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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質子玉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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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質子玉佩(9)

瘦腰郎君心裏清楚,荊國大長公主絕不是無意提起這件事的,她既然知道這玉佩的來歷,便一定已經破解了玉佩上那個道符暗藏的秘密,知道了李桓武的兒子是誰。

而不出他所料,荊國大長公主很快便將蔣離的屍首送到了成漢的大將軍府。

兩國交戰已久,折損的人手數也數不清,這是她第一次將成漢暗探的屍首送還。李桓武疑心之下,用滴骨法驗親,當他的血滴在蔣離的屍骨上時,如猜測的那般,鮮血滲入了屍骨。那一瞬,恍若天地崩塌,戰場上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驍勇大將如一個遲暮的老人那般顫抖了雙手,面對親生兒子的骸骨,卻不敢再去觸碰。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消息傳回來時,瘦腰郎君甚至擔心公主此舉會換來成漢近乎瘋狂的報覆。但荊國大長公主卻並不畏懼,她直言道,“李桓武得勢之後多番入侵我大梁國土,幾次率軍屠城,視我大梁百姓人命如草芥。我大梁折損了多少精兵強將才守住了邊疆?那些將士和百姓的命就不算命了嗎?若說天下國土莫非王土,那天下萬民莫不是我的子民,他又殺了我多少個兒子?就連常平城守將家的三歲小兒都沒逃過那幾場殺戮。我這點手段又怎麽能稱得上報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梁與成漢之間的戰爭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在這樣的形勢下,誰也不能先往後退那一步。

秋八月,大梁武將魏冉的病越發嚴重,甚至接連昏迷了幾日,但荊國大長公主嚴禁消息外傳,不久,憂心家人安危的魏將軍不得不再次領兵出戰。

出征當日,荊國大長公主不顧秋風凜冽,親自到城外送行。瘦腰郎君作為一直隨侍在她身邊的人,也有幸跟著她一起過來。但他站得太遠了,元提急得不行,恨不得從他的眼睛裏鉆出去看看魏將軍的樣貌,但到最後也只是遠遠眺望到一個背影。

那是個已經被病痛折磨得日漸消瘦的年輕人,臨行前,或許是預感到自己這一去便再無歸路,他從馬上躍下沖著荊國大長公主深深一拜,叩謝了對方的知遇之恩。而公主雖然極力克制,那本能探出又收回的手也流落出了幾分不舍,哪怕這一次就是她威逼對方披甲上陣的。

坊間對這對男女之前的關系一直是眾說紛紜,有些惡意的揣測甚至難入人耳。但目睹了這一幕的瘦腰郎君卻有了自己的猜測,哪怕此刻這兩人之間並無半分親近的舉動,可即便是遙遙一望,也能體會到那刻意隱忍下的波瀾洶湧。

或許,公主是真心愛慕過這位魏將軍吧,面對其他人時,她又何曾露出過那樣讚賞又萬分憐惜的神情?

瘦腰郎君這樣猜想著。

可是任何人來看,那荊國大長公主如今最偏愛的男人都已經成了徐歸道。

瘦腰郎君因為深知這個女人的狠厲,所以很清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偽裝。可是在旁人眼中,公主顯然已經被徐歸道迷得暈頭轉向。那一日徐歸道染了風寒高熱不退,他病了幾日,公主便衣不解帶的在旁邊照看了幾日。當大夫說徐歸道的病情不大好的時候,甚至落下淚來。

而等到徐歸道痊愈,她更是做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決定——待戰事平定,她與對方成親。

若不是瘦腰郎君一早便知道了徐歸道的身份,恐怕也會以為對方此舉是真心實意。畢竟他是離這二人最近的人,他們之間的深情厚誼,他最是清楚不過。荊國大長公主對徐歸道從一見傾心再到日久眷戀,這期間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神情都表現得順理成章。連他這個知道真相的人都有些分辨不出真假了,何況是外人?

當她提出要嫁給徐歸道的時候,徐歸道自己或許都有些堂皇。但他不愧是李桓武手下最沈得住氣的探子,面對同伴的慘死能做到不露聲色,面對公主的示好,也從一開始的被迫接受一步步鋪墊為今日的真心相對。

這兩人倒也稱得上是棋逢對手。

可是瘦腰郎君知道徐歸道從一開始就輸了,因為他和李桓武在三番四次的試探過後都以為他們真的騙過了這個女人。

在答應與公主成婚的那個夜晚,瘦腰郎君便看到這個年輕人獨自坐在庭院裏。這個院子是公主專門撥給他一個人居住的,雖然地方寬闊,但平日裏都是大門緊閉隔絕了外界。如今他坐在庭院中央仰頭望月,就如同深陷枯井,空望那無邊天際,伸手卻觸不到半分。

天高遠闊,唯獨與他無關。

瘦腰郎君看了看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還是覺得這樣的美貌就好像人間那精致的瓷器,美則美矣,太容易破碎了。

