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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橋頭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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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橋頭相會

江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也不問,只用征詢的目光望著裴琰。

裴琰微微一笑,道:“你師姐在桓軍軍中,明日辰時,她會隨她父親上鎮波橋,要你去與她見上一面。”

江慈見裴琰神情語氣不象作偽,大喜下盈盈而笑:“真的?!”

裴琰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良久,輕聲道:“小慈。”

江慈覺他有些怪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裴琰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當日為求挾制易寒、強押燕霜喬之事講述出來。

江慈默默聽裴琰講罷,心中一陣酸楚,原來師姐竟是―――

帳內靜默無聲,裴琰望著江慈,面露微笑。江慈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再過片刻,直視裴琰,平靜道:“多謝相爺,允我去與師姐相見。”

裴琰輕敲著案幾,道:“你明日,勸一下你師姐,讓她和明飛一起回來。”又和聲道:“你和你師姐說,只要明飛肯回來,我既往不咎。你和你師姐,都可以留在我軍中。”

江慈並不答話,向他行了一禮,退出大帳。

裴琰目送她的背影,笑容慢慢斂去,又陷入沈思之中。良久,喚道:“安澄!”

帳外的長風衛遲疑了一下:“——侯爺。”

裴琰楞了一下:“哦,是安潞,你進來一下。”

安潞入帳,裴琰問道:“當日我讓安澄查明飛的底細,後來一直沒有回稟,你可知此事?”

安潞忙道:“屬下知道,安大哥是命朱定去查的此事,朱定回報說未查出什麽來,安大哥讓他繼續查,原想著查出什麽再報給侯爺的。”

裴琰點了點頭:“安澄不在了,以後暗衛的事情由你負責。其餘的,你暫時先理著,到時交給童敏。”

安潞忙單膝下跪:“屬下遵命!”

江慈心緒難平,回到醫帳,忙到入夜時分,方才回帳。

“小慈。”崔亮在帳外喚道。

江慈忙奔了出去:“崔大哥。”

營地旁的田野散發著陣陣草香,蛙鳴聲此起彼伏,如果不是身後接天營帳和滿營燈火,江慈恍若回到了遙遠的鄧家寨。

崔亮轉過身,望著江慈:“小慈。”

“嗯。”

“你明天,隨你師姐走吧。”

江慈微笑著搖了搖頭。

崔亮低嘆一聲,伸手替她理了理軍帽,道:“小慈,我知道你很想學醫救人,但這裏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他頓了頓,道:“小慈,我把你當自己的親妹子一般,想你平平安安,嫁一個忠厚老實之人,而不是―――”

江慈面頰微紅:“崔大哥,我―――”

夜間的風吹得草叢起伏悠蕩,江慈扯下一根青草,在指間纏繞,崔亮望著她的側面,語調溫存:“小慈,你心裏,可是有了人?”

江慈一驚,指間青草猛然斷開。她不敢看向崔亮,垂下頭去。

“小慈。”崔亮的聲音低沈中帶著幾分嚴肅:“我不管你心中的這個人是誰,但他們都絕非你的良配。你不管和誰在一起,都要面對許多艱難困苦,甚至會有生命危險,你千萬不要陷入這泥淖之中。明日,你還是隨你師姐離開戰場,等過一段時間,你自然會忘掉他,再找個本分老實的人,過平平安安的日子。”

江慈微微搖了搖頭,面頰更紅。

“小慈,你就聽崔大哥這回勸。”

遠處哨鬥上,火光閃了三下,崔亮站起身:“我得去橋頭,小慈,你今晚好好想想吧。”

天上星羅棋布,夜風徐徐而過。

江慈默默在田野間走著,夜色下,隱約可見原野上盛開著一叢叢的野花。白色的小花在風中飄搖,柔弱的莖仿似就要被風折斷,卻又一次次倔強地挺立,在風中散發著濃郁的芳香。

江慈彎下腰,輕輕觸摸著那嬌嫩的花瓣,低低道:“怎麽辦?”

一陣風吹來,野花被吹得瑟瑟搖晃,江慈直起身,默立良久,又轉身走向軍營。

衛昭帳中,仍透著暗黃色的燭火,宗晟也仍在帳前值守。江慈立於黑暗之中,遙望著帳內那個隱約的身影,直至他帳內燈火熄滅,方轉過身去。

夏日麗陽早早沖破雲層,辰時初,河西平原上,陽光耀目,熱意蒸騰。

兩軍雖有約定,辰時初停戰,主力均撤離鎮波橋頭,但裴琰與崔亮商議後,為防桓軍突襲,仍作出了部署,一旦橋上有變,長風騎仍能迅速應戰,不讓桓軍攻過河西渠。

一切部署妥當,崔亮向裴琰一揖。裴琰點了點頭,又與衛昭相視一笑,目光掠過旁邊的江慈,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地向她點了點頭,眼光中隱隱帶著笑意。

三人轉身而去,裴琰負手立於中軍大帳前,目送三人往鎮波橋頭走去,雙眸微微瞇起。

寧劍瑜看了看他的神色,忍不住道:“侯爺,您就真的放心―――”

裴琰微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劍瑜,你與子明也有一段日子的相處,應當明白他的品性。於這國家危急、百姓蒙難的時刻,他是絕不會甩手而去的。”

寧劍瑜點頭,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侯爺識人極準,子明此去,若是能將那人說動,咱們這仗可就好打多了,即使不能說動他離去,好歹也讓宇文景倫這小子心裏多根刺!”

裴琰大笑,拍了拍寧劍瑜的肩:“那小子也是咱們心頭一根刺,這回,非得好好把他拔去不可!”

寧劍瑜喜道:“侯爺打算什麽時候反攻?”

江慈跟在崔亮身後,眼光偶爾望向衛昭,又迅速移了開去。

衛昭緩步而行,忽然嘴唇微動:“你走吧。”

江慈聽得清楚,見崔亮並無反應,知衛昭正用“束音成線”向自己說話,心頭一顫,偏過頭去。

衛昭清冷的聲音仍傳入她的耳中:“你隨你師姐走,不要再留在這裏,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江慈轉頭望著他,嘴張了張,又合上,眼中卻有了一層霧氣。衛昭望了望她,眼中似有一絲悲傷,終直視前方,舒緩而行,未再說話。

崔亮一襲藍衫,笑容閑適,轉頭向衛昭道:“有勞衛大人了。”

“崔解元客氣。”衛昭淡淡而笑。

“衛大人就喚我子明吧。”崔亮笑道:“相爺作為主帥,不能出面,也只有衛大人能與易寒抗衡。為我師門之事,要勞動大人相護,崔亮實是慚愧。”

“子明乃當世奇才,身系天下安危,衛昭自當盡力。”

崔亮與衛昭相視一笑,又都看了江慈一眼。江慈看著他二人,展顏而笑。麗陽下,三人並肩走向鎮波橋頭。

鎮波橋乃一座石橋,橋下渠水碧青,橋頭綠樹成蔭。只是石縫間,青石上,隱約可見斑斑血跡,印證著這裏曾是修羅戰場。橋下的流水,緩緩移動,似要將這血腥與殺戳的氣息悄然帶走。

河西渠兩岸,靜得不象駐紮著十餘萬大軍的戰場,鎮波橋在麗日的映照下,也燦爛得不似殺戮戰場。橋身上刻著的“鎮波”二字,端正嚴方,默默註視著三人走近。

崔亮在橋頭悠然止步,緩慢舉目,望向對岸。

橋的北側,三個人影穩步而來,江慈望著那個秀麗的身影越行越近,眼淚奪眶而出,急奔上橋。

“小慈!”燕霜喬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沖上橋面,將飛奔過來的江慈緊緊抱住。江慈欲待喚聲“師姐”,卻怎麽也無法成聲,只是抱住她,淚水洶湧而出。

燕霜喬的淚水,成串滴落在江慈肩頭,江慈終哽咽道:“師姐,對不起。”

燕霜喬也是哽咽難言,只是輕拍著她的背心。江慈心中也知現在不是詳說的時候,她慢慢平定情緒,聽得腳步聲響起,拭去淚水,握住燕霜喬的手,避於一旁。

易寒走近,身形淵停岳峙,在距橋心三步處停住。

衛昭面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雙手負於身後,也在距橋心三步處停住,他目光掃過易寒肋下,易寒瞳孔有些微收縮,瞬間又恢覆正常。

待他二人站定,崔亮神色平靜,緩步上橋,與一襲淡灰色布袍的滕瑞目光相觸,長身一揖:“崔亮拜見師叔!”

