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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反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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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反覆(下)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尹河的想法莫名其妙,但沈泓卻毫不意外,她太了解這個人。尹河在沈泓面前就是這樣,他的思路永遠是擰著的,不會朝著沈泓想讓他前進的方向發展。

被許久未見的故人一碰面便如此質問,沈泓既不奇怪,也不惱火,她沒有做解釋,而是直接把尹河帶回了一樓方才舉辦儀式的會議廳。散會之後,廳裏僅剩寥寥數人,尹河放眼看去,會場第一排的位置上正坐著一位穿著明艷奪目,氣質張揚火辣的美人。

她看起來與沈泓年齡相仿,但給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

“那位女士叫喻茜,她就是我表哥的未婚妻。現在明白了吧?”沈泓看著尹河那雙莫名有些傻裏傻氣的大眼睛,忍不住笑著說道。

尹河朝喻茜的方向靜靜看了幾眼。

“……原來不是你。”尹河低聲說道。他這才想起來岑老師曾經提過他有個表妹也想去日本留學。但他那種一遇到沈泓,思路就擰著的習慣讓自己壓根沒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輪到你解釋了。你怎麽會在這?總不會是……橫渡太平洋,然後翻過秦嶺淮河祁連山,再跨越半疆,專程來看我的吧?”沈泓苦笑道。

“我……”尹河的表情別扭了一番。

“我是公司派來參加旅游節的。”尹河如實解釋道。

沈泓聽後沈默不語。尹河見她似乎不喜歡這個回答,本來擰著的心又松了一點。

“那你要回去了嗎?”沈泓平靜地問道。

“……計劃後天走。”尹河低著頭吐出幾個字。

說來也是奇怪,他本想表達的語意應該為“只是有後天離開的計劃,但也可以變更”,但這話到了嘴邊卻馬上變成了“我後天必須要離開”的意味。

“好。”

沈泓說罷轉身準備離開,看起來對他一點留戀也沒有。

這似乎不是尹河想要的結果。他趕緊快步跟上沈泓,站在她旁邊。兩人身高基本一致,看起來卻也格外協調。

“你怎麽樣?”尹河表情誠懇地問道。

沈泓的表情柔和下來。

“你呢?回國還習慣嗎?”沈泓反問道。

“正常上班吧。”尹河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現在的生活狀態,只好勉強搪塞了一句。

沈泓認真端詳了他幾眼,微笑道:“你看上去……好像沒變。”

尹河一時語塞。經過幾年的工作,人在異邦,心境其實變化了許多,只是旁人僅從外在難以發覺罷了。

“你現在在做些什麽?”尹河問道。

“幫家裏做事。”沈泓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忙嗎?”

“有時挺忙的。你現在的工作怎麽樣?”

“憤世嫉俗地度過了適應期,現在感覺好多了。”尹河臉上露出一絲放松的神色。

沈泓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他,然後溫聲問道:“生活整體應該還習慣吧?”

“習慣,但就是總生點小毛病。”

“陰濕天氣多就會這樣。不過東京好像也差不多吧?”

尹河聽到東京這個詞,感覺像是有某種沈重的回憶壓在肩頭,讓本還年輕有為的他平添幾分滄桑。

“可能是年齡大了,適應力也變差了。”尹河哭笑不得地說道。

沈泓聽後不語,她顯然不認同尹河的話。沈泓不喜歡尹河生性開朗,非得硬凹老氣橫秋的架勢。

“每年不同時節定期喝點中藥調理一下?”沈泓提議道。

尹河感覺自己很久沒被人關心過了,沈泓這樣一說,他心裏頓時生出一些委屈,連聲答應。

“你……健康狀況怎麽樣?”尹河問道。

“幾年前受過凍傷,不過早就痊愈了。”沈泓嘆了一聲。

“怎麽會……嚴重嗎?”

“沒什麽,不嚴重。”沈泓立刻正聲回答道,似乎不想讓尹河繼續問下去。她便是這樣的人,很多事不想給別人講,也不願別人問。尹河從前不喜歡她這一點,但時間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力量,讓人的內心和審美都變寬容。沈泓這種心裏喜歡裝事的毛病,在現在的他眼中,似乎還算得上是某種優點。

“……你和以前的同學還有聯系嗎?”尹河問道。

“和陳曉菲一直都有聯系。她說最近轉職去愛縣了,開始還哭呢。”沈泓苦笑道。或許是為了和尹河講話,她雖步伐輕盈,但走得很慢,態度看上去比較悠閑,走了幾步又補充道:“不過最近她好像又活蹦亂跳了。”

“你……”還沒等尹河張口說完,只見岑懌沖著沈泓打招呼,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肩並肩地走出了會館,站在館外水泥砌成的寬闊平地上。

