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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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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啊……哈……”

月上枝頭,在游戲廳睡著了的中原中也猛然驚醒,睡夢裏經歷的事情快速地消退。

他捂住腦袋,隱約記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麽,又辯不明晰。

他忘卻了夢裏的畫面,忘卻了夢中的身份,單對一雙眼睛印象深刻。

那是一雙殘缺的眼睛。

右邊的眼珠子爆開了,糊成黏黏糊糊的洞口。

左邊的眼睛完好無損,卻了無生機。恰似向往天高海闊的蒲公英,在起航前被迫吸飽了晨曦的露珠,哪怕惠風和暢,也喪失了隨風飄揚的本領。

有幾滴血液濺在那人眼角,襯托得萬念俱灰的眸子分外地鮮活。

身邊纏著繃帶的男性見狀,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指,用常年握槍的指腹抹開了。長著繭子的手指充當天然的化妝工具,為女性略顯蒼白的妝容填塗幾抹綺麗。

中原中也在擂缽街看過太過麻木不堪的眼睛,也決意不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他沒有深究迷夢的打算,只是忽然想到了世初淳。

那個打著救命之恩的名頭,經常給他送早餐的少女。

她的雙眸更為鮮亮些,骨碌碌地轉動起來,蘊含著澎湃的生機。

最初對方接近他時,中原中也滿心戒備,惡言相對,尤其在羊組織內部傳出些雜音的日子裏。

而世初淳不為所動,費心費力地規勸他,要多喝牛奶、進補肉類,生怕把他餓瘦了。

有時又分外地安靜,女孩兒平和地望著他,像觀望著永遠隔了一層的畫中人。

一年前,草長鶯飛的時節,中原中也在河堤游走。

春日的夜間寒深露重,凝結起薄薄的霧氣。堤岸邊栽種的垂柳青青,催長了缺少人為修剪的雜草。

他遇見極目遠眺的世初淳,遲疑地停了下來。世初淳凝望著天際的高月,忽視了周遭的景觀。

涼風習習,吹拂著臨河女孩編織成股的辮發。

她像在看花看霧看風景,又像是這些縹緲景致的集合體。

似是能為了誰,一直停留在原地,又會因為什麽,隨時乘舟而去,就此去往他永生無法企及的世外之地。

那種怪異的感知反覆騰升,惹得中原中也焦躁難忍。

煩悶之餘,他急匆匆地奔上前,抓住世初淳的手腕。

突然被人觸碰,放空思緒的女孩被嚇得渾身顫了下,好在出於自身修養,很好地克制住了,沒驚叫出聲。

在看客跟前親切大方的世初淳,人後的神情是略顯冷淡的。

伴隨著游離塵寰的疏冷,冷不丁地盯著人瞧時,黑白分明的雙眸承載著千帆過盡的漠然。

她轉頭看過來,可共春山爭秀的眉眼,帶著生人勿近的莫測感。

一如女孩給人的感覺,若即若離,形同多變的氣候,乍暖還寒,始終難以捉摸。

見是外頭的投餵對象,忠實的餵養者放松了瞬時緊繃的神經。

對於港口黑手黨未來五大幹部之一的中原中也,世初淳向來是溫和、無害,且極具耐心的,很難不令人懷疑她對此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怎麽了?”

中原中也不是喜歡藏著掖著的性子,他徑直問了出來,“你接近我,究竟在圖謀著什麽?”

“啊?”世初淳楞了會,半晌回味過來,做派狂妄的羊之王究竟使用了哪些詞匯。

女孩子倚著沿岸拔地而起的圓柱,身後是滾滾向東的江河泛濫。

她掩著嘴,低低地笑出了聲,眼裏滿載的星河落下來,填補了少年患得患失的心海。

世初淳說起話來柔聲細語,化作貓爪狀的鉤子,在他的胸口一下下撓著,好不癢耐,“圖你啊,中也。你不知道嗎?你本人——”

“是橫濱最大的寶藏。”

“胡說八道什麽……”中原中也別扭地轉過了頭。

他惱羞成怒,不再看女孩笑起來顯得格外明耀的容色。抓著她的手卻沒有松開,反而有愈發緊的趨勢。

“嘶——”

禁錮著腕骨的力道逐漸加大,世初淳淺淺地吸了口氣,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感受。

“中也,你弄疼我了……”

把世初淳平靜地闡述,視作朝自己撒嬌示弱。中原中也貌似被燙了一下,趕緊松開了手。

他隨即想到什麽,捉住世初淳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帶,防止她失去平衡不小心滑倒,成為填充洛水堤壩的屍骸之一。

盡管以中原中也的目力測量,常常給自己送飯贈飲的人,離滔滔河水,還有足夠充裕的距離。

可女孩實在是太弱小了,宛若只淋了雨就會生病,病倒了就會死去的嬌弱貓咪。

本人的心性再堅毅,處理烏七八糟的事件的時候面色再平靜,外頭隨便刮點牛毛細雨,似乎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打倒,打到頭破血淋,再也無法站起。

