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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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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85)

林展去跟其他人解釋了,覃佩韜拉著減虞下車,幫忙打傘送進屋,對出來看熱鬧的安儀說:“安大美女,幫我拿條毛巾唄?”

安儀打趣道:“這是你朋友?我怎麽瞅著腦袋瓜子不太靈,長得倒是挺好看的。”

覃佩韜扶減虞坐下:“剛大病一場,人其實可聰明了,想不想加微信?”

安儀翻白眼:“得了吧,還是讓他掃三大隊的微信交罰款先。”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警察從審訊室走出來,向安儀大咧咧道:“剛什麽動靜?火星撞地球呢?”

安儀笑道:“楚哥,是來找小覃的,他朋友,估計剎車失靈撞樹上了,幸好沒事。”

減虞擡眼看這男人,想從他臉上找出一些不自然。

但是沒有。

“就是你?”楚根長把水杯倒滿,特意來減虞跟前晃一圈,“不怕死把車往樹上開,屬豬的啊?”

覃佩韜也拿著一次性紙杯倒熱水,安儀把大毛巾遞給他,他趕緊展開往減虞頭上一扔,罩住他的臉。

“楚哥,你們會開完啦?”覃佩韜問。

“早開完了,七八跟晚晴寫報告呢,我們幾個都沒事幹。”

楚根長探頭出去看屋檐下劈裏啪啦的雨。

“這雨啥時候才能停,本來還想去公差旅個游,去通名湖劃船啥的。”

覃佩韜說:“還有的下呢,這可是臺風,楚哥,你哪兒人?”

楚根長說:“我北方的,聽不出來?”

覃佩韜比大拇指:“北方漢子,你跟馬哥都高,哦,還有組長,都是北方人?”

“小馬哥不是。”

楚根長見減虞不說話,還跟個新娘子似的罩著毛巾一動不動,不禁手賤扯了下毛巾。

覃佩韜慌忙按住,楚根長哈哈大笑:“我看不是你朋友,是你媳婦。行了,我先回審訊室了,要不晚晴又要罵我摸魚。”

待楚根長離開,覃佩韜偷偷摘掉毛巾,對減虞道:“我偷資料給你的事他們還不知道呢,你可別自爆啊!”

“覃佩韜。”減虞目光覆雜,“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你編輯跟我說的啊!對了,你怎麽會突然住院?臺風來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還是你編輯接的,要不是他剛跟我說你突然從醫院跑出來了,我還準備去看看你。”

一切都合理得讓人崩潰。

“我要見元赑。”減虞低聲說。

“啥?”

“我要見專案組組長,元赑。”

被水打濕後的臉愈發蒼白,眼珠黑漆漆,鼻尖透著血絲,嘴唇泛中毒般的青紫色,那張令人驚艷的臉龐如今淡得就像一卷脆弱易碎的宣紙。

“元組長?”

覃佩韜大吃一驚,撓頭很為難的樣子。

“你見他幹啥?案子都破啦!你慢了一步,不過這次案情很離奇,你再研究研究通報,保準靈感刷刷的。”

減虞揪住他的衣領:“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去你辦公室,否則,你過去偷線索賣給我的事會傳遍育才分局。”

迫於減虞的淫威,覃佩韜帶減虞上樓,偷偷摸進廁所隔間,把門一關,大雨就變得朦朦朧朧,也正好壓住他倆的交談。

減虞說:“為什麽會認定何均是兇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覃佩韜只以為他是來打探內情的,說:“這個案子真心挺覆雜,一環套一環,通報沒出來,我只能跟你說個大概,但是,你可千萬別出去說噢。”

減虞皺眉:“少廢話!”

“還要從梁思宜說起。”

覃佩韜娓娓道來。

“梁思宜她爸叫梁全,是萬興醫院的醫生,幾年前失蹤了,一直沒找到,一點線索都沒有,家屬,也就是梁思宜她媽,於絲楠,鬧了一通後只好放棄。結果你猜怎麽著,梁思宜發現,是她媽殺了他爸!”

不。

梁全是於鸚殺死的,是她抹去了他的存在。

“選親爹還是親媽?這可難得很,梁思宜這丫頭也是命苦,天天做思想鬥爭,後來想通了,寫舉報信給我們,但是,這事不知道怎麽被於絲楠發現了,於絲楠的嘴可真夠嚴實,怎麽問都不說,要不是我們從她家搜出了梁全的腦子,恐怕她還抵賴呢!”