"公主說,成婚時會將那個鎮宅的玉佩送給你當做她的嫁妝。"兩人坐在一起閑談,他便主動向徐歸道提起了此事。

這件事算是徐歸道潛伏在此的最大目標了,但蔣離一死,那玉佩也變得毫無意義,他如今的任務其實是刺殺荊國大長公主。

這些日子他作為公主身邊最親近的男人,也有過無數次的機會可以動手。但他似乎在等待著一個時機,一個能夠讓荊國大長公主的死徹底攪亂大梁局勢的時機——那便是魏冉身死,前線大亂之際,一國之主若是也就此殞命,一時間便當真無人主持大局了。

所以聽瘦腰郎君說了這樣的話,他也只是佯裝高興,就像從前面對公主的每一次賞賜時那樣,誰也無法從他的神情裏看穿他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連目睹了這一切的元提都不得不佩服起成漢培養暗探的本事,這樣的偽裝簡直是刻到了骨子裏,把活生生的一個人變成了這無懈可擊的樣子,成功是成功了些,卻也太過虛假了。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神情都是故意為之,漸漸成了本能,可是誰又能窺探到那假面之下的真實?

她單是看著都覺得有些累了。

而且作為一個局外人,看戲之餘,她閑來無事推敲著這整件事的經過,已經猜出了一個會把局中人推向無底深淵的事實——其實徐歸道才是李桓武的親生兒子。

荊國大長公主拿蔣離做戲不過是一道幌子,她對李桓武的報覆豈是單單殺了對方的兒子這麽簡單?她恐怕是想……

困在瘦腰郎君身體裏的姑娘現在只恨自己沒辦法和任何人交談,不然一定好好幫瘦腰郎君分析一下眼下局勢。

而被她默默念叨著的瘦腰郎君此刻也有些茫然,他現在是這世上除了公主以外唯一知曉真相的人,他的一句話或許就能改變局勢。但面對徐歸道,他卻始終沒有開口。

不是因為對公主的忠誠,也不是因為不同情註定無法離開這個牢籠的徐歸道,他只是忽然有些明白了天師道總掛在嘴邊的那句“命裏自有定數”,他並非這凡塵之人,或許真的不該自以為是的插手人間的愛恨糾葛。就好像在面對蔣離時,他想要伸手拽對方一把,卻拽了兩手空空,蔣離還是走向了他既定的命運。

但徐歸道應下了成婚一事,荊國大長公主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事。她將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鎮宅玉佩送給了徐歸道,海誓山盟之際,卻要徐歸道幫她一個忙——去成漢潛伏在李桓武身邊竊取情報,等到成漢覆滅,她就可以安心和他雙宿雙棲,再也不用為了國事操勞。

這不合常理的一件事差點使徐歸道亂了陣腳。而她甚至都為他鋪好了路,無需他這個柔弱書生刻意做些什麽,現在常平城有叛軍作亂,他只需要混入其中,聲稱自己是被荊國大長公主強行擄進府內又逃脫的,手裏還握著大把情報,自然會有人將他引薦到李桓武面前。這法子有風險,不過任誰都看得出公主已為兩國交戰一事精疲力竭,他身為她即將成婚的夫婿,怎能不為她分憂?

“你也知道,自從發生了蔣離那件事之後,我身邊能信任的人越來越少了。”她甚至這樣說了一句。

權衡過後,徐歸道沒有立刻拒絕,但他就算想要傳書回成漢也需要時間。而荊國大長公主對他是毫無保留的信任,當即便將玉佩交給了他,讓他甚至開始不解這到底是不是一場試探?

至於他是如何與成漢聯系又如何下定決心的,元提從瘦腰郎君的眼中看得並不全面,而就在徐歸道帶著這玉佩匆匆離開公主府之後,她也仿佛被一只手拉扯著一般,整個身子被迫向後一仰,離開了瘦腰郎君的身體。

她猜測著,這或許是因為玉佩已經離開了公主府,瘦腰郎君也隨之離開這裏,這段回憶才變得越來越模糊。

但這並非一件好事,因為她沒能徹底離開這段記憶,而是隨著身子越來越輕,漸漸墮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這虛空之中不知停留了多久,再次感受到光亮時,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變了,那是不同於大梁的屋宇樓閣,而眼前的人則是一個紮著雙髻的少女,她仰頭看過來,面色帶著些許紅暈,有些期許地問著,“徐哥哥,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好看嗎?”

而元提聽到自己用徐歸道的聲音回應著。

那枚玉佩上殘留的似乎是瘦腰郎君與徐歸道兩人的回憶,對此元提並不意外,但讓她頗為震驚的是,眼下徐歸道不知以怎樣的身份回到了成漢,面前這個對他頗為傾慕的女孩卻是李桓武的親女兒,也就是他的異母妹妹。姑娘少女懷春,又沒有半分心計,聽旁人說徐歸道曾被敵國公主強搶,只會讓她更加心生憐惜。

這讓元提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都感到驚懼。

她似乎已經明白徐歸道為何會墮落成屍神,成為鬼市的模樣脾性。

若她猜得沒錯,徐歸道真的是李桓武的親兒子的話,那她即將看到的便是妹妹戀慕兄長,父親親手殺死兒子的慘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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