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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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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75)

還沒躺五分鐘,有人推了推減虞。

是厲寧聰。

“這麽快?”

快得出乎意料了。

減虞坐起身,視線在厲寧聰的大白裙前邊轉悠,難繃,頗有點恨鐵不成剛。

厲寧聰大喇喇道:“靠,什麽快慢的,我根本就沒找著伴!”

減虞舒舒服服地盤腿:“沒找著就繼續找。”

“我倒是想找啊!結果那邊根本不是在玩,是在直播!”

厲寧聰氣得把假發給摘了,不摘不行,他好像被潑了酒,頭發絲黏黏糊糊粘在一起。

這下真成穿蘿莉服的成龍了。

至於直播,到酒吧直播?

減虞詫異地瞟了眼那邊。

別是少兒不宜的擦邊主播吧。

減虞很不喜歡露臉,無論鏡頭有沒有對準他,只要有可能讓他出現在互聯網,或者被采集到信息,他就有種被偷窺的不適。

“那就換一家。”他戴上衛衣兜帽,垂眸,雙手插兜,走在厲寧聰前邊。

厲寧聰拉住他:“不換,媽的,我不就是去看了個熱鬧麽,硬說我蹭直播間熱度,笑死了,一個打弱智游戲的,還熱度,我隨便一個賬號拿出來都比他粉絲多多了好吧!”

這也是事實,厲寧聰本人不出名,但他手裏有好幾個作者號,其中粉絲第一的是減虞大號,第二的是寫凰文的小號,減虞三令五申他千萬別串了,筆名不要臉,讀者要臉。

“跟我過去!”厲寧聰拖拽他換方向,“你比我會罵,罵死那個呆比!”

“你難道也是弱智?”減虞不理解,“打游戲就打游戲,你去拔了他網線就跑不行嗎,還來找我罵人?”

厲寧聰無語,手上動作卻更大了:“沒網線,拿手機直播呢,別說了,是兄弟就罵他!”

“不是,我瞧你更像呆比——”

也不知道厲寧聰跑回來的時候放了什麽狠話,舞池對面的人群游戲暫停,齊刷刷朝減虞兩人看過來。

媽的,又要被拍了,減虞低咒一聲。

他根本不想摻和罵戰,就算厲寧聰指著他鼻子說不夠義氣也無所謂,因為他真的不講義氣。

平白無故幫人忙,是沒有好報的,從他接下覃佩韜遞過來的文件夾時他就該明白。

就在他攏緊帽子匆匆甩掉厲寧聰的手時,一個人穿過舞池走到了他面前。

減虞含胸低頭,率先看見一雙球鞋,牛仔褲腳,膝蓋破洞。

面前人的手臂很長,松弛地垂在褲縫旁邊,甚至離膝蓋只有一掌的距離。

“真巧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

減虞心想,你這個狗東西,還敢跟我說‘巧’。

其實,進酒吧之前,他心裏的確曾劃過一個念頭。

這兒離他‘撿到’袁罡的酒吧很近,大約就200多米,很多人夜生活豐富,趕好幾趟場,出門換個酒吧繼續喝。

也許袁罡會在,也許不會。

當人宿命般地出現了,減虞反而有種靴子終於落地的感覺。

看吧,他說什麽來著,刻意地制造‘巧’,刻意地被動‘巧’。

凡事太過刻意,都是靜心策劃的騙局,袁罡不會以為自己那麽傻真以為有緣吧。

厲寧聰很夠意思,大手一張護在減虞身前,叫道:“怎麽!要幹架是不是!給我離遠點!”

袁罡,哦不,元赑攤手道:“誤會我了,大娘,遇著個熟人打招呼,那麽兇幹嘛,交個朋友。”

他指指減虞,減虞則很厭惡他一樣,揣兜往後退,整條修長的身形都被厲寧聰擋完。

元赑不爽地摸摸下巴,默聲探究這兩人的關系。

“大娘?!”

厲寧聰一搓他的黑板擦頭型:“你丫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你大娘?嗯?我是你大爺!”

自稱老娘可以,真叫他大娘厲寧聰可不依。

“別跟他糾纏。”

減虞在厲寧聰身後低聲說道,豈料元赑眉毛一挑,也聽得清清楚楚。

“打扮成這樣蹭我的直播間,我找大娘要點兒廣告費不過分吧?”

這話說得懶洋洋,有點無賴的意味,厲寧聰立刻察覺出不對勁。

找他麻煩,怎麽這眼神直勾勾粘在減虞身上呢。

是看上了吧?

厲寧聰伸手推搡了元赑一把。

“丫再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試試呢?小子,我看你才是犯了什麽陰病,跑酒吧來打游戲,你不如去小學門口開家夜店咯?”

“打游戲怎麽了?”元赑絲毫沒受到攻擊,“帥哥美女寧願圍觀打游戲也不理你,自尊心受創?”

“嘴硬是吧?小學雞!”

