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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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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何肅帶著畫來時,程煜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他沒有像上次交易時一樣作精英打扮,而是剪了清爽幹凈的發型,搭配很日常的休閑常服,看起來很溫柔。

宋青細致地檢查了那幅畫,確定沒添加任何東西後安排了面見,面見在審訊室,眾人隔著單向鏡觀察審訊室裏的狀況。

“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會想到我。”何肅坐下時淡淡道。

“畫帶來了嗎?”

“帶來了,一會兒警察會給你。”

林躍看向單向鏡,望著鏡中剃了短發穿著囚服的自己,陌生到連自己也不認識了,他回神望著何肅今天的模樣,莫名覺得平靜:“除了想看一眼那幅畫,還想見見你。”

何肅楞了一下,很快又恢覆如常笑道:“這麽多年總算有點回響了。”

“事到如今才發現可信任的人只有你一個。”

“是你拒絕了所有人,我能得你信任是我陪著你的同時還跟你保持距離,只要一次冒進,我也會失去你的信任。你知道這些年我最讓我高興的事是什麽嗎?是你上次來療愈館說想跟我說說話。”

“房間裏無人對我來說才是安全狀態。”

“說這話顯得矯情,不過我還是想問為什麽原梾可以?”

“不知道,也許從他那兩張門神驅除我的夢魘就開始了吧,面對他我沒有任何防禦狀態。”

“看守所裏不好過吧?”

“以前弱小,處於不安全環境只能躲,如今我會弄死所有試圖入侵我領地的人。”

看守所這段時間,林躍和陳浩關押在一個監視,陳浩沒表現出任何認識林躍的跡象,林躍則把一屋子人都當空氣。有一晚屋裏這幫人想給這位不知天高地厚地新人講講規矩,林躍一招便制服上前挑釁的人,甚至都沒讓對方發出太大聲響,他伸手探進對方嘴裏將人拉到近前,拔出舌頭對著那人下頜就是一掌,那人血流了滿嘴,差點咬斷舌頭……

林躍是危險分子,程煜只得將他單獨關押,他不想被牽著鼻子走,故意拖延時間不安排會見,林躍不聲不響,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好像很享受這種心理博弈的過程,後來的幾次審問,林躍除了交代一些交友網站裏違禁藥物買家和賣家,不在透露任何警方想知道的信息。

有一晚,林躍突然全身冷汗呼吸困難,昏迷前對送他去醫務室的程煜道:“我想見何肅,叫他來見我,拿邪教組織頭目信息換。”

醫生檢查過林躍的身體並無隱疾,應激反應是心理問題引起的,林躍醒來後情緒極其消沈。

程煜和趙柏豐頭一次見他發病,耐心地觀察了幾天,漫長的時光裏林躍自己形成了一套獨立的自愈系統,這個過程不借助外力不借助藥物,靠不吃不喝縮在角落裏寫代碼或者用代碼作畫,之後再用顏料塗抹,這個期間他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感受不到。

程煜和趙柏豐大概猜到了地下室那些畫是怎麽來的了,這次的畫雜亂無章,只有特定角度能看清是一張人臉,面部的一些紋理用鉛筆寫著一些字母數字還有字符,宋青按著皮膚紋理的順序組合起來是一個IP地址,網站地址在境外,是一個加密網站,宋青又對畫的每一個細節做了細致掃描,最後在嘴唇的縫隙處找到了一串數字,是登錄碼,網站是邪教組織幾個分支頭目的聯絡點。

待林躍身體恢覆情緒穩定後,程煜再次提審他。

“你們想要的我給你們了,讓何肅帶著畫來見我了,下次就沒這麽好運了。”

“網址你都能記下來?”

“我記憶力好,之前偷轉過他們錢包裏的比特幣,數量不少,所以記得。”

“你畫裏的人像是誰?”

“境內頭目,其他人都在境外。”

“你轉走他們的比特幣他們沒發現嗎?”

“發現時已經被我搬空了,為此他們查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內鬼。”

“《山中記事》裏有什麽,為什麽這麽想看?全畫你早就看過了不是嗎?”

“你帶來就知道了,如果食言,我保證你們從我這裏再問不出一個字。”

……

程煜看了眼墻上的時間,審訊室裏林躍和何肅好像在敘舊。趙柏豐看著前段時間瘋魔一般的林躍突然變得很正常,感嘆道:“可惜啊,林躍沒出生在正常家庭裏,但凡有一對正常父母,絕對是個能人,而且是有可怕能力的那種人,我們搜出違禁藥物,可他卻沒有癮,可見哪怕極端情況下也有著極強的自制力,靠自學編程就能吊打許多受過專業訓練的人,理財也是高手,地下室那些畫,雖然恐怖抽象,也能感覺出有一定的藝術性,他漠視生命,卻珍視給過他一點溫暖的人,他聰明謹慎做事絲毫不留把柄,我們能抓到他也是因為他不想真的害死原梾。”

“既然都要綁架了,為什麽還入侵原梾手機那麽長時間?”

