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散財

關燈
散財

囡囡丟了,今早的事。

清早起床,屠夫張照例帶著囡囡到鋪子裏開門做生意。

大早上光顧肉鋪的人不多,屠夫張搬了兩個小馬紮在門口,跟囡囡一起吃早餐。囡囡早上喜歡吃菜包子,就著小半碗豆漿下肚,抹幹凈小嘴,乖乖巧巧地跟爹爹說吃飽了。

路過的街坊見到這對父女倆,笑著寒暄,順道打聽一句:“張屠夫,今兒肉價幾何呀?”

屠夫張端著飯碗,說話時也未將飯碗撂下,“秋嬸這麽早!今兒個前槽肉賤,只要15文。旁的豬排與五花都是新殺的,肉質上等,是要貴些了。”

與秋嬸寒暄的功夫,裴錢霍的馬車也在這時候經過。入了街市,路上有行人,於是車夫驅車很慢,裴錢霍看過來,十分自然地朝屠夫張點了個頭,算是問過好了。

此番慈幼院喬遷宴的酒席菜肴,凡是肉品全是在屠夫張的鋪子裏采辦的,因此一來二去兩人也混了個面熟。

不過面熟歸面熟,裴錢霍待人仍是那副天生臭臉,乍一看是個不好相與的,要等慢慢相處,才能發覺他其實是個冷面心熱的好人。

車馬緩緩駛去,秋嬸將豬肉價全問了一圈,最終也沒掏出一個子兒來買,笑盈盈地跨著菜籃子也走了,留下父女二人在鋪子前繼續吃早飯。

墊巴完肚子,屠夫張收走吃完的碗筷回屋去洗,轉身前,叮囑囡囡就在門口玩,不要亂跑。

囡囡滿口答應,再回來的時候,鋪門口徒留一大一小兩個空蕩蕩的馬紮。

囡囡不見了。

說來也巧,宋女公子來京城前,城中多少有些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然而自從這位外地來的顯赫女公子入京,城中治安忽然就那麽好起來了。

若在此時誇一句女公子是天降貴人,倒也說得通,可越到後來,女公子越奇怪。

怎麽說呢。本來就是腳不點地、十指不沾陽出水的高門貴女,沒嘗過老百姓的苦水,沒正經入過世,能有幾分真才實幹。想一出兒是一出兒,虛張聲勢地在京郊起了座慈幼院,與那些乞丐走得親近,再看看,處處沖突矛盾,愈發不似貴族閣樓中的閨秀,怎能不叫人生疑?

街坊四鄰中,但凡是要吃上一口肉的人家,他屠夫張就沒有不見過的。女公子後,再就沒有生人出沒過,女公子與囡囡故意接近討好,如今拍拍屁股搬出京了,囡囡偏就趕巧今日不見了。

如此這般,情急之下,他屠夫張不聯想到女公子身上,還能去懷疑誰呢?

屠夫張身長八尺的漢子,因為心愛的小女失蹤,焦頭爛額急得團團轉,一根筋認死了是宋沛寧幹的,蠻不講理不依不饒。

屠夫張扯著嗓門,揮著那把剁了半輩子肉的刀,像是把身家性命都拼出去了也絲毫不在乎似地失去理智。

原本坐在院子裏休息的賓客聞打鬥聲,相繼走了出來,屠夫張見到熟悉的街坊鄰居,一時間好似找到了依仗,話語聲中更是多了幾分言之鑿鑿。

回頭向雲翎悶哼一聲,忿忿收回手,轉向街坊賓客說道:“大家清醒點,都別被這個花言巧語的女公子騙了!我看她根本不是什麽女公子,就是個善於偽裝壞事做盡的牙子!我家囡囡今早在我的眼皮底子下丟了,還剛好在她們家裴掌事經過我家門口不久之後,你們說巧不巧?依我看,今日的喬遷宴大抵也是她設的局,若不是我及時趕來,怕不是我們街坊全都讓她一鍋端走了!”

