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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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番外六
紀甚靈沒有窘迫太久。
大家的註意力就很快隨著電影畫面的發展轉到別處去了。
【新聞院一夥人在醫學院暫住了兩晚，隨身帶來的食物就隨之吃完，老教授們非常大方地將自動販賣機裏的食物進行了分享。
院士熟練地掏出錢包，抽出張紙幣。略帶褶皺有些蒼老的手指在自動販賣機的屏幕上戳點而過，入鈔口將紙幣吞進，沒幾秒，出貨區掉出他們的晚餐，以及找零的硬幣。
新聞院五人這些天來已經闖蕩過不少他人宿舍、搜刮物資，突然看到這樣充滿公序良俗的一幕，頓時低下了羞愧的頭顱。
視頻還在錄制，學委忍住內心的拷問與鞭撻，遵循職業操守繼續采訪：“老師您到了末世依然保留初心，是不是在通過堅守社會秩序與個人操守的方式，堅定相信這個世界仍會變好？”
“嗯？”院士大人看向鏡頭，眼睛略顯茫然，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還能被上升理解到這樣的高度，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在鏡頭前端了端，點頭道，“啊，是的是的……”
邊上的一眾老教授和博士、碩士生們：“……”
一位老教授擡手拍拍機器，語氣十分覆雜：“這販賣機吧，是咱們學校材料院的校友捐贈的，他們公司生產的玻璃——以耐摔、扛砸出名。”
學委、張大五人反應過來什麽，再次看向院士大人手上的錢包：“……”
敢情這不是沒想過吃免費的，而是技術條件不夠硬啊。
學委回想自己剛才采訪院士的那段話，給自己掌了個嘴。
——什麽叫做新聞的過度解讀，她這就是。
院士搖頭，頗為感慨道：“沒辦法，實驗室裏的工具全試過了，都撬不開。小手術刀還是不夠厲害啊。”
其餘人：“……”
院士也不管自己在別人心裏的形象塌成什麽樣，將面包、八寶粥一份一份給大家夥分去，又是一聲長嘆：“早知道會關這麽多天，一開始不把紀甚靈嚇跑好了。”
有位老教授搖頭：“可不是，只不準那小子還能給咱再想出點別的什麽辦法來。你也是，非抓著他寫論文。不知道你這什麽毛病，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樂意當老師。偏要顯擺你科研態度、學術成果唄？”
這位老教授和院士師出同門，這麽多年的交情，說話沒其他人那麽客氣。
院士“哎喲”一聲來了點氣：“我督促學生還有錯了唄，那我當時那麽說的時候，也沒見你吱聲說我說錯了啊。”
老教授：“您這地位在這兒，我哪敢說話啊我。”
“那你現在怎麽又敢說了？！”院士抽桌上草稿紙丟他。
“你還丟我，”老教授老胳膊老腿老是躲，“攝像頭在這，你可別太過分啊。”
研究生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不過多少顧慮著資源問題，不敢浪費，抽空把院士的草稿紙撿起來——上面寫的又是公式又是英文。
其中一個搖頭：“嘖嘖嘖，學術霸。淩，學術霸。淩啊。”
另一個則莫名其妙往草稿紙上拱：“抽我，抽我！抽進我腦子裏！讓我變聰明！”
新聞院幾人：“……”
趙四幽幽：“……誰跟我說，醫學院可能有對抗喪屍的辦法的？”
——如果救世主是這樣子的話，世界就要完蛋了。
這邊，院士也丟不動了。
他把錢包往外套內側的口袋裏塞：“就我一個人有現金，有本事接下來我買的東西你都別吃！”
這看似掌握大家生殺大權的這句話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爭吵愈演愈烈：
“有點現金就把你能的，誰還沒有了！看看我手裏的什麽，一塊錢哎嘿，一塊錢！”
“你這錢不是我掉地上的嗎？不行，不給你用，還給我。”
……
幾位老教授你一言我一語的，誰也不讓誰。
