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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玉泉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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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玉泉驚變

天氣慢慢轉暖,春風也漸轉柔和,馬蹄歷落,車輪滾滾。

江慈放下車簾,回過頭來:“三爺,咱們怎麽往東南走?”

衛昭眼神冷如冰霜,看了她一眼,又凝在手中的書上。江慈心中暗嘆一聲,不再說話,右手不自覺地撫上左手,低下頭去。

馬車內有點沈悶,江慈四處看了看,拿起衛昭身側一本《懷古集》,衛昭再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忙又放下。衛昭輕哼一聲,靠上軟墊,將面目隱於書後。

江慈笑了笑,仍舊拿起那本《懷古集》,細細讀來,忽見其中一首《陽州懷古》,師父曾手把手教自己寫過的那句“瀟水瑟瑟轉眼過,五弦難盡萬古愁”跳入眼簾,眼窩一熱,忙轉頭掀開車簾,車外的春光雖清新明媚,卻止不住她洶湧而出的淚水。

衛昭手中的書緩緩放下,看著江慈的側面,搖了搖頭,又用書遮住面容。

江慈難過一陣,便又強行把憂愁壓在心底。入夜之後投店,她便恍若沒事人一般,吃飯洗漱,還哼上了小曲。

衛昭還是沈默不語,只是聽到江慈的歌聲時,才擡眼看了看她。

江慈洗漱完畢,卷起床上的一床棉被,往床前的腳踏上一躺,笑道:“三爺太小氣,也不肯多出一間房錢,是不是怕我夜裏逃走?”

衛昭取下面具,和衣躺在床上,淡淡道:“你逃到哪裏,我都能把你抓回來。”

江慈有點好奇:“為什麽?”

衛昭右掌輕揚,燭火隨風而滅,他望著頭頂青紗帳頂,忍不住微笑,語氣卻仍冰冷:“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江慈輕哼一聲,裹好被子,合目而睡。

初春的夜還有著幾分寒意,江慈睡在冷硬的腳踏上,又只蓋一層薄薄的棉被,便覺有些冷。到了後半夜輕咳幾聲,鼻息漸重,清早起來頭昏腦重,連打了數個噴嚏,待洗漱完畢,已是咳嗽連連。

衛昭正端坐於床上運氣,聽到江慈咳嗽之聲,睜開眼來看了看,又閉上眼睛。

小二敲門,江慈將早點接了進來,擺在桌上,覺喉間難受,毫無食欲,回頭道:“三爺,吃飯了。”依舊在腳踏上坐下。

衛昭靜靜吃著,見江慈仍未過來,擡頭道:“你怎麽不吃?”

江慈雙頰通紅,依在床邊,無力道:“我不餓,不想吃。”

衛昭過來探了探她的額頭,眉頭皺了一下,戴上面具和青紗帽,轉身出了房門。江慈也不知他去哪裏,不敢出房,迷迷糊糊依在床邊,似睡非睡。

不知過了多久,口中有股濃烈的苦味,江慈驚醒,見衛昭正掐住自己的面頰,往嘴裏灌藥,她被迫喝下這大碗苦藥,嗆得眼淚鼻涕齊流。

衛昭將碗一撂,冷冷道:“起來,別誤了行程!”

江慈無力爬起,跟在他身後上了馬車,過得半個時辰,身上漸漸發汗,鼻塞也有些減輕,知那藥發揮效力,不由望向衛昭,輕聲道:“謝謝三爺!”

衛昭視線仍凝在書上,並不擡頭,鼻中冷哼一聲:“不要謝我,我只是怕你病倒,誤了事情!”他從身後取出一個布囊,丟給江慈。

江慈打開布囊,裏面竟是幾個饅頭,她寒意漸去,正覺有些肚餓,擡頭向衛昭笑了一笑:“三爺雖不愛聽,我還是要說聲多謝。”說完大口咬著饅頭。

衛昭慢慢擡起頭來,註視著江慈,見她吃得有些急,終忍不住道:“你慢些吃。”

江慈有些赧然,轉過身去。衛昭長久凝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發覺,她的身形,竟比去年初見時,要瘦削了許多。

這日馬車行得極快,終於天黑之前,進了玉間府。

江慈透過車簾的縫隙,見到城門上那三個大字“玉間府”,不由有些興奮,拍了拍衛昭的手:“三爺,到了玉間府了。”

衛昭冷冷道:“廢話。”

江慈也覺好笑,道:“我聽人說,玉間府的小西山有道‘玉龍泉’,如果人們在夜半時分,能聽到那泉水唱歌,便會從此一生安寧,再無苦難。”

衛昭哂笑一聲:“無稽之談,你也信。”

江慈面上一紅,衛昭看得清楚,語氣有些不屑:“你這好奇心重的毛病遲早害了你。”

江慈嘟囔道:“這不已經害了嗎?”

