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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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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

她走了。

走得那般決絕。

這個姑娘當真說得到做得出。

她為了她的哥哥為了她的父母,將他丟在了這裏。

她走的那天他拼命地想要她一句承諾,咬得她鮮血淋淋,她始終都不肯松口給他一個答覆。

北寰舞真的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怕自己在這場陰謀裏活不下來,所以不敢給他留任何念想。

很久很久之後,時均白不再流淚。

他緩緩地坐起來,把藥一口喝完。

他一直望著窗欞向西的方向,好像能看見什麽。

一連坐了三日,意識逐漸回到時均白的身上,他開始覺得腰酸背痛,下床走路。可他還是不願意出去見人,經常只穿著單衣,站在院子,接著雪。

他沒再生病。

其實他本身就不容易生病。

這次病得始料未及,等他完全好的時候,已經快到年底了。

他坐在院子裏的臺階上看著小廝丫頭們忙裏忙外,準備過年。

大紅燈籠掛滿了整個時家堡。

還沒到年下,就有許多孩子忍不了,先拿著小炮仗崩得巷子裏全是回聲。

這段時間他也去爹爹娘親的院子裏用飯。

更多的時候,還是披著大氅,一個人坐在回廊上,看滿天飛雪。

時均白去找時尋的時候,時尋坐在輪椅上,蔽在廊下,驚詫地看著雪中的時均白與他一樣,唇齒無色。

時尋默認了時均白是時家家主。

那場比試,讓他看清楚了自己,也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又開始下雪了,細雪落在時均白肩頭,他站在雪裏靜靜地望著他。

“大少爺,”終於時尋挪動輪椅,讓了個位置,“進屋來說話罷,外面冷。”

時均白撩袍,跟著時尋進了屋子。

時尋的屋子很大,大約是為了方便他用輪椅。

但除了臥室以外,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地上滿是圖紙、書籍、材料、還有一些制作機械小工具。

時均白跟著時尋,走過滿地圖紙,目光落在裏屋的一面墻上。

這面墻上緊密排列著許多圖紙,這些圖紙上面畫的都是機械部件。

時均白踱步過去,想要看得更清楚,時尋沒有阻攔,而是讓身邊伺候的人去備茶。

時均白摸著墻,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一張一張地看過去。

時尋不管他,彎腰撿拾地上畫廢的圖紙。

時均白摸著墻壁,看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看明白時尋成日裏在研究什麽東西了。

他緩緩後退,看著這滿墻圖紙慢慢縮小,最後在他眼前呈現出一只鳥的形態,不可思議地喃喃道:“你……在設計……風隼?”

時尋不言。

時均白回頭看向時尋,又問了一遍:“你想要造能載人、借助風力、在天上飛的巨型風隼?!!”

時尋輕咳了一聲,微微側目:“想,跟實現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裏。是我才疏學淺……”

時均白看時尋臉色不好,知道自己唐突了,壓了些聲音:“我還沒問,你的病如何了?”

時尋垂眸,輕笑:“老毛病了,靠著藥吊著,一時半會死不了。”

小廝端了兩盞茶進來,時尋請時均白去暖閣裏坐。

時均白眼睛一直盯著那滿墻的圖紙,緩緩坐下,端著茶,若有所思。

“聽說你病了,下不了床。”時尋道,“還以為你一直沒好。”

時均白收回目光看向時尋:“養了一段時間,好多了。”

時尋點頭。

自從祖父幫他發了喪,他就一直在後院裏獨自生活。除了勘探地下神道,就沒見過外人。

今天時均白忽然來找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時尋想找點話題跟時均白聊,想到了上次那個跟時均白一起來的小姑娘。

“上次那個姑娘……”

時尋剛問出口,時均白就嗆了一下,放下茶盞,神色黯然。

看時均白這樣,時尋也不敢再問。

時均白現在每吸一口氣,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他強制自己不去想那個姑娘,再這麽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不管不顧地一路追到西境。

時均白幹笑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反問時尋:“那你,有沒有喜歡過姑娘?”

“噗——”

時尋剛喝的一口茶讓時均白這麽一問也噴了出來。

他囧然拿衣袖捂著嘴,錯愕地看向時均白。

時均白望著他,眼看他耳根染了一片紅。

“有……啊?”時均白很詫異地問。

時尋垂眸不答。

時均白何其聰明,只是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時尋這些年見過的女子不多。

他試探問:“是,南澤郡主,南雪?”

“不是!”時尋連忙搖頭否認,“我不是喜歡她,我就是、就是覺得她……跟旁人不同。”

“……”時均白盯著時尋,看他還想怎麽解釋。

時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理由,放下茶盞,低聲道:“我是癡心妄想對吧?”

