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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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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48)

是枝千繪震怒。

頂著滿身血汙, 少女就差氣成一個球。

她剛換的衣服!

看來是太久沒錘過兩面宿儺了,好好好,既然是強者為尊的咒術界, 她今天就讓詛咒之王回憶一下千年前被支配的恐懼。

這具賭上一千個周目,專門用來單挑咒術體系的身體可不是吃素的!

千繪氣勢洶洶地擼起袖子, 磅礴的咒力擴散瞬間, 兩面宿儺非常有求生欲地、本能的轉移了話題:“你來找我是又要我幫你做什麽?總不會是閑著沒事讓我幫你殺幾個咒術師吧?”

少女的動作肉眼可見的緩和了。

幾秒後,她收了手。

事業心的女人一談起事業,那就是什麽都可以排在後面。

是枝千繪向兩面宿儺介紹了她和羂索之間的合作——即關停全國四座凈界, 取天元而代之;接下來的時代,就該是天滿宮的時代了!

當然,凈界帶來的保護完全消失後可能會出現咒術發展倒退一千年的情況……

這一點千繪早有準備。

或者說, 這是‘理想主義者’的必修課。

縱觀歷史,發生在歷史上的絕大部分變故都是在摧毀舊秩序之前準備好了新的秩序,這樣才能建立新的和平。

千繪在之前的周目裏倒是有把這一點傳授給夏油傑,可惜紙片人好像沒有get到這一點,一直都很頭鐵的想殺死普通人, 令玩家十分遺憾。

但是無所謂, 這把她會打出完美結局。

“讓我去飛驒靈山?”

兩面宿儺本來還想端著一點, 看看少女的反應,但不知怎麽的想起剛才腦海中閃過的那一幕, 語氣驀地軟了下來:“也不是不行。”

“——但是。”

“你就這麽指使別人去幫你做事?怎麽也要表示一下吧?”

想他堂堂詛咒之王,被一個小鬼呼來喝去像什麽樣子,至少態度也要好一點,有點求人辦事的樣子。

宿儺決定, 只要她態度稍微軟一點,或者抱他一下, 他就勉強答應了。



是枝千繪則是以為兩面宿儺想要酬勞。

想起自己過去那理不直氣也壯指揮宿儺當工具人的行為,不存在的良心突然跳了一下。

“那、那這樣好了!”

良心突然上線的玩家摘下了自己的發帶。之前本來用的是發繩,後來換了新款的漂亮發帶。

她把五條悟送的鈴鐺取下來收進口袋裏,少女拉起兩面宿儺的手,在他怔然間,用發帶在他手腕上繞了幾圈,打了一個松散的結。

粗壯的手腕綁上少女心的發帶,看起來有點滑稽。

“這個給你,就當做證明!”

“有這個的話,你隨時可以來找我要報酬!”

是枝千繪認真地說,想了想,她還追加了一條:“這上面有天滿宮神社的標記,就算沒找到我去找天滿宮要也可以。”

兩面宿儺沒聽,他低頭,看見手腕垂下的淺色布料沾了血跡,被風卷起小小的弧度。

可更吸引他註意的卻是餘光中少女松散下來的櫻發。

沒了束縛之後,柔軟的長發便和風起舞,臉頰的發絲沾著血,貼在白皙的皮膚上。

宿儺微微擡眼,發現她的眼尾帶紅,血色抹開艷麗的色彩。

……很漂亮。

醒目腥紅與柔軟淺櫻的強烈對比,一時之間,宿儺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他伸出手,撩開了臉側那捋沾了血的發絲。

千繪怔了一瞬。

兩面宿儺忽然靠過來,熱烈的氣息與侵略性的咒力一同撲面而來,指腹的溫熱感在臉頰淺嘗即止,他的手忽地繼續向下,身體也隨之更加靠近了。

氣息湧來,是枝千繪乍一下撞入眼中的,是腥紅眼底滿載的欲.望與占有,吞噬性的眼神僅僅只是對視了一秒,就看見了沸水般滾燙的炙熱纏綿。

他們的距離像是下一刻就會相擁、親吻。

千繪碰了碰兩面宿儺,她頓了頓,似乎對他的行為有點費解,淺瞳裏明晃晃地疑惑像是在問他想搞什麽幺蛾子。

……呵。

兩面宿儺低笑。

手腕一轉,他抓住了另一條還沒解開的編發。

——‘鈴’。

宿儺抽走發帶,把鈴鐺拋還給是枝千繪,再站直身體,便就是那個恣意的詛咒之王,很是囂張的通知道:“這一半我也要了,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許有別的發帶。”

突然被打劫的千繪:?