馬車緩緩在城中穿過,又拐來拐去,天色全黑,方在一條小巷深處停住。

聽得馬夫的腳步聲遠去,衛昭如幽靈般閃下馬車,江慈跟著跳下,衛昭順手牽住她,由墻頭躍過,落於一院落之中。

院落不大,房舍不過五六間,廊下掛著盞紅色的燈籠。院中藤蘿輕垂,架下幾張青石板凳,凳前一帶迎春花。初月光輝和著燈光輕輕投在嫩黃的迎春花上,迷蒙中流動著淡淡的清新。

江慈極喜愛那一帶迎春花,掙脫衛昭的手步過去細看,回頭笑道:“三爺,這是哪裏?”

衛昭望著她的笑容,眼神微閃,聽到院外傳來輕微的叩擊聲,倏然轉身,寒聲道:“進來吧。”

蒙著輕紗的苗條女子進來,江慈笑道:“你是大聖姑還是小聖姑?”

程瀟瀟對江慈極有好感,悄悄對她伸出兩個手指,江慈會心一笑。程瀟瀟在衛昭身前跪下:“參見教主。”

“說吧。”

“是,姐姐和小慶德王正在‘乘風閣’飲酒,完了後,姐姐會將他引去‘玉龍泉’,估計戌時末可以到達。”

衛昭微微點頭,伸出右手,程瀟瀟忙從身後包裹中取出黑色夜行衣遞給他。

衛昭順手將自己的素袍和內衫除下,程瀟瀟正好望上他赤祼的前胸,雙頰頓時紅透,眼神卻沒有移開半分。

衛昭穿上夜行衣,程瀟瀟見他前襟未扣上,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衛昭眼神一閃,右手猛然推出,程瀟瀟被推倒在地,清醒過來,忙跪於地上,全身隱隱顫抖。

江慈走過去欲將程瀟瀟扶起,程瀟瀟卻不敢起身。

衛昭見江慈對自己板著臉,冷哼一聲:“起來吧。”

程瀟瀟站起,衛昭道:“過一個時辰,你和老林將她帶到城外的十裏坡等我。我們走後,你和盈盈留意一下近段時間武林中死傷的人,看看是不是南宮玨下的手。議事堂不久肯定要召開會議協調糾紛,你們的任務就是將水攪得越渾越好。”

江慈“啊”的一聲,腦中如有閃電劃過,指著程瀟瀟道:“原來是你們!”

當日武林大會,程盈盈和程瀟瀟以“雙生門”弟子的身份參加比試,最終進入議事堂,但二人比試時極少說話,江慈對這對雙胞胎姐妹印象不深。後來在月落見到二人,均一直以紗蒙面,穿的又是月落族的服飾,族中一直以“大聖姑”、“小聖姑”相稱,她也未認出來。直到此刻,程瀟瀟穿回東朝服飾,又聽到衛昭這番話,這才想到原來“大小聖姑”便是進入了武林議事堂的堂主程氏姐妹。

衛昭看了看江慈,猛然罩上蒙面頭巾,身形一閃,消失在墻頭。

江慈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又轉頭看向仍有些顫栗的程瀟瀟,不由輕嘆一聲。

玉間府城西,有座小西山,景色秀麗,但最著名的還是山頂有一清泉,名為“玉龍泉”,泉水清冽,冬暖夏涼,如甘似露,一年四季,水湧若輪。玉間府最有名的貢酒“玉泉釀”便是以此泉水釀造而成。

戌時正,一行車騎在小西山腳停住,小慶德王玉冠錦袍,因老慶德王去世不滿一年,腰間尚系著白絲孝帶。他俊面含笑,望著身邊馬上的程盈盈:“程堂主,這裏就是小西山。”

程盈盈巧笑嫣然,唇邊酒窩淹人欲醉:“素聞‘玉龍泉’之美名,既到了玉間府,便想來看看,倒是麻煩王爺了。”

小慶德王忙道:“程堂主太客氣了,二位堂主既然到了玉間府,本王便應盡地主之誼,可惜瀟瀟妹子身體不適,不然―――”

程盈盈嘆道:“是啊,妹子還惦著來看‘玉龍泉’,希望能聽到泉水唱歌,倒是可惜了。”

小慶德王見程盈盈容顏如花,就連那輕嘆聲都似楊柳輕擺、春風拂面,心中一蕩。

他本就是風流之人,又早聞程氏姐妹花之美名。今日在城外打獵,聽得屬下來報,程氏姐妹來了玉間府,便急匆匆趕來,以盡地主之誼之名邀這對姐妹同游。雖只邀到姐姐,但想來只要自己下點功夫,那妹妹應該也是手到擒來。