滕瑞微笑著上前,將崔亮扶起,視線凝在崔亮腰間的一塊玉佩上,眼中閃過一絲悲傷,神情漸轉黯然,退後一步,躬下身去:“滕毅見過掌門!”

崔亮坦然受了他這一禮,待滕瑞直起身,方微笑道:“師叔風采如昔,崔亮仰慕已久了。”

滕瑞微楞,崔亮嘆道:“師叔下山之後,師父日夜掛念著師叔,曾繪了幾幅師叔學藝時的畫像。崔亮三歲入的天玄閣,十餘年來,見師父每每對畫思人,實是―――”

滕瑞黯然,崔亮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雙手遞與滕瑞:“崔亮憑著記憶畫了這幅畫,及不上師父的丹青。”

滕瑞看了崔亮一眼,緩緩展開畫卷。畫上,青山間,古松下,藍衫青年持簫而坐,紫衫少年手握書卷,似為那簫聲傾倒,望著藍衫青年,一臉崇慕之色。

滕瑞持著畫卷的手隱隱顫抖,又擡頭望向崔亮:“師兄他―――”

崔亮眉間湧上悲傷,束手而答:“師父於四年前的冬至日過世。”

滕瑞呼吸有一瞬的停頓,慢慢合上雙眸,再睜開時淚光隱現,他忽低聲而吟:

“踏隴聞香打馬歸,歌一闕,酒一杯。山中來路,燕子伴雙飛。乘風而行夜未央,簫聲慢,音塵絕。

雨打殘紅醒覆醉,前塵事,盡遺卻。回首但看,何處離人淚?別時方恨聚時短,誰與共,千山月。”

崔亮從袖中取出一管玉簫,簫聲宛轉,和著滕瑞這一闕《江城子》,如遼遠的懷念,又飽含長久的寂寞。

滕瑞的目光投向南面天際,那處,晴空如洗,天色蔚藍,昔日親如兄弟,今日已陰陽兩隔,他心神激蕩,吟唱聲漸轉高亢。崔亮的簫聲也轉而拔高,在高音處宛轉三頓,細如游絲,卻正和上滕瑞吟唱之聲,待滕瑞吟罷,簫聲輕靈飄緲,悠悠落下最後一縷絲音。

滕瑞連讚三聲:“好,好,好!”

“師叔過譽。”崔亮欠身。

“看來,你師父的一身絕學,都悉數傳授於你了。”滕瑞和聲道。

“崔亮愚鈍,只學到一些皮毛。倒是常聽師父說起,師叔天縱奇才,師門絕學,皆能融會貫通。”崔亮面帶恭謹。

滕瑞微微一笑:“你象你師父一樣過謙,‘射日弓’是你的傑作吧?你師父向來不喜研究這些兇危利器。”

崔亮微笑著望向滕瑞,但眼神中有著不容退後的銳利鋒芒:“兇危利器,用得妥當,也是拯救萬民之福器。”

滕瑞嘴角飄出一絲笑意,走至橋欄邊,崔亮走近,與他並肩而立。

滕瑞目光徐徐掃過河西渠兩岸,和聲道:“敢問掌門如何稱呼?”

“不敢,師叔可喚我子明。”

“子明。”滕瑞微喟道:“你是明白人,我既已入桓國,自不會再遵守天玄門規。咱們今日只敘舊,不談門規。”

崔亮雙手負於身後,微笑道:“崔亮今日來,也不是想以門規來約束師叔。崔亮只想請師叔念及當日入天玄門學藝之志,念及黎民蒼生,離開宇文景倫。”

滕瑞笑了笑:“入天玄門學藝之志,我未曾有片刻遺忘,至於輔佐王爺,更是念及黎民蒼生,深思熟慮後的選擇。”他將手中畫像慢慢卷起,遞回給崔亮。

崔亮眼神稍黯,接過畫像,再度展開,嘆道:“師父常說,師叔自幼便有大志,要讓天玄絕學造福於民,可萬沒料到,師叔竟會投入桓國。”

“子明。”滕瑞道:“你師父性情雖淡泊,但絕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我相信你,也絕不會墨守成規。”

“師叔說得是,成規囿人,有違自然本性。正如宇文景倫,想強行改變天下大勢,卻給蒼生帶來沈重的災難,也必然不能成功的。” 崔亮將畫籠回袖中,擡頭直視滕瑞。

“不然。南北紛爭已久,由長久分裂走向統一已是大勢所趨。”滕瑞平靜道:“子明,師叔這些年來游歷天下,縱觀世事,看得比你明白。華朝國力日衰,朝風腐亂,成帝陰鷙,只識玩弄權術,世族權貴把持朝政,以權謀私,寒門士子報國無門,百姓苦不堪言。實是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時候了。

“反觀桓國,既有北方胡族刻苦悍勇之民風,又吸取了南方儒學之精華。這些年來,勵精圖治,國力日強,與南方的腐朽奢靡形成強烈的對比,統一天下,實在是天命所歸啊。”

崔亮微微搖了搖頭:“師叔,關於天下大勢,師父臨終前,曾詳細向我分析過,也曾叮囑於我,他日若能見到師叔,轉述給師叔。”

“哦?”滕瑞側頭望向崔亮:“師兄是何見解?”

崔亮面帶恭謹,道:“師父言道,古今治亂興衰,講究順勢而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違。老百姓希望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如果為了結束南北對峙而悍然發動戰爭,結果恐怕會適得其反。”

滕瑞笑道:“師兄在山上呆得太久,不明白天下大勢,有此一言,也不奇怪。”

“不,師叔。”崔亮面上隱有傷感:“您下山之後,師父曾游歷天下遍尋於你,一尋便是數年,崔亮便是師父於此路途上收為弟子的。這十多年來,師父更是數次下山,找尋師叔。”

滕瑞楞住,眉間漸湧一絲愧意。

崔亮續道:“師父言道,師叔當年主張民族融合方能致天下一統、萬民樂業,這個觀點並沒有錯。師父也並無民族成見,但他認為,依現下形勢,民族融合、天下一統只能順勢而為,不能操之過急。”

滕瑞微笑道:“時移世易,眼下華朝內亂,岳藩自立,月落也隱有反意。正是桓國以北統南、結束天下分裂局面的大好時機。”

“錯。師叔,這兩年來,我也一直供職於朝廷各部,對華朝形勢也有相當的了解。華朝現在雖亂,卻非大亂,薄雲軍謀逆已經平定,岳藩受阻於南詔山。而月落,此族一直備受欺淩,有反意那是順理成章,但他們只是尋求擺脫奴役,卻並無意東侵。桓軍要想趁亂吞並華朝,我看是有些癡人說夢!”崔亮話語漸厲,江慈在旁細細聽來,他的話語中多了幾分平素沒有的鋒芒,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滕瑞也不氣惱,微微而笑:“子明說我們是癡人說夢,但現下,我軍也攻到了這河西渠前,華朝北面這麽多州府也盡落於我軍之手,裴琰新敗之軍,何足言勇?!我相信,拿下長風騎,直取京城,只是遲早的事。”

崔亮仰頭大笑:“師叔未免也將華朝看得太無人了。莫說裴琰只是小敗,即便是長風騎慘敗,華朝仍有能力一戰。師叔拿下河西府後,定是見過高氏抵抗之力量,桓軍越深入,遭遇的抵抗就會越激烈,難道您打算讓宇文景倫將華朝百姓殺戮殆盡嗎?”

他目光炯炯,踏前一步,指向河西渠兩岸的田野:“師叔你看,若非桓軍入侵,這千裏沃野今年將是糧食豐收,百姓富足。可偏偏因為桓軍來襲,百姓流離失所。這些百姓辛苦多年,只圖一個溫飽,而毀了他們這微薄希望的,不正是師叔您嗎?!”

滕瑞氣息微微一滯,不由轉過身去,望著千裏沃野,緩緩道:“你這悲天憫人的性情,倒與你師父如出一轍。”

崔亮緊盯著滕瑞的側面,語出至誠:“師叔,師父提及您時,總說您是仁義之人,可師叔您,為何要親手造下這等殺孽,為何要助宇文景倫挑起這驚天戰事?!”