“站在他的角度,那是他和原梾相處的方式,要不是被蕭行發現,可能時間還會更長。”

“何肅會不會是他同夥,借著畫傳遞信息?”

趙柏豐看了眼桌上的畫道:“林躍很獨,何肅大概率說的是真的,那幅畫你和宋青檢查過了和原畫無差,給他吧看看他能做什麽。”

“好。”

“結束後給那孩子打電話,想要徹底端掉背後隱藏的黑市,只能靠原梾了。”

“好。”

程煜帶著畫進了監室,在長桌上緩緩鋪開來,林躍不動聲色細細地瞧,看到末尾時突然道:“給我一杯水和一個筆刷。”

程煜和對面的何肅同時楞了一下,很快都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程煜對著耳機道:“宋青,去拿。”

畫卷的尾端有一小部分留白,林躍拿筆刷蘸了水小心地刷到空白處,果然有畫慢慢顯現出來,是變色油墨,遇水而出。畫裏的山時頭上頂出了角,咆哮著盤旋在石洞上方,因山時化龍,裹著雲時的鱗甲有了神力,雲時醒了……

林躍低頭勾唇笑了,他再次拿筆蘸水刷了山時帶著死去的雲時回山洞的那幅圖,山時原本光禿禿的額頭上已經若隱若現地出現了鼓包,鱗甲突然變得堅硬且無比鋒利,雲時半握的手裏顯現出一片鱗片,鱗片劃破了他的掌心,神力一點點從掌心流進他身體。

林躍一動不動地瞧著畫,直到水跡變幹顏色變淡,他在那些畫快消失前起身道:“看過了,帶走吧。”

何肅道:“你如何得知他還有畫留給你?”

林躍沒有答話,轉身前再次留戀地看了眼那幅畫,平靜道:“程警官,我不舒服,帶我回監室吧。”

那天小原梾送他門神時,他邊哭邊看,眼淚不小心蹭到了畫上,畫上的門神手裏突然顯現出了幾樣不同尋常的法器,小原梾湊到他耳邊悄聲道:“這是門神的致勝法寶,要保密,我這叫保存實力。”

“你說他們很靈,看來是真的。”

聽到大哥哥誇他,小原梾再次眼睛笑成了月牙:“嗯。”

半個月後,程煜安排了原梾和林躍的面見,在特殊監室。林躍坐在審訊椅中,看到原梾進門的那一刻,竟然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原梾不想看他,低垂著目光坐到了桌子對面。

林躍短暫地陷入沈默,很快又故作輕松道:“你曬黑了。”

“你叫我來不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吧。”

“我想知道如果今天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你會送我什麽畫?”

“《山中記事》已經畫完了,我沒有什麽話想跟你說了。”

“隱藏的畫是你賭我沒有害死你爺爺,你賭贏了。”

“所以要我謝謝你麽?”

“小原梾,你這人要不就是不相幹,要不就極真誠地待人好,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程警官是你的教官,你想幫他破案就得聽我的。”

“天網恢恢,案子總有破的一天,我不會受你擺布。”

林躍笑道:“我不會提過分要求,今天叫你來就想你送我最後一幅畫,像小時候一樣現場畫好送給我。”

“交換條件是什麽?。”

“代碼少年網服務器地址。”

原梾不自覺地望向玻璃窗外,趙柏豐示意程煜道:“給他拿紙筆。”

特殊監室是個較大的空屋,有兩面窗,南面是一扇長方形的小窗,有陽光斜照進來,恰好將長桌兩側的人分割成一明一暗。原梾起筆懸停,在思考畫什麽才能讓林躍滿意,林躍的時間好像靜止了,他望著光裏畫畫的人,好像回到了午後的那個操場,坐在草地上的小男孩並沒什麽變化,只是長大了,不再對著他笑,隔著一張長桌的距離,遙遠到像天邊的星辰……

良久,原梾起筆時,林躍突然對著雙手的手銬猛撞下去,身後的程煜和另一位民警反應過來,迅速上前按住人,林躍脖子上插著一跟彎曲的鋼釘,瀕死般死死盯著原梾,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像顏料暈染畫布一樣染紅了囚服。

原梾嚇到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程煜快速打開林躍身前鋼板,趙柏豐沖進來和他一前一後抱起人就往外跑:“快快,送醫!”

