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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同舟共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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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同舟共濟

秋雨下了數日才停住,月落山的楓林,在秋雨的洗映下,紅得更是熱鬧。

族長木風長高了不少,透出些英武的氣質,一套劍法也使得像模像樣。站於一旁的蕭離和蘇俊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欣慰之意。蕭離想起遠在河西的衛昭,神情黯然,待木風收劍奔來,方才舒展開來。

戴著面紗的程瀟瀟欲掏出絲帕,替木風拭去額頭上的汗珠,蕭離冷冷道:“小聖姑。”

程瀟瀟心中一凜,忙退後兩步:“是。”

“族長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何需女子替他擦汗。將來即使是流血,那也只能由他自己吞下去。”蕭離的話語透著威嚴。

木風頗以為然,也不拭滿頭汗珠,道:“都相言之有理,幹脆,把我院中那幾個婢女也撤了吧。”

淳於離返回月落,便覆原名為蕭離,應“教主”之邀、族長之令,擔任了月落的都相一職。數月來,他訓練軍務,執掌內政,月落諸事漸有起色。他手腕高超,城府深沈,連聖教主都對他言聽計從,各都司對他也不得不心悅誠服。

蕭離記得衛昭所囑,回來後便用藥毒殺了烏雅,又讓蘇俊正式收木風為徒。木風聰慧,蕭離與蘇俊一文一武悉心栽培,見他進步神速,倒也頗為欣慰,覺得不負衛昭一片相托之意。

想起那人,他的面上便帶了幾分思念之意,木風看得清楚,仰頭笑道:“都相在想什麽人嗎?”

蕭離回過神,一笑:“正是。”

幾人往山海院走去,木風邊走邊道:“都相想的是何人?”

“一個讓我尊敬的人。”

“哦?能讓都相尊敬的人,定非常人,都相何不引我相見?”

“他自會有與族長相見的一日,他若見到族長文武雙全,定會十分欣喜。”

平無傷急匆匆過來,在山海堂前攔住了眾人,也不及行禮,快速道:“事情不妙,桓軍包圍了長樂城。”

蕭離一驚,華桓開戰之後,長樂一直留有一萬多名駐軍,以防月落生亂或是桓軍入侵,也一直是桓國與月落之間的一個緩沖,現在桓國大軍開來,包圍長樂城,只怕下一個目標就是月落。

他與衛昭一直暗有聯系,衛昭也一直叮囑他嚴防桓軍入侵,眼下看來,倒被衛昭不幸言中了。他與戴著面具的蘇俊互望一眼,轉向木風道:“請族長下令,緊急備戰,守住流霞峰和飛鶴峽!”

木風也知事態嚴重,忙取出族長印章,蕭離雙手接過,轉向程瀟瀟道:“備馬,去流霞峰!”

桓軍平靜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日,長風騎卻是不敢放松,日日厲兵秣馬。當西邊的訊息抵達軍營,卻是一個秋高氣爽的艷陽天。

裴琰折起密函,吐出簡單的四個字:“長樂被圍。”

崔亮一驚擡頭:“危險!”

“是。”裴琰落下一子:“月落危矣!”

“眼下情形,月落與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讓桓軍拿下月落,濟北必將淪陷,到時夾擊河西,只怕——”

裴琰靠上椅背:“可咱們鞭長莫及,也沒有兵力再去管月落的事。”

崔亮不言,低頭間眼神微閃,在西北角落下一子。

衛昭入帳,崔亮便即告辭,衛昭見這局棋還未下完,便在裴琰對面坐了下來。裴琰卻是微笑:“三郎,今日陽光甚好,咱們不如出去走走。”

“少君請。”衛昭將棋子一丟,灑然起身。

二人負手而行,如至交般輕松暢談,待到營地西面的山峰下,裴琰摒退長風衛,與衛昭登上峰頂。

峰頂,白雲寂寂,草木浮香,二人微微仰首,俱似沈醉於這滿天秋色之中。

衛昭忽然一笑:“少君有話直說。”

裴琰微笑:“看來三郎還未收到消息。”他從袖中掏出密函,遞給衛昭。衛昭接過細看,修眉微微蹙起,目光變得深刻冰冷,合上密函,良久無言。

“三郎,我們數次合作都極為愉快。只是以往,我多有得罪,今日裴琰誠心向三郎告罪。”裴琰退後兩步,深深一揖。

衛昭將他扶起,裴琰轉身遙望關塞,嘆道:“以往,我只將三郎視為生平對手,這半年來,卻與三郎攜手對敵,生死與共,這心中,早將三郎視為生死之交。”

衛昭沈默了一會兒,道:“少君倒也會說這等酸話。”

裴琰大笑,道:“卻也是真心話。”

衛昭心中激流洶湧,面上卻仍淡淡:“我明白少君的意思,只是事關重大,關系我月落全族安危,我得想一想。”

“三郎,裴琰此番請你相助,確是誠心為你月落一族著想。眼下寧平王率軍包圍長樂,只怕緊接著便會向你月落開戰,以其兇殘性情和與月落族的宿怨舊仇,你的族人,只怕要面對一場殘酷血腥的大屠殺,此是其一;

“此番寧平王率軍攻打月落,絕不是以前擄掠人口,搶奪財物那麽簡單,此次他是要徹底地吞並月落,將月落變為桓國的領土,繼而通過月落南下攻打我華朝,以圖吞並我朝。到時天下盡陷桓族鐵蹄之下,月落再無立藩的希望,只怕還有滅族危險,此其二——”

“少君不用多說。”衛昭冷冷道:“等我收到準信了,自會給少君一個答覆。”

“那我就再耐心多等幾日。”裴琰面色嚴峻:“我也知要請三郎出兵相助,事關重大。我只是想告訴三郎,月落若想立藩,朝中阻力強大,若沒有相當充分的理由,怕是很難堵悠悠眾口,日後也容易有變數。”

衛昭不語,裴琰又道:“現如今,形勢遠遠超出我們當初合作時的預期,我也未料到桓軍兇悍若斯。可打到眼下這一步,三郎,只怕我們不傾盡全力,拼死一搏,就會有滅族亡國之險!”

