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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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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23)

A市有很多傳聞。

岱山腳下攔出租的紅衣女鬼、萬興醫院地下車庫開工當天活人祭、育才中學操場廁所又名鬼門關,等等,其中歷史最悠久的還數寧心療養院。

療養院坐落在一片獨島上,距離A市南海峽線——金篋灣約49公裏,需從碼頭出港。

小島名為呼島,因每年漲潮時,島上狂刮的呼聲得名,呼島是A市的旅游景點之一,若不是常年通行,則要提前辦理入島通行證,不審查身份,只是為了控制人流量。

老一輩說,寧心療養院關了兇殘的怪物,下暴雨那天就會力大無窮,徒手掰彎大鐵門,跳入海中,游兩分鐘就能到岸,潛入市區吃小孩。

風一刮,呼呼,漲潮了,臺風來了,傳說就隨著淒厲的風聲刮入人們院中,大人紛紛收衣服鎖門,十點前關燈,上床睡覺,免得在一片漆黑裏成為那唯一亮著的燈塔,給吃小孩怪物指方向。

減虞搬來A市生活了幾年,只有一次好奇上島游玩,順便抱著探險的心情去療養院附近逛了逛,這麽些日子過去,呼島一切照舊,療養院大門仍如傳說中那樣,是一道高十米的大欄桿,近40年都沒換,看出來很窮了。

四周墻高高聳立,碎玻璃鑲嵌,也許是啤酒瓶底二次利用,在海波蕩漾的魚鱗浪花中,泛起碧綠的光澤,和裏頭關著的人一樣神秘。

初秋,置身於赭紅、鴨黃、青綠過渡交接的樹葉之下,海風鹹鹹的,海水又溫又涼。

順著旋轉廊橋往上走,到得呼島深處,也是最高點,率先看見一口被落葉填滿的廢井。

井口上方有遮蓋,是個躺著曬日光浴的少女雕塑,她如同被推倒的十字架,雙腿並攏,雙臂橫張,膝蓋到胸口的位置覆蓋了一層漁網,當然,漁網只是鏤空形狀的雕刻而已,但十分逼真,此時被落葉占據,像一條綠葉裙子。

從她的腋下跟肩頸低頭望去,還能看見殘留的井水。

死亡預告幸存的第1428個人,林展,就被安置在這兒,遠離市區,防止被‘滅口’時牽連無辜市民。

育才分局大部分警力秘密調用布防,看似靜謐如常的小院,可能隨便擦肩而過一個人,都是便衣警察。

減虞被一大隊小黃帽旅行團擋住去路,導游舉著旗子壓低聲線,說:“大家千萬別喧嘩,療養院在使用之中,我們看看就走啊。”

“導游,我聽說這是A市的瘋人院,是不是啊?”

“怎麽說呢,這麽說也不錯,凡是得了精神病,家屬又不管的,都會運到這裏。”

“這守衛還挺嚴嘛。”一個中年婦女說道,“你看,那兒還有人放哨呢。”

“當然了,看過禁閉島沒?越是精神不正常的地方,就越得看牢點,放在島上啊最合適。”

導游道:“咱們別這麽想嘛,哪個病人不是別人家的孩子呢?怎麽能跟監獄類比。”

經大家交頭接耳一渲染,那三面合圍的五層小樓更添神秘和陰森,減虞掏出身份證,擠開旅游團的人群,到了大欄桿外的門衛室窗邊,伸手進去,說:“探望病人。”

門衛老頭把眼鏡拉到鼻尖,念:“什麽,什麽佩稻?”

減虞說:“姓覃,叫覃佩韜,才來過。”

“秦始皇的秦?內字兒我認得呀,不長這樣。”

老頭把登記名冊往前翻,又看了看減虞,“哦,是個警察,又去看新來的那小姑娘?來挺勤快啊,少見。”

昨天拷打覃佩韜時,減虞就順手摸走了他的身份證,寧心療養院的設備落後,沒有人證合一的檢驗系統,能免去不少麻煩。

減虞扶了扶墨鏡,說:“是。”

老頭慢悠悠給他開了張來訪許可:“這幾天來看這姑娘的人是挺多,有專人守著呢,你知道流程吧,進去先跟他們說聲,才能見著人。”

許可證是單人單次,只能去一個科室看望一個人,時長為90分鐘,禁止隨意在樓內游蕩,時間很緊迫。

“那都是我同事,聯系過了。”減虞進入院子,仰頭看周邊三棟建築。

有一個高高的亭子連接著三扇門,頂端是一個圓形天窗,大柱子很有羅馬建築風格,雕有鴿子和橄欖枝。

有護士扶著老人在亭下散步,天氣轉涼,那老人畏寒,竟穿著毛衣、夾襖、羽絨服三件套,每走一會兒,就對護士念叨幾句,護士嗯兩聲回應,老人登時甩開護士的手,坐在地上哭鬧起來。

減虞避開她們,漠不關心,走進中間那扇門,上到五樓,這裏便是林展所在的病房。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找什麽理由糊弄那群警察,轉動左手腕的紅繩,心想著也許能派上用場。

沒想到出奇順利,偶爾平地一聲雷冒出尖叫,還有鋼琴伴奏的大合唱,走廊幾乎沒有一個人。

太順利了。

他不禁把帽檐一壓再壓,不讓監控拍到他的臉。

就算警察能順著監控查到入島預約,也只會發現那是用他人證件下的訂單,而且,他跟覃佩韜串過口供,覃佩韜會去辦身份證失領,備選後路也有很多,唯一沒想到的是——

他只花了五分鐘,就站在了林展病房外。

秒針往回撥十圈。

大門外,一道黑色身影出現,育才分局的民警劉夏跟電話那邊的人說道:“他來了。”

“一切正常嗎?”

