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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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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嶺村

北寰言知道淩信昨天晚上後半夜去換流風值夜了,用完飯問他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淩信擺手說不用管他。

用完早飯,五個人便上路。

路上郭學林問北寰言,知不知道這一帶水系的繁雜。

北寰言粗略講了一遍,跟昨天晚上流風說的無二。

郭學林好奇地問:“你這都是跟誰學的?”

北寰言夾馬甩了一鞭,回道:“這些地域專業比較強的課程,比如江南漕運水脈,太傅都是請已經致仕在家的那些老官府來同我講的。”

郭學林又狠狠地羨慕了。

他在自家學堂聽學,老師只是泛泛而講。涉及到具體的事,郭睿明更喜歡帶郭學林去實地,讓他跟當地在職的官員討教。

可郭睿明實為左相,一年能出許都的機會就那麽一兩次。

每年只去一兩個地方,郭學林的積累自然不如把致仕老官府請來府上講課的北寰言深厚。再者北寰言經常跟許景摯微服迅游,這些事情自然比郭學林更清楚。

北寰言去歲在南境巡查,就已經把南境五洲逛了便。眼下又巡查江南漕運,北寰言的知識儲備明顯要比他深得多。

這是郭學林第一次知道自己與北寰言之間的差距。

他一直以為,北寰言能十二歲及第,是因為他沒參加那年科舉,多少有些不服的心思在。現在他跟北寰言接觸了之後對他這個狀元確實心服口服。

若是那年策論出的與江南漕運有關,他恐怕也是名落孫山。

北寰言不知道郭學林此時心內洶湧澎湃,他的註意力全在河道上。他知道這一帶水系的情況。

他更關心,貢品沈船的那日,到底是觸碰了閻王殿水域的暗礁,還是遭了鬼灘的暗流,亦或者別的什麽。

*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之前到了,鬼灘水域。

流風帶路,往他姑母住的地方——上嶺村去了。

進了鬼灘水域之後,陸路上的車馬都明顯變少。

上嶺村更是走了一路都沒遇見幾個人。

流風姑母家在上嶺村地勢最高的地方,五個人只能給了些銅錢,把騾子拴在在村中一家農戶後院,步行往上。

正巧,流風的姑母正在外面洗菜,看見流風回來,高興地連忙打招呼。

流風快跑幾步,一躍而上,抱住姑母,好一陣寒暄。

北寰言到的時候,流風已經說明來人是安王府大公子,他的主子。

流風姑母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跪北寰言。

北寰言連忙上前,讓她不要多禮。

流風的姑母宅院比一般的村民屋子要大,大約是有安王府暗中資助,生活過得比旁人好些。

流風一回來就幫姑母挑了三缸水。

姑母心疼地讓他趕緊放下歇歇。

北寰言踱步到水缸邊,摸了摸其中兩個水缸邊緣落的灰,若有所思。

流風根本不聽姑母,硬是挑水到水缸邊,把水倒了進去。

北寰言讓開身,問流風的姑母:“姑母,家裏幾口人?”

流風姑母轉身看見北寰言,只見這安王府大公子長得白凈,心生歡喜,笑盈盈回答:“家裏六口人,我男人,還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已經成婚了,有兒媳婦。二兒子跟小女兒還沒到議親的年紀。”

北寰言了然點頭。

流風倒完水,放下水桶,問:“姑父表哥表弟還有表妹呢?”

姑母連忙上前去幫忙把扁擔拿下來,道:“去河裏幹活了。”

“都去了?”流風拍了拍身上的灰。

“都、都去了。”姑母說著便要往屋裏走,“正巧我今日準備了菜,我再去村頭殺點肉。”

流風連忙追上去道:“姑母我去吧,我身上有銀子。”

不知道是不是許多年沒見的原因,姑母望著流風,滿眼攢著淚:“你哪知道在哪啊?這些年回來的又少,還是我去吧。你們晚上就睡在家裏……”

流風非跟著姑母,說要去幫她拿東西。

北寰言把流風姑母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裏,眼神中一直帶著微微寒光。

他看著流風與姑母走遠,才踱步到淩信身邊,用胳膊肘碰了碰淩信,淩信回身看向北寰言,北寰言順勢把自己的目光投到水缸那。

淩信挑眉,踱步到水缸邊看了一眼。

郭學林沒到過這種地方——屋子幾乎全是泥土混著草搭的,連一塊磚都沒有。院子是用竹子紮成的籬笆,圈起來的。院子圈出一塊地裏種著菜,邊上有石磨。

他好奇地到處走,到處摸。

又探頭進屋,發覺屋裏擺設也很簡單,只有一個吃飯用的木桌,四條長板凳,一邊約莫只能坐兩個人。

墻邊上有半人高的櫃子,再往裏就是內屋,擺著床。

其他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這就是尋常百姓人家。

郭學林前後院都逛了一圈,發覺屋後比屋子前還狼藉,而且臭氣熏天。

他蹙眉回到前面,找到北寰言,小聲在他耳邊嘀咕:“這……如廁要怎麽辦?”