他飄然落馬,風姿翩然,挽住程盈盈座騎。程盈盈身形輕盈,落於地上,小慶德王的隨從們也十分會湊趣,均齊聲叫好。

程盈盈嫣然一笑,小慶德王更是歡喜,引著她一路往山上走去。

初春的夜色,迷蒙縹緲,小慶德王註意力全在程盈盈的身上,當那一抹寒光乍閃,冷冽的劍鋒迎面襲來,他才猛然驚醒後退,但劍鋒已透入他肋下寸許。

程盈盈怒叱一聲,手中軟索纏住那黑衣刺客的右臂,方將這必殺的劍勢阻了下來。

小慶德王也是身手不凡之人,雖然肋下疼痛,仍運起全部真氣,雙掌拍向黑衣刺客。刺客被程盈盈的軟索纏住右臂,只得棄劍,身形向後疾翻,雙手發出十餘道寒光,程盈盈一一將飛鏢擋落在地。

那黑衣刺客從背上再抽出一把長劍,使出的都是不要命的招數,攻向小慶德王。小慶德王的隨從已反應過來,他手下頭號高手段仁劍起寒光,快如閃電,將黑衣刺客逼得步步後退。其餘隨從或執劍,或取刀,還有數人架上了弓箭。

程盈盈將小慶德王扶住,急道:“王爺,您怎麽樣?”

小慶德王搖了搖頭:“沒事,小傷,多謝程堂主了。”

見段仁與黑衣刺客鬥得難分難解,小慶德王將手一揮:“上,註意留活口!”

他一聲令下,隨從們紛擁而上,只餘彎弓搭箭的數人圍守四周,防那刺客逃逸。

黑衣刺客連舞數十劍,欲從道旁的樹林邊逃逸,段仁怒喝一聲,人劍合一,揉身撲上,黑衣刺客痛呼一聲,段仁的長劍已劃過他的右肋。

黑衣刺客嘴中噴出一口鮮血,長嘶一聲,劍勢逼得段仁向後疾退,他手中忽擲出一篷銀針,眾人急急閃避,他已騰身而起,逃向黑暗之中。

眼見黑衣刺客就要逃逸,程盈盈猛然搶過隨從手中的弓箭,銀牙暗咬,箭如流星,黑暗中,傳來一聲痛哼,但已不見了那刺客身影。

程盈盈用力擲下弓箭,聲音有著幾分傷痛:“可惜讓他跑了。”見眾人還欲再追,她嘆道:“算了,追不上的。”

段仁等人過來將小慶德王扶到一側的大石上坐下,細看他傷口,知無大礙,方放下心來。有隨從過來替他包紮,小慶德王卻俊面寒森,盯著地上的那十餘道飛鏢,段仁忙俯身撿起,小慶德王接過細看,冷冷一笑,遞給段仁:“你看看。”

段仁接過細看,悚然一驚:“這毒,與老王爺中的毒一樣!”

另一人接過看了看,點頭道:“是南疆的毒,難道真是岳―――”

小慶德王緩緩搖頭:“父王死於這毒,我還疑心是南邊下的手,但這次又對我來這一套,就明顯是栽贓了。”

段仁輕聲道:“王爺是懷疑―――”

小慶德王站起,緩步走至背對眾人、立於林邊的程盈盈身前,長施一禮:“此次蒙程堂主相救,大恩實難相報。”

程盈盈眼中似有淚光,扶住小慶德王:“是我不好,要來這小西山,累得王爺受傷,我這心裏可實是難受。”

扶住自己雙臂的纖手柔軟溫香,眼前的明眸波光微閃,小慶德王心中飄飄蕩蕩,卻仍保持著幾分清醒,道:“不知程堂主可否借你的軟索一觀。”

程盈盈忙將軟索遞過,小慶德王接過細看,那軟索上有數道倒勾,勾下了黑衣刺客數片袖襟。

小慶德王取下那倒勾上的小碎布,走遠數十步,段仁跟了過來。小慶德王將小碎布條遞給段仁,段仁細看幾眼,猛然擡頭:“是宮中的―――”

小慶德王用力擊上身邊大石,恨聲道:“這老賊!”他猛然轉身:“傳令,召集所有人到王府!”

江慈與程瀟瀟站在十裏坡下,眼見已是月上中天,仍不見衛昭到來,程瀟瀟不由急得有些跺腳。

江慈上前將她挽住,微笑道:“你不用這麽著急。”

“你又不知,教主他―――”程瀟瀟話到半途又停住。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做很危險的事情,但他本事那麽大,肯定能安然脫身的。”江慈平靜道:“他要是那麽容易就死掉,還怎麽做你們的聖教主,怎麽帶著你們立國。”

程瀟瀟點頭:“也是,倒是我白著急了。可這心裏―――”

黑影急奔而來,程瀟瀟身形縱前將衛昭扶住,衛昭卻一把將她推開,躍上馬車,江慈跟著爬上,衛昭冷聲道:“快走!”

老林揚響馬鞭,馬車駛入黑暗之中,程瀟瀟望著遠去的馬車邊,那盞搖搖晃晃的氣死風燈越來越遠,終至消失,晶瑩的淚珠掛滿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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