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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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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42)

五條悟走過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很小的時候, 他會拉著少女走過長長走廊,越過那些好奇的家仆,穿過園林小道, 沿著石磚路一路走到再沒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去。

她不會驚訝,每次只是歪歪腦袋, 櫻色編發從肩膀垂落下來。

望來時, 纖長的羽睫抖動,淺瞳裏滿是疑惑。

——“怎麽了?”

每次,她都會問:“眼睛不舒服嗎?”

五條悟停在長廊轉角。

廊下, 掛著一只小巧的風鈴。

上面的櫻花紋路已經被風化了,依稀看得出來是很久以前掛在這裏的,白發少年楞了半晌, 神色驀然柔和黯淡。

每次六眼被過載的咒力刺激得大腦鈍痛的時候,他記得,她都會說——“到我這邊來吧。”

蒼色的瞳孔映入一縷明艷的火光後,不知道為什麽,鈍痛的眼睛總會慢慢地舒緩下來。

五條悟吐出一口氣, 繼續往前走。

少年卻驀然發現, 隨著回憶一步一步往前, 她的身影在一點一點消失。

會和他一起圍在火爐邊看恐怖故事的人。

會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展現本惡的人。

有著美輪美奐咒力火焰的人。

過去的記憶像是朝陽下的人魚公主。

——五條悟過去的記憶在模糊。

追本溯源,好像這個人不該存在似的, 可越來越穩定的六眼卻在告訴五條悟,世界上有這麽個人。

少年愕然驚覺了什麽。

【最近感覺眼睛還會疲憊嗎?】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六眼。

與天滿宮?

可是這兩件事之間沒有直接的關聯性,就算天滿宮和他祖上是同一條血脈也證明不了什麽。

五條悟沒有過多猶豫,當機立斷, 對禪院甚爾說:“等我們回去,你帶我去找天滿宮。”

最好的方法還是當面解開疑惑。



與此同時, 另一邊。

夏油傑帶著詛咒之王,去京都其他地區尋找線索。

根據五條悟的地圖,他們找到了疑似是少女出身的地方。

是一處已經人煙稀少、占地面積卻很大的宅院,聽聞有人拜訪,這家的管家熱情地迎了他們進去。

步入小道,沿著廊腰縵回的石磚小路往前走。

頭上樹蔭蔥蘢,葉片將夏季熾熱的光分割著斑駁的光影。

“餵,小子。”

兩面宿儺走在後面,對風景沒什麽興趣,他凝神盯著夏油傑消瘦不少的背影,忽地問了個類似於禪院甚爾問五條悟的問題:“你那麽喜歡她,為什麽連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夏油傑楞了楞。

片刻後,他撥開垂落的樹枝。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我會記不住。”

少年走過樹叢,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很平靜,像是一潭死水。

“但我沒那麽執著這件事。”

“她能活著,就很好了。”

兩面宿儺詫異地挑眉,快步跟了上去。再次打量了這個實力不錯的人類少年幾眼,忽地被反問:“你呢?”

“我?”

兩面宿儺乍一下被問到,摩挲著下巴,回答:“我覺得,知道真名之後,把她神隱藏起來一定會很有趣。”

困住她,再控制住她的行為。

把大膽的金絲雀折斷雙翼,藏到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說不定一直自由自在的小瘋子會生氣得咬人。

……會嗎?

兩面宿儺忽地摸了摸脖頸。

總感覺這種事他做過,還被反殺了。

神隱失敗後的詛咒之王,被戴上報覆性的項圈,巫女拽著他,頤指氣使地把他當做打手,去滿世界研究她對咒術的不解。

兩面宿儺放下手,對態度驟然變化的黑發少年沒投去半個目光。

——算了。

在小瘋子眼裏,自己左不過就是好用的打手和值得研究的詛咒。

在冷心冷情的家夥眼裏連六眼都是可以用聯姻拉攏的對象,誰知道在那個和羂索互相利用的小鬼心裏自己究竟是被安排到哪一步的棋子。

先找到名字再說吧。

一人一咒靈被領進了這家宅院的主屋,見到了屋子的主家。

但他們得到的回答卻讓線索再一次斷了。

“……沒聽說過這個人。”

宅院的主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爺爺,一口綿長的京都腔,慢悠悠地回答道:“我們家是幾年前搬來這裏的,聽說上一任住在這裏的家族沒落雕零,差不多都死光了,這個好地段才便宜了我們家。”

夏油傑追問:“那您知道那一家人姓什麽嗎?”

“姓?……不太記得了,時間太久了。”老爺爺摸摸光禿禿的頭頂,眉頭緊蹙,喃喃自語地念叨:“姓什麽來著?”