風吹起滕瑞的冠帶束發,崔亮忽想起畫中那紫衫少年,想起師父昔日所言,心下唏噓不已,痛心之情,溢於言表。

陽光鋪灑在河西渠上,波光粼粼。衛昭負手而立,目光凝在崔亮面上,若有所思。

滕瑞低頭望著碧青的渠水,良久方道:“子明你錯了,並不是我要造下這等殺孽。我不助王爺,這場戰爭也不可避免。只有我助王爺早日拿下華朝,才能早日實現天下安定,大亂之後的大治才能早日到來。

“王爺文武雙全,天縱英才,自幼便有經世濟民之大志。我選擇輔佐於他,只希望能先統一南北,結束天下分裂的局面,再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

“我始終沒有忘記當年入天玄閣學藝之志,也一直期望能助王爺開創一代盛世。我意已決,子明無需再勸。”

一只魚鷹飛來,似是不知這河西渠為修羅戰場,在岸邊跳躍,又急紮入水中,激起銀白水花,噙出一條大魚來。

崔亮註目於魚鷹,靜默良久,忽道:“師叔,你看。”

滕瑞不解,順著他目光望向魚鷹。

崔亮聲音清朗了幾分:“魚鷹以魚為食,但最終又被漁人利用作為捕魚的工具。可見天道循環,有時自以為心願能成,卻不過是枉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滕瑞細想片刻,明他之意,聲音淡然地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現下華朝吏治腐敗,民怨彌重,桓國取而代之也不過是順天而行罷了。目前有能力與桓國抗衡的,尚未可見。”

“不,師叔,華朝內政雖不清明,但根基猶存;其內部各方勢力雖爭權奪利,但正是這些勢力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維持著天下的穩定。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又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勢力來化解矛盾,其後果不堪設想。目前看來,還沒有哪方有這種實力。

“反觀桓國,雖武力強盛,但貴族們恃武恣意妄為,帝皇雖欲推行儒學,但阻力較大;宇文景倫確為天縱英才,但一直受制於二皇子的身份,不能盡展所長。他若不奪權,終不過是一王爺,遲早死於國內勢力的暗鬥之中;他若奪權,難以安各方之心,遺患無窮。內亂難平,遑談以北代南,天下合一?!

“師父說,世間萬事萬物,皆有自然天道,人只能順天而行。天下一統也是如此,民族融合更需循序漸進。若以人力強行攪起天下紛爭,只會徒令生靈塗炭、矛盾激化。到時,兵連禍結,亂象疊起,各方勢力紛紛加入,局面恐怕就不是師叔所可以控制的了,甚至還有可能延綿百年,遺禍子孫。”

滕瑞笑了笑,頗不以為然:“哪有子明說的這麽嚴重?”

崔亮冷笑一聲:“師叔難道就忘了,五百年前的‘七國之亂’嗎?!”

滕瑞修眉微皺,一時也無法相駁。良久方暗嘆一聲,道:“可若無大亂,焉有大治?”

崔亮右手拍上石橋欄桿,嘆了口氣,道:“師叔,怕只怕天不從人願,眼下華朝若是陷入大亂,桓軍是無法控制這錯綜覆雜的局面的。何況高氏雖滅,還有裴氏、何氏、姜氏等世族,桓國畢竟是異族,如何能令他們心悅誠服的歸附,難道又要大開殺戒嗎?

“其實師叔心裏比誰都清楚,桓軍勞師遠征,補給難以為繼,雖攻下了河西,但已成強弩之末。如果從國內再搬救兵來,已非宇文景倫嫡系將士。不管是桓太子一系,還是威平王、寧平王,都只顧自身私利,本來就野性難馴,又對二皇子推崇華朝文化的做法深懷不滿,他們多年征戰,殺戮成性,如果率部來援,將掀起腥風血雨。崔亮敢問師叔,這血流千裏、燒殺擄掠的景象,是師叔願意看到的嗎?

“到時宇文景倫大業不成,天下反而陷入長久的戰亂之中,師叔又有何面目見歷代祖師,又何談拯救黎民蒼生?!”

崔亮輕拍著橋側石欄,侃侃而談,衛昭不由側頭,正見陽光灑在他的眉目間。

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渺開闊,又有著幾分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溫潤謙和悄然而隱,多了幾分如懸星般的風儀,衛昭心中微動,陷入沈思之中。

江慈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崔亮,而他所言,更是她從未聽過的。她默默地聽著,想起月落族的屈辱,想起牛鼻山戰場的慘狀,想起安澄那滿身的箭洞,悄然無聲地嘆了口氣。

燕霜喬覺江慈的手有些冰涼,不由反握住她。

江慈醒覺,向燕霜喬笑了笑。燕霜喬凝望著她略顯消瘦的面容,忽然發覺,她竟似又長高了幾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只識嬌嗔胡鬧的小師妹了。

野草連天,在夏風中起起伏伏,空氣中彌漫著濃冽的草香,卻又夾雜著萬千戰馬的燥氣。

白雲如蒼狗,悠悠而過。滕瑞靜然良久,忽然微笑:“那你呢?你既有如此見解,為何又會罔顧師命,投入裴琰軍中?難道裴琰不是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之流嗎?他不也是打著拯救天下的旗號而謀一己一族之私利嗎?”

崔亮將手由石欄上收回,輕嘆一聲:“不錯。裴琰其人,野心勃勃,聰明絕頂。無可否認,他若在盛世,必有能力讓四海清平、百姓歸心。但可惜他徒有滿腹壯志,卻如宇文景倫一樣,力有不逮,所以這場亂象,他是樂見其成的。

“世間的梟雄,哪個嘴裏不是冠冕堂皇,義正詞嚴,但實際上呢,誰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私欲置天下百姓於不顧。無論興亡衰榮,苦的都是百姓而已。他和宇文景倫其實並無兩樣。”

“那你為何還要輔佐於他?!”滕瑞緊盯著崔亮。

崔亮微微搖頭,目光灼灼直視滕瑞:“師叔,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現下幫他,不是幫他實現他的野心,我是幫他抵禦桓軍、平息戰火。崔亮要守護的,是天下百姓的生死安危,而非一人一姓之江山社稷。裴琰和他的長風騎,現在是守土護國、浴血沙場的衛士,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竭盡所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他望向遠際天空,語氣緩而平靜,卻十分有力:“我崔亮,不怕褒貶毀譽,但求無愧於心。他裴琰若是一心為民,平息戰亂,我便將這條性命交予他;但他若是玩弄陰謀權術,置萬民於不顧,我崔亮也必絕然而去!”

鎮波橋上,一片寂靜,僅聞遠處軍營中戰馬偶爾的嘶鳴聲。

滕瑞負手望著浮雲,默然不語。

衛昭瞇眼望著崔亮,目光深邃。

易寒看看滕瑞,又看看崔亮,身形稍動。衛昭白衫輕鼓,易寒微微一笑,身形凝住,二人銳利的目光相交,俱各後退了一小步。

崔亮神情漸轉肅然,終退後兩步,向滕瑞長身一揖,誠懇道:“崔亮懇請師叔,以百姓蒼生為念,離開宇文景倫。讓戰火平息,天下安定!”

滕瑞默默看著崔亮頭頂方巾,半晌也後退兩步,躬身施禮:“掌門大禮,愧不敢當。但人各有志,且王爺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也曾發下過重誓,要助王爺一統天下,我有我的抱負,還請掌門原囿!”

崔亮再次行禮:“師叔三思!”

滕瑞側行兩步,避開崔亮大禮,崔亮暗嘆,直起身來。

他與滕瑞默然對望,良久,取出先前所吹玉簫,奉至滕瑞面前:“此乃師父遺物,當年也曾伴師叔在天玄閣學藝。師父遺命,要我找到師叔,並以此簫相贈。亮今日了師父遺願,還望師叔重歸天玄一門,亮願拜請師叔出任掌門一職。”

滕瑞並不接,望著那管玉簫,笑了一笑:“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子明,你就真的甘心老死山中,讓滿腹才學無用武之地嗎?”