遭人如此詆毀,宋沛寧心急地喊道:“屠夫張!我與你素日和和氣氣,你為何血口噴人!”

先是囡囡失蹤一道驚雷劈下,沒緩過神又讓人平白無故兜頭潑了盆臟水。宋沛寧畢竟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急急朝屠夫張走去,被雲翎眼疾手快地擋下,只得扶著雲翎的手臂在另一邊空揮了個沒有力量的拳頭。

屠夫張看出宋沛寧的小孩本性,勝券在握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我血口噴人?我屠夫張在京城大半輩子,賣的豬肉缺斤少兩都不曾,若不是你有貓膩,怎會偏偏與你個小姑娘過不去?不若你回頭問問你身後的眾人,我與你,他們會信誰!今日你是自願也好,不願也罷,交不出我家囡囡,就和我去官府,與官老爺好好說道說道!”

人群裏素日和屠夫張交好的酒肆掌櫃,在這時開口說道:“……不然,女公子還是與屠夫張去一趟官府吧,究竟是不是搞錯了官府自會評判,若是被冤枉的,官府為她證明清白,何嘗不可?”

酒肆掌櫃說完話,看熱鬧的人群像是打開話匣子,紛紛議論站起隊來。

“是啊是啊。此事一出,若是草草了事沒個交代,我們大夥心裏都沒底,日子可還怎麽過啊——”

小七為主子抱不平,也跟著嚷:“憑什麽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家女公子好心請你們吃飯不成,還要為你們去官府受苦受罪?你們當官府是什麽好地方,進去了誰能全身而退地出來?”

“別說什麽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把囡囡還回來,興許還是能放你們一大家子一條生路!”

牙販本就是眾人忌諱聞之色變的話題,現下被人挑明了生生拎到明面上,還要關乎個人個家的安危,一時幾乎都傾倒到屠夫張那頭。

慈幼院裏的人見狀,本想出來幫忙,但宋沛寧不想再加深街坊的誤會,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身側只有小五六七在近旁,幾個人勢單力薄,人群鬧嚷起來,她的解釋聲更像吞沒在人聲裏,根本聽不見。

雲翎守在宋沛寧面前,與人群隔出一段距離,因此眾人不敢冒進。個中有耍小聰明的蓄意繞過他們背後,趁人不察攥住宋沛寧的發髻,向後猛扯一把,宋沛寧順著力道被那人往後一帶,險些栽了個跟頭。

雲翎急急回身,及時攬住她的腰,小五六七也反應過來,齊齊發起進攻,借以逼退那人。

可惜從身後保住了宋沛寧,前方卻失守,屠夫張鉆空子快步移至跟前,欲要紅眼抓人之際,雲翎攬著宋沛寧的手臂未松,反而緊了幾分。抱起宋沛寧,騰空後退,鼻尖仿佛擦著屠夫張的手指尖,再次與他拉開距離。

身體的突然失重,宋沛寧下意識靠緊了雲翎,不安的發絲略過雲翎的脖頸,手心握著他腰間的衣料,似有若無地碰到少年精瘦有力的腰窩。

只是眨眼的功夫,兩人雙雙落下,宋沛寧速速收回手,作勢向前一步,面向眾人誠懇地說道:“大家聽我說!我是不是牙販當下根本不重要!囡囡現在走丟了,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相信劫走囡囡的牙子還沒走遠,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不如集結各位的力量一起找囡囡!若是各位實在懷疑我,不如找到囡囡後再來審問我。”

這是一句實在話,眾人聽完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宋沛寧不敢多松一口氣,明白此時自己的嫌疑未消半分,眼下找到囡囡迫在眉睫。

“小七。”

“在。”

宋沛寧下令的聲音頓了頓,看向眾人,繼續說道:“你與街坊中信得過的人一同去官府報案,小五小六,你們去屠夫張的鋪子搜集證據,順帶問問鄰近的鋪子可曾見過什麽生人。”