學委、張大幾人也是頭一回見這樣一群含金量極高的老師們現場吵架，一個比一個懵，擡擡手，也不知道該怎麽拉人勸架。
好不容易鼓起點勇氣，沒開口說出句什麽，反倒被屋裏的碩士生、博士生們拉到一邊坐下開始吃晚飯。
博士師兄安慰：“沒事，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教授們也有教授們的解壓發瘋方式，習慣就好。”
蘇二凝噎片刻，頗為感慨地又多看了幾眼吵架的老師們：“沒想到這麽光風霽月、高風亮節的教授們也有這樣一面啊……”
馮三則好奇：“那師兄你們平常發瘋的方式是什麽啊？”
一名博士師兄開口：“撞墻，舔培養皿。”
學委震驚：“舔培養皿？？！！”
“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博士師兄拍拍她，稍稍正經：“寫寫日記吧，我從喪屍爆發第一天的時候就開始寫了。”
趙四一雙眼睛裏再次冒出兩串問號：“咱這解壓方式是有點含蓄內斂了哈。”
博士師兄目露深沈：“沒辦法，說不準真讓我活到末世結束那一天了呢。我還要拿畢業證書的，不能當著教授面發瘋。”
新聞院五人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頓時肅然起敬，豎大拇指：“好定力！好克制！”
張大扭頭看向一直不怎麽說話的碩士師兄幾人：“那碩士師兄們有什麽解壓方式嗎？”
碩士：“我們？”
他們臉上露出淺淺的蒼涼一笑：“我們不配。”
新聞院五人：“……”
這地位還真是體現得明明白白。
這時，學委斟酌著采訪起其中一人：“師兄，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問了，你的鞋……哪去了？”
鏡頭下移，對準了一位師兄的光腳。
——畫面上的腳丫靜止了三秒鐘。
終於，男生低頭看去，腳趾動了動：“給一個倒黴蛋了。”
倒黴蛋……
男生的聲音略顯低沈，學委神色微動，聯想到那些已經變成行屍走肉的同學們。她有些內疚，感覺自己提到了人家的傷心事。
就在學委想要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岔開時，男生問道：“我現在說的話都會錄進去嗎？”
“是的，我們素材拍完以後會剪輯。師兄……你是對誰有什麽想說的嗎？”
男生清了清嗓子，凝視鏡頭，神色和聲線都十分明亮：“內誰，是叫時宇吧？我那雙鞋還挺貴的，要是以後看到這個片子，記得賠我鞋啊。不過也說不好，要是你死我活，那我就不找你要了。你活我死，你就買雙新鞋給我燒過來。哎，你們說燒紙這個得怎麽寫門牌號啊……”
男生被其他人拖走：“不要給我們醫學生丟臉！！！”
男生的吶喊沖破了屏幕、音響：“時宇——你記住啊——”
】
“時宇——”
真摯的呼喊伴隨著操場上此起彼伏的笑聲穿到倪辛月等人旁。
倪辛月往邊上一看，好家夥，時宇已經眼睛閉過去了，秋述在給他掐人中。
柳明梵：“時宇，喊你一聲名字，你敢答應嗎？！”
時宇：“……”不敢啊！
喬思羽他們笑得前仰後合，只有李立舟還給時宇點面子，低頭假裝擦拭眼鏡，沒笑得太明顯。
周圍觀眾還真討論起燒紙的問題，從而發散到變成喪屍後咬死人了那靈魂是去天堂還是地獄的迷信問題，再到靈魂和肉。體關系的哲學問題。
當然，還有不少同學在討論自動販賣機的。
“學校的自動販賣機是真的奇葩，怎麽砸都砸不開，東西沒撈到，喪屍招來一大堆。”
“就說是，本來我占了間休息室，裏面就有販賣機，大門一關，安全得要死，偏偏手機沒信號，身上也沒帶現金，最後只能出去找別的地方躲。”
“你們在哪找到販賣機啊，我後面跑出來，什麽也沒有，就差去啃樹皮了。”
“你幾號出來的？……哦那時候都被機電院和土木院的人給搬走了，你沒看見他們那邊人活得最多嗎。”
“？咋的他們手勁特別大？能敲碎？”
“你傻啊你，這倆學院錘子、鉆機都一堆，不比咱手動人工好使。”
“……果然，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要不轉專業吧，我是發現了，遇到危險的時候，咱這專業是一點用都沒有。”
……