崔亮擡頭,坦然道:“崔亮願承繼天玄一門絕學,讓其世代流傳。縱然不能高居廟堂,為朝廷所用,也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入則為良相,出則為良醫,良醫未必就不如良相。”

滕瑞無語,默默取過玉簫,崔亮略有喜色,滕瑞卻忽執簫起音。簫音有著幾分決然,幾分無奈,崔亮聽著這一曲《別江南》,眼神漸暗,心下暗嘆。

簫音如破竹,滕瑞目光漸轉淩厲,待音高不可聞,他忽仰頭大笑,玉簫敲於石欄上,“啪”地斷為數截,掉落於地。

崔亮望著地上的斷簫,片刻後擡頭直視滕瑞,朗聲道:“既是如此,師叔,咱們就各憑本事,你助宇文景倫,我助裴琰,看誰才是勝者!”

他倏然後退兩步,右手運力一撕,左臂袍袖被扯下一截。崔亮松手,袖襟在空中卷舞,落於橋下流水之中。

崔亮再向滕瑞抱拳:“滕先生,請!”

滕瑞面上隱有傷感,倏忽不見,沈聲道:“崔公子,請!”他撩襟轉身,飄然遠去。

崔亮望著滕瑞遠去的身影,下意識踏前一步。易寒眼中鋒芒一閃,移形換影,如幽靈般飄起,劍光瞬間便到了崔亮胸前。

衛昭閃電般前撲,人劍合一,化為寒芒,擊向易寒。易寒心念電轉,知自己這一劍縱是能取崔亮性命,但只怕劍未回抽,自己便會死在這白衣人劍下。

他右腕運力,回擊衛昭劍勢,“嗆”聲連響,衛昭在空中斜掠翻騰,招招奪命,攻勢駭人。易寒一一接下,二人真氣皆運至巔峰狀態,狂風湧起,崔亮與燕霜喬、江慈齊齊後退。

易寒再鬥十餘招,朗聲一笑,劍上生出一股霸道淩厲的劍氣,劍刃在麗陽照映下幻出萬千光芒。衛昭倏然變招,身形巍然不動,白袍勁鼓,手中長劍以極快的速度插入易寒的劍芒之中。

“蓬”聲響起,易寒“蹬蹬”退後數步,衛昭身形搖晃,努力將湧至喉間的血腥壓了下去,冷冷地註視著易寒。

易寒低咳一聲,盯著衛昭看了片刻,呵呵一笑:“閣下是衛昭衛三郎?這招謝氏絕學‘鷹擊長空’用得不錯。”

衛昭劍鋒遙指易寒,淡然笑道:“多謝易堂主盛讚。”

燕霜喬與江慈急奔過來,燕霜喬扶住易寒:“父親,您沒事吧?”易寒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沒事。”

江慈沖到衛昭身邊,又頓住腳步。

崔亮也知自己一時激動,險些讓易寒偷襲得手,過來扶上衛昭左臂,正欲一探脈息,衛昭衣袖輕振,將他的手甩落。

崔亮向衛昭一笑,又望向一邊的江慈,和聲道:“小慈,此間事了,你隨你師姐走吧。”

燕霜喬喜道:“多謝崔公子。”過來將江慈一拉,便欲轉身。

江慈不動,崔亮望著她,輕輕擺了擺手:“去吧。”

江慈還是不動,陽光將她的面頰曬得有些彤紅,她沈默著,慢慢望向崔亮身邊的衛昭。

衛昭默默地看著她,心底的烙印灼得他呼吸困難,她清麗的面容、溫柔的目光更讓他無法直視,喉間血腥氣愈濃。他稍稍轉過身去,聲音低沈:“你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就修文問題說明如下:

1、關於三郎。三郎的原型是某樓最萌的一位歷史人物,某樓之所以要寫這個人物,實在是很想通過他跌宕的身世,來探索他的心路歷程,寫出一個很飽滿的人物形象;更想接受一個挑戰,看能不能有這份筆力,將一位孌童,寫成歷史上那位傳奇人物般的鐵血皇帝(當然,最後三郎能不能達成他的目標,尚是未知之數)。歷史是殘酷的,歷史大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更為殘酷,三郎為孌童的命運,不是他自己心甘情願選擇的,他為何要走上這樣一條道路,後文會有詳細的闡述。某樓覺得,三郎就象一只孤獨疲憊的鳳凰,一只內心高傲、外表妖孽的鳳凰,接受著烈火的洗禮,迎接著命運的挑戰。也許他是孌童,但他更是一個男人,一個有著豐富性格與內涵的真實的男人。只是現在故事發展,還沒有轉到他的情節,但某樓會在後文中逐步帶大家走入他的世界。如果有不能接受三郎是一個孌童身份的同學,請直接點右上角叉叉。

2、關於小裴。小裴的原型是某樓最萌的一位小說人物。寫到目前,小裴的心理活動,某樓描述得較少。因為之前寫東流水和青山時,對人物心理活動直白式的描述手法,曾遭過某些人的痛批。所以迢迢一文,會有所改進,小裴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請各位看官自行體會。總結一句:小裴是小強型的腹黑,如果有同學要看偽腹黑、深情款款的假腹黑、被感情虐得死去活來的情哥哥型腹黑,請出門,自主選擇左轉或右轉,好走不送。

3、關於女主。女主沒有原型,某樓寫來也有較大的隨意性。但有一點,她是個正常人,是一個正常的十七歲的山間少女,她沒有如清洛般離奇的身世(老實說,東流水的情節,偶自己回頭再看,也被自己給雷到了),也不會如容兒般多才多藝(有點萬能的嫌疑),她所做的,都是正常的事情,她也會有自己的閃光點,不然不可能成為女主,她更會一步步走向成熟,但需要經過諸多磨煉。她會永遠保持著最初的一份純真,這份純真才是吸引指點江山的男主們的地方。但是,需要強調的是,她絕不會成為萬能女主,更不會要成什麽大事,她也不會在歷史事件中留下什麽燦爛的光輝,所以,有要看萬能女主,有想看女主纖手攪動歷史的車輪,有想看女主如何顛倒一眾美男帥鍋的同學,請直接棄文,某樓感謝您以往的支持。

4、關於三郎戲份的問題。某樓在前面說過,此文篇幅較長,情節需要,三郎現在的戲份很少,但不意味著他就淪為配角,故事得一層層一步步推進,某樓很感謝大家在開坑之初便一路支持,也會努力更新,加油填坑,維護好自己的坑品。

5、迢迢一文,某樓寫得最費心力,因為此文要寫的,是某樓真心喜歡的人物,是發自內心愛如珍寶的人物。某樓在此文中的某些人物身上,傾註了比前兩部作品更多的心力與熱情,如果能得到大家的喜歡,某樓很高興。重申一點:此文,愛情不是唯一主線,人物的命運才是某樓著重要寫的。

6、關於讀者留言。有讀者說為什麽留言看不到,是不是某樓刪掉了。某樓從來沒有、也絕對不會刪除讀者的留言。每一位讀者的每一條留言,某樓都是認真地看了的,不管是支持或是挑刺或是反對,都會認真地閱讀。如果時間充足,一般情況下還會予以回覆,因為寫文,與讀者的交流與互動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至於讀者反映的問題,估計跟晉江的服務器有關,就是俗稱的“JJ抽了”,有時看不到,但過一段時間再刷新就看到了。所以各位可以放心留言,只要當時顯示打分留言成功,就一定是發上來了的。

7、某樓這幾天出差在外,文章也是拜托龍龍替我更新,所以讀者留言沒有回覆,在此感謝大家,特別是很多從頭開始補分或章章留言的同學,我就不一一回覆了,等忙完這一段時間,再一一與大家作交流。

1、感謝龍教主、簡隊長分別為三郎和小裴獻上的詞,某樓十分喜歡,詞曲如下:

(1) 憶君容--贈三郎 詞:龍教主

依欄不見,星霜屢變

攬月樓頭,獨奏箜篌

年年今夜,閑憶君容

恰似初見,人亦翩翩

獨步蟾宮瓊林殿

兩顧茫茫自難見

看盡三千繁華煙

聽風也淺淺,水也涓涓。

浮萍敲散,疏影斜現

托身洪流,沈浮難辨

男兒心氣,伊在誰邊

莫說歡期,只餘離散

(2)江山夢---給小裴 作詞:簡隊長

文章詩詞雕蟲技,

江山夢,安可期?

