐘魚情深意濃,並不像成婚後才有了感情的,便尋了個借口故意引楊葭說出嫁前的事。

謹慎起見,她問得有些模糊,“小姐還記得初見姑爺那一日嗎,這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

楊葭果然沒有察覺,她用手撫了撫小腹,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是啊,不就是因為那一日,我才應下了這樁婚事,現在一回想,都過去這麽久了。”

這話似有深意。

元提忍不住蹙了下眉,但她也想好了如何引她繼續說下去,“緣分真是說不準。”

誰知一提起這事,楊葭忽然扭頭看向華真夫人,“菖兒,還記得咱們遇見他時的樣子嗎?生了副俊俏模樣,又有那些好名聲,可是瞧起來卻有些癡,懵懵懂懂的,好像孩子一般。哪有後來的聰明?”

話說到這裏,華真夫人也順勢問了下去,沒有直接打探這第一次相見,而是問楊葭,是更喜歡初見謝自時的樣子,還是如今。

成婚已經八年之久,楊葭早已不像當年那般羞赧,可是提起這事時,仍免不了回避了她們直勾勾的眼神才輕笑著說,“我若是不中意他當年的模樣,後來怎麽會嫁做謝家婦?”

她第一次見到謝自是在西林寺,那日母親帶她去參拜進香,剛好遇見了謝自與沈夷。可惜當年的楊葭只聽過這棠園雙壁的名聲,卻從未親眼見過他們,不過是因為母親拜佛拜得太久,她閑著無事四處張望了一眼,便瞥見了正坐在院子裏出神的謝自。

那時的謝自已經是名揚天下的“折臂探花”,可當他望向這座平平無奇的寺廟時,眼神裏卻分明閃爍著驚奇的光芒,像一個懵懂的孩童,對待世間的一切都仍有好奇和憧憬。而且不知為何,楊葭總覺得對方是有些孤獨的,哪怕他被人前呼後擁,看似淡定的與人談笑風生,也時常會露出一種茫然無措的神情,甚至讓人覺得他有些脆弱。

楊葭就這樣望著他出了神,待聽到有人說了一句“探花郎”,再一瞥謝自那空蕩蕩的袖管,這才倏然回過神來。

與元提等人猜測得不同,楊葭與謝自這一見不僅是遙遙一望而已,那一日兩人到底是迎面撞見了,而且不是在佛前,而是在測字的攤子上。謝自在那兒寫了“鐘魚”兩字,楊葭脫口而出“金碧動江水,鐘魚到客船”,還大大方方地笑著問探花郎是不是因為身在寺廟才寫了這兩個字。

鐘魚二字之意本是寺院撞鐘之木,她這樣想自然算不得錯。

而謝自沒有回答,只是問這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又寫了什麽字。

楊葭回道,“葭。”

“湘水佳人錦瑟愁的佳?”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姑娘輕聲念著,聲音婉轉,比詩句更動人。

謝自終於擡首看了過來,看到的是少女言笑晏晏,如春日暖陽,讓人無端想到了昏暗的西海琉璃塔裏唯一投進來的那縷光芒,好像觸不可及,卻又讓人忍不住伸手探去。

那一日他們討論詩書和經文,也談起了新京之外的風景。謝自少年時游歷四方,楊葭也曾跟著父親遠赴江南就任,兩人都看過這大好江山,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連楊葭偷偷說自己覺得這西林寺並不靈驗,謝自都能跟著附和一句說他早就發現了,那住持若真是那麽厲害,他就進不了這寺廟的大門了。

“怎麽,難不成你還是什麽被佛光一照就要現出原形的妖怪嗎?”或許是因為初見歡喜,無論對方說什麽離譜的話,楊葭都覺得有趣。

但她順勢問,謝自竟也一本正經地順勢答,“是啊,我剛變成人不久。”

“做妖多自在,為什麽偏要變成人呢?”

“為了……”謝自看了看眼前的風景,最終目光久久地落在了眼前的姑娘身上。他不懂這種移不開視線的心情到底是什麽,只能憑著本能癡癡地答了一句,“或許是為了遇見你吧。”

也真是奇怪,同樣的話換做別人來說便是輕浮浪蕩,從他口中說出,卻只叫楊葭有些羞赧,她哼了一聲,丟下他跑開。

獨剩下謝自站在原地發楞,剛好沈夷尋過來,眼見著他癡癡望著一個姑娘的身影,便問他那是誰。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他這樣答著。

而不久之後,有著這樣一個名字的姑娘便成為了棠園的女主人。

回首過往,楊葭從未後悔當年的決定。嫁給謝自的這些年,她嘗遍了人間喜樂,也想將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元提到底是做不成一個無悲無喜的神明,她忍不住再一次地請求華真夫人不要讓鐘魚連累這個無辜的姑娘。

楊葭何錯之有?她不過是在該成婚的年紀嫁給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夫君。本以為這便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又怎麽會知道丈夫的名字、相貌、身份……統統都是虛假的。他甚至並非塵世之人,而是一個不通人情的怪物。