到處都熱熱鬧鬧的，唯獨醫學院那邊的動靜小了點，倪辛月放眼望去，好幾個人低頭沈思狀。
“他們怎麽一下子這麽安靜了。”
紀甚靈跟她一起看去，笑出聲：“他們沒發瘋，但現場見證了導師發瘋。這局，無人生還。”
“幸好我不在。”
就在他幸災樂禍時，醫學院裏有一個人探出頭，環視一圈。倪辛月認出他就是那個博士師兄——看樣子是準備偷偷溜了。
不過，在他擡屁股打那一刻，周圍好幾只手按住了他。師弟師妹們都“親切”、“誠懇”地喚著：“師兄，怎麽了師兄？你這是要走嗎？”
——發動技能：同甘共苦。
很快老教授們頭一回，目光都鎖定在了博士師兄上：“小姚啊，怎麽不往下看了？”
博士師兄：“……”
“小姚師兄要完了。”
紀甚靈是稍微支著身看那邊的鬧劇，雖然他聽不清那邊具體說了什麽，但是從每個人的表情上就能判斷一二，尤其是博士師兄生無可戀的樣子。
或許是笑得有點肆無忌憚，小姚師兄在支支吾吾說話時，突然眼睛就和他對上了。
小姚師兄眼睛“歘”地一亮，往紀甚靈的方向指：“那不是紀甚靈嗎！”
就在那些教授往這邊看來時，紀甚靈原本支起的身子瞬間矮下，臉往倪辛月腿邊一埋。
倪辛月難得看他這麽慫，本來想坑一下他，給那邊通風報信，但紀甚靈手更快，一下子就抓住她指著他正舉起來的手。
“別。”
紀甚靈把她的手牢牢牽住，不讓她作亂。
“嚇唬嚇唬你，”倪辛月換用另一只手給他擋臉，防止醫學院那邊的人看到，“這樣他們看不到你了。”
但很快，在這個“躲人小游戲”幾秒後，倪辛月開口道：“怎麽感覺他們在觀察我，是我自我意識過剩了？”
紀甚靈：“……不是。你上次來學院接我，他們好像看到了。”
“那你躲有什麽用，不還是馬上就知道你在這，”倪辛月按按他的臉，“現在給我弄得有點緊張了！”
紀甚靈仰臉看她：“也是，你在這，他們也不好意思拉我走。任何一個有良知的正常人都不會故意把情侶拆開吧。”
無意但還是不小心聽完他倆對話的葉鑭：“……”我是不是被點了。
紀甚靈還靠在倪辛月腿邊，看樣子只要那邊沒動靜，他這裏就絕不主動。
能感覺到那邊還有不少人在往這看。倪辛月正襟危坐的，手上動作卻一點不老實，每個指頭都把紀甚靈的睫毛掃了一遍，又時不時順他的眉眼。
紀甚靈就著她漏出來的指縫，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電影。
【熒幕裏學委咬了口面包，還對博士師兄剛才提到的日記有些好奇，她知道這東西比較私人，但師兄從第一天就開始記錄，這日記將會是一個很好展現這段特殊時期的素材，因此她還是嘗試著爭取一下。
“師兄，方便我們看一下您的日記嗎？當然您拒絕也沒關系，我只是……”
學委擔心自己的話太冒犯，想要解釋兩句。沒想到博士師兄已經十分好說話地答應。
他在自己工作臺的那摞厚文件裏翻了兩下，費老大勁從底下掏出本B5大的筆記本來，可見平時藏得有多嚴實。
學委接過後打開。
張大顧不上吃飯，又把攝像機打開，對著筆記本內容進行拍攝。
這日記與其說是從喪屍爆發這天開始記的，不如說是在開學返校那天開始記的。
博士生早就沒有寒暑假期，也就圖個儀式感，挑在九月的第一天開始記錄。
[9月1日]
新氣象從周四開始，論文搞到5萬字了，我可以！我能行！
[9月23日]
要不還是延畢一年吧。
[9月25日]
去附一院擱痔瘡，被實習的師弟師妹們觀摩了。
[10月5日]
兩年前，曾有個機會擺在我眼前，我怎麽就沒跟著室友他們轉到耳鼻喉專業呢。輕松、賺錢還有假期。
[10月14日]
好消息是今天周五，明天周末了。
壞消息是周末也要去課題組實驗室。
[10月16日]
周日，喪屍爆發第一天
[10月17日]
周一，喪屍爆發第二天。老板情緒不穩定。不過幸好來了個新師弟，會箭，會抓喪屍，還把吃的搬來了。
就是有點不好——怎麽帶了這麽多老板過來。
老板濃度超標了，我會過敏。
[10月18日]
想念食堂砂鍋的第三天。老板們情緒穩定，我的情緒很不穩定。
……
再後面幾天的內容都要變成老板吐槽大會了，學委怕這個博士師兄真的要延畢，直接翻到最後一張。日期停留在今天。也不知道師兄是什麽時候趁大家不察覺，偷偷寫的。
[10月25日]
喪屍爆發的第10天。
實驗室裏跑進了五個新聞院的學弟學妹。