許久,實在想不起來,只得嘆息一聲,告罪道:“人老啦,太久的事情記不清了。”

夏油傑沈默。

斷層的信息讓他越來越感到不安。

臨走之前,那位老爺爺勸告了一聲:“那個家族最後銷聲匿跡了,這在京都很常見。你們要找的話,恐怕很難找到什麽線索。”



尋覓無果。

四個紙片人重新匯合。

彼此對了一下情報,兩邊直接調查到結果的計劃都落空了。

唯一有所收獲的是五條悟,少年直接把他發覺的可能性抖了出來。五條悟按著太陽穴,敏銳地察覺到了逼近的危險,他保持鎮定,說出口的話卻不知怎的,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還不能斷定六眼的事情一定和她有關系,這件事……”

“和她有關。”

夏油傑驀然開口,語氣肯定到了極點。

兩面宿儺帶略好奇地投去視線,目光微沈。

黑發少年神色溫柔緘默,愈發篤定地說道:“這件事和她有關,她……一直都很在乎這些會影響到天下蒼生的事情,會為理想做什麽也完全有可能。”

“哈。”

不等夏油傑說完,兩面宿儺從喉間發出諷笑,腥紅瞳孔充滿戲謔:“可得了吧,那個小瘋子會在乎什麽天下蒼生?她可是連……”

連什麽?

宿儺驟然收聲。

霎時間,腦海裏有什麽一閃而過,兩面宿儺頓了頓,沒能把反諷的話說完。

但詛咒之王終究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很快收斂了情緒,雙手環胸,眼底藏著不以為然,“她可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大好人,那小鬼,骨子裏瘋著呢。”

“你什麽意思?”

夏油傑沈聲質問。

黑發少年驟然擡手,濃厚的陰影在腳下騰起,猶如陰雲一般聚攏在幾人周圍,咒靈操術之下,無數潛伏在黑暗裏的咒靈發出威脅般的低吼,

兩面宿儺揚眉一笑,無形的火焰扭曲他周身的空氣,殺意騰空而起,好似離弦的利箭刺向他。

眼看著就要打起來,禪院甚爾若無其事地提起一個位置:“還有個位置我們沒去過吧。”

一句話成功打消了兩邊的氣焰。

被數雙眼睛盯著的禪院甚爾聳了聳肩,他可不是在勸架,男人說道:“北野天滿宮神社,不去找找線索嗎?”

幾人皆是一怔。

一葉障目了,竟然忘記了和少女關聯程度最高的地方。

詛咒之王和DK們互相看不順眼,但在這件事上勉強還是保持了相同意見。

“那就走吧。”



北野天滿宮神社位於上京區。

未入正門,遠遠地就能看見高大的紅木建築,和風古意的氣息撲面而來,喚醒了久遠時代的記憶。

站在這裏,兩面宿儺驀然想起了之前嘲諷夏油傑時未盡的話。

……原來如此。

他說每次看見那個女人的時候都感覺她哪裏很奇怪。

詛咒之王忽然低低笑出聲,磁沈的嗓音如同歷史滾輪,瞳中赤色仿若帶著烈火燃燒時的灼熱溫度,倒映出千年前某一幕的驚愕和癲狂。

千年前的那一幕猶如末世天災。

厚重的濃雲鋪天蓋地遮擋天空,黑灰雲層滾滾而下,又與遠方地平線上的火光相接,像是大火燒著了雲層一樣,黑紅在短短幾刻鐘內便染盡視野可見的全部景色。

大地悲鳴,土地崩裂。

狂躁的風將一顆顆樹木壓倒,濤濤海嘯傾軋房屋良田。

人類在逃竄。

咒靈在驚惶。

無數咒術師聚集包圍著兩面宿儺,他們是來祓除犯下無數罪惡的詛咒之王。可這一刻,所有人都遲疑了。

誰是詛咒?

誰是災難?

沒有人給出這個答案。

他們只能噤若寒蟬地眼睜睜看著,突兀出現在這裏的櫻發少女踏過灼灼烈火,邁過土地裂開的萬丈溝壑,將要帶走為惡世間的詛咒之王。

少女背著天光,兩面宿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當她微微俯身向下,向他伸出手的時候,宿儺又從那雙一直都很安靜詭異的淺瞳裏看見了自己。

她安靜地註視著他。

就像以前那樣。

素白的手指抹去宿儺臉頰上的血跡,絲毫不介意血腥與汙濁會沾染她的裙擺,火光映在她臉上,絢麗虛幻如同夏夜海上升起的不知火,將她包裹成如夢如幻的泡影。

被圍困的宿儺意識到了什麽。

他任由帶著微涼的指尖觸碰自己,一時之間,哪怕是詛咒之王眼中也充滿了驚訝與血意。

他猖狂地低笑一聲,問道:“這些是你做的?”

“地震與火山爆發嗎?”少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很疑惑他的指向,她回頭看了一眼紅黑的天空,狂躁的風吹來,一下子吹散了從來都是編織好的長發。

櫻發沾染了兩面宿儺受傷時的血跡。

發尾殷紅似血,猶如沾染罪孽。

少女再回頭,彎彎眉眼,那雙從來都是好奇與冷漠的眼裏徹徹底底映著他的身影。

她沒有否認。

“是的,我做了這些。”

“以及,我來救你。”



所以說啊,那不是什麽大好人。

她也根本不在乎什麽天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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