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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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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53)

掛在臉頰上的血滴順著下顎線聚成一滴, 嘀嗒,落在地上。

那是名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的氣色看起來並不好,皮膚蒼白近病態, 眼睫上披著一層薄霧,披散在背後的櫻發一直落到地面上, 發尾稍長, 盤旋在地面上。

垂下的櫻色發絲掃過眉眼,隱隱約約的,額前有一條黑色的縫合線。

一陣風吹過, 卷動了少女垂下的長發。

‘她’的眼睫顫了顫,終究還是要睜開眼睛——

四周什麽都沒有。

沒有屍山血海,也沒有和式建築;放眼望去盡是黑色, 仿佛無邊地獄,但地獄至少還有惡鬼修羅,而這裏是一片空茫,什麽都找不到,什麽也看不見。

伸出手, 連自己也看不見。

好像‘她’是不存在的一樣。

記憶仿佛出現了斷層, 羂索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喔, 你醒了。”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清脆歡快地, 在向他打招呼。

那個聲音絮絮叨叨地,聽起來很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麽,很有興致地告訴羂索:“這裏的時間流逝沒有參照物,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不過也得有一段時間了。”

“類比一下,大概就像是被關在獄門疆裏一樣的感覺?不過, 獄門疆至少還有方法打開——這裏就不一定了。”

她說,猶如什麽偵探小姐在解密。

羂索楞了楞。

“這裏?”

“是的,這裏。”

“歡迎墜入深淵,羂索。”

——記憶猛然回籠。

羂索記得自己先是用術式取代了天滿宮,由於擔心五條悟來的太早,決定當場置換身份。

奪取天滿宮是個很簡單的過程。

他已經利用大量咒術師消減了她的力量,也抓住了天滿宮術式用盡之後會脫力的弱點,這個時候她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在,是絕佳的趁虛而入的機會。

羂索低頭,撚著指尖,溫涼的觸感仿佛還殘留著,他明明記得自己親手殺了天滿宮。

記憶斷層在他殺死天滿宮,用術式取代之後。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

羂索沒接話,現在的情況太詭異了,超出他預想的每一個後果。

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枝千繪瞅瞅反派君,身處虛無之地的他們碰不到對方,也不能敲敲腦花醬的腦子聽聽裏面現在是不是一團漿糊。

既然不問,那她就先開溜了。

少女很有禮貌地告別:“如果你不打算問點什麽的話,那我就先走啦。”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羂索的註意。

“你要去哪?”

“消失。”

“消失?”

“對呀。”一片空茫中,似乎還能聽見少女那尾調帶笑,淺瞳裏一定帶著戲謔的歡欣:“我的存在不過是依憑了一個被冠上「天滿宮」稱號的肉.身,在你殺了我、取代我的一瞬間,我的全部意義就消失了。”

“我消失之後,取代了我的你,當然也會被卷進來一切消失。”

“這不可能。”羂索瞳孔睜縮,他斷然否定,千年來一直在研究咒術的羂索自然明白這套咒術理論背後的意義。

消失的代價太大了,如果連痕跡都一起抹除,那她之前做的都算什麽?

“你如果消失了同等於放棄了你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你的天滿宮,你的咒術界;你的理想和你所擁有的一切——”羂索陡然擡高聲音,含混著冷厲的質問:“都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

千繪回答,她的語調裏透著無上的喜悅和歡欣,包含的癲狂與興奮,哪怕看不見她的存在,羂索也能感受到這一刻她溢於言表的猖狂。

是枝千繪眼尾含著上挑的笑意,靠近了那個被困在軀殼裏的詛咒師,如同附在耳邊低語般輕聲呢喃。

“或者說,拜你所賜,我想要的才能完成。”

“你是我計劃裏最關鍵的部分呀,羂索。”

——“這一切都是給你的陷阱。”

如耳畔傳來惡鬼低語一般的訴說。

從羂索會註意到天滿宮歸蝶開始,每一步,每一個環節,每一句話。這就是蛛網般絲絲縷縷,將人糾纏成繭,不得動彈的陷阱。

羂索怔楞許久,狼狽地、迫切地從記憶裏挖出了一個相當明顯的陷阱:“你的術式有問題?”