胸中丘壑,穿雲意氣,

談笑弄玄機。

乾坤落筆幾行字,

長歌罷,按劍起。

馬上聲名,肘後黃金印,

誰個願輕言棄

卻十萬雄師,

翩然一騎。

烽火胡塵,

從來碧血染征衣。

千古戰場英雄地,

西風斜照風展旗。

叢菊兩開惹相思,

怎料晚來風急,影碎花枝。

青雲志,辜負佳期。

摧盡繁華顏色,

兩鬢絲,彈指(間)。

天下無非一局棋,

幾多王侯將相,過河之卒。

費思量,紅塵游戲。

人生到頭皆寂寞,

心下事,有誰知。

兩輪日月逝如斯,

身已至此,心未死。

肝腸如鐵難繞指,

功名二字一張紙。

以上兩首曲詞都已由色拉龍和青泠演唱並放入流水之聲(鏈接在此文文案),歡迎大家前去欣賞。

2、感謝大家對某樓的關心,感動下默默爬走,想下章:船,還是不船呢?

1、江慈看上去似乎並不強大,因為她無權無勢,更無穿越女主的萬能和女尊文中的強悍。但某樓認為,她有她自己強大的地方,只有少數讀者能體會到,她在身中兩種毒藥、失去自由、與豺狼為伍的情況下,還能灑脫樂觀、堅韌隱忍的特質。某樓想問問大家,一個普通少女,在甫入江湖、初涉險惡的情況下,能做到這樣,她不強大嗎?強大,並不是指物質及權力上的強大,也不表現在能操縱他人、掌控全局。某樓認為,一個人的強大,更多的表現在精神方面,逆境能自樂,困境能自救,遇到挫折不低頭,面對困難不放棄,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晉江上太多萬能女主和女尊文,但說白了,實際上是許多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壓抑的人,在尋求一種精神上的YY和慰籍。某樓也承認,看這些文能讓人輕松和得到精神上一種隱性的放縱。但是,如同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氣質,一篇文也有一篇文的風格,抱歉,此文中,沒有萬能女主,只有一個性格堅強、勇於直面慘淡境地的江慈,如果有對此不滿的讀者,請直接點右上角叉叉。

2、某樓也知道,JJ上現在討喜的是FH女主、流氓女主、萬能女主或心機女主。但某樓認為,一個角色,塑造得是否成功,並不是看她做成了多少事情,而是這個角色具備多大的真實性和打動人心的地方。

江慈善良,她具備著一個少女應有的純真和溫柔;她也不蠢,雖然無力改變什麽,但她能冷眼旁觀,看清楚許多事情;她遇到的都是世間權勢薰天的人物,但她從來沒有去迎合討好過這些人(當人家的丫頭或是被逼,或是出逃的權宜之計),她始終還是向往著自由清淡的生活,這個優點,請大家不要忽視。設想一下,現實生活中,不說住到咱們敬愛的“溫爺爺”家裏,就是能與省部一級幹部拉上關系,只怕很多人會順竿子爬吧。但江慈並沒有趨炎附勢,也從未想過要呆在無數普通人向往的相府,還屢屢對權威發起挑戰,這樣一個有著獨立人格和精神追求的少女,難道不值得敬重嗎?

某樓從不覺得江慈“弱”或者“白”,相反,這個人物,在精神層面上,勝過兩位男主太多。她既不會象衛昭一樣,為仇恨扭曲自己的人格與精神,也不會象小裴一樣,為權力摒棄最基本的喜怒哀樂。不是她‘配不上男主 ’,而是兩位男主配不上她。她活得真實,也活得堅強,現在欠缺的只是一份成熟與穩重,但某樓早說過,此文較長,後面的故事還很多,如果沒有耐心追文的讀者,可以在文完結後再來看。

3、某樓認為,一篇文中,人物有其自己的性格,作者要做的便是讓這種性格推動她走向必然的命運。而不是為了達到某種命運,去改變人物的本來性格(這是某位資深編輯對某樓說過的話,當時不是太明白,現在才能深切體會,謝謝藍藍)。

正如簡老師所教誨的:人物有他自身的命運,有時作者也做不了主,作者不必為了取悅讀者,為了改變人物的命運而強行改變人物的性格,所以,某樓不會人為地令江慈變得所謂的“強大”,也不會去改變她應有的本性。

現實生活中,某樓也希望自己變得精明強幹,但這是不可能的,雖然很羨慕這樣的人,但某樓永遠也成不了這樣的人,本性如此,天賦有限,這不是你想改變就能改變的,FH這種東西,是性格使然,也是天賦使然。

此文中,陰謀詭計、朝堂政局都是在男主們的計劃和掌控中進行,但唯有江慈,是不在他們的計劃和意料之中的,這是一個出現在歷史大舞臺中的小意外,也是不被強大男主們所能強行掌控和改變的人物,當這樣一個小意外出現,男主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這是某樓在寫這篇文時最感興趣的一件事情。

某樓會按原定的設想寫下去,如果人物不能贏得大家的喜愛和認同,是某樓功力不夠。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1、第39章吃瓜子情節、第54章安裴對話、第74章送狐裘情節、第75章寶璃塔相會,存在一定的因果關系,涉及到女主的感情變化,原先寫得不甚明了,現加強了一些描述,前後對應;

2、對於大家意見較大的無女主心理描述,在相關章節添加了一些,一句或幾句,具體在下列章節:69、73、75、76、79、80、89章;

3、對91、92章進行了一定的修改。

有興趣者可回頭再看,無興趣者可直接從本章續看。  江慈體內微弱的內力被衛昭輸入的真氣激得流轉加快,漸感回覆精神,面色也不再那麽蒼白,柔聲道:“我好多了,三爺,您還是自己運功療傷,別再為我耗費真氣。”

衛昭緩緩收回右手,神色似有些不屑:“既要回來做軍醫,就別象個病秧子!”

江慈不服,忽然將衛昭腿上銀針用力一拔,衛昭倏然坐起,怒道:“你―――”

江慈晃了晃手中銀針,笑道:“夠時間了,衛大人。”

衛昭也不說話,用力將銀針一一拔出,擲給江慈。江慈見有些針眼處還有鮮血滲出,正待俯身,衛昭卻將她輕輕推開,淡淡道:“很晚了,你回去歇著吧,別再去醫帳。”

江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拾好東西,道:“三爺早些歇著,我明早再過來。”

“好。”衛昭脫口而出,迅即將眼合上。聽到她腳步聲遠去,似還與宗晟打了聲招呼,才又慢慢睜眼。他望著帳頂,手輕撫著右腿,忽然眉間閃過一絲恨意,右掌劈空擊出,將帳頂一只甲蟲,擊落下來。

天上濃雲蔽月,過了子時,桓軍忽又發起了一次總攻。桓軍此次攻擊耍了些花招,以一部分兵力假裝攻擊鎮波橋,而主力則試圖在鎮波橋以東約三裏地伺機突襲。幸得崔亮早有準備,安排妥當,長風騎騎兵調動及時,一番血戰,方將桓軍主力逼了回去。

喊殺聲逐漸淡去,崔亮遙觀桓軍主力井井有條地撤退,知今夜已安然度過,再叮囑了陳安幾句,策馬回到鎮波橋。夜深露重,蛙鳴陣陣,他負手立於河西渠邊,遙望對岸桓軍軍營,悠悠嘆了口氣。

寧劍瑜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麽?思念意中人了?”

崔亮回首,微笑道:“劍瑜少年成名,白袍銀槍,威震邊關,我在京城就聽說,成郡的世家小姐們,為見劍瑜一面,不惜夜探軍營,可有此事?”

寧劍瑜尷尬地“嘿嘿”兩聲,崔亮哈哈大笑,心情舒暢了許多,又將目光投向對面,微微而笑。

寧劍瑜看得清楚,喚道:“子明。”

崔亮微笑道:“咱們再挺住幾天,就差不多了。”

寧劍瑜不解,崔亮轉身,道:“今晚算是熬過去了,劍瑜放心回去休息,我也得去睡個好覺。”

寧劍瑜忙追上他,二人邊說邊行。崔亮說笑間忽“咦”了聲,停住腳步,滿面詫異之色。寧劍瑜順著他目光望去,正見江慈從衛昭帳中出來,還拎著藥箱和藥罐。

江慈走出幾步,與崔亮眼神相觸,赧然低頭,旋即又擡頭,笑道:“崔大哥,寧將軍,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啊?”

寧劍瑜笑著點了點頭:“小慈也還沒休息啊。”

江慈自二人身邊走過,崔亮拍了拍寧劍瑜的肩:“劍瑜,你先回去。”他追上江慈,二人走到較僻靜的地方,崔亮沈聲道:“怎麽回事?”