他們說外面還有人活著。
真好。】
畫面從筆記本上淡出。
操場上大家的心情也隨著日記的內容，從歡樂再到傷感。
仿佛一同回到那些天，他們因為身邊平實而又簡單的小事，心情起伏跌宕。
在從前，他們所能想到最大的痛苦也不過是論文被駁回、工作找不到……
喬思羽有點遺憾：“早知道咱們逃亡的時候也整個小本子日記了。等過幾年還能拿來回憶回憶。”
孫眠心想想，看葉鑭：“寢室長，你好像有做手賬的習慣吧？”
葉鑭感慨：“我就是填個天氣和心情，記錄穿搭。逃命的時候一共換過的衣服都沒超過三套，也沒啥好記錄的。不想做‘醜賬’。”
倪辛月回想了一下：“我是不是記憶力變差了，以前還覺得這經歷能記一輩子不會忘，現在想想，都已經開始有點模糊了。”
元夢笑笑：“沒事，我記錄了一些，等出版的時候再給你們看。”
秋述看看屏幕裏的字，好奇問道：“他怎麽做到把這麽私密的日記放出來的？”
李立舟：“一般人沒法從日記裏活著出來吧。”
“不會啊，”江綺杉反駁，“我的日記就很安全，而且我從幼兒園開始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一直到大學離家遠了，才停下沒寫。”
陳書望稀奇：“看你這麽大大咧咧，沒想到心思這麽細膩啊。”
江綺杉：“嘿嘿，我爸媽喜歡看我日記。我在裏面寫上最近想要的東西，再描述一下我對他們的感激和愛。他們一般到第二天就給我買了。”
陳書望：“……”
柳明梵：“我現在寫日記想要個新的金笛子，我爸媽還能看不。”
陳書望：“狗都不看。”
【新聞院五人把相機電量補滿，沒在醫學院逗留太久。
教授們與師兄們在災難前的處變不驚、以及繼續深耕自己專業的拼搏精神，極大地感染了他們。
他們決定要去記錄其他學院更多學生的生存現狀。路上真要死了，他們也認了——只要底片留著、只要未來有變好的一天，他們相信他們拍攝的東西能更好地鼓勵到未來仍活著的人們。
離開前，一位女教授為他們打包了一些食物，供他們路上生存。
學委留意到院士大人錢包裏的紙鈔、硬幣已經快要見底，和張大幾人稍一攛掇。原本已經從實驗跑出去的人，過了兩分鐘，又跑回來，隔著門“啪啪啪啪”狂拍。
幾個年輕的博士、碩士師兄來開門，還以為他們遇到了什麽難纏的情況，手上都抄了家夥，做好了進入第一現場亂戰的準備。
誰想馮三借著門縫丟進來瓶消防滅火器和一把安全錘，就沖著走廊另一側跑下去了，身後正與喪屍纏鬥在一起的學委、張大幾人，看馮三已經把東西給出去了，也連忙脫身，跟著一同往那方向跑。
不忘沖師兄們喊道：“關門！用安全錘試試，應該能敲碎——”
搖晃而過的鏡頭裏，實驗室門關上，用紙糊上的窗玻璃後，似乎站近了一個又一個身影。
他們擺擺手，示意——下次見。
從醫學樓跑出，學委、張大幾人被喪屍追著已經跑到極限，爬到大樓旁的充電棚上緩沖做休息。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一鼓作氣沖去文學院——不是他們搞專業歧視，而是……好吧，他們實在是覺得，如果晚去一步，這專業可能就瀕危，沒素材可拍了。
不過剛剛撬安全栓和滅火器的環節出現了一點點小失誤，醫學樓的消防栓是老式的，不如教學樓裏安裝的那種按壓彈簧門好開，耽誤了一點時間，引來了幾個喪屍，馮三、趙四抵抗著它們，報廢了兩個相機，才安全解決。
學委：“我這張SD卡內存已經快占滿了，但沒一個視頻舍得刪的……要不還是去趟新媒體大樓，補充一下設備？”
張大：“可器材室的門沒鑰匙進不去吧？那兒全是不銹鋼板門，就咱這胳膊腿的，全加起來可能都不夠撞。”
“誰說沒鑰匙的。”學委伸手在褲子口袋裏掏了掏，捏出枚銀白色的小鑰匙出來。
蘇二瞠目結舌：“不，不是，你這哪兒來的？”
學委：“喪屍爆發前，不是正好有現場報道的作業嘛，咱們班雖然大半同學都自己有單反，但也有一部分同學經濟條件不太好、沒買的，老師就把器材室的鑰匙給我了，讓我統一負責一部分同學的租借和歸還。”