不。

於絲楠用福爾馬林泡著的是一縷頭發,根本不是什麽大腦。

“於絲楠心狠手辣,發現女兒要害自己,決定先把梁思宜給殺了!就在這時候,剛好何均跟陶敢在謀劃殺陶素琴,派人找到了於絲楠,於絲楠以前在琴弦大廈那附近送快遞,認識他們保安隊長,何均讓她頂替天府花園陶家別墅的保姆,開車把陶素琴送去地鐵站。”

減虞冷冰冰開口道:“何均怎麽知道於絲楠要殺梁思宜?”

覃佩韜說:“舉報信呀!我說減虞,你是不是吃了藥之後記性不太好?”

他奇怪地看向減虞,減虞同樣奇怪地看他,兩個人面面相覷,減虞很快情緒就上來了。

“你是說,你偷出來給我的,是一封舉報信?”

減虞不禁高聲諷刺。

“噓!”覃佩韜連忙捂他的嘴,減虞不勝其煩,‘嘭’得將覃佩韜甩到廁所門上,用手肘壓住,恨恨道,“覃佩韜,你玩我??”

覃佩韜快嚇尿了。

“祖宗,你這是幹嘛呀?給你舉報信已經很夠意思了吧?何均不知道怎麽回事,也知道舉報信了,專案組現在還在查內鬼呢,我可隨時都面臨著被停職的風險!”

減虞低著頭不語,本就蒼白的臉頰現在更是毫無血色,跟塗了一層厚厚粉底液一樣嚇人。

尤其是嘴,覃佩韜都懷疑是不是洗胃不徹底,他馬上就要毒發身亡了。

覃佩韜試著把他手拿開,減虞攥緊。

“繼續說。”

“……好吧。”

“泰方生物是個爛攤子,外表光鮮亮麗還準備上市呢,其實鬥得可狠了!要說陶敢為什麽這麽恨他媽,是因為他辦了件蠢事,找首都那邊買了一批不符合標準的藥物,陶素琴識破後,放話說這批貨不要,讓陶敢把錢填上!陶敢一賭狗,車都抵押了哪還有錢?是又羞又恨吶,就跟賣假藥的搞到慢性毒藥,下在他媽每天都要吃的高血壓藥瓶子裏,好死不死,被吳敏給發現了!”

“吳敏,就是陶敢繼父,還有個女兒叫陶舒瓊,你去過琴弦大廈,應該都知道的吧?這事敗露之後,陶敢就想著換個法子把倆人一起弄死,何均跟他狼狽為奸,不僅不制止,還出謀劃策,說可以偽造車禍,既然是車禍,那就再帶上陶舒瓊唄。”

“何均交代說,當時是準備用家裏的一輛跑車犯案的,但於絲楠又蹦出來作妖了,這個老女人真是反社會,她說要殺就幹票大的!死的人越多,越不容易被人發現!”

減虞:……

沒有搭話的興致。

覃佩韜悻悻摸鼻子。

“於絲楠一開始死都不說,還是何均說的,他們把陶素琴騙上地鐵,正好把梁思宜一起給解決了,那群保安看似是保護陶素琴的,實際是去殺司機,但不知道為什麽,殺完人之後他們沒來得及跑,全一起撞死了。”

為了殺兩個人,把一車廂人全部拖進地獄?

這麽扯的動機居然也編得出來?

事到如今,屍體已經全部火化,就算曝光這些人根本不是死於地鐵脫軌也沒有證據了。

減虞都忍不住要給元赑鼓掌。

真是好,真是妙,把他活脫脫當成個傻子!

“關鍵性證據是什麽?”他問道。

“聽說是那個姓於的教授,她好像跟賣假藥的有關系,陶敢就是被她害死的,然後又畏罪自殺了,專案組摸到這個線索,先控制住了何均,沒想到陶敢先死一步,何均就全招了。”

沈默半晌,減虞慢慢松開了手。

覃佩韜誇張地捂住胸口咳嗽,說:“祖宗,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想知道啥,以後文明點來成不?咱都合作這麽多年了,價錢好商量嘛。”

減虞道:“林展什麽時候出院的。”

覃佩韜又假裝咳嗽一聲:“也就幾天,她也指認了於鸚在地鐵上參與了殺人。”

“好。”減虞大笑,“很好,很好!李代桃僵,瞞天過海,一個失語癥患者,幾天就能恢覆正常!好極了!”