“天滿宮的神祭是從十幾年前就開始了的,正好就是你入住神道教那一年,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在用你的術式換取強大的咒力。”羂索不斷的調動思緒,試圖翻出這一切背後的計劃,試圖找出破綻擺脫如今不堪的現狀。

他擅長咒術,研究過很多東西。

所以在這方面,羂索意外的明白是枝千繪在做什麽。

“除了你那個術式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影響到你。”

就連羂索設計殺死天滿宮的計劃,都是基於天滿宮靈魂和肉.體因為她使用咒術脫力才敢完全動手。

他調查過天滿宮的資料。

大概能明白少女為什麽咒力璀璨而靈魂虛弱,也能推測出那麽強大的術式在使用之後會產生過度的後遺癥。

羂索把這些當做了弱點。

她藏得太好了,讓他真的以為那些是假裝出來的弱點。可到頭來,恐怕就是真的。

正是因為是真的,才更讓人有信服力。

因為是真的,他才會覬覦這不易得到的餡餅。

羂索忽然明白了什麽,心下猛地一跳。

“死亡會導致咒力消失,死去的人無法維持你從祭祀中換取的龐大咒力……”

“但死而覆生可以。”

“被人取代也可以。”

而這正是羂索一直以來倚仗的。

所以她才說,這一切都是給他的陷阱。

一時之間,徹骨寒意席卷靈魂,刺得羂索發顫,他感覺自己像是一無所知走進蜘蛛巢的蟲子,面對鋪天蓋地的蛛網,越是掙紮越是被束緊。

“是,是這樣。”

見到反派君如此上道,千繪也很幹脆地承認了。

少女無比享受這一刻的完全勝利。

更讓她享受的,是她眼中詛咒師在不可置信下驚惶扭曲的靈魂,藏在迷茫下,還需要撥開表面上的迷霧,才能真正看見下面的或憎惡或惶恐的極致情緒。

——人類。

——情感。

是枝千繪沒讀懂過,她也被很多人指出過這一點,但這不妨礙她去探尋。

少女懷著滿心喜悅,她告訴羂索:“借助世界本身的力量去做違反規則的事情,最後會被世界清算也很正常。”

“但如果我死後,餘下的部分不僅能維持我先前的理想,還能困住一個你,豈不是很劃算?”

“別以為我不知道呀,羂索。”她壓著聲音,帶著笑意的尾調暗含殺戮。

“你的目標是傑。”

“你想用他去困住悟。”

羂索的大腦如同被重重一錘,少女的話令他想起來,最開始他本來應該選擇咒靈操術作為取代對象的。

但是他放棄了夏油傑,選擇了天滿宮。

而被他放棄的夏油傑,緊接著就成為了少女麾下的特級術師。

他發現,自己最初想要利用過的禪院甚爾,也成為了她麾下的家臣。

甚至是五條悟……

羂索明白了。

羂索徹底明白了。

從一開始他的註意力就被帶偏了,從一開始他就落入了天滿宮的陷阱,在誘導下逐步將計劃重心壓在了她身上,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可聽著耳邊的聲音,羂索卻笑出了聲。

“你付出自己,換咒術昌盛,甚至為此用性命和存在算計了我。”

“在你的手段下,咒術界已經被洗成一塊白板,數年前你交付到五條悟手裏的五條家實權代行地位能很好的成為他的助力,哪怕是這個時代因六眼壓在他肩上的重擔,也因為你的存在減輕。”

“但是,天滿宮。”

羂索反諷道:“但其實你原本不需要用這樣的計劃……哈哈哈,對你這樣的人來說,你可以有千百種方法去殺死天元,去打造昌盛平衡的咒術時代。”

“我以為能利用你對五條悟的喜歡,但沒想到,到頭來是我看錯了一點。”

“怪物就是怪物,連喜歡都是這樣的殘忍。”

被束縛在少女身上的詛咒師挑目看向周圍虛無的一切,他笑了,笑充滿神性的少女不懂人心。

“你不怕他們會記起來這件事,然後從地獄深淵把你翻出來,打破你想要的理想世界嗎?”