“是比你硬一點。”元赑昂了昂下巴,眼皮下斂,看的是厲寧聰胯部。

這一動作的殺傷力不強,但侮辱性極高。

吵架就應該這麽吵,厲寧聰總不能脫掉褲子當場指認說:不信,我跟你比比。

何況,元赑無論身高、長相、年齡,都碾壓式勝出,厲寧聰一被嗆就虛,急忙趕回來找減虞也是這個原因。

你能耐是吧,你仗著自己顏粉多有優勢是吧,我這兒還有個比你更帥的,看誰吵得過誰。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身前身後這倆人沒吵過,但草過。

減虞不經意掃了掃那些有意看熱鬧的人,有無數道好奇的目光正張望著,卡座上的,舞池中的,還有服務生……

像激光掃描儀對準他的身體,上下裏外穿透。

他站在那裏,氣質很特別。

如此熱鬧的環境中,唯有他自帶沈寂,低著頭,背卻很直,看不清臉。

戴起兜帽的肩膀線條十分優雅,腰部寬闊的衣物空空的,挺翹的臀尖就像顆渾圓的桃子,把上半身清冷氣質全給攪合暧昧了,連著腿根的深陷起伏,讓人浮想聯翩。

厲寧聰還開過玩笑讓他去當福利基,否則憋在家裏簡直暴殄天物。

美好的事物理應慷慨,但減虞主打一個反叛。

他很美好,他深知,但人類太醜陋,不配,所以就算約炮,他也不允許任何人迷戀他的身體和面容,類似於:我施舍過你已經是你上輩子積德,別得寸進尺。

減虞往後看了看,舞池是月牙型臺子,DJ和調音臺五光十色,架子鼓等樂器正在閑置中,也不是過不去,於是扯了下厲寧聰的衣服,說:“擋著他,我先走。”

厲寧聰本來就吵不贏,這下傻眼了,嘴裏上一句罵元赑的詞還沒噴完,舌頭打結,半天才反應過來。

“刺奧你……不是,大哥,應該是你幫我——”

減虞已經走了。

元赑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減虞不在,那他為難厲寧聰也沒有半點意思,便幹脆撥開厲寧聰,將他甩進卡座,三步並做兩步就跨了出去。

他一直跟著減虞,保持幾步的距離,先後跳上調音臺,穿過蛇行的粗黑電線,還有心情在架子鼓上敲了一鑔。

減虞微側頭,有些詫異他居然沒有孔雀開屏式死乞白賴不讓離開。

其實他跑兩步,一伸手就能抓住自己的肩膀,但也不知道腦子哪裏短路了,非要跟蹤,一直跟出酒吧,裹著寒風逃出人群的歡愉。

一棟棟毗鄰的紅磚瓦建築如同八音盒,收斂起眉目傳情的暧昧,走出門,音樂聲停止,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由寂寞代管的世界。

跟吧。

看你能憋到什麽時候。

“看見我就跑,心虛?”身後終於傳來一聲高喊。

減虞一怔,放慢腳步,有種怪異的感覺。

莫名覺得元赑其實很懂他——肯定是錯覺——不過他確實很討厭被人像動物園的猴子一樣圍觀,元赑無聲無息避開了他的雷區,等沒人了才委委屈屈喊出來,有那麽一秒很受用。

是的,委屈。

就像一周前撿到這個獨自喝悶酒的人一樣,減虞都懷疑這廝那天他是不是被甩了,剛好遇著自己,被迫移情別戀。

更讓他震撼的還在後頭。

“阿簡!我是你男朋友!卻連你聯系方式都沒有,只能靠蹲點!”聲音越來越近,簡直字字控訴,“你卻跟著一個雄0來酒吧找樂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年代還會有男人因為炮友‘不守貞操’而破防?

減虞站住了,背著他說道:“別那麽叫我。”

“怎麽?那我怎麽叫你?把我扔在殯儀館的陳世美?嗯?”

煩不勝煩。

這就是貪得無厭的人類。

減虞剛想回頭,譏諷這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自作多情,卻忽然感覺背後一陣狂暴的氣息侵略而過。

他撤開肩膀,看見那張俊美的面孔在幽暗之中半黑半白,瞳孔裏閃過毫不遮掩的、赤裸裸的興奮。

抓住獵物的興奮。

元赑蠻力扣住他的腰,胯往他背後一頂,將他按在了巷子的角落。

就是在床上他力氣也沒這麽大,減虞掙脫不得,有些惱怒自己太輕敵,怕給這狗東西蹭起立了,轉瞬安靜下來。

不遠處是垃圾桶,味道刺鼻,不光是滿地的酒味,油煙味,還有嘔吐味。

城堡拉長的倒影像一只蝙蝠掛在巷子尾巴,罪惡哥譚的墮落在此時具象化。

屁股被掐了一下,很重,仿佛愛恨不可得,要把他擰出血水來,減虞將臉貼在墻壁上,漠然道:“你這是犯罪。”

“跟男朋友親熱怎麽能叫犯罪。”雖然看不見身後人的臉,但減虞能在腦子裏勾畫出他得意的模樣,“明明是性騷擾。”

胡攪蠻纏。

“袁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來路。”減虞沈下嗓子。

“哦,那你說說,我什麽來路?”