“你——”覃佩韜試探道,“什麽失語癥患者?”

所有人的記憶都被篡改了。

從一心只想為丈夫愛女找回公道的偏執母親,到不惜到殯儀館親自鏟除減虞的兇婦,於絲楠前後行為產生如此大的差異,不過是因為她不知何時被植入了‘自己才是幕後黑手’的認知。

如果不是減虞瘋了,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於鸚犯下這起滔天罪行,難道只是為了讓他這個‘見證者’也成為瘋子家族的一員嗎?

就在此時,隔間的門外傳來一道調侃。

“覃佩韜同志?你是吃了什麽金龜子,需要霸占八個坑位啊?”

聞聲,覃佩韜一激靈,擠眉弄眼:專~案~組~

而如瘋狂般大笑過後的減虞短暫失了神。

正當覃佩韜絞盡腦汁怎麽糊弄過去時,身後的木門被狠狠踹了一腳!

哐當!簡易門鎖直接報廢。

“喲!這回真是在裏頭生孩子!”

“那個,不是,吳哥。”

覃佩韜連忙蹦出去,上上下下整理警服,表明自己絕對清白,沒有幹任何對不起國徽和人民的事。

他看到吳卡旁邊還站著個人,身材高大,白襯衫板板正正,袖子極規矩地覆在手腕上,戴一根黑色的機械手環。

“袁組長。”覃佩韜老老實實喊道,“真巧,您親自來上廁所?”

“要不你替我上?”

“嘿嘿,我這嘴一緊張就瓢。”

“有什麽可緊張的?”

“我——”

正當覃佩韜調配全部腦細胞打太極時,減虞走了出來,目光幽暗,直勾勾盯著來人,瓷白瘦削的雙手垂在腿邊,上邊滿布牙印。

“你就是專案組組長?”減虞問道。

袁必打量他:“是,你哪位?”

**

現在無論發生什麽,減虞都不會再感到荒謬了。

包括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袁罡這件事。

長得很像,但不是。

袁罡更年輕,更朝氣蓬勃,他是學游泳的,腹斜肌粗壯,比面前這位組長的身材寬上許多。

他確信沒有跟面前人打過一次交道。

以往糾纏他的那個俊朗男人,的的確確是袁罡。

學生證是真的,職業也是真的。

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專案組組長擁有輪廓分明的俊臉,看向減虞的視線冷靜且短暫,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情感,漠然的目光隨意瞥了一眼,客氣禮貌,不甚在意。

寒意慢慢滲透到了四肢百骸。

即使減虞仍然刻骨銘心地記得於絲楠歇斯底裏毆打自己的畫面,也都無法與此刻的心灰意冷相提並論。

那個和自己有過一夜露水情緣,又親手將他扼死的人,究竟是誰?

袁罡?

電臺主播說他是專案組組長的弟弟,在事故中喪生。

可他明明好端端的、全須全尾出現在酒吧,被自己帶上床抵死纏綿一整夜,此後還在厲寧聰的見證下進行了一次游戲直播。

於鸚親口承認元赑作為專案組組長替她掩蓋了諸多罪行,可現在,眼前這個‘元赑’卻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正義使者,唯一的責任就是送殺人兇手上法庭接受制裁,謀殺自己、傅晚晴、於鸚,都統統跟他無關。