“是。”

小五六七領命,只是有些不放心。發生這麽大的事,到底沒等到裴錢霍回來,三個人走了又停,停了又走。

宋沛寧看出他們的顧慮,側頭看了看雲翎,故作鎮定地朝他們揮了揮手,說道:“你們放心去吧,此人是黃大夫的徒弟。信得過。”

“信得過”三個字擲地有聲。

那一瞬間,雲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悄悄放大。

他還以為,宋沛寧不曾信他。

初初相遇時,她看他眼神冰冷,投來毫不掩飾的防備於他的敵意。

他不是不知道,宋沛寧有一雙明亮的,倔強的,水光漣漣的眼睛。可是,那雙眼睛每當落到他身上,便不繼續笑了。

她是什麽時候願意相信他的呢?

雲翎帶著幾分不可置信與竊竊自喜,視線移向宋沛寧有些淩亂潦草的腦後。

即使眾人不理解她、責怪她、謾罵她,但宋沛寧依然背脊挺直,還如……還如從前。很多很多年前的從前。

雲翎無聲地緩緩笑了。

“不必去了。”

聲音沿著街盡頭,聽起來說話的人心情不大好。

果然沒瞧兩眼,轉角現出一個高大身影,騎著馬,馬背上還掛著用來連結車轎的麻繩,在馬屁股後面蕩來蕩去。

裴錢霍黑著臉總算回來了,小五六七像是看見救星,眼睛頓時亮了,前前後後朝裴掌事飛奔過去。

哪知裴掌事在城中得知出了這麽大的事,急急趕回來,正在氣頭上。小五六七護主護了個稀巴爛,越想越來氣,跳下馬,給三個圓溜溜的屁股一人一腳。

這會兒裴掌事說“不必去了”,便是真的不必去了。

裴掌事身後,陸陸續續走來一隊手拿兵器,步伐整齊的官兵,官兵們走過拐角,隊形一變,從中間變出一個步履匆匆官帽都戴歪了的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原本悶頭快步朝前趕,一擡頭看到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輕咳一聲,簡單整理衣冠,換了個從容不迫的步子,大老遠晃悠著胯骨走到近前。

目光在場搜索一圈,大致朝宋沛寧的方向一帶而過地快速頷首,轉眼擡袖嚴肅說道:“何人在此滋事啊?”

屠夫張隨即跪下,哭訴道:“青天大老爺!還請您為小民做主啊!此女包藏禍心,拐了我家囡囡去,您可一定要幫小民找到我家囡囡啊!”

知府大人順著屠夫張的手指看過來,問向宋沛寧:“你拐了他家囡囡?”

宋沛寧行禮回道:“回稟知府大人,民女不曾誘拐屠夫張家的囡囡,一切乃是他的胡亂臆想。但現在尋找囡囡確實要緊,再拖一拖便是尋回希望渺茫了!”

知府大人不言,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什麽。

雲翎在這時打破沈默,開口說道:“在下有一計謀。”

知府大人眼前倏然一亮,搓手手,心道太子爺,老臣就等您這句話了,“這位小兄臺,請講。”

“囡囡失蹤,也就是不久的事。若是運氣好,賊人帶著個幼童,量他也不敢不加掩飾地出城。若是運氣好,興許還未出城,大人何不吩咐城門守衛,嚴格排查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城,另外再通知京郊縣城加強戒備配合捉賊。”

知府大人聽完,隨手招來近處的一名官兵。

“聽明白了嗎,快傳我指令就這樣辦。”

“是!”

官兵領命,轉身回城內部署。

知府大人偷摸瞅了瞅雲翎表情,緊跟著追加一句:

“哎呀!速速去,騎馬走啊。沒用的兵器可以先放下,做事這麽不靈活呢!還有你你你,切莫耽誤,與他同去罷!”

“是!”

幾名官兵丟盔卸甲,騎上馬揚長而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