江慈仰頭望著他,目光澄澈,話語平靜坦然:“崔大哥,我不走了,我要留在這裏。”

“為什麽?”燈光下,崔亮隱見江慈面頰閃過一抹暈紅,眉間擔憂愈濃。

江慈在他的凝視下移開目光,望向醫帳方向,低聲道:“崔大哥既用心授了我醫術,我便想留在這裏,盡微薄之力。”

崔亮心中暗嘆,輕聲道:“有沒有見到相爺?”

“見過了,相爺允我留下。”江慈綻出笑容,面上也有了些神彩:“崔大哥,是我自己選擇回來的,您以後,不必再顧著我。”

崔亮沈默良久,忽然微笑:“既是如此,咱們就一起留下,崔大哥從今天起,要正式將醫術傳授給你。”

江慈大喜,卻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崔亮拍了拍她的頭頂,二人相視而笑。

江慈忽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笑道:“那我要不要叫您師父?”

崔亮苦笑道:“難道我很老嗎?”

“不老不老。”江慈忙道:“崔解元風華正茂,少年英才,正是―――”見崔亮伸手欲彈,笑著跑了開去。

裴琰第二日起得極早,崔亮與寧劍瑜巡視過前線,也早早過來。寧劍瑜匯報完軍情後,三人一起用過早飯,裴琰喚安潞進帳,道:“去請衛大人。”

片刻後,衛昭緩步而入,裴琰起身相迎,笑道:“三郎可好些?”

“皮肉之傷,有勞掛念。”衛昭淡然一笑。

寧劍瑜忽然大步上前,向衛昭深深一揖。衛昭側身避過,淺笑道:“寧將軍多禮,衛昭愧不敢當。”

寧劍瑜卻再轉到衛昭身前,深揖下去,衛昭微微皺眉,袍袖一卷,將他扶起。

見衛昭有些不耐,崔亮忙上來道:“衛大人請坐。”

寧劍瑜仍直視衛昭,俊面肅然,誠懇道:“劍瑜知衛大人不喜這些虛禮,但劍瑜感激之心,卻是絕無虛假。”

衛昭在裴琰身邊坐下,低頭緩緩理好素袍,慢條斯理道:“少君愛虛禮,帶出來的人也這般不爽快!”

裴琰哈哈大笑,笑罷,嘆道:“那日若非三郎相救―――”

衛昭擺了擺手,裴琰搖頭,話鋒一轉,道:“總之,一切是我這個主帥之過。對敵估計不足,遇事慌了手腳,貽誤戰機,感情用事,錯都在我。好在大家齊心,共度難關,真是裴琰之大幸!”

田策進帳,裴琰道:“你詳細說說,青茅谷到底是怎麽失守的?”

田策細細稟來,當日桓軍假裝強攻,長風騎退至山谷,以誘桓軍入箭陣。桓軍卻忽以穿著藤甲衣的騎兵迅速沖過山谷,那藤甲衣竟能擋住強弩之箭;安澄急切下帶了兩萬人去追,後邊桓軍主力沖來,忽也手持和長風騎一樣的強弩,長風騎猝不及防,死傷慘重,邊戰邊退,軍營被燒,拼死抵抗,仍被逼回河西府。來不及關上城門,桓軍主力騎軍趕到,河西府終告失守。

田策又命人去自己帳中取來藤甲衣和從桓軍手中搶來的強弩,崔亮接過細看,低嘆一聲,並不說話。

裴琰看了看他,轉向寧劍瑜道:“人派出去沒有?”

“前日便派出去了,估計桓軍已攻破了晶州和寒州,我讓他們走山路,通知童敏,鎮著隴州,防著牛鼻山,不要貿然過來。”

田策道:“侯爺,童敏那幾萬人過不來,梅林渡若被桓軍卡著,小鏡河以南那三萬人要走祈山的話,也不是短時間能夠趕到的,咱們人手可有些不足。”

裴琰緩緩道:“我想過了,看似我們現在是陷入被動和困境,其實,桓軍被我們這麽一阻,止步於河西渠,也到了強弩之末。”

崔亮面色恢覆平靜,點頭道:“是,桓軍接連攻破回雁關、青茅谷、河西府,多場激戰,傷了元氣,戰線又拉得過長,被咱們這麽拼死一阻,士氣受挫,從這幾日攻勢來看,有漸轉拉鋸進而穩守的跡象。”

“嗯。”裴琰道:“子明分析得對,桓軍越深入,所占州府越多,兵力就越不足,糧草也必是個大問題。他們如果要從國內再調兵來,不是短時間能夠辦到的。這裏不能和我們死拼,必會采取穩守戰術,待援兵到了再強攻。”

“所以,咱們只要能守過這幾天,就有至少一個月的緩沖時間。”田策點頭道。

衛昭淺笑:“一個月後呢?等桓軍的援兵到了,再和他們死拼?”

裴琰冷笑一聲:“只要咱們熬過這幾天,他宇文景倫想守,我就偏不讓他守,他可以趁我未到攻下河西府,我也可以在他援兵未到時,拿回河西府!”

五人又商議良久,仍決定按崔亮這幾日的布防策略,寧劍瑜、田策與崔亮自去橋頭和溝渠沿線。

見三人出帳,裴琰起身,替衛昭斟了杯茶,微笑道:“軍情估計是前晚進的宮,不知皇上會有何旨意。”

衛昭思索須臾,道:“京畿剩下的那幾個營,是絕不會再往北調的了。玉間府的也不好動,肅海侯那裏主要是水師,我估計,皇上真要調兵來,只會從洪州一帶調人馬來。”

“若果如此,倒還好辦,宣遠侯何振文向來與我交好,我又救過他一命,沒太大問題。”

衛昭點頭道:“關鍵咱們得熬過這幾天,等援軍到了,用來作奇兵,說不定,便可以收回河西府。”

裴琰微笑道:“三郎果然是我的知己。”他喝了口茶,直視衛昭:“三郎雖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聲多謝。”

衛昭鳳眼微斜,看了裴琰一眼。又低下頭去,拂了拂衣袍,悠悠道:“咱們那局棋,可還沒有下完。你若死了,誰來陪我下棋?!”

裴琰笑道:“三郎有此雅興,裴琰自會奉陪到底!”

“周大哥早!”帳外傳來江慈與長風衛打招呼的聲音,清脆而歡快。

衛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多休息,我先告辭!”

“一切有勞三郎了。”裴琰微微欠身,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衛昭與進來的江慈擦肩而過,神色漠然,出帳而去。

江慈向裴琰行了一禮,裴琰接過藥碗,看了看她的面色,微微皺眉:“昨晚又去醫帳了?吃過早飯沒有?”

江慈不答,只是笑了笑,熟練地替裴琰換藥針灸。裴琰忽喚了聲,周密進來,裴琰道:“叫人再送一份早飯過來。”

江慈也不推辭,待飯送到,狼吞虎咽吃完,又過來替裴琰拔針。正要轉身,裴琰道:“你坐下。”

“相爺還有何吩咐?醫帳那邊忙不過來,我得趕緊回去。”

裴琰一時噎住,忽將左臂一伸,道:“你是不是針錯了穴位?好象有些疼。”

江慈過來細看,疑道:“沒錯啊,怎麽會疼起來了?”

裴琰吸了口冷氣,皺眉道:“好象越來越疼了。”

江慈也著了急,道:“我去找崔大哥來看看。”

裴琰一把將她拉住:“子明去了橋頭,現在正打得兇,你叫他做什麽?”

江慈欲去醫帳找淩軍醫過來,又想起三個軍醫此刻都在給重傷兵療傷,正猶豫間,裴琰冷聲道:“什麽都要問人、求人,你不會自己看醫書嗎?”

江慈得他一言提醒,忙從藥箱底部的格子中找出醫書細看。裴琰慢慢收回左臂,細細審視著她,忽笑道:“其實,我小時候也不愛看書。”

江慈翻到穴位註解一頁,隨口道:“相爺說笑。”

“是真的。只要母親看得不嚴,我就帶著安澄他們上山打獵,十歲時便打到過猛虎。那虎皮,現在還在長風山莊的地窖中。”

江慈聽到“安澄”二字,楞了一下,旋即平靜道:“相爺天縱奇才,真要學什麽,只要用心,必是很快就學會的。”

裴琰卻來了興致,講起在寶林山打虎捕獵的趣事,只是不可避免地提起安澄,未免有些黯然。

江慈知他仍有些積郁,想起醫書上所載,似這等積郁於胸之人,需得好生勸導,排解其憂思,便邊看醫書,邊和他閑聊,待裴琰講完,她將書一合,正容道:“穴位沒認錯,看來是相爺的傷勢有所好轉,傷口正在愈合所引起的痛癢感,相爺可覺疼痛中有些麻癢?”