過分了嗷!不講武德!

少女氣鼓鼓地散著頭發,大聲譴責某咒靈極度不講武德的行為。

兩面宿儺一句不聽,大搖大擺的走了。

飛驒靈山下封印著兩面宿儺的肉身,宿儺已經打算好了,等他找回力量,再抓住小瘋子的真名,就徹底把她神隱起來。

靈魂深處壓抑著一份一閃而逝的徹骨情意。

兩面宿儺還沒分辨那是什麽。

但他知道,他得先把人抓在手心。



頂著亂糟糟的造型,玩家唉聲嘆氣地回去刷新了一下形象。

一邊洗掉血跡,是枝千繪一邊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紙片人罷了。

這次離開之後,下次再現世就是寄生於虎杖悠仁的身體裏了,和慘兮兮被腦花醬當成頭號目標針對的詛咒之王計較什麽。

千繪打理好長發,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摸摸後腦勺,總感覺不紮起來哪裏很奇怪。但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沒繼續編上麻花辮。

手機收到短信,屏幕亮了起來。

是羂索的,他說他已經到了京都,正準備動手,問她有沒有和兩面宿儺商量好最後、也是最大那個結界的事情。

少女抿唇,勾起嘴角,回覆羂索,兩面宿儺已經出發了。

她當然知道羂索為什麽提議讓兩面宿儺去飛驒靈山。

羂索給出的理由是:飛驒靈山是兩面宿儺傳說的發源地,同時也是千年前最後封印兩面宿儺的地方,宿儺去不僅能幫他們處理最後一個結界,還能順手借助被封印的屍身恢覆力量。

以上為十分有道理,但卻沒考慮另一件事。

——羂索要殺死天滿宮。

那麽他絕對不會讓她身邊再有更強的助力。

所以,引導兩面宿儺去飛驒靈山,只是消減她身邊助手的一種方式而已;反正外面那麽危險,詛咒之王現世的原因也很潦草,一不小心重新被封印也是有可能的吧?

說話也學會帶點彎彎繞繞了呢!腦花醬!

游戲體驗這不就來了嗎!

是枝千繪心情很好的再披上一件和服外衣,撩開被壓在衣服下的頭發,甩甩腦袋,好讓長發散下來。

收拾好自己,行動力充足的屑玩家鬥志滿滿地去了皇居凈界,完成自己的部分。



古飛驒國,位於現代日本本州島中部的岐阜縣。

作為千年前兩面宿儺最後的封印地,一踏入這裏的凈界,兩面宿儺就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壓迫力,潮水般的重壓貫徹全身,拖住了詛咒之王的腳步。

這副身軀本來就只是臨時受肉的,契合度差不多等於零,這種反應是正常現象。

但兩面宿儺還是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過前面就是他的封印地,只要拿到本體的屍身,他就能補充力量。

宿儺繼續向前。

嶙峋的鐘乳石密布洞窟甬道,邁過地下積蓄的深潭,穿過漆黑的長洞,洞的盡頭,似有一段虛無的微光。

沒人守結界?

宿儺蹙眉,回首望了一眼下來的方向。

他進來的時候倒是在門口看見了幾個咒術師,但那點力量,別說守護將本州島一分為二的飛驒靈山凈界了,就是給天滿宮當看門狗都數量不夠。

兩面宿儺猶疑間,看見了綁在手腕上的發帶。

……算了。

她指使他去做危險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更何況,這次她還承諾了‘報酬’。

前面就是他的本體。

從回憶裏找不到小瘋子的名字,那就從本體的記憶裏讀取。

山洞靜悄悄。

全程只有細微的腳步聲。

離開甬道,更強的結界撲面而來,宿儺的身軀忽然晃了晃,扶著旁邊的山壁才保持平衡。

不是他站不穩。

而是這副身軀早該到達臨界點了。

飛驒靈山下驅逐咒靈的結界與兩面宿儺的咒力不斷碰撞,脆弱的人類身軀怎麽可能扛得住這樣激烈的咒力交鋒。

“……”

是羂索。

宿儺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家夥,不會放任少女身邊多上一份助力,向她推薦讓他負責這裏的結界,是存了削減她力量的想法。

