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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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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海鷗翺翔,聲聲催促旅客。浪潮洶湧,排斥著接送人員的靠近。

盡管世初淳一再安撫兩個小娃娃,先前也為她的離開做了漫長的鋪墊。分離在即,仍是沒能停下他們的哭泣。

“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不能留下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滿腹疑惑的與儀,尚在以為身邊的人、事、物都會天長地久的年紀,不明白並非凡事打破砂鍋,都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世初姐姐不是說一不二的平門哥、雷厲風行的伊娃姐,她耳根子軟、心腸軟,嘴巴和胸口,手掌到處都是軟的,連她制作的陪伴玩偶都是軟的,他特別喜歡,哪裏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津雲肯定和他是一樣的心情,才會跟他一起,一人抱一只腿,攔住姐姐的去路不讓她走。

他自以為跟平常一樣耍賴撒潑,心軟的姐姐就會和往常一般遷就他們。他和津雲最終會得償所願。

可他到底是要失望了。

“姐姐你不喜歡我們了嗎?比起我們,你更喜歡其他的姐姐?就不能和我們待在一起?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團團圓圓的,不好嗎?”

此前一言不發的津雲,環抱著世初淳大腿。她的頭埋得深,好像便能就此變成樹袋熊,跟以往似的被少女抱著走。

受與儀激發,半封閉內心的孩子低聲乞求。“不要走。”隱隱有啜泣聲嗡裏嗡氣地傳出,濕潤的水漬打濕了棉質布料,“求求你,帶上我。求求你,不要走……”

世初淳只能蹲下身來,一手抱一個。她的手托著兩個小孩後腦勺,重覆地說著抱歉。

冷眼相待,或者怒目而斥,是最便捷的解決阻礙的方案。反之,柔聲細語,輕聲安慰,有時反而會增添聞者的委屈難過。致歉的話語一出,津雲頓時受到刺激,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衣擺。

“是津雲不乖嗎?是津雲吃太多了嗎?”小孩子反思著自己莫須有的過錯,誤以為是自己貪求的太多,才會被倚賴的親屬拋棄。她喃喃自語,顫動的瞳孔時不時緊縮,整個人處於慌張無措的狀態。

“我可以吃少一點的!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我不吃零食了,以後都不吃了!我也不吃冰淇淋了,以後通通都不吃了。還是說,還是說,是我玩的太多了?姐姐不喜歡開始討厭我?”

“還是別的什麽?那些我都可以不要的,我只要姐姐,我只要姐姐。我真的、真的、只想要姐姐。拜托你別離開我……”

女孩嗚咽著,雙手抱著世初淳的脖頸,埋在她的肩窩裏悶聲地哭。一邊哭一邊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怎麽會有這樣充沛、坦蕩的情感呢?小孩子的感情轟轟烈烈,浩浩蕩蕩,一旦發作,仿佛天地都要作陪。後面會隨著歲月流逝,逐漸接受分離乃是一種尋常事,然後在折磨中學會淡忘,遺忘中得到解脫。

如今滿心赤誠的,對她無比眷戀的孩子,不久後也會遺忘她的模樣。時間是有利的穿腸良藥,服用過程撕心裂肺,藥效一起,無人回味。是她不好,總在被愛的時候忍不住想象兩人疏遠的模樣。

因為一想到就會心碎,所以總會先一步抽身離去。因為與親近之人的日漸冷淡會堵塞心口,所以總在開頭斷絕關聯。

世初淳抱著哭得滿身大汗的津雲,替她擦拭眼淚,“我也愛你,不論身在哪裏。”

“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與儀摸著自己的腦門,不甘落在人後。

沈悶的氣氛撕開一道缺口,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在往後沒有她的日子裏,與儀也會像今日一樣,做活躍氣氛的沙丁魚,叫周圍的人其樂融融。少女被逗笑了,屈指與儀額頭彈了一下。

“我也愛與儀。”

嘹亮的笛聲響徹高空,世初淳提著行李箱登船。兩個小孩被羊機器人抱著,騰空向飛艇出發。

津雲看著不斷離自己而去的人偶,壓不住的眼淚在狂風中奔出眼眶。

她沖著底下縮成了小點的輪船,放聲吶喊,“姐姐,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你一定、一定要等我!等我長大,等我去找你。我會變得很厲害很厲害,以後我就能養你了!”

“我會給你餵飯、洗澡,陪你玩游戲!”