張大、蘇二、馮三、趙四畢恭畢敬沖學委鞠躬：“學委大人——從此以後我等四人，餵你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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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甚靈沒有窘迫太久。
大家的註意力就很快隨著電影畫面的發展轉到別處去了。
【新聞院一夥人在醫學院暫住了兩晚，隨身帶來的食物就隨之吃完，老教授們非常大方地將自動販賣機裏的食物進行了分享。
院士熟練地掏出錢包，抽出張紙幣。略帶褶皺有些蒼老的手指在自動販賣機的屏幕上戳點而過，入鈔口將紙幣吞進，沒幾秒，出貨區掉出他們的晚餐，以及找零的硬幣。
新聞院五人這些天來已經闖蕩過不少他人宿舍、搜刮物資，突然看到這樣充滿公序良俗的一幕，頓時低下了羞愧的頭顱。
視頻還在錄制，學委忍住內心的拷問與鞭撻，遵循職業操守繼續采訪：“老師您到了末世依然保留初心，是不是在通過堅守社會秩序與個人操守的方式，堅定相信這個世界仍會變好？”
“嗯？”院士大人看向鏡頭，眼睛略顯茫然，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還能被上升理解到這樣的高度，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在鏡頭前端了端，點頭道，“啊，是的是的……”
邊上的一眾老教授和博士、碩士生們：“……”
一位老教授擡手拍拍機器，語氣十分覆雜：“這販賣機吧，是咱們學校材料院的校友捐贈的，他們公司生產的玻璃——以耐摔、扛砸出名。”
學委、張大五人反應過來什麽，再次看向院士大人手上的錢包：“……”
敢情這不是沒想過吃免費的，而是技術條件不夠硬啊。
學委回想自己剛才采訪院士的那段話，給自己掌了個嘴。
——什麽叫做新聞的過度解讀，她這就是。
院士搖頭，頗為感慨道：“沒辦法，實驗室裏的工具全試過了，都撬不開。小手術刀還是不夠厲害啊。”
其餘人：“……”
院士也不管自己在別人心裏的形象塌成什麽樣，將面包、八寶粥一份一份給大家夥分去，又是一聲長嘆：“早知道會關這麽多天，一開始不把紀甚靈嚇跑好了。”
有位老教授搖頭：“可不是，只不準那小子還能給咱再想出點別的什麽辦法來。你也是，非抓著他寫論文。不知道你這什麽毛病，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樂意當老師。偏要顯擺你科研態度、學術成果唄？”
這位老教授和院士師出同門，這麽多年的交情，說話沒其他人那麽客氣。
院士“哎喲”一聲來了點氣：“我督促學生還有錯了唄，那我當時那麽說的時候，也沒見你吱聲說我說錯了啊。”
老教授：“您這地位在這兒，我哪敢說話啊我。”
“那你現在怎麽又敢說了？！”院士抽桌上草稿紙丟他。
“你還丟我，”老教授老胳膊老腿老是躲，“攝像頭在這，你可別太過分啊。”
研究生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不過多少顧慮著資源問題，不敢浪費，抽空把院士的草稿紙撿起來——上面寫的又是公式又是英文。
其中一個搖頭：“嘖嘖嘖，學術霸。淩，學術霸。淩啊。”
另一個則莫名其妙往草稿紙上拱：“抽我，抽我！抽進我腦子裏！讓我變聰明！”
新聞院幾人：“……”
趙四幽幽：“……誰跟我說，醫學院可能有對抗喪屍的辦法的？”
——如果救世主是這樣子的話，世界就要完蛋了。
這邊，院士也丟不動了。
他把錢包往外套內側的口袋裏塞：“就我一個人有現金，有本事接下來我買的東西你都別吃！”
這看似掌握大家生殺大權的這句話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爭吵愈演愈烈：
“有點現金就把你能的，誰還沒有了！看看我手裏的什麽，一塊錢哎嘿，一塊錢！”
“你這錢不是我掉地上的嗎？不行，不給你用，還給我。”
……
幾位老教授你一言我一語的，誰也不讓誰。
學委、張大幾人也是頭一回見這樣一群含金量極高的老師們現場吵架，一個比一個懵，擡擡手，也不知道該怎麽拉人勸架。