是啊,傅晚晴沒死,自己也沒死,於鸚的死是薛定諤的謎題,一切當然與‘元赑’無關。

仔細回想,減虞才驚覺,那些與所謂的專案組組長同時出現的場合,他都未曾親眼見過此人的臉。

頭七那天岱山殯儀館,從頭到尾沒出現過。

琴弦大廈,元赑想方設法避開,免去跟覃佩韜三人相撞的修羅場。

市圖書館,減虞已篤定袁罡即元赑假扮,為了保護《夢的解析》不落入元赑之手,全程躲在書架後,趁亂混了出去。

哪怕是在呼島,維持秩序的也是名叫吳卡的矮警察。

元赑作為組長理應主持大局,在對案件如此至關重要的場合,卻躲著不露面。

反觀死皮賴臉糾纏自己的那個人,袁罡。

在花香酒店被“抓奸”那晚,袁罡不是背對著他,就是背對著其他組員。

寧心療養院,袁罡耍無賴抱著他大腿的可笑行徑被紫藤花廊遮擋,就算有其他警察在附近,也只會被袁罡那張與兄長相似的臉欺騙過去。

袁罡就是元赑。

準確來說,頂替這兩人身份為非作歹、如鬼魅般周旋其中的神秘‘男子’,才是在酒吧街巷子尾悶死自己的人,於鸚的真正幫兇。

他神通廣大到能假扮任何人,包括自己,所以才順利騙過Ari,拿走了《夢的解析》。

大廈卻傾塌在最後一步。

這兩個人並非眼前這位陌生的組長。

傅晚晴死而覆生,案子以荒謬卻不乏邏輯的解釋劃上句號,一切回到正軌,他再怎麽質問都是多餘。

那人會是誰呢?於鸚口中那只無形的大手。

是誰在冒充他們,誘自己入局,並且終結了於鸚的不死神話?

不重要了,註定得不到答案。

死過一次,減虞當做是一出精心設計的戲。

死過兩次,他騙自己說那可能是夢。

為什麽是我。

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這句話不斷在腦海裏重覆。

有很多人都這樣想過,於鸚,梁全,陶舒瓊,甚至可能連李大同都想過。

是啊,為什麽偏偏是我。

難道就這樣被永無寧日地欺騙下去嗎?

如果要用一萬次死亡,來驗證自己真的得到永生,那永生的意義何在?

**

減虞走出育才分局。

雨仍像天破了一個口子那樣沒日沒夜地下著,一趟地鐵帶走了1000多條無辜的生命,一場臺風帶走了上半輩子。

過去28年裏,他從未覺得這世界美好過。

但,不需要從地獄返回人間的世界,似乎真的要更美好一些。

他要回去。

**

厲寧聰的車被扣了下來,通知4S店報修,減虞淋著雨,一身病號服,泰然自若地走在雨中。

走著走著,他漸漸跑了起來,胸口劇烈跳動的起伏讓他控制不住告訴自己:

這不是推演,不是故事,不是命運。

我在奔跑,只是因為我想而已。

他在人們異樣的眼神裏狂奔進了維修中的萬興醫院地鐵站,不顧阻攔沖入軌道,將手機狠狠砸碎。

屏幕上,袁罡英俊的笑臉龜裂變形,仍能看出燦爛而陽光,牙齒健康整齊,很白,跟那晚在花香酒店說5200塊夠不夠時別無二致。

他的訃告很簡單,僅有一行字:

袁罡,XX體育大學游泳運動專業大四學生,某游戲直播平臺簽約主播。

**

市圖書館。

“張華姐,有你們層的快遞!”

“是新買的那批書到了嗎?來,給我給我,辛苦了。”

“就一本,你看看呢?”

張華在服務臺借了把小刀,劃開防水包裝,一點點拆出書時,驚訝溢於言表。

“咦?這本書不是丟了嗎?怎麽又寄回來了?”

檢查完正反兩面,張華又不禁感到奇怪:“怎麽又變成舊書了?”

服務臺的志願者說:“偷書的人寄的吧,你看看地址?”

快遞單只籠統寫了一個街道。

張華把書往胳膊下一夾,有些不爽:“錢我都賠了,現在寄回來,我不是吃了啞巴虧嘛。”

“要不你二手賣了回回血唄?”

“唉,算了算了,這書又老又破,白送人都不要,我先上去消個毒吧,午飯見啊!”

回到6樓,張華用手撫平書的封面,卻不小心把封底給扯破了。

“爛成這樣,我家那小子也不樂意看。”她咕噥著把封底撿起來,想了想,將整本書一起投進了垃圾桶。

傍晚,垃圾車開出圖書館,趁夜色離開市區,駛進南郊的露天垃圾掩埋場。

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混在各類飲料瓶中,不消片刻就濕透。

成群的老鼠眼睛泛著豆大的綠光,頂著暴雨鉆進去,露出鋒利的齲齒,將書背後寫有‘梁全’二字的借閱條啃食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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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撰稿人Ⅰ日軌列車》連載完結於2024.9.17

|作者齊杳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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