淩信輕笑回道:“外面就地解決。”

“就地?!”郭學林驚得睜大了眼睛,“這……這成何體統!”

北寰言註意力不在這屋子,他從進上嶺村開始,就在觀察周圍的情況。

郭學林說什麽,他完全沒聽。

流風姑母家地勢很高,幾乎是上嶺村最高的地方,站在石路盡頭,能一眼看見全村的情況。

還沒到晌午,村裏竟然這麽安靜。只能看見村裏的老人在路上閑逛。

郭學林見北寰言一臉凝重,不管他,奇怪地靠向北寰言:“你看什麽呢?”

北寰言低聲道:“只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

郭學林還真沒主意到,對他來說,這個地方就是一個認知以外的存在。

在他眼裏,這地方竟然能住人……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

傍晚,天邊雲火燒把整個村子都渡上一層紅暈。村裏卻沒有多少人生火做飯。

北寰言雙手攏在衣袖裏,站在石崖上俯瞰整個村子,所有所思。

流風則是在廚房裏幫著生火,很快姑母就做了六菜一湯的家常飯菜。

上菜的時候,北寰言回身望了一眼,又轉過身去。

屋裏,淩信把每個菜都嘗了下,沒發現什麽不對。

北寰言用飯的時候一向不說話。

淩信問姑母,家裏人都哪裏去了?要不要去給他們送飯?

姑母一聽便訕訕一笑,說是幹活的地方管飯。

郭學林這才有點回過神,開始察覺北寰言說的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他問:“姑母,這村子怎麽這麽冷清?明明這麽多房子,村裏卻沒多少人。”

北寰言擡了一下眼皮,郭學林終於發覺這村子不對的地方。

姑母聽郭學林這麽問,連忙道:“村裏的青壯年都出去幹活了。雨季之後,都是忙碌的時候。河道搶修就要趁著水流小的時候去。”

郭學林哦了一聲,埋頭用飯,不再言語。

姑母說完則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用飯也少。

北寰言與郭學林都是許都世家精養出來的公子,用飯禮儀極好。北寰言的用飯禮儀是宮裏嬤嬤教的,食不過三,筷不碰碗。

流風許多年都沒回來了,今日回來發覺姑母鬢邊添了許多白發,不由得心疼。

用完飯,淩信幫著收碗,姑母忙說不用,讓他去歇著。

流風去找北寰言,說想從自己的月例銀子裏拿一些給姑母。

北寰言點頭,跟他交代說這地方有財是一件危險的事。不宜太多,力所能及便好。

流風謝過主子,便去幫忙收拾碗筷。

黑夜降臨,整個上嶺村除了他們所在的地方點起了燭火以外,其他房屋全都沒在了黑夜裏。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最好也是燭火錢能省則省。

北寰言站在石崖子上,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江邊,眸子裏如同這上嶺村的黑夜一般,漆黑一片。

郭學林走過去,與他並肩而立,輕聲道:“我以前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祖父帶我去的地方富庶安樂,我就覺得整個東陵都是那樣的。而今自己出來,才算是真正開始了解東陵。”

北寰言側目:“好事。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的多。”

“明明在江南一帶,這些人為什麽不種地呢?”郭學林不解。

北寰言解釋道:“江南水運這一帶,多山石,沒良田。本身是沒村子的。只是因為官府招募了漕工,需要他們維護河道,他們才在這裏定居。雖然有地有田可保衣食無憂,但也有饑荒年,食不果腹。可無論是不是饑荒年,這江南水運都是東陵命脈,朝廷每年都會撥錢下來,在老百姓眼裏,這就是鐵飯碗,哪怕遇見饑荒年,也是一條雷打不動的生路。這才在江南水運興起了這樣不以種田為生,專門以吃朝廷發的漕運工錢為生的一批人。可……”

北寰言頓了頓。

郭學林看向北寰言,北寰言才繼續道:“可漕工們跟河水打交道,很難壽終正寢……”

“所以上嶺村才在出工的時候,整個村子幾乎看不見老年人?”郭學林忽然明白了,“即便如此,這裏剩下的人也太少了。”

郭學林忽然想到什麽,靠近北寰言:“你來這裏,也沒向流風的姑母打聽事啊?”

北寰言側身看了看郭學林,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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