“你說過,五條悟已經到東京了,六眼可是不容小覷的存在。”

是枝千繪眨一下眼睛。

她像是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過這句話一樣,“你說這件事啊。”

“悟不會找到我的。”

千繪說,語氣裏含著輕巧的篤定。

她一句話就打破了詛咒師故作鎮定的矜持:“唔,不如說,那只是一句有趣的語言壓迫而已,讓你下定決心動手,這樣。”

“‘不要試圖操縱你的對手的思想,而是操縱你的對手的行動。’那麽相較之下,語言誘導就顯得格外重要。”

說到這裏,就連少女都有些苦惱地想起了什麽。

“而且悟、傑、甚爾……”

“他們都不是會把一件事想得很細的人,肌肉笨蛋是不會被思想左右的,那麽我要做的,就只能是控制他們的行為了。”

“所以不會有人找到我們。在他們意識到真相之前,一切都會結束,新的世界會為他們築造美好的未來。”

是枝千繪認真地說道,她在這一點上有好好計劃過,在天滿宮歸蝶的計劃被揭幕之前,紙片人們一定會先收到禮物。

“——”

所有話堵在喉嚨口,羂索喉頭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面對這樣的少女,他突然心生膽怯。

翻看過去的記憶,羂索開始覺得天滿宮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至始至終他好像都處於她的計劃當中,喘不過氣來的遏制感讓他的靈魂發脹,扼制不住的狼狽讓他想逃走。

離開。

先離這個小瘋子遠一點。

逃跑的思想一旦出現在腦海裏,就如附骨之疽般擺脫不掉,羂索迅擡手結印,他的術式雖然向來需要實物作為媒介才能交換意識,但緊急情況強行脫離也可以……

——“怎麽回事?”

羂索瞳孔顫顫,發現自己的術式用不了。

幾年前被困在神官身體裏的惶然再一次湧上心頭,他換了種方法,但仍然沒用。

就好像意識被鎖死在了一處,無論用什麽方法都擺脫不了桎梏。

可他的術式怎麽會……

多年前的一幕猛然在眼前一閃而過。

幾年前,他取代了天滿宮宮司身邊的一名心腹下屬,想就近觀察那個不囿於時代的小姑娘,但在發現那是個圈套之後,立刻想辦法脫離了那具身體。

——是那個時候?

羂索喉頭滾動,嗓子火辣辣的疼。

車禍只是掩飾,四舍五入,他是當著天滿宮的面脫離的。

她就是要他主動逃跑。

這樣天滿宮才能掌握他的退路。

陷阱。

陷阱。

全都是陷阱。

巨大的恐懼感轟然砸在肩頭。

四周的空虛死寂仿若實質化的惡靈,永世不被人記起的深淵吞噬著靈魂。

哪怕失敗最不過也是一死,但這比死更可怕,說被關獄門疆都是輕的。

沒有人會記起天滿宮,也就不會有人解放奪取了天滿宮的他,他的靈魂將永遠困在這裏,成為維持天滿宮咒力運轉的中繼器。

“這個陷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羂索倉惶自語。

是枝千繪則體貼地給出回答。

“就是從一開始啦。從你會對我感興趣,會出現在我身邊開始,都是一種很有趣的暗示和誤導。”

這句話猶如無盡的無力感,壓迫著詛咒師的靈魂。

千繪彎眸笑了。

“向世界告別吧,羂索。”

“下次見面,說不定會千萬年以後呢。”



「判定,玩家數據全部失效,已刪除游戲角色對玩家的認知,修正玩家所做行為的事件文本為【天滿宮】。」

「數據刪除完畢,時間線刪除完畢。」

「系統修正成功。」

「重新確認為——」

「天滿宮」

「身份:天滿宮」

「狀態:天滿宮」

「確認到玩家賬號數據已清除,是否請求重新建立新賬號?」

——“否。”



前進的腳步不知道為什麽停下了。

甚爾站在十字路口中央,身邊是來來往往的人流。他疑惑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自己好像打算去做什麽。

甚爾卻想不起來具體要做的事情,只能跟著人流,隨著大流被推著往前走。

到路邊,他停了下來。

男人低頭,看見掌心裏死死攥著一張紙條。

紙條已經被他揉成一團了,攥得太用力,展開的時候全是褶皺,寫在上面的字跡依稀能辨認出來。

甚爾看著那個名字,楞了一下。

伏黑歸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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