好不容易鼓起點勇氣，沒開口說出句什麽，反倒被屋裏的碩士生、博士生們拉到一邊坐下開始吃晚飯。
博士師兄安慰：“沒事，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教授們也有教授們的解壓發瘋方式，習慣就好。”
蘇二凝噎片刻，頗為感慨地又多看了幾眼吵架的老師們：“沒想到這麽光風霽月、高風亮節的教授們也有這樣一面啊……”
馮三則好奇：“那師兄你們平常發瘋的方式是什麽啊？”
一名博士師兄開口：“撞墻，舔培養皿。”
學委震驚：“舔培養皿？？！！”
“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博士師兄拍拍她，稍稍正經：“寫寫日記吧，我從喪屍爆發第一天的時候就開始寫了。”
趙四一雙眼睛裏再次冒出兩串問號：“咱這解壓方式是有點含蓄內斂了哈。”
博士師兄目露深沈：“沒辦法，說不準真讓我活到末世結束那一天了呢。我還要拿畢業證書的，不能當著教授面發瘋。”
新聞院五人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頓時肅然起敬，豎大拇指：“好定力！好克制！”
張大扭頭看向一直不怎麽說話的碩士師兄幾人：“那碩士師兄們有什麽解壓方式嗎？”
碩士：“我們？”
他們臉上露出淺淺的蒼涼一笑：“我們不配。”
新聞院五人：“……”
這地位還真是體現得明明白白。
這時，學委斟酌著采訪起其中一人：“師兄，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問了，你的鞋……哪去了？”
鏡頭下移，對準了一位師兄的光腳。
——畫面上的腳丫靜止了三秒鐘。
終於，男生低頭看去，腳趾動了動：“給一個倒黴蛋了。”
倒黴蛋……
男生的聲音略顯低沈，學委神色微動，聯想到那些已經變成行屍走肉的同學們。她有些內疚，感覺自己提到了人家的傷心事。
就在學委想要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岔開時，男生問道：“我現在說的話都會錄進去嗎？”
“是的，我們素材拍完以後會剪輯。師兄……你是對誰有什麽想說的嗎？”
男生清了清嗓子，凝視鏡頭，神色和聲線都十分明亮：“內誰，是叫時宇吧？我那雙鞋還挺貴的，要是以後看到這個片子，記得賠我鞋啊。不過也說不好，要是你死我活，那我就不找你要了。你活我死，你就買雙新鞋給我燒過來。哎，你們說燒紙這個得怎麽寫門牌號啊……”
男生被其他人拖走：“不要給我們醫學生丟臉！！！”
男生的吶喊沖破了屏幕、音響：“時宇——你記住啊——”
】
“時宇——”
真摯的呼喊伴隨著操場上此起彼伏的笑聲穿到倪辛月等人旁。
倪辛月往邊上一看，好家夥，時宇已經眼睛閉過去了，秋述在給他掐人中。
柳明梵：“時宇，喊你一聲名字，你敢答應嗎？！”
時宇：“……”不敢啊！
喬思羽他們笑得前仰後合，只有李立舟還給時宇點面子，低頭假裝擦拭眼鏡，沒笑得太明顯。
周圍觀眾還真討論起燒紙的問題，從而發散到變成喪屍後咬死人了那靈魂是去天堂還是地獄的迷信問題，再到靈魂和肉。體關系的哲學問題。
當然，還有不少同學在討論自動販賣機的。
“學校的自動販賣機是真的奇葩，怎麽砸都砸不開，東西沒撈到，喪屍招來一大堆。”
“就說是，本來我占了間休息室，裏面就有販賣機，大門一關，安全得要死，偏偏手機沒信號，身上也沒帶現金，最後只能出去找別的地方躲。”
“你們在哪找到販賣機啊，我後面跑出來，什麽也沒有，就差去啃樹皮了。”
“你幾號出來的？……哦那時候都被機電院和土木院的人給搬走了，你沒看見他們那邊人活得最多嗎。”
“？咋的他們手勁特別大？能敲碎？”
“你傻啊你，這倆學院錘子、鉆機都一堆，不比咱手動人工好使。”
“……果然，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要不轉專業吧，我是發現了，遇到危險的時候，咱這專業是一點用都沒有。”
……
到處都熱熱鬧鬧的，唯獨醫學院那邊的動靜小了點，倪辛月放眼望去，好幾個人低頭沈思狀。
“他們怎麽一下子這麽安靜了。”