“不裝了?”

“喜歡你,沒裝過。”

減虞的帽子被摘了下來,溫熱的鼻息噴在頸側,倏地一濕軟,他被舔了一下。

元赑仗著懷中人怎麽調戲都不無動於衷,報覆般張嘴咬一口微紅的半透明耳垂,卷發帶著好聞的香味滑溜溜封堵他的鼻腔。

“想跟你睡覺而已,為什麽這麽難。”長長的嘆息。

減虞冷冷道:“找不到線索也不用狗急跳墻,放心,兇手馬上就會出現在A市,你猜還會不會出現命案?”

元赑喃喃道:“你把我迷暈了扔那,我還以為見到你起碼能忍住不倒貼,可是看見你,我又心軟了,唉,愛情就是讓人盲目。”

減虞恍若未聞。

“想抓我,可以,我手上沒有人命,但是惹我不高興,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我知道兇手是誰,可不一定要交給法院制裁,對不對?你希望地鐵案變成懸案?”

全部都開誠布公地說開吧。

元赑又掐了下他屁股,減虞這回不慣著他,後腦勺往後猛地一磕,剛好撞著元赑的鼻梁。

“嘶。”

幾秒後,血的味道。

“兇手是你,我知道,你害我為了你夜不能寐,一晚上洗三次冷水澡,我宣布你有罪,懲罰就是陪我去酒店蓋棉被純聊天,你覺得怎麽樣?”

“元赑!”減虞高高昂著頭顱,忍無可忍吼出了他的名字。

“你他媽打算警察退役以後去好萊塢是嗎!!”

元赑的嘴角抑制不住微笑,他將鼻血蹭在減虞的衣領,減虞嫌惡的躲了躲,那片濕滑的液體便留在了雪白的脖子上。

元赑非常滿意這幅佳作。

“你叫錯我的名字了。”

他伸出手,摸索著從減虞的喉結一路往上撫摸。

減虞被那突然暴戾的手法勒得有些疼,抿著嘴,想要擺脫,但元赑鐵了心不放,粗糲的手掌像琴弦一寸寸滑過皮膚,最後捂住了他的口鼻。

“真不想讓你忘記我。”元赑低聲說,“但你知道了沒有用的東西。”

忘記?

什麽意思?

減虞整個人僵住了。

難道,從一開始他就猜錯了元赑的意圖?

他跟蹤自己,粘著自己,不惜犧牲作為專案組組長的尊嚴……難道不是為了線索?

於絲楠說的是真的嗎?

警方要滅口?

不,根本沒這個可能,如果官方要把這件事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又何必等到他發現於鸚的存在了,才采取行動呢?

“你——”

減虞這才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他不知道元赑會不會殺人滅口……但他現在是真的想殺人。

很久沒有被這麽耍得團團轉過。

一切都在慢慢失控。

元赑的手掌很暖和,幹凈的青草味,只是一絲縫隙都不留地壓著他的嘴唇。

減虞生平第一次產生了絕望感。

無能為力的憤怒、焦躁,霎時統統卷土重來,顱內的嗡鳴像大海掀起巨潮,一波波沖刷著他引以為傲的冷靜。

“唔唔。”

他根本開不了口,幾秒鐘之後,甚至連呼吸都艱難。

但不管他怎麽掙紮,元赑都一聲不吭地繼續啃咬他的耳朵和脖子,唇齒很溫柔,手掌卻如同一面索命的大網,一點點奪走他的生命。

甜膩、沖腦,霸道不容置疑的香味,灌進了他的骨髓深處。

好像看到了一朵橙黃色的五瓣花。

白光一閃,減虞感覺什麽東西正在被抽走,肺部不再像燃燒一樣疼痛,手腕也不再覺得被鎖得仿佛快要斷了。

外界的事物與他隔著一面透明的墻,他還可以看,還可以聽,但卻漸漸與他失去聯系。

那是什麽呢?

記憶,或是感覺,也有可能僅僅是瀕死的恐懼,那種肉.體對即將分離的靈魂的強烈不舍。

五分鐘後,元赑接住他軟軟的身體,調整了下姿勢,將他攔腰抱起來。

高大的身軀代替了城堡的倒影,覆蓋住整條巷子,騎士懷抱著逝去的王子,走向墳墓。

烏雲在天邊挪出了一道破口,第一滴雨水落下,砸中減虞濃密的睫毛,就連此時此刻,他也沒法做到放松,定格在窒息的痛苦表情。

迷人的眉心皺著一條深深的紋路,元赑愛憐地蹭著他鼻梁上的小痣,在他嘴角印下一個吻。

“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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