裴琰點頭道:“正是。”

“這就對了。”江慈微笑道:“相爺不愧內家高手,傷了鎖骨,還能好這麽快。看來可以減減藥的份量和針灸的次數了。”

裴琰一楞,江慈已收拾好藥箱,道:“相爺有所好轉的話,可以多出去走動走動,可別象以前,裝傷裝習慣了,當心悶出別的毛病來。”說著也不看裴琰,轉身出帳。

裴琰微微搖頭,笑了笑,走出營帳,遠遠望著江慈身影消失,又仰望碧空浮雲,深深呼吸。轉向安潞等人笑道:“走,咱們去橋頭看看。”

和風麗陽中,裴琰帶著長風衛到鎮波橋頭和河西渠巡視了一番。見侯爺帶傷親臨前線,將士們士氣高漲,防守的緊張與疲憊也似一掃而空。陳安更是高興得一下拉開百石巨弓,連射數箭,將溝渠對面的桓軍射了個人仰馬翻。長風騎趁機吹響號角,擂起戰鼓,聲勢喧天,桓軍的氣勢便弱了許多,這日攻勢也有所緩和。

果如崔亮所料,接下來數日,桓軍攻勢有所減弱,長風騎熬過最艱難的時日,一直籠罩在軍營的沈痛氣氛也悄然散去。

裴琰傷勢有所好轉,每日忙著調度人馬、草糧,與崔亮等人商議布防及預布反攻事宜,只是左肩仍時有隱痛,總是派人傳江慈過去替他針灸。二人話語也漸多,倒是裴琰講得多些,江慈多數時候默默聽著。裴琰還是會經常提及安澄,但情緒明顯好轉,沒有了以前的抑郁,江慈便知他已逐漸從戰敗的傷痛中走出。

衛昭的腿傷倒好得極快,數日後便行動如常,但江慈仍每日過去,衛昭也任由她針灸。江慈對他用藥針灸後的感覺問得極細,衛昭也極耐心,有問必答,但除此之外,很少與江慈說話。江慈攬過為他洗衣等事,他也只是淡淡應著,並不推卻。

崔亮再將數本醫書給了江慈,閑暇時便到醫帳,親自傳授,有時講到妙處,淩軍醫等人也聽得入神,“崔軍師”之名更是威震長風騎。

這日入夜時分,忽下起了暴雨。江慈正在中軍大帳和裴琰說話,聽得外面下起了大雨,“唉呀”一聲,起身就跑。

裴琰慢慢踱到帳門口,安潞以為他要去橋頭,替他將雨蓑披上。裴琰卻只是默立,遙見江慈手忙腳亂,將晾在帳篷邊的衣衫收入帳中,不多時,又見她抱著衛昭的白袍在雨中一溜小跑,奔入不遠處的衛昭帳中。

裴琰望著白茫茫雨霧,默然良久,方轉身入帳。他坐於桌前,長久凝望著她的藥箱,忽覺有些口幹,茫然伸手,去握桌上的茶壺,卻握了個空。

他搖了搖頭,手再探前,執起茶壺,慢慢倒水入茶盞。淡青的茶水在空中劃過,“嘩嘩”註入天青色茶杯之中,壓過了帳外暴烈的雨聲。

見江慈直沖進來,衛昭修眉微皺,卻不說話。

江慈將抱在胸前的素袍展開看了看,笑道:“還好收得快,沒怎麽濕。”將素袍搭在椅背上。

衛昭過來,低頭靜靜地看著她,江慈被他晶亮的眼神看得垂下頭去。衛昭卻忽伸手,將她的軍帽取下。

江慈這才發覺軍帽已被雨淋濕,頭發也沁了些雨水,半濕半幹,索性解散,正用手梳理烏發之時,一只修長白晳的手遞過來一把木梳。

江慈接過木梳,衛昭不再看她,依然坐回椅中看書。

江慈將長發梳順,待發幹了些,又重新束好,忽想起往事,笑道:“三爺,您得賠我一樣東西。”

衛昭淡淡應道:“好,以後賠給你便是。”

江慈大奇,趴在案邊,擡頭望著衛昭:“我還沒說,三爺怎麽知道要賠什麽?”

衛昭依舊低頭看書,話語極輕極平靜:“你想要什麽樣的簪子?等收回河西府,自己去買,算在我帳上。”

江慈錯愕,猛然間發覺手中的木梳有些眼熟,再一細看,竟是當日自己在衛府桃園居住時,用過的那把小木梳。

她再擡頭,正瞄向她的衛昭迅速將目光移開,轉過身去。

暴雨打在帳頂,“啪啪”巨響,帳內的燭火也有些昏暗。江慈卻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耳後似有些微紅,隱約聽到他的呼吸聲漸轉沈重。她忽覺心跳加快,手中的木梳也似有些灼人。

衛昭手中的書冊,長久都沒有翻動,薄薄的一冊書卻如一塊大石般沈重,正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帳外忽傳來宗晟急促的聲音:“大人,易爺到了。”

衛昭悚然一驚,旋即恢覆鎮靜,冷聲道:“易五進來,你退下。”又望向江慈。

江慈回過神,忙將軍帽戴好,偷偷將木梳籠入袖中。與進來的易五擦肩而過,跑向自己的帳篷。

易五渾身濕透,上前行禮:“主子!”

“說!”衛昭眼神利如鷹隼,盯著易五。

“是。”易五趨近道:“軍情入宮,皇上病倒了。”

帳外,一道閃電劈過,衛昭倏然站起:“病倒了?!什麽病?!”

“據太醫診治,是皇上受軍情刺激,急怒攻心,以往所服丹藥火毒寒毒合並發作。小的從京城出來時,皇上還是昏迷未醒,小的打聽過了,皇上這回,只怕兇多吉少。”

雨,越下越大,衛昭慢慢坐回椅中,木然聽著易五所稟京中情況,不發一言。

“可曾打聽確切?是不是真病?!”待易五說罷,衛昭冷笑著問道。

“延暉殿被姜遠帶人守著,小的以上遞主子軍情為由,請求見皇上,是太子親自出來接的軍情。聽說裴老侯爺一直在裏面協助太醫為皇上治療,小的偷偷看了太醫院的醫檔,確實是嚴重至極的病癥,宮中僅餘的‘仙鶴草’也用上了,好象並無起色。”

“那延暉殿中,現在是哪些人在伺候著?”

“是陶內侍帶人在侍候著,殿外則是姜遠帶了光明司衛守著,連文貴妃都進不去。小的向莊王爺去打探,莊王爺正為高國舅傷心著,似是也病倒了,只命人傳給小的一句話:是真病了。”

“真病了?!”衛昭呵呵一笑,說不出是怨是喜,還是憤怒,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思忖良久,才問道:“這段時間,是不是小北侍寢?”

“是,皇上這段時間越來越寵愛小北,倒疏遠了阿南他們。”

“小北早認了陶內侍為幹爹,你讓小北去找陶內侍,就說他得知皇上病重,要親侍湯藥,讓陶內侍想法子安排他入殿,確認皇上是不是真的病倒,病到何種程度。只讓他行事小心些,別讓裴子放那老狐貍看出了破綻。”

易五點頭:“是,主子放心,小北機靈得很,平叔送來的這幾個小子中,他最聰明。”

衛昭極力控制著顫抖的右手,輕聲道:“肅海侯進京了?”

“估計是這幾日會帶著水師到達。”

衛昭忖道:“姜遠的這個兄長,可不好對付。”

“是,肅海侯出了名的端方之人,只是對胞弟稍寵了些。”

衛昭道:“我讓你送人進姜府,怎樣了?”