紀甚靈跟她一起看去，笑出聲：“他們沒發瘋，但現場見證了導師發瘋。這局，無人生還。”
“幸好我不在。”
就在他幸災樂禍時，醫學院裏有一個人探出頭，環視一圈。倪辛月認出他就是那個博士師兄——看樣子是準備偷偷溜了。
不過，在他擡屁股打那一刻，周圍好幾只手按住了他。師弟師妹們都“親切”、“誠懇”地喚著：“師兄，怎麽了師兄？你這是要走嗎？”
——發動技能：同甘共苦。
很快老教授們頭一回，目光都鎖定在了博士師兄上：“小姚啊，怎麽不往下看了？”
博士師兄：“……”
“小姚師兄要完了。”
紀甚靈是稍微支著身看那邊的鬧劇，雖然他聽不清那邊具體說了什麽，但是從每個人的表情上就能判斷一二，尤其是博士師兄生無可戀的樣子。
或許是笑得有點肆無忌憚，小姚師兄在支支吾吾說話時，突然眼睛就和他對上了。
小姚師兄眼睛“歘”地一亮，往紀甚靈的方向指：“那不是紀甚靈嗎！”
就在那些教授往這邊看來時，紀甚靈原本支起的身子瞬間矮下，臉往倪辛月腿邊一埋。
倪辛月難得看他這麽慫，本來想坑一下他，給那邊通風報信，但紀甚靈手更快，一下子就抓住她指著他正舉起來的手。
“別。”
紀甚靈把她的手牢牢牽住，不讓她作亂。
“嚇唬嚇唬你，”倪辛月換用另一只手給他擋臉，防止醫學院那邊的人看到，“這樣他們看不到你了。”
但很快，在這個“躲人小游戲”幾秒後，倪辛月開口道：“怎麽感覺他們在觀察我，是我自我意識過剩了？”
紀甚靈：“……不是。你上次來學院接我，他們好像看到了。”
“那你躲有什麽用，不還是馬上就知道你在這，”倪辛月按按他的臉，“現在給我弄得有點緊張了！”
紀甚靈仰臉看她：“也是，你在這，他們也不好意思拉我走。任何一個有良知的正常人都不會故意把情侶拆開吧。”
無意但還是不小心聽完他倆對話的葉鑭：“……”我是不是被點了。
紀甚靈還靠在倪辛月腿邊，看樣子只要那邊沒動靜，他這裏就絕不主動。
能感覺到那邊還有不少人在往這看。倪辛月正襟危坐的，手上動作卻一點不老實，每個指頭都把紀甚靈的睫毛掃了一遍，又時不時順他的眉眼。
紀甚靈就著她漏出來的指縫，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電影。
【熒幕裏學委咬了口面包，還對博士師兄剛才提到的日記有些好奇，她知道這東西比較私人，但師兄從第一天就開始記錄，這日記將會是一個很好展現這段特殊時期的素材，因此她還是嘗試著爭取一下。
“師兄，方便我們看一下您的日記嗎？當然您拒絕也沒關系，我只是……”
學委擔心自己的話太冒犯，想要解釋兩句。沒想到博士師兄已經十分好說話地答應。
他在自己工作臺的那摞厚文件裏翻了兩下，費老大勁從底下掏出本B5大的筆記本來，可見平時藏得有多嚴實。
學委接過後打開。
張大顧不上吃飯，又把攝像機打開，對著筆記本內容進行拍攝。
這日記與其說是從喪屍爆發這天開始記的，不如說是在開學返校那天開始記的。
博士生早就沒有寒暑假期，也就圖個儀式感，挑在九月的第一天開始記錄。
[9月1日]
新氣象從周四開始，論文搞到5萬字了，我可以！我能行！
[9月23日]
要不還是延畢一年吧。
[9月25日]
去附一院擱痔瘡，被實習的師弟師妹們觀摩了。
[10月5日]
兩年前，曾有個機會擺在我眼前，我怎麽就沒跟著室友他們轉到耳鼻喉專業呢。輕松、賺錢還有假期。
[10月14日]
好消息是今天周五，明天周末了。
壞消息是周末也要去課題組實驗室。
[10月16日]
周日，喪屍爆發第一天
[10月17日]
周一，喪屍爆發第二天。老板情緒不穩定。不過幸好來了個新師弟，會箭，會抓喪屍，還把吃的搬來了。
就是有點不好——怎麽帶了這麽多老板過來。
老板濃度超標了，我會過敏。
[10月18日]
想念食堂砂鍋的第三天。老板們情緒穩定，我的情緒很不穩定。
……
再後面幾天的內容都要變成老板吐槽大會了，學委怕這個博士師兄真的要延畢，直接翻到最後一張。日期停留在今天。也不知道師兄是什麽時候趁大家不察覺，偷偷寫的。
[10月25日]
喪屍爆發的第10天。
實驗室裏跑進了五個新聞院的學弟學妹。
他們說外面還有人活著。
真好。】
畫面從筆記本上淡出。
操場上大家的心情也隨著日記的內容，從歡樂再到傷感。