“正常,激光竊聽器裝在窗沿外,提前測試過,聲音很清晰,我們的人就在隔壁病房,一有情況就會沖進去,保證林展的安全。”

“好,等我們到,別擅自行動。”

“是,元組長。”

劉夏關上監控室的門,喧囂都被隔離,同是育才的民警王東這才捶了下桌面,不屑道:“嘁,人都來了,他專案組還沒來,總歸死的都是A市人,他們可一點也不著急!”

“待會你可別在元組長跟吳哥面前亂說。”劉夏連忙檢查對講機的燈,沒傳出去,還好。

“我亂說?把林展送這來的意思還不清楚嗎?他們懷疑她是合謀,要拿她當誘餌,讓兇手來殺她!”王東點開錄像,是林展昨日咬碎被單往鼻孔裏塞、往嘴裏吞的場景。

劉夏紅著眼睛,扭頭不願意看。

在寧心療養院的警力很多,但真正陪護的只有四人,今天輪到他倆,其他人都在外面換防。

朝夕相處的同事兼朋友落得這般淒慘,再硬的心腸也忍不住惋惜。

人瘋了,先得治療啊,美其名曰療養,其實就是監禁,還特意找了個設備落後、安保跟大漏勺一樣的精神病院……

說精神病院都擡舉,一個專業醫生都不找,這算哪門子治療?

況且,他們都知道林展的性子,知根知底,還是警察世家,她怎麽可能是同謀?

劉夏說道:“林林那搜出的證據恐怕很……專案組看過後才這麽決定的,王東,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咱們盡全力保護林林就是了。”

王東一屁股坐下:“我知道,就是發洩發洩,唉,小夏你還不清楚林展這丫頭嗎,她啥時候幹活摸過魚?每個求救電話都認真對待,天天主動值班,調休也不閑著,到處做義工,她怎麽會擅離職守去7號線,還害死那麽多人?肯定是被陷害的!”

“所以,我們才要幫她抓到幕後兇手,還她清白。”劉夏堅定說道。

**

漫長的紅燈加上早高峰車流,堵得吳卡很焦急,想拍方向盤嘀喇叭,忍住了。

這可不是自家的凱捷,而是跟分局借的,警燈已經摘掉,但側面印著舉報電話,不能惹事。

“急什麽。”元赑把副駕駛座椅調到最低,近乎躺著在那看筆記。

吳卡說:“頭,有電子眼呢,你這姿勢,是不是太……”省略半句不說,元赑能懂的。

“被拍到就讓冰彬進去系統刪了。”元赑翻一頁。

“……行。”

第一次見林展是在警局,當日她儼然已淪為階下囚,坐在審訊室的手銬椅子裏,不停沖眾人吶喊。

元赑在場,聽吳卡耐心反覆詢問事發經過,林展要麽踢桌子,要麽使勁把手往外縮,都禿嚕皮出血了,同事不忍心,問元赑能不能解開,元赑卻無情道:“不說就把她嘴堵上,省得咬舌。”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林展的癥狀越來越重,終於在案發第四天企圖自殺。

“……兼具經皮質混合性失語癥狀,自發談話少,語言刻板,需引導對話,聽理解高度障礙,無法覆述,書寫完全失能。”元赑念完,合上筆記。

“對,根本沒法對話,只能通過誘導,但誘導供述只能當線索不能當證據。”

“畫面呢,認知能力如何。”

吳卡沈思道:“測試了,專門找總局的側寫師李大博士把梁思宜寫的小說畫出來,很有用,林展看後,出現了高頻率的主動表達欲望,但礙於功能缺失,都很無厘頭,什麽一只粉紅色的豬在天上飛,撞著月桂樹,被吳剛一斧頭戳破,砰得一聲爆炸,有圓形的煙花,還有長方形的仙女棒。”

他看了眼元赑,說:“梁思宜的畫也是,畫了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發現梁思宜的畫冊還多虧了元赑眼尖。

去於絲楠家找線索時,元赑詢問她女兒死前的異狀,於絲楠在沙發上坐立不安,元赑便找借口支開她,在沙發縫裏找到這本厚達90頁的畫冊。

“有地鐵相關的嗎。”元赑問。

他們這次把畫集也帶上了,只是林展病情日益惡化,已愈發不可理喻,不知她看到梁思宜的畫,心中還能不能有一絲波瀾。

吳卡:“沒有,稍微正常點的就是上作文課的幾張白描,看不懂,黑板上的東西奇奇怪怪,一堆點點,還有線條、方塊,有點像什麽機器的零件。我去找過補習班老師,把畫給她看了,說沒布置過相關的作文題,他們搞應試教育的麽,不考就不教,填鴨,教案都是什麽喬布斯傳啊,新聞稿子啊,讓孩子們背。”

元赑道:“梁思宜書櫃的鞋盒裏藏了大量空藥瓶,瞞著她媽媽不敢扔。她失眠這麽嚴重,還買一堆狗都不看的天書——”

“咳咳。”

“你不是看了麽,咳什麽?”元赑涼涼道,“拍電影的那幫人不是說藝術來源於生活,且高於生活,她完全可以加工臆想中的場景,比如做夢,然後用現實主義手法把夢境跟現實混為一談。”

吳卡理智地反駁:“那她的加工也太沒創造力了,你看她那小作文寫的,想象力還挺豐富吧?不至於到畫畫就想象力枯竭了,上作文課有啥好畫的?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裏說——靠!警車都敢插!”

車流終於動了,吳卡啟動慢了點,旁邊就有一輛雪鐵龍要插隊,他加速示警,那司機落下車窗大罵。

元赑彈直座椅,按車窗,用明媚的45度角側臉指著對方,對準手機口齒清晰命令道:“涵E1289Z,給老子扣他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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