“泓泓,疏城那邊臨時有些情況,要一起去看看嗎?”岑懌問道。

沈淩新投資了兩家高級度假酒店,一家在遠城,前期主要由沈淩負責,兩年前已經完工,目前營收良好。另一家在疏城,眼下正在裝修,由沈泓負責監察,岑懌做經營顧問。岑懌雖身為學者在高校任職,但沈淩開給他的年薪酬比大學的工資要高出十倍多,所以他在完成本職研究之後,也為沈淩格外認真、仔細地工作。

交談被打斷,沈泓和尹河相視片刻,然後微笑著看向岑懌。

“尹河?怎麽,你們認識?”岑懌陪笑道。他仿佛已經嗅出了什麽不尋常的氣息,於是選擇看破不說破。

尹河則有些難為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和沈泓的關系比較合適、得體。

沈泓還是選擇先問清具體情況,於是開門見山地問道:“什麽事?”

“疏城那邊的裝修進度又出了點問題,小胡他們不敢擅自做主,想讓你去重新確認一下減震隔音片還有嵌縫膏的貨源。”岑懌一邊回答,一邊翻看著自己親手整理的裝修日志,裏面寫得密密麻麻,滿是數字,記錄了大量的日期和價格。雖然身為學者,在基礎工作方面,他總是盡量做到一絲不茍,實踐為上。

“好,不過眼下我想先去一家水城那邊的木材廠。”沈泓看了一下時間說道。

“尹河有空也和我們一起去轉轉嗎?”岑懌笑瞇瞇地問道。

“要去嗎?你不是說後天才走?”沈泓也笑著問了一句,聽起來似乎也很想讓他同行。

“……我去方便嗎?”尹河感覺有些突然,但他也確實沒有什麽其他的日程安排。

“那有什麽不方便的。”沈泓立刻應聲道。

“走啦走啦,已經很晚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岑懌一邊說著一邊推著兩人往前挪步。

“飛機什麽時候可以起飛?”沈泓問道。

“坐飛機的話,先去水城比較困難。他們的機場這兩天維修停運了,眼下只能坐車。”岑懌苦笑道。

“坐車要多久?”沈泓問道。

“開得快點大概三個小時,明天一早去木材廠。”岑懌如實答道。西北地廣人稀,有的城市之間相距甚遠,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在內地已可跨過兩三個省,但在這裏其實完全算不上遠。

“……好,那就趕緊出發吧。”雖然要趕夜路,但沈泓還是一口答應。

尹河已經解開了對沈泓的誤會,他也沒什麽其他安排,便遵從本心和沈泓還有岑懌一同前往水城。

出了遠城,行車過去一個小時,尹河身邊的景色也逐漸從青水綠樹變成浩瀚的戈壁風光。寂寥的砂石,勁猛的夜風,疾行的車,這些都不禁令他心情暢快。

“泓泓好像睡著了。”尹河伸頭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沈泓,她的頭有些歪斜地倚在座椅上,正默不作聲地閉目休息。

“嗯,她不喜歡坐車,尤其是長時間坐車。”岑懌坐在尹河的旁邊,小聲對尹河解釋道。

岑懌註視著睡在前座的沈泓,微皺著眉,露出感傷的神情,然後小聲對尹河說道:“坐車時間一長,她就要睡的。”

“為什麽?”尹河盡量把音量降得很低。

“她有和你提過嗎?”岑懌問道。

“提過什麽?”尹河對此幾無印象。

“可能……是心理陰影吧。”岑懌皺著眉,小聲猜測道。

“此話怎講?”尹河問道。他側過臉望著岑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感到很好奇。

天色漸黑,戈壁的風愈發吹得猛烈。西北的晝夜溫差很大,此時車外的氣溫很低,推開車門會把人裏外吹得透心涼。

“具體細節我也不清楚,”岑懌長嘆一聲,“只知道……她為了等姑父,曾經一個人密閉在車裏經歷雪暴,差點沒命。”

“原來有過這種事。”尹河低聲道。

“好像當時她才只有7歲吧,想想都可怕。”岑懌搖了搖頭。他的家庭很健全,雖然以前長年在歐洲留學,吃了不少苦頭才拿到博士學位,但他自認為算是從小生長在溫室的那種類型。

尹河聽罷,用手撐頭一臉心事地望向車外的戈壁。車的行駛速度明明很快,尹河卻幾乎感覺不動外界景象的流動與飛逝,這一刻他體會到了大自然的神秘、遼闊與可怕。

“泓泓的性格看起來確實是過於沈靜了。”尹河評價道。

岑懌長嘆不語。他比沈泓年長十歲,但基本算是一輩人,從小到大交集也不少。無論是她家的事,還是沈泓本人,岑懌感覺無論如何都無法隨隨便便以一言蔽之。

“特別踏實對吧。”岑懌沈默了片刻,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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