時均白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他甚至都不知道時尋與南雪之間發生了什麽。

“我知道她因為謀反案,被下了獄,”時尋抿著薄唇,“我也知道她為了讓我替她修謀反用的地下神道,對我下了毒。她造的孽太多,手上有著千萬亡魂,但在我心裏……她其實沒有那麽兇惡,最少我在南境勘探地形的時候,她對我挺好的。”

時尋今年已經三十。

他雖然身子不好,那不代表他不能行房事。

時均白看他院子裏,貼身伺候的都是小廝,沒有一個侍女,就知道他應該是對南雪上了心。

時尋與南雪在南境的時候有過一段旁人無法知曉的過往。

一開始,時均白以為時尋是被迫畫了南境五州地下神道的圖紙。

現在看來,或許他是心甘情願。

時均白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時尋身邊,靜靜地聽著他有一段沒一段地說他跟南雪的過往。

大約是太久沒有人跟他這樣促膝長談,時尋說他與南雪往事的時候,神情繾綣,語調輕快,滿臉都是藏匿不住的愛戀。

可說著說著,他就哭了。

他說,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他痛恨自己無能。

他說,他對不起祖父,因為他牽連了著整個時家。

他又笑,說,反正他身子這樣,只剩半條命,南雪若是死罪難逃,他也不想茍活,到時候隨她一起共赴黃泉,告訴她一定要忘記今生。

他說,若是有來世,他希望他們兩個人都投身在普通人家。最好就在隔壁,從小青梅竹馬,等到長大,他便把她娶回家,普普通通地過這一生。

他還說,時均白你小子真是嫡系百年難遇的天才,嫡系那塔樓即便是他的父親時休,也是二十歲才通過。而他十七歲,就已經成為了家主。

時均白看著時尋笑完了哭,哭完了笑,最後回歸於平靜。

“你想喝酒嗎?”時均白問。

“大夫說我身子不能……”

時尋擡眸看向時均白。

從他提起那個姑娘開始,時均白就格外沈默。

他記得時均白護著那姑娘的模樣。

那姑娘沒跟著他來……

或許,他也是一個傷心人。

時尋不再堅持,點頭說想。

這一晚,他倆圍在火爐旁,對著銀月浩雪,喝了一宿。

時德業來的時候,兩人都喝得不省人事。

時休來找人,時德業讓人把時休帶進來。

時休看見時均白跟時尋兩個人已經被挪上了床,睡得沈,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這些天,時休看著時均白死一般的寂靜,看著他一直望向西面一言不發,就知道這坎時均白跨不過去。

若是他守在時均白身邊,他甚至都聽不見時均白的呼吸。

無論外面是不是狂風暴雪,時均白都坐在那,固執地望向西面,宛若雕像。

前段時間時均白病著,一直昏睡。

這段時間時均白清醒了,便一直不睡。

他在那個漫長的夢裏只看得見一片雪白。

他夢不見北寰舞,便不想睡了。

醒著,或許還能看見她回來。

時休看著時均白的睡顏,他連睡著眉眼間都溶著悲傷,那悲傷如外面久久不散的風雪,墜到嘴角就化成了無盡的不悅。

他睡著的時候,手死死地抓著被褥,手指深陷入錦被裏,好像已經抓住了什麽,不想松手。

時休輕嘆,望向時德業。

這個老頭一段時間沒見,頭發上的白發更多,背也更駝。

時德業已經不是那會兒在晨會上對時休咄咄逼人的模樣,現在他的眼裏只看見的時尋,他也只擔心時尋。

南澤王謀反一案,牽扯時家。

時德業原本想著強行奪下家主的位置,找個家族裏的適婚男子,走族裏皇親貴胄的門路,嘗試著去與北寰舞說親。

希望許都能看在安王府的面子上赦免時家。

再不濟,他也能以時家家主的身份去許都認罪,說這一切都是他逼他們幹的,他是個老東西,沒幾日好活,送了他一條命,能護下其他人,這買賣他不虧。

可時德業到底不是朝堂上那些老狐貍,許多事不是他想得那麽簡單。

在許都,可不是什麽事只要攀上皇親國戚就能安然無恙。

時均白病的那段時間,時休已經來找時德業,把陛下赦免時尋罪名事情的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時德業沒想到,自己最疼愛的孫子竟然被一群孩子救了。

時德業沈默了許久,忽然就釋然了。

難怪人都說,老了就不中用,就要退位讓賢。

這天下本該就是屬於他們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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