易五低頭:“姜遠自幼練的童子功,不到二十五歲不得與女子交合,這小子也謹慎的很,一直遠離女色。小的換了幾種法子,都沒辦法將她們送進去。還險些露了破綻,美姬服毒自殺了。”

衛昭再沈思片刻,道:“姜遠絕不象他表面那麽簡單,皇上當初提他為禁衛軍指揮使,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他究竟是哪方的人,我還沒想明白。這樣,人繼續想法子送進去,讓光明司咱們的人盯緊他,有任何風吹草動,你隨時報給我。”

“是,小的會安排的。”

衛昭再想了想,從腰間取出一塊玉牌,遞給易五:“你拿這個回去,莊王必會見你。你只說,河西失守,不是那麽簡單。小鏡河回撤的河西兵,請他想法子穩在京城外沿,將來我定有辦法還河西高氏一個公道。”

易五接過玉牌,又趨近低聲道:“容氏開倉放糧,捐錢捐物,盛爺留了暗件,請示主子,咱們‘同盛行’是不是也照辦?”

衛昭靠上椅背,沈吟道:“容氏真這麽辦了?”

“是,小的派人盯著相府,容家大老爺五十壽辰,容國夫人回了一趟容府,第二天容氏就宣布開倉放糧,捐納軍餉。”

“嗯,你讓盛林也捐一部分,只別捐多了,讓人瞧出底細來。”

“是。盛爺還請示,薛遙的家人,怎麽處理?薛遙自盡前,似是留了些東西,盛爺怕會壞事。”

衛昭似是有些疲倦,合上雙眼,淡淡道:“殺了。”

易五趁夜消失在雨幕之中,帳簾落下,湧進一股強風,和著濃濃雨氣。衛昭再也控制不住顫栗的身軀,心尖處絞痛加劇,他呼吸漸重,捂住胸口,緩緩跪落於地。雨點打在帳頂的“啪啪”巨響如同一波又一波巨浪,撲天蓋地,令他窒息。

燭光下,他的俊面有些扭曲,如寶石般生輝的雙眸,此刻罩上了一層血腥的紅。耳邊仿佛又聽到了京城裏那首膾炙人口的民謠:

“西宮有梧桐,引來鳳凰棲;

鳳凰一點頭,曉月舞清風;

鳳凰二點頭,流雲卷霞紅;

鳳凰三點頭,傾國又傾城;

鳳兮鳳兮,奈何不樂君之容!”

衛昭雙手不住顫抖,宮人們私下譏唱之《鳳棲梧桐》,與落鳳灘畔族人吟唱的《鳳凰歌》,穿透震天雨聲,在他耳邊糾纏交結。

心底的烙印滾燙難當,他冰冷的的指尖慢慢撫上頸間,陳年傷痕灼痛了他的指尖,也灼紅了他的雙眸。

他猛然拔出腰間匕首,白袍,“嘶”地一聲裂至肩頭。

燭光下,他慢慢側頭,望向鎖骨左側一寸處的嚙痕,良久,仰頭輕笑,笑聲中飽含怨毒與不甘:“你不能這樣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能夠拿走!你不是說過嗎?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能與你同穴共眠,你怎麽能夠不等我?!”

他眼內愈發殷紅,終寒光一閃,匕首割入那道嚙痕,鮮血淌下,慢慢洇紅了他的素袍。

肩頭的傷口,竟似有些麻木,心頭的烙印,卻仍那般錐痛。匕首一分分割下,似要將那嚙痕剜去,鮮血涔涔而流,卻仍無法讓他平靜。

衛昭擡起頭來,正望上先前江慈洗凈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袍。他仿佛見到她溫柔的目光,如悄然飄過荷塘的月影,又如輕柔流過巖石的山泉。匕首凝住,又“嗆”地一聲掉落於地。

他慢慢伸出手來,但指尖卻怎麽也觸碰不到那件白袍,月影飄過不見,山泉流去無聲。

衛昭只覺得心頭那團騰躍的火,曲結掙紮著,面上漸漸呈現出痛苦絕望的神情。

大雨仍在嘩嘩下著,燭火慢慢熄到盡頭,衛昭低頭凝望著自己的雙手,面上厭惡之色漸濃。燭光最後閃了兩下,映得那雙手,掠過一團血腥的紅,又隨著燭火的熄滅,轉為幽深的黑暗。

帳外,一道閃電劈過,衛昭倏然擡頭,他眼中閃過血腥與戾氣,猛然躍起,拔出木柱上的長劍,如鬼魅般閃出營帳。

大雨傾盆,江慈呆坐於帳中,雙手不停摩挲著那把小木梳。

那曾於細雨中桃紅盡染的桃林,是否結出了滿園的果實?那清清溪水中,是否還有魚兒游動?

驚雷震響,江慈跳了起來,披上雨蓑,剛掀開帳簾,便見衛昭的身影在大雨中急掠向鎮波橋方向。

江慈隱約見他手持利劍,不知發生了何事,擔憂下追了上去。

寧劍瑜與崔亮披著雨蓑,帶著數十人,立於河西渠邊觀察水位。雖是大雨,長風騎各營仍按崔亮安排,在河西渠邊往返穿插巡防。

崔亮直起腰,道:“叫將士們不可松懈,這幾日實是關鍵―――”

一道白影自二人身後閃過,掠向鎮波橋頭,寧劍瑜驚呼出聲:“衛大人!”

衛昭仿若未聞,左手一探,將一名長風騎騎兵揪落下馬。他飛身上馬,馬蹄踏破泥漿,在長風騎的驚呼聲中,馳過鎮波橋,如一溜青煙馳向對岸。

桓軍這段時間也是密集兵力布於河西渠北岸,為防長風騎反攻,鎮波橋北更是有大量將士駐守。

大雨滂沱,桓軍依稀見一道白影策馬過橋,便有數十人怒喝:“什麽人?!”

衛昭血脈賁張,眼中愈發腥紅,他氣貫劍尖,長劍悄無聲息割破雨霧,伴著戰馬前沖之勢橫掃而過,瞬間將十餘人斃於劍下。

桓軍這才反應過來,警號聲震天而起,但衛昭已沖入陣中,令他們無法起箭。他的白袍早已濕透,與長發都緊貼在身上,面目猙獰,如同從地獄孽海中突出的惡靈。他在桓軍中如風卷殘雲,劍尖生出凜冽冰寒的光芒,血光和著這劍光不停閃起落下,桓軍一個個頭落、肢斷、身折―――

桓軍大嘩,多日來與長風騎血戰,他們都毫不畏懼,這刻卻覺這人如同幽靈鬼魅,挾著死亡的氣息於雨夜降臨。

紛亂中,衛昭一聲長嘯,殺氣如風雲怒卷,再斃十餘人,眼見大隊桓軍蜂擁而來。他從馬鞍上躍起,在空中一個折腰,疾踏數十名桓軍頭頂,飄然躍向鎮波橋。

寧劍瑜看得清楚,一聲令下,長風騎急速沖上橋頭,盾牌手後箭兵掠陣。那邊桓軍箭如蝗雨,衛昭身騰半空,長劍拔開箭雨,真氣運到極致,虛踏數步,落回長風騎盾牌手陣中。

他身形甫落,反手搶過一名箭兵手中強弓。血水,早已將他的衣袍染成了紅色,他傲然回頭,十餘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支支穿透桓軍身體,爆起蓬蓬血雨。

他擲下強弓,也不看寧劍瑜和崔亮,大步向營地走去。

走出數十步,他腳步微頓,與立於大雨之中的江慈視線相交,眼中殺氣逐漸隱去,神情漠然,走入帳中。

桓軍被衛昭這頓砍殺亂了陣腳,但不久似是有大將趕到,喝住了要攻向鎮波橋的士兵,不多時,桓軍歸於平靜。

長風騎也訓練有素撤了回來,寧劍瑜與崔亮看著衛昭消失在雨中,互望一眼,卻誰也沒有說話。

帳內,衛昭除下被血水染紅的衣袍,又輕手拿起江慈洗凈的那件白袍,慢慢地披上肩頭。

帳外,江慈立於大雨之中,良久,默默轉身,走向醫帳。

1、第39章吃瓜子情節、第54章安裴對話、第74章送狐裘情節、第75章寶璃塔相會,存在一定的因果關系,涉及到女主的感情變化,原先寫得不甚明了,現加強了一些描述,前後對應;

2、對於大家意見較大的無女主心理描述,在相關章節添加了一些,一句或幾句,具體在下列章節:69、73、75、76、79、80、89章;

3、對91、92章進行了一定的修改。

感謝各位讀者提出的意見,某樓進行了小修,但文的整體走向和主旨並未改變,仍將按原定思路寫好此文,再次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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