“拜托你,千萬要等等我……”

回到郵政公司,社員們紛紛直呼見證醫學奇跡。早知道帶出去一趟能成長這麽大,就應該早早帶世初出去,周游一遍世界再回來。好過他們早些日子對著不說話、不動彈的女孩一籌莫展。

“快別提了。”嘉德麗雅擺擺手,簡明扼要地跟夥伴了描述她們遇到的險象環生的境況。

再不及時收手,差點要讓世初從一個只會喊爸爸的孩子,變成了只會喊媽媽的孩子。往好處想,至少還會認親。

世初淳休整了一周,接到臨近城市的指名。經過二號艇的工作,她積累了不小的知名度——關於萬能輔助的魔術小姐方面。現下總算是回到了正軌。

在完成幾十個人的委托之後,她受到一封來自女子監獄的邀約。薇爾莉特查看了邀請函,告訴她不想去可以拒絕。要是想要去的話,她可以推掉手頭的指名,陪同她一齊前去。

“我要去。”翻閱完書信,世初淳說:“謝謝你,薇爾莉特。謝謝你願意為我抽出空,但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我的身邊。有些路我必定要一個人走,撞見危險我會記得及時溜的。”

前提是危險的旁邊沒有無辜群眾。嘉德麗雅在心裏補充。

送世初淳上馬車那天,社長也來了。克勞迪亞按著後脖頸,心情豈止一個覆雜可言。

隨手撿來的孩子曾經對他莫名熱切,現如今又客客氣氣地與他保持著社員和社長的合理距離。因本人的性格、教養加成,禮貌到挑不出一點錯處。按理說,他應該樂於見到這副場景,可為什麽……

“為什麽?有的人犯賤唄。”愛麗絲攤手。

“擁有著不珍惜,失去了後悔莫及。”艾麗卡抱著書冊,“人類就是這樣周而覆始不知悔改的生物啊。”

“社長。”天空蒙上陰翳,蜻蜓低飛,似有下雨的征兆。世初淳正色道:“早前給你造成了諸多麻煩,非常抱歉。以後不會了。”

克勞迪亞摸摸鼻子,“很像嗎?和你喜愛的那個人。你知道,我不是他。”

“我知道。”少女笑笑,“我只是……很懷念。”

曾有一道屏障,給她力量,讓她溫暖。後來他裂開,隔絕的淒風苦雨潑進來,太淒涼。

沒有和她同行,一並踏上旅途的薇爾莉特,握住她的手,“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會在某個地方長久逗留。”

世初淳無不應是。

輾轉車程,到了目的地羅安女子監獄。世初淳上門拜訪,就進入考核。

她剛一進門,接待人立馬給她來了個下馬威。“都說窮而後工,看你的臉倒像是一只精美的花瓶,能有幾分本事?”

嘛,如果是那些臭男人的話,就算這人寫出一團狗屎,他們也會本著憐花惜玉的份上,讚一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就不該相信伊娃的舉薦,那人見到女的都誇好。

“初次見面,只要客人有意向,無論哪裏都能到達。我是自動書記人偶服務,世初淳。”

舟車勞頓的少女沒有表露出一點不滿,反禮數有加地朝惡言相向的監獄長行禮。她的眼瞳是純正的黑曜石,悄無聲息地吸納周邊的光芒。人一出場,連監獄的油燈都變得黯淡。

“我會盡量錘煉自己的技藝,達成您的需求。”

“油嘴滑舌。”監獄長問:“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收押女性犯罪者的監獄。”

“你覺得裏面關的是什麽人?”

“觸碰法律的犯罪分子。”

“錯了。”多利說:“她們做不了最好,也做不到太壞。太好的不會進來,太壞的進不來。大家被時代裹挾著往前走,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不公平的天秤一端沒有幸運兒。”

沒有給遠道而來的代筆者多休息的空閑,監獄長理所當然地無視掉自動書記人偶遠道而來,旅途疲乏困頓的情況,自顧自領著人參觀羅安。

她的時間很緊,不甘心浪費在無用的雜務上。只要她樂意,監獄內大小事物都得按照她的規矩來。不行她就換,反正天底下的人偶多如雨後春筍,沒有這一個,還有下一個。

多利帶著人,領略一遍監牢的陰森晦暗。籠罩在牢獄上的氛圍,壓抑緊張。死氣沈沈的氛圍不是刑罰,勝似刑罰:“聽聞你在受害現場不顧惜自己,也要幫助其他人。”

世初淳搖頭,“我不記得了。”

“噢——謙虛。”多利咧嘴,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果真是我討厭的類型。”

“其他都隨便你,正事上聽我的。我要你為監獄裏的所有人寫信。不管是警員還是囚徒。”

“她們之間,有的大字不識一個,有的滿腹經綸,有的徹底斷絕了出獄的念想。你要從她們的角度出發,當她們的執筆人。聽她們講訴的遺言,看她們的面容,說她們的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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