仿佛一同回到那些天，他們因為身邊平實而又簡單的小事，心情起伏跌宕。
在從前，他們所能想到最大的痛苦也不過是論文被駁回、工作找不到……
喬思羽有點遺憾：“早知道咱們逃亡的時候也整個小本子日記了。等過幾年還能拿來回憶回憶。”
孫眠心想想，看葉鑭：“寢室長，你好像有做手賬的習慣吧？”
葉鑭感慨：“我就是填個天氣和心情，記錄穿搭。逃命的時候一共換過的衣服都沒超過三套，也沒啥好記錄的。不想做‘醜賬’。”
倪辛月回想了一下：“我是不是記憶力變差了，以前還覺得這經歷能記一輩子不會忘，現在想想，都已經開始有點模糊了。”
元夢笑笑：“沒事，我記錄了一些，等出版的時候再給你們看。”
秋述看看屏幕裏的字，好奇問道：“他怎麽做到把這麽私密的日記放出來的？”
李立舟：“一般人沒法從日記裏活著出來吧。”
“不會啊，”江綺杉反駁，“我的日記就很安全，而且我從幼兒園開始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一直到大學離家遠了，才停下沒寫。”
陳書望稀奇：“看你這麽大大咧咧，沒想到心思這麽細膩啊。”
江綺杉：“嘿嘿，我爸媽喜歡看我日記。我在裏面寫上最近想要的東西，再描述一下我對他們的感激和愛。他們一般到第二天就給我買了。”
陳書望：“……”
柳明梵：“我現在寫日記想要個新的金笛子，我爸媽還能看不。”
陳書望：“狗都不看。”
【新聞院五人把相機電量補滿，沒在醫學院逗留太久。
教授們與師兄們在災難前的處變不驚、以及繼續深耕自己專業的拼搏精神，極大地感染了他們。
他們決定要去記錄其他學院更多學生的生存現狀。路上真要死了，他們也認了——只要底片留著、只要未來有變好的一天，他們相信他們拍攝的東西能更好地鼓勵到未來仍活著的人們。
離開前，一位女教授為他們打包了一些食物，供他們路上生存。
學委留意到院士大人錢包裏的紙鈔、硬幣已經快要見底，和張大幾人稍一攛掇。原本已經從實驗跑出去的人，過了兩分鐘，又跑回來，隔著門“啪啪啪啪”狂拍。
幾個年輕的博士、碩士師兄來開門，還以為他們遇到了什麽難纏的情況，手上都抄了家夥，做好了進入第一現場亂戰的準備。
誰想馮三借著門縫丟進來瓶消防滅火器和一把安全錘，就沖著走廊另一側跑下去了，身後正與喪屍纏鬥在一起的學委、張大幾人，看馮三已經把東西給出去了，也連忙脫身，跟著一同往那方向跑。
不忘沖師兄們喊道：“關門！用安全錘試試，應該能敲碎——”
搖晃而過的鏡頭裏，實驗室門關上，用紙糊上的窗玻璃後，似乎站近了一個又一個身影。
他們擺擺手，示意——下次見。
從醫學樓跑出，學委、張大幾人被喪屍追著已經跑到極限，爬到大樓旁的充電棚上緩沖做休息。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一鼓作氣沖去文學院——不是他們搞專業歧視，而是……好吧，他們實在是覺得，如果晚去一步，這專業可能就瀕危，沒素材可拍了。
不過剛剛撬安全栓和滅火器的環節出現了一點點小失誤，醫學樓的消防栓是老式的，不如教學樓裏安裝的那種按壓彈簧門好開，耽誤了一點時間，引來了幾個喪屍，馮三、趙四抵抗著它們，報廢了兩個相機，才安全解決。
學委：“我這張SD卡內存已經快占滿了，但沒一個視頻舍得刪的……要不還是去趟新媒體大樓，補充一下設備？”
張大：“可器材室的門沒鑰匙進不去吧？那兒全是不銹鋼板門，就咱這胳膊腿的，全加起來可能都不夠撞。”
“誰說沒鑰匙的。”學委伸手在褲子口袋裏掏了掏，捏出枚銀白色的小鑰匙出來。
蘇二瞠目結舌：“不，不是，你這哪兒來的？”
學委：“喪屍爆發前，不是正好有現場報道的作業嘛，咱們班雖然大半同學都自己有單反，但也有一部分同學經濟條件不太好、沒買的，老師就把器材室的鑰匙給我了，讓我統一負責一部分同學的租借和歸還。”
張大、蘇二、馮三、趙四畢恭畢敬沖學委鞠躬：“學委大人——從此以後我等四人，餵你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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