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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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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軌列車(7)

朱蘭邊回憶邊道:“思宜狀態不對這事,我倒沒聽過,蕓蕓跟我親,她寫完作業都乖乖地來我房裏跟我聊點體己話,我呢,就亮著燈等她,我家那口子還嫌吵著他睡覺了,現在好了吧,我的蕓蕓沒了,他就算想聽就聽不到了——”

於絲楠呆呆地“哦”了一聲,朱蘭此時正處於敏感時期,便以為戳中了於絲楠的心事,有些抱歉。

唐蕓是次女,還有個哥哥,他們家再悲痛,日子尚且過得下去,有個指望,可於絲楠呢,她單身把梁思宜拉扯大,沒有再婚,也不跟別的男人來往,把梁思宜培養得又有禮貌又優秀,一朝之間化作烏有。

唯一的期盼被活生生地掐斷,就算有錢又有什麽用?朱蘭泛起惻隱之心,對於絲楠鬧了之後拿到錢這事,也不再心存那麽點疙瘩,便止住哭泣主動安慰。

“思宜是個好孩子,我尋思她跟蕓蕓形影不離,成績那麽好,還得分時間上課外班,還得畫畫,哪有時間談戀愛?於妹子,你就別再糾結了,咱們兩家一起努力努力,把孩子的,孩子的遺體早點要回來,讓她們入土為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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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哭哭啼啼的朱蘭,於絲楠把茶水拿到廚房倒了,一邊洗,一邊出神想女兒生前的樣子。

白瓷杯反反覆覆打濕又擦幹,幾度從手中溜走,直到於絲楠忍不住撩開廚房單窗的百葉簾。這一看,就如印證了她的多疑一樣,令她渾身一激靈。

樓下正有個戴帽子的男人走來,他低頭看一下手機,又擡頭看一下樓身貼著的數字編號,當看到6號樓的標識後,男人停步在手機上按了幾下,然後腳步明顯加快,徑直走進單元門。

於絲楠的目光掃過整個小區綠化帶,又逐一望向對面樓層,手指一收,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面投出柵欄的影子。

她將一只杯子倒扣,晾在水池的邊緣,‘唰’地拉上廚房門,另一只用抹布細致擦幹凈水分,擺在餐桌上,她走到防盜門後,摳掉帽檐的圓蓋,將臉湊了上去。

幾分鐘後,電梯響,傳來輕而穩的腳步。

果然是那個男人。

他穿一身黑色衛衣,手揣在口袋裏,衛衣帽子下邊還疊戴藍色鴨舌帽。

富安小區都是一梯四戶,出電梯後,1室與4室相對,2室則與3室並排,於絲楠看到那男人垂著頭,看不清面目,也未背包或者相機。

他先進入緊急通道抽了支煙,似乎並不急著敲門,於絲楠眼睛眨都不眨,盯著他影影綽綽的身形,感應燈十幾秒就滅,他仿佛融進了黑暗。

就在於絲楠幾乎忍不住想要主動開門時,男人動了,他沒有任何猶豫,走向903,擡眼,和於絲楠那只眼白占了絕大部分的眼珠隔門相望。

是一雙清亮又懶散的鳳眼。

以往那些自詡為媒體人的好事者,滿眼都塞著人民幣符號,要麽在門口哭喪,要麽就是指著白色絹花大喊“家人們就是這就是這。”她還是頭回見這麽安靜的。

男人將口罩褪至下巴,露出形狀姣好的嘴唇,如同篤定於絲楠一定會對他這番話感興趣一樣,一句廢話都不多言,開口就拋了個炸彈:“梁思宜並不是死於地鐵脫軌。”

於絲楠心頭大震,無心欣賞這男人長得是好是壞,身體先於腦子開了門,往前跨出一步。

當男人完全出現在面前,她才發現這人很高,得稍仰頭才能看清。

她緊握住門把手隨時準備關門,厲聲問:“你是誰?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男人伸出膝蓋抵住門縫,順勢倚靠在門框上抱胸,姿勢隨意放松,瞬間激怒了於絲楠,她猛地一壓門:“又是一個騙子!”

男人冷笑道:“別擡舉我,我可沒騙子那麽能掙錢。你就是梁思宜媽媽吧,如果你見過你女兒的屍體,一定能懂我為什麽那麽說。”於絲楠力道不小,洩憤一夾門還挺痛的,男人卻沒埋怨,只聽她急道:“我沒見過屍體,你見過?!你究竟是誰!”

