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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癔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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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癔病

幾乎所有人在咿呀學語時都會被教到那句經典的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

直到上了初高中,才會接觸“性惡論”的觀點。

我曾經在上學時問過我的班主任這樣編排教材的理由,他告訴我,或許是因為孩童的純真。

在剛剛接觸世界時,唯有正確的指引,孩童們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那個年齡階段也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判斷力。

如果一開始就教授“性惡論”,很可能發展成互相指責對方是壞人的惡劣環境。

聽到老師這麽說,反倒讓我覺得,這更能印證人惡的本性。

我第一次見到貝成山時,是在漢南市第19中學高中部的校園宣傳欄前。

那是2008年1月11日,三九天剛過,初欲回暖的漢南一夜之間又重墜零下,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結成霾穿透南邊千米的海拔直直壓在這座小城上空。

貝成山盯著宣傳欄的標語看了許久,呼吸在空氣中化成團團白霧,最終消散在他略顯淩亂的發梢。

透過那層白霧,我看到他盯著的,正是那六個字。

彼時,貝成山在警察學院大四讀刑偵,是高我一級的直系學長。

平日裏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只是在警察學院裏,沒人不知道貝成山這號人的存在。

兩年前天涯網最熱的帖子上,就是他校園霸淩某同學導致其退學的全過程深扒。

據說,因為市刑偵隊隊長劉儀明是他表哥,而劉儀明的父親劉軍是公安局局長,貝成山才沒有被追究責任。

輿論最盛的那一個月,他沒有出現在學校,眾人皆說他這是間接承認,請假避避風頭。

等他再次出現時,手臂上的石膏,眼角留下的疤痕,更是讓帖子的內容成為了真相。

我一向對校園霸淩這種事敬而遠之,為了不惹禍上身,故意不去看那篇帖子。

過了不久,聽說帖子已經找不到了,舍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告訴我,那發帖人刪帖鐵定是因為收了學校的錢。

似乎註意到了我的到來,貝成山側目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恭敬地朝他打了個招呼,絲毫不敢怠慢。

“貝學長。”

我打完招呼,見他的拇指摩擦了幾下手裏的煙盒,像是在做什麽心理準備,最終卻無言地收起香煙轉頭帶我朝學校內走去。

走到一半,前路被幾輛大巴車堵住,司機站在中間指揮疏通,有學校方面的人正趕著一群記者離開。

貝成山在路口停下,說是問我,卻更像是在確認事實:“資料都看了?”

“昨天劉隊發下來的資料都看完了。”

我們學校的領導十分重視學生畢業後的走向,從2005年開始,就動用自己的小小人脈,讓大四帶著大三的優秀學生跟著刑偵隊見習。

雖說這個見習實際上只做些搬運資料遞水開車等雜事,但由於能光明正大地寫在簡歷裏,所以頗受學生追捧。

據說這項政策推出後,我校的學習氛圍都高漲了不少。

我的成績並不能稱為優秀,只是原見習人看到這回名單上寫著貝成山的名字,立刻向輔導員請了病假說要去做手術,學習排名輪了五個都說有事,這才落到我的頭上。

不像那些家裏有背景的同學可以放肆地揮霍青春,為了未來,我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向上走。

所以哪怕害怕貝成山,我還是毛遂自薦了。

在遞交資料時,我甚至在祈禱這回碰到一個有史以來漢南市聞所未聞的大案,這樣,能在報道裏留名的我的未來將更加光明璀璨…

“你覺得,我們今天為什麽要來?”說話間,貝成山始終沒有看我一眼。

不和諧的憋屈感爬上心來,我卻不敢不回答他的話:“…我不知道,可能是另有隱情吧。”

這並非敷衍。

昨天拿到輔導員轉交來的資料時,我所有堆積起的興奮在看完內容後全然潰散。

這是一起群體性癔病癥案件,三天前,漢南市第19中有46名高三學生在學校食堂內就餐後出現了不適癥狀。

根據第一位入院治療的學生說,她在吃飯時便感覺飯菜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午休後出現頭暈惡心,開始以為是用腦過度,後來在數學課上昏迷,才被老師送往醫院。

之後,陸續有45名學生也出現了相同的癥狀,但是經過醫生診斷,卻並未發現任何中毒情況。

對此,本地新聞也進行了報道。

可這不是兇殺案!不是金融詐騙!