他看著她穿梭大半個橫濱,每日堅持不懈地給自己帶早點。

熱騰騰的便當飽含制作者的心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葷素搭配有理。

兼顧食用對象健康的同時,令人食指大動。最重要的是,雙手遞給他時,閃閃發亮,比漫天煙華更為絢爛的眼睛。

外表不谙世事的女孩,打起直球,總是會讓直來直往的中原中也心猿意馬。

他對她的真實目的抱有疑慮,卻又無法真正地對其豎起應有的戒心。

他有時慶幸自己誤打誤撞救下世初淳,使毫無聯結的二人產生交際,有時感到無邊的懊惱,認為他們有更好的相遇方式,好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啄飲。

在中原中也看來,世初淳就是鋼絲上搖搖欲墜的舞者,青澀、純真,又神秘、迷人,渾然不知自己特殊的氣質,有多麽地吸引蟄伏在城市背面的野獸們的目光。

害得他每天都要想一百遍,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在她跌落之時,第一時間把人托起。

中原中也警告擂缽街的混混們,不準對世初淳出手,囑咐未成年自衛組織的夥伴們,多花費心思幫忙照看。

很多時候,他在忙得焦頭爛額的間隙,也會情不自禁地托著腦袋嘀咕,世初淳的監護人是做什麽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整日在危機四伏的橫濱晃蕩?

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難道比承擔那些潛在的災患更加地豐厚?

少許時候,中原中也仰望著天邊寥落的星辰,會起些為世初淳開脫的猜測。

如果世初淳的目標,是單純地擺脫掉她那不負責任的監護人,日後轉為投靠他……那,他是很願意養著她的。

他會拉她進羊組織,和成員們共同生活。

他會待她,與她待自己一樣的好。

“沒人和你說過嗎?中也。”

女孩聲線清脆,喚回中原中也飄忽的思緒。

瞅著他發呆的樣子,沒心沒肺的世初淳笑得更歡了。

她明媚的笑靨燦爛過六月的朝陽,玩笑句式的言語逐字拆解了,由她的嘴巴講出,說得明明白白,坦坦蕩蕩,似是成了眾所周知的金科玉律。

“你是整個橫濱最大的寶藏。”

中也,世初淳這麽喚他的名字時,總與他人顯得不同。

“等時機成熟,我想要同你介紹一個人。”

一個很好、很好,也值得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孩子的人。

如此訴說著的世初淳,就像是動機不純的表演家。

總是時不時地撩撥他的心弦,動搖他的意志,執意將操控重力的異能者玩弄於股掌之間,變成她手頭隨意彈奏的樂器。

她在危險的邊緣躍躍欲試,以換取兩人更加親昵的契機。

更糟糕的是,中原中也沒辦法真心實意地拒絕她的接觸,乃至自暴自棄地篤定了,恐怕是再鐵石心腸的歹人,也會在世初淳面前丟盔棄甲,自願沈淪。

怎麽可能有人能逃脫掉世初淳攻勢,任她孜孜以求,如同辛勤的蜜蜂無視甜美的花蜜;怎麽可能有人溺斃在她的汪洋星眸,如同新生的枝芽不歸順樹杈,臣服於她日覆一日的和顏悅色?

何況中原中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照單全收了來自接濟者的全部好處。

對那過分親近的稱呼,年少的重力使張了張口,到底是沒反駁。

確認自己急躁的性情,會在這個人的和風細雨的應對下消失殆盡。中原中也合上了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問,什麽時候時機才會成熟,也沒有問世初淳要同他介紹誰。

恍若與自我搏鬥,打了場酣暢淋漓的敗戰後精疲力盡。

擡腳踢掉路邊的石子,中原中也頭一回主動牽起女孩的手,帶著她遠離任何有可能損害到她的東西。

“走吧。我送你回家。”

……

非人的產物會做夢嗎?

在潛意識中構建出的對象,是興許對自己心懷不軌的潛在敵人?

掌握著好牌的他,終有一日會全部打爛?

由充溢著鐵銹味的怪夢蘇醒,中原中也在睜開眼的時刻,頭腦風暴,對應了幻夢與現實裏的人物。

眨眼的功夫,他遺忘了夢境裏的種種,而敏銳地察覺到醒來後胸膛的某處曾經發生塌陷。

心口處傳來空落落的感知,鼓動著他得盡快地找到某個人,救助她,保護她,為其抵擋外邊的荊榛滿目,阻止一切延續的苦難,偏偏在對應到的時刻,忘記了那個人的面目。

游戲廳叮叮哐哐的噪音不絕於耳,變種的輪盤機啟動,亮起五光十色的熒屏。

夏夜的知了聒噪個不停,高溫的季節連晚間微風也攜著逼人的熱度。中原中也胸口回蕩著難以言喻的焦躁,宛如理智與情感、過去同現在進行著激烈地撕扯。

胡亂地擦了把額頭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熱出來的汗,中原中也腦海裏浮現了一個名字,一張臉,繼而萌生了迫切地想要見到世初淳的念想。

他告訴自己只是閑得慌,抽空見見早晨方才見過面的少女,而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否真的在那玄乎其玄的夢裏,見過了有關那個人慘不忍睹的場景。

去確定世初淳的安危,好平覆跌宕起伏的心脈。

打定主意的少年,坐起身。

他掏出手機要聯系世初淳,翻找整頁通訊錄到末尾,劃到空空如也的第二頁,方是後知後覺地認知到,自己對終日朝自己噓寒問暖的少女知之甚少的事實——

他甚至沒添加世初淳的聯絡方式。

意識到這點的中原中也,俊俏的臉蛋黑如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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