宋青上前擋著原梾視線,把他攬進懷裏安慰道:“別怕,沒事。”

經過搶救,林躍的命算是保住了。他為躲避搜查,把鋼釘彎曲成圓弧,在警察搜身時藏在手銬裏,也正因為彎曲,沒傷到頸動脈。

林躍出院時,程煜帶了一張畫給他。

畫裏,巨大的深淵夷為平地,陽光普照下來遍地生機,深淵裏那些驚恐的孩子、異形、怪物化成石像密密麻麻地矗立其中,石像頭上、身體上那些猙獰的傷口長出了繁茂生命,變得不再可怖,青草野花昂揚風中,15歲的羅瑞躺在軟軟的草地上沐著陽光,睡得香甜,畫名《羅瑞的秘密花園》。

有顆眼淚再次掉落畫上,林躍拿袖子小心地擦去,他戴著護頸,側身望向窗外,沐在陽光裏淡淡道:“我願意配合。”

在林躍的指引下,程煜和宋青查到代碼少年網站已被遷移到另一個更大規模的服務器,在境外。他們和境外警方合作,制定釣魚計劃潛伏在網站中,網站涉及貴重藝術品走私、洗錢、軟件程序木馬病毒販賣等各種非法交易,林躍是最高管理員,對每一位賣家以及買家都會收取一定數額的傭金,這是他收入的一部分。林躍十分配合地供出所有服務器,包括幾個管理員點對點的聊天系統。

網站在警方的全盤控制之下後,蕭行的影子系統再次派上用場。宋青利用林躍的身份在網站發了一次公告,公告裏說網站將遷移到下一個服務器,並附上密鑰,如果在遷移前因為意外網站被關閉,可以用這個密鑰把比特幣轉出來。買家賣家只要打開這個密鑰便掉入影子系統……

數月後時機成熟,警方收網,最終查獲十幾個大賣家,幾百個買家,比特幣9萬多個,算是端掉近幾年來最大的一個暗網黑市。

於海獨家跟蹤報道了這些案件,報道內容觸目驚心,迅速占領各大媒體頭版頭條,於海作為一個奔走在一線還未畢業的調查記者,迅速成長為新聞界的一顆新星。

警方公布的案件著重在失蹤少年、邪教組織以及暗網交易上,原梾的案子只是誘因並沒公布太多。此時有人突然爆料林躍和原梾有殺父之仇,跟著有人匿名提供了許多蘇億禾和一個陌生男子的溝通記錄以及轉賬記錄,很快又有人爆出周廣正收買網絡水軍的帖子,還附著證據截圖……

警隊給江大寫了幾封非常誠懇的感謝信,細無巨細地解釋事情的起因並感謝蕭行、原梾和於海不懼危險幫助警方抓捕罪犯,最終破獲大案造福社會雲雲,還有32連和33連一眾協助辦案的同學,程煜還給學校送去了獎章和獎杯。

夏祎帶著記者協會跟蹤報道,撰寫多篇案件始末的稿子並附帶發表警方的感謝信,再次引發的輿論關註,關註點還是原梾和蕭行,不過從以前的攻擊謾罵變成了滿屏溢美之詞。

原梾的退學引發一片惋惜之聲,很多同學紛紛跑到插畫社原梾賬號下留言,賬號的最後一條動態是一張去年冬天大雪後眾人在操場打雪仗的手繪圖,畫裏的每個人笑得世界都因此變得明亮。

江大針對此事舉辦了公開獎勵活動,蕭行沒去,陸昂再一次頂著壓力代為領獎,行於人聲鼎沸的校園中,蕭行覺得無比孤單。

夏末時,蕭行再次收到宋知義加入國家網絡安全部隊的邀請,那個讓他無限牽掛的人已漸行漸遠,可他還是猶豫。

迷茫時,蕭行回了家。蕭新明看他如此消沈,收起了一貫的嘻嘻哈哈。

不知道為什麽,蕭行開口時還是莫名其妙地哭了:“爸,我要去嗎?”

“我和你媽當然想你去,你明白你為什麽猶豫嗎?”

“不知道。”

“即使跟那孩子分開了,還是不舍對嗎。蕭行,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既然這麽喜歡他,分開幾年又何妨,你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他?未來路還很長,今後你們會各有際遇,如果還能走到一起,那註定會攜手走完這一生,如果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那也是時間給你的答案,人這一生遺憾是多數,完滿才是少數。”

蕭行倔強道:“我不要遺憾。”

“你要去的地方,開始服役後基本與世隔絕,你是沒什麽機會變心的,根據你的了解,你覺得他移情別戀的概率有多大?”

蕭行抹抹眼淚,突然笑了:“他可能會孤獨終老吧。”

“既然這樣,等他的父母能接受了,他也沒那麽大壓力時再把人追回來不就好了。”

“嗯。”

“臭小子,成年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宋院長電話都打到我這了,趕緊給他回電話去。”

“知道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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