“正義人士而已,你要是願意,可以叫我青天大老爺。”

來人便是減虞,他在林展、梁思宜家、學校附近都挨個蹲點,最終還是選擇先從梁思宜的單親母親,於絲楠入手。

他將擋住臉的帽子、口罩一一摘了下來,背後監控的紅燈閃爍,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長臂一推,於絲楠楞楞被他一起推入屋中。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將客廳裝飾掃盡,減虞不請自入,十分閑適的往沙發上一躺,轉臉就看見電視機上的全家福。

盡管減虞已經將文章反覆鉆研了幾遍,自認跟梁思宜也算老熟人了,可初次見到她七八歲時的稚嫩臉孔,紅蘋果一樣的笑臉,公主裙,塑料水晶小王冠……還是產生了一絲同情。

同情什麽呢?

同情她死於最充滿朝氣的年齡,還是同情可能因她而死的1400多名無辜乘客?

都不是。

只是同情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因為一個小姑娘的把戲而奔波操勞。

他指著全家福隨口問:“這就是她爸爸?”

“哼。”於絲楠站著冷哼一聲,沒回答,亦未指責他無禮的舉動,反而端來一個白瓷杯,裏頭是滾燙的白開水,噌噌冒著白氣。

“你是警察的人?還是學校的老師?”

減虞去接,於絲楠卻將水杯抱在懷中。

嘶,也不怕燙。

“學校找過你了不是嗎。”減虞也不生氣,“據我所知,錢已經到賬了,他們忙著撇清關系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再來招惹你。”

他說的是招惹,而非撫恤安慰之餘,一聽就是流言入腦,對於絲楠既要又要的態度感到不屑。

於絲楠道:“那就是警察!”

只有警察和法醫才能接觸到屍體,這個人是便衣?還是手裏有線索?

減虞見她一副關心則亂的模樣,嘴角微勾:“警察如果有用,怎麽還沒抓住兇手,給公眾一個交代?”

空手套白狼,說的越少越顯得諱莫如深,於絲楠一慌,什麽情況都會主動跟他透露的,況且,他的確知道梁思宜的死因。

在全列大部分人都還活著時,梁思宜就已經死了。

她當然並非死於脫軌。

覃佩韜偷遞出來的資料不能公開,警方公布進度更是擠牙膏,甚至連受害者身份都還未確定。昨天,專案組面向社會發布了失蹤信息征集,別說受害者家屬了,就是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鍵盤俠都巴不得去警察局‘催更’。

減虞唯有把這個謎語人演到底,至於於絲楠知不知道死亡預告,又是否相信兇手真的按死亡預告中的描述順序殺人——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她需要為女兒的死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這一點,減虞在家中已經推測過數遍。

很巧,他前來富安小區踩點時遇到了另一名遇難學生的母親,朱蘭。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並未主動搭訕。

朱蘭當時拎著一包菜,電話鈴響了,她踉蹌找個亭子坐下,電話那頭應該是她老公。

她說兩句就抹眼淚:“她已經拿到錢了,你聽誰說的……你想幹什麽……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只要,只要見到我的蕓蕓吶……放心,見不到孩子,我就天天來找她,她能聯絡上那些人!什麽?她不著急?你也不想想,她難道連著鬧兩次?不得再找找機會麽?”

於絲楠絕不會拿到錢就息事寧人。

減虞一邊觀察於絲楠的反應,一邊迅速打量整間房子,他坐在客廳中心,不見陽光,通過走廊的暗度斷定兩間臥室的門都是關的。

右邊那扇門鎖框附近的漆顏色較淺,是重新刷塗的,說明門被砸過。

是梁思宜的臥室無疑。

“呵,你說得對,警察的確是廢物。”於絲楠將水杯重重往茶幾上一擱,指著臥室道,“他們把思思的東西全都帶走了!可憐我的女兒,躺在太平間裏無人問津,她和別人不一樣,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可是警察無能,什麽都查不出來!”

她轉怒為悲,話音哀慟,“她的畫,她喜歡的書——全都沒給我留,說是證據。”

全都拿走了?那就有點難辦。

如果後半部分也被警察藏起來並作為絕密徹底封存,那誰還弄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減虞對將兇手繩之以法沒興趣,只是他習慣了有問題就必須得到答案。

於絲楠看減虞不語,撲通,居然沖他跪了下去!

“我不管你是誰,你要是能帶我去見思思最後一面,我什麽訪談都願意參加!你隨便寫!”

“別!”減虞一怔,坐直身子趕緊扶她。

半躬著腰把人扶到沙發上坐穩,他像被她的情緒感染了,食指扣住水杯圓滑的把手,捧在手中,算是接受好意。

他正色道:“梁媽媽,剛才多有得罪,我姓簡。我跟你保證,我沒有騙你,思宜死得確實蹊蹺,我是為真相而來,你應該清楚,被大眾所知的往往都有所隱瞞。”

於絲楠抓住他的手腕,瘦削的五指因用力而發白:“簡先生,我要見我女兒!警察不讓我見!難道直接拉去殯儀場火化嗎?這是什麽道理!他們只給我看了照片,我每張都仔細找了,根本沒有思宜,她到底怎麽死的,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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