就當兩面宿儺準備換個方法,先穩住自己現世的媒介時,他的目光猛然觸及到了封印地內部的景象。

霎時間,宿儺楞住了,邁開的腳步也頓在了原地。

封印地被囊括在一個小型結界內。

結界中,生長著一棵櫻花樹。

旁邊巨石、鮮花、野草,一景一物都與千年前別無二致,就像強行留下的立體畫,有人執著的想要保存下來什麽。

“這裏……”

宿儺的感官好像忽然被蒙上了一層紗,遲滯地看著眼前這一切,思想陷入混亂和惶惑。

他認出來了。

這個結界是他自己布下的。

詛咒之王不由自主邁出一步,卻意外的踉蹌。

兩面宿儺試圖回憶起什麽,可他記不起來,也沒有餘地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只能被靈魂深處沈重的鎖鏈牢牢束縛住雙手,一步、一步、一步……

宿儺靠近小型結界。

但他進不去,兩面宿儺被攔在了外面。

可出乎意料的,一向暴戾恣意的詛咒之王這一回卻沒有直接動手,而是怔怔地看向結界內。

宿儺看見了‘自己’。

或者說,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死後的即身佛。

千年時光流逝,風幹的屍身沒有腐化,保持著禪坐的姿態坐在櫻花樹下,屍首連接著整個小型結界的力量核心,強烈排斥外來的任何事務。

就連他自己,也被這樣的「保護」排斥在外。

而在保護之下,在即身佛後,立著一塊墓碑。它立在那裏,靜靜地埋葬過去的痛苦、悔恨、倉惶,冷冽得像歷史無情的滾輪,把一切都凍結在了一千年以前。

宿儺蜷曲指尖,同樣也感覺到了殘酷的冰冷。

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麽。

卻愈發頑強地移動目光,直到看見墓碑上刻下的字。

“——”

霎時間,過去的記憶瞬間紛湧而來,那一瞬間,兩面宿儺的思緒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只能被動地被過去的情緒蔓延、窒息。

【幫我處理一下,我還沒寫完。】

【保護?這叫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被追上了你也跑不掉。不要偷懶,快去解決他們啦。】

……

【宿儺?宿——儺——】

【睡著了嗎?可是我剛翻出了新鮮的酒釀誒。】

……

【詛咒之王?嗯嗯,京都給你取的稱號很符合你的性格嘛。】

【不過你要是被人追殺,我可不會浪費時間去找你,我還有很多事沒做,你自己加油。】

……

【你指這些自然災難啊。】

【可以理解為,是用來救你。】

……



兩面宿儺一只手撐在結界壁壘上,垂下頭,倉促地笑出聲。

“哈……”

“原來是這樣……”

他為什麽習慣,為什麽縱容。

為什麽比所有人都了解她的本惡。

為什麽想知道她的真名,用惡劣的神隱將人永遠藏起來。

在這一刻,宿儺全都明白了。

原來在一千年以前就有了答案。

原來在一千年以前,他就錯過了自己想要的。

“天滿宮……呵,天滿宮歸蝶。”

“果然還是那個想蜉蝣撼樹的小瘋子,一千年,一點沒變。”

宿儺看著逐漸消散的身軀,卻是無聲的笑了。

想他之前還在嘲笑夏油傑,結果到頭來,發現自己不僅連喜歡的人叫什麽都不知道,甚至忘記了自己喜歡過這個人。

此時記起來了,卻再也沒辦法親自對她說出口。

脫力感從四肢百骸湧上來,身體被結界的咒力侵蝕,本來就沒有契合度的軀體近乎崩潰,兩面宿儺強撐著擡起頭,望向結界內,咧開自嘲般的笑。

炙熱的聲音含著無法訴說的繾綣,隔著距離,宿儺輕聲呢喃出墓碑上的文字,卻又輕得讓人幾乎聽不清最後的音節。

他打不破自己的結界。

因為這是一千年以前,那個懷抱強烈悔恨的‘兩面宿儺’築造的墳墓,埋葬熾熱的情感,在無盡的黑暗裏等待她再一次從天災之下找到他。

她找到他了。

但他卻把過去都忘了。

誰更可悲呢?

“……”

兩面宿儺沈默地解開發帶,將它疊在一起,送進結界當中,納入詛咒之王維持了千年的結界裏。

他沒有深思羂索向少女的提議裏有多少是她在默許;也懶得去弄懂她明媚燦爛一面下那些濤濤偉業與狂妄的罪孽。

他已經記起來了。

這次他不會忘。

下一次見面,惡龍絕對不會失去他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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