連它算不算得上是刑事案件都有待商榷……到底蓋棺定論的事實為何要去現場,除了此案另有隱情外,我真的想不到什麽理由要如此大動幹戈。

“給19中食堂供應菜的是本地一個經銷商,他的兒子在這個學校高三文科班讀書,截至今天為止,已經失蹤了整整27天。”貝成山沒有在意我方才語氣裏的不滿,繼續開口,像是默認了我的猜測。

“昨天把資料交給你後,警局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說三天前,有人在學校食堂看到了那個男生。”

說完,他從懷裏的公文包中掏出一疊資料,我不禁加快腳步接過,一下挪到了他的旁邊,貝成山似乎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他皺了下眉頭,卻並沒有說什麽。

“這是你的親屬特權?”

我好像是瘋了,腦子在冷空氣的刺激下興奮地運轉,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句極冒犯的話。

可貝成山仍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他扯動嘴角,臉上的表情像是個笑容:“大概是。”

我只顧翻看資料,完全忽視了貝成山投來的目光。

那是一個少年的檔案,第一頁上貼著張他的2寸照片,像是很久未打理的短發四處翹起,右眼下有顆小小的淚痣。

他長得很漂亮,氣質看起來比同齡人要成熟不少,我不禁對他產生了絲好奇。

他叫明輝,出生於1990年8月3日,有個大他三歲的哥哥,2006年12月24日從漢南市第二中學轉入19中高一7班,轉學的理由是父親工作變動。

母親2005年年初去世,去世前原是漢南市紡織廠的一名車間女工,父親是漢南市福明農產品經銷商的總負責人。

說實話,這短短幾行字,確實讓我感到了惋惜。

漢南市19中從來不是什麽好學校,在全市只有不到200所高中裏,它的市排名勉強擠進前80,而2中則是前5的水平,進了2中就相當於一只腳進了一本大學的門。

“你也覺得奇怪吧。”他停下腳步面向我。

“是很奇怪……”我再次翻閱了遍資料,“如果匿名信是真的,並且19中的癔癥事件真的是食物中毒的話,結合資料看來,明輝確實有一定的動機。但是,僅僅因為記恨父親兩年前讓自己轉學就在自家公司提供給學校的飯菜裏下毒,未免有些……欠缺考慮。”

貝成山半晌未回答我的話。

周圍沒了記者的喧囂,我這才註意到,我們兩人此時正站在學校中央的小型花園內。

身邊的低矮灌木上結了層薄薄的冰晶,灌木呈圈形狀散開,圓的深處,有座希臘雕塑正望著我。

這座雕塑並非平日裏常見的那種,它整體很大,上刻了一位被蛇纏繞住的男人和兩位瀕死的青年,人物栩栩如生的動作和絕望的表情令我感到陣陣強烈不適。

雕塑表面光滑的大理石上纏繞著某類植物的藤蔓,和那條蛇相襯相映,美確實是美,只是它放在高中校園,實在不搭。

貝成山見我看得出神,也走到雕塑前去打量,這才開口:“昨天劉…劉儀明隊長叫我去看望第一位出現癔癥癥狀的女生,她叫北川,和明輝在19中認識後一直是同班同學。”

“她說什麽了嗎?”

“關鍵就在這裏,她像是提前就知道了我想問的所有問題,說起話來像在背臺詞。”貝成山皺起眉來,“然後,我在從她家出門時,發現了一張單人照片。”

我敏銳地擡起頭來望去:“不是明輝的照片?”

“不是。”

貝成山的表情一時覆雜,他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才瞇起眼接著說下去:“我問了北川,她說,照片上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她叫張瀟然。”

“我回去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劉隊,劉隊說,張瀟然兩年前的1月,在教學樓6樓的女廁所裏上吊自殺了。”

聽到這裏,一陣戰栗感從腳底順血管爬來,瘋狂地沖擊起我的內心——這是個大案!這一定是個大案!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正想順著他的話繼續問,擡頭卻看到貝成山正死死地盯著我!

“你在笑什麽!”他聲音很低,語氣中掩不住怒火。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只能感覺到拿著資料的手在劇烈顫抖。

當我以為貝成山會接著質問我時,他卻意外地平靜了下來,最終,他拿回了我手中的資料。

貝成山再次回望去那座雕塑,雕像旁有棵樹被人從一半攔腰截斷,詭異地立著半具將死的身軀。

道歉始終無法說出口,氛圍愈加詭異,我只好另擇他言:“貝學長,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他瞥了我一眼:“因為你沒有在意關於我的謠言。”

“……”

那道尖銳的目光堵住了我所有的話,我呆呆站在花園中,還沒過片刻,便有雪從空中降臨。

那雪來勢洶洶,大朵大朵地揮灑,毫無保留。

就在這時,一聲呼喊從不遠處的教學樓外傳來,我回過神,看到一位身著警服的年輕男子朝我們跑來,他臉色慘白,急得還沒近身就匆匆開口:

“貝成山!劉隊叫你們趕緊過去!”

“剛剛在教學樓6樓的女廁所裏發現了一具新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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