“我月落地形險要,若是死守,桓軍不一定能拿下。但若我應少君請求,貿然出兵與你一起夾擊宇文景倫,那便是公然與桓國撕破臉皮。成則好,若敗,我月落將陷於萬劫不覆的境地。”衛昭話語沈靜冰冷。

裴琰嘴角含笑,緩緩道:“只怕三郎想守,寧平王不讓你守!”他話語輕細,卻在說到“寧平王”三字時稍稍加重。

衛昭修眉緊蹙,輕輕拂袖轉身:“少君稍安勿燥,我自會給個答覆。”

“三郎。”裴琰見衛昭停住腳步,淡淡道:“三郎若有要求,盡管提出來。”

衛昭一笑,白影輕移,風中送來他的聲音:“少君這麽客氣,衛昭可擔當不起。”

夜深風寒,長風騎夥夫慶胖子將一切收拾妥當,又看了看西角那一溜大竈,打了個呵欠,自去歇息。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掠來,將手伸入左首第一口大竈的竈膛中,竈灰仍有些餘溫,他從竈灰中掏出一個小鐵盒,身形微閃,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江慈正在崔亮帳中,向他請教心疾的治療之法,忽聽到帳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心中一動,挑簾出帳,左右看了看,見護衛的長風衛站得較遠,輕聲道:“怎麽到這裏來了?”

衛昭看入她的眼底,微笑道:“我來找子明。”

江慈面頰一紅,崔亮出來道:“衛大人。”

“今夜月色甚好,我想邀子明一同登山賞月,不知子明可願給衛昭這個面子?”衛昭瞇眼看著崔亮,悠然道。

崔亮想了想,含笑點頭:“衛大人有邀,自當奉陪。”

江慈跟上,衛昭與崔亮同時轉頭:“你早些歇息。”江慈不由笑了出來:“那好,你們二位就盡情賞月吧。”轉身離去。

衛昭一笑:“子明,請。”

見長風衛欲待跟上,衛昭轉身冷笑,長風衛知他身手,不虞崔亮遇刺,便也不再相隨。

秋夜清淺,月華如水,山間不時有落葉唦唦的聲音。

二人靜悠悠地走著,不多時便登上峰頂。站於峰頂遙望關塞南北,燈火連營,崔亮不由嘆了口氣。

衛昭看了他一眼,雙目爍爍:“子明因何嘆氣?”

崔亮轉頭看了看他,又望向月色下的蒼茫大地,道:“當年‘七國之亂’,有一首流傳極廣的民謠,不知衛大人可曾聽過?”

“願聞其詳。”

崔亮吟道:“萬裏蒼原,路有餓殍;遍地豺虎,累有白骨;不見親兮,肝腸寸斷,滿目鴉兮,盡食腐肉。愴愴蒺藜,茫茫黃泉,大夫君子兮,可知我憂,大夫君子兮,可見我苦!”

秋夜風高,衛昭默然聽著,忽然一聲冷笑:“可惜華桓兩國,滿朝文武,找不到一個像子明這樣的君子!”

崔亮看著衛昭,見他眸中有著凜冽的寒冷,透著徹骨的恨意,心中暗嘆,終平靜道:“蕭教主。”

衛昭退後一步,揖了一禮:“請子明指點。”

崔亮將他扶起,道:“蕭教主定是不忍心見族人陷入戰火之中。可眼下,月落要想獨善其身,怕是不太可能。”

“我想請問子明,我月落若出兵相助,這一戰有幾成勝算?”

崔亮吐出二字:“五成。”

衛昭默然,良久方道:“可我月落若是堅守,倒有七成把握拒敵於流霞峰外。”

崔亮道:“可若是長風騎戰敗,桓軍勝出,中原亂起,你月落想獨存的希望,一成都無。”

“只要桓軍不能借月落直插濟北,少君守住回雁關當無問題。”

“月落能堅守於一時,可若是戰爭長達數月甚至數年之久呢?蕭教主,請恕崔亮說得直,月落多年受兩國盤剝欺壓,物資貧乏,極易被長期的戰爭拖垮。月落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安定的局勢,然後在一個睿智的首領帶領下,先求生存,再求強大。待勢力強大後,再圖後策。挑起大亂,坐山觀虎鬥絕非善策!”崔亮直視衛昭:“要知道,兩虎相鬥,是能毀了整片山林的!”

衛昭靜默一陣,透了口氣,道:“我以往確是魯莽了。”又道:“多謝子明指點。”

二人並肩下山,快到營地,崔亮停住腳步,衛昭轉身望著他,崔亮說道:“我視小慈如親妹子一般,請你不要辜負了她。”

衛昭的神情微微恍惚,半晌才說了一句:“子明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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