或許是因為元提的言辭太過懇切,也或許是真的動了一絲憐憫之心,華真夫人並沒有直接拒絕這個請求,而是要沈夷盡快用他的辦法了結這一切。

可沈夷卻在等一個人,一個從丹穴山而來的人。

那便是謝願。

謝自是謝家子弟,而且算是謝願的直系後代,無論是身為家主還是祖輩,謝願都無法對此事坐視不理。

沈夷說,他們在逃出西海琉璃塔之後就知道了謝自的身份,但是鐘魚並不畏懼,甚至因為自己占的是謝自的肉身,更加沒有顧忌了。

“當年不周山大戰剛結束,我們第一次逃出西海琉璃塔,本來可以徹底解脫的,但偏偏遇上了謝願,他已經殺了許多個從西海琉璃塔逃出的妖魔們,只因它們想要趁亂吃掉那些修道之人。但他似乎不太清醒,好像瘋魔了一般。我與鐘魚不過是倉皇逃命,卻也被他所傷,鐘魚的一條胳膊便是在那時被他砍斷的。”沈夷解釋道,“這便是謝自會斷臂的原因。被砍斷了一條手臂的鐘魚在西海琉璃塔日漸衰弱,撞破西海琉璃塔逃走其實是搏命之舉,這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修為,附在謝自身上之後,那條被砍斷的手臂卻仍是用不上力,鐘魚憤恨之下,便也砍斷了謝自的手臂。”

折臂探花的故事在世間傳為美談,可是誰又能想到謝自斷臂的原因竟是這般離奇。這麽一說,謝自的殘缺竟還是被他先祖謝願“連累”的。知曉了前因後果的謝願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而如今鐘魚的修為所剩無幾,如同一縷幽魂勉強附著在這具肉身上生活。他就好似一個真正的凡塵之人那樣,甚至無法察覺到游光等人的存在。

而沈夷也始終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元提不難理解沈夷閉口不言的原因,畢竟在說出那個解決辦法之前,他還想讓好友過一段平靜日子。但令她驚訝的是,游光竟然也配合著,並不想讓鐘魚現在就發現他們。

他怎麽會如此好心?

她忍不住避開眾人,偷偷詢問起他這樣反常的原因。依她這些日子的觀察,游光可不像是對眼前一切毫不知情,不僅如此,他與遮莫如此淡定地等了百年才來追究此事,顯然是已經有了解決之法。

實在是太叫人好奇了。

游光本來是不想說的,可禁不住元提反覆追問,他不理會,她便如初識那日一樣開始耍賴,張嘴求人絕不含糊,身子往前一撲,又喊了句“哥哥”。

游光只覺得寒毛都快立起來了,忍不住一撫手臂,“你少說兩句。”

說罷,終於肯透露給她一些內情,“就像你想得那樣,當年他們兩個一逃出長生櫃坊,我們便察覺到了。但是鐘魚還沒逃出鬼市便已經附了謝自的身,謝自生來帶煞,體質與尋常人不同,從鐘魚上了他的身那一刻起,他便註定活不成了。”

“所以你們幹脆放任他們逃走。”元提苦苦思索著這幾日的所見所聞,腦中不禁閃過了初至棠園那一日的場景——游光誇了一句沈夷道行長進不少……沈夷說自己有辦法的時候,他也像是毫不意外……

“難道你放他們走,就是在等沈夷的那個辦法?”她震驚道,“你知道他想做什麽嗎?”

游光沒否認,“許多年前,我曾見過沈夷一次,還算了解他的性子。”

沈夷其人,生前忠君為國,死後也知恩圖報,為了報答那救命之恩和陪伴之情,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但無論過了多少年,他仍是當初那個為了邊境百姓戰死沙場的沈將軍。他為鐘魚付出的一切都無怨無悔,但同樣的,他只會選擇傷害自己的方式來為鐘魚付出。一如當年離開長生櫃坊主動進入西海琉璃塔,今日的他也會用自己的犧牲來成全鐘魚。

“我不是給你講過他們初識的故事嗎?沈夷見到鐘魚時生死垂危,但他還是活著的,沒有咽下那最後一口氣。”游光道,“所以,認真算起來,他現在其實還是活著的,不像阿喬那樣死後才成為屍神。而這百年來,他苦心修習,道行一日比一日長進,為的卻不是自己的長生,而是要用自己的魂靈俱滅,將這副肉身讓給一個快要保不住魂魄的人。”

而那個魂魄都快保不住的人便是謝自。換句話說,沈夷這是要讓謝自在他的肉身上“借屍還魂”啊!

元提還未緩過神來,游光又接著說,“當年我們不是沒有追著他們來到人間,但很快便發覺沈夷在打這樣的主意。既然謝自已經救不了了,不如讓他用這法子試試……”

“原來你們還是出於好心?”元提忽然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但卻始終覺得這不像那大統領的做法。

而果然,下一瞬,她的身側便響起了遮莫那帶著三分笑意的聲音,“這都是騙你的,真正的原因你還看不出嗎?在他們逃出去的時候抓他們回來算什麽懲罰,當然是要等到他們在人間志得意滿,最想要將眼下的日子過下去的時候再奪走這一切,才最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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