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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處閑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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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處閑愁(上)

顧寒之的信內容就多了許多,先是說明顧青的葬禮已經辦好,他們一家人也從武林盟搬回了霜雪樓,待到過完年再由各大門派選出新的盟主,顧彥之因為身體原因加之季姚含生產在即主動放棄了繼任霜雪樓樓主,顧寒之便成了新的樓主,事務有些繁忙。說完了正事又說起了私事,顧寒之是個斯文人,寫信也文縐縐的,不會直白地寫什麽“我喜歡你”“我好愛你”之類的肉麻話,而是寫“泊雲白雪如幕,願今夜好眠,與卿夢中丨共賞白雪皎月”這種有些別扭的情話,又告訴洛瑤自己一切都好讓她好好照顧自己。

洛瑤把信看了三遍才依依不舍地收了起來,怨不得都說古代車馬很慢,一生只夠愛一人,不像現代地鐵很快,一站就可以愛上七八個。

過高的內力造就了洛瑤過於靈敏的五感,她察覺到窗外仿佛是有人在偷聽,正要瞧瞧去查看,便聽見了敲門聲,“長姐,去吃晚飯吧。”

原來是褚何。

洛瑤應了一聲,褚何推開門走了進來,蕓兒跟在後面,“小姐是在房裏吃還是去飯廳?”

“房裏吧,懶得動了。”其實洛瑤倒不是懶得動,只是內傷未愈不敢動。

飯間洛瑤跟褚何說起了顧寒之當上霜雪樓主的事,褚何聽過之後若有所思,洛瑤問道:“怎麽了?”

褚何笑道:“沒什麽,只是想起一件事。”

洛瑤有些好奇,“說說。”

褚何對洛瑤向來是有問必答,道:“也沒什麽,你要是沒失憶也會記得。”

原來是霜雪樓的一些舊事,顧青和他的夫人溫茹是自小相識,顧青比溫茹大六歲,二人情投意合,原本等溫茹十六歲就要娶她過門,卻沒想到溫茹十四歲那年二人就有了一個孩子,正是顧彥之,那時顧青只有二十歲,還不是武林盟主,因此只是中原對此事物議沸然,在其他地方倒也沒有引起太大反應。因為溫茹那時年齡太小,而且從來沒有人見過她懷孕的樣子,卻突然有了一個孩子,二人的婚禮也因此提前,有人猜測是顧青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這才急著和溫茹成親。

八卦的傳播速度十分之快,很快整個中原都相信顧青對溫茹不忠,而後者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顧青聽到這個謠言也只是說了一句顧彥之是他和溫茹生的孩子,溫茹和他的說辭一樣,霜雪樓當時的樓主顧青的父親以及他的兩位叔父也與他們口徑一致,眾人雖然猜測紛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漸漸無人關註這件事,後來顧寒之出生,沒過幾年溫茹因病去世,顧青一直沒有再娶,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原本顧彥之出類拔萃,誰都認為他是顧青的接班人,沒想到橫生變故武功盡失,只能退位讓賢,這事除了少數幾人無人知道,因此顧彥之對外的口徑是他要照顧生產在即的妻子,再加上顧寒之年輕有為所以由他繼任霜雪樓主,可是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出兄弟鬩墻,又有人把當年的猜測拿出來說事,說顧彥之並非顧青嫡子,所以顧寒之才擠掉他自己繼承霜雪樓。

洛瑤這才知道當初在武林盟季姚含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那些話,原來事情竟然那麽覆雜。

褚何見她半天不說話,問道:“長姐,你怎麽了?”

“沒事,吃飯吃飯。”洛瑤不欲多說,畢竟這是顧家的私事。

褚何也不多問,安靜地低頭吃飯,洛瑤看著他越看越滿意,怎麽就能有這麽乖的孩子呢?

晚間洛瑤穿著寢衣坐在床上,十分想念江問月,一肚子話沒人說真的很崩潰的!

慕容詩當了皇太女,她的處境也沒比身處江湖安全到哪兒去,雖然她自己也有當皇帝的想法,但就這麽進宮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希望她能當一個開明長壽的好皇帝。

褚何跟她說今年過年不能像往年一樣熱鬧了,因為南陵的追魂訣和當初在東丘一樣,被傳得滿天飛,難民的事還沒有完全得到解決,偏偏江闊出了事,一直不能露面,都是江問天處理,難免被南陵眾人議論紛紛,雖然最近幾天沒有追魂訣的消息,但是內容已經傳了出去,甚至有人偷練了裏面的武功走火入魔,江闊剛剛能行動就要忙著處理這些,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洛瑤倒是不擔心追魂訣,畢竟有江問星這個女主在,追魂訣早晚是囊中之物,就是有點想不明白,這幫人也是心大,怎麽半截拉嘰的追魂訣也敢練,他們不走火入魔誰走火入魔。再說阮塵微他們還在這裏,雖然受了傷,但還是相當於一個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攪得南陵天翻地覆,真是讓人頭大。

還有江問星,她身上的內力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要找個機會試探一下?蒙面?這麽熟悉估計江問星只看眼睛就能看出來。易容?可是自己還沒有掌握這項高端技術。月姐啊月姐,你快醒醒,我該怎麽辦啊?

還有顧寒之,當初在武林盟,季姚含告訴洛瑤,顧彥之原本就想讓顧寒之繼承家主的位置,只是覺得顧寒之年齡還小暫時沒有告訴他,現在顧彥之武功盡失,再告訴他怕他多想,於是季姚含告訴了洛瑤,本意是想如果顧寒之知道這件事接受不了洛瑤可以從旁安慰他,沒想到顧青出了事,一切都被打亂了節奏。

想來顧彥之做出這個決定也和他身世的謠言有關系吧,洛瑤對顧彥之的印象很好,只能感嘆一句天妒英才。

也不知道顧寒之怎麽樣了,這個人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辦成了什麽,也不說自己累不累、難不難受,洛瑤爬起來寫了一封信,讓顧寒之好好照顧自己,把當初季姚含告訴她的話轉述一下,讓顧寒之放寬心,還說過完年如果方便的話就去霜雪樓看他。

洛瑤準備了一箱子的禮品連著信找人送去中原,不禁感嘆起有錢的好處,管他是黑天白天還是逢年過節,只要你出錢,都會有人幫你送貨。

縮進被子裏,洛瑤嘆了一口氣,夜深人靜,真是想念自己膚白貌美的男朋友啊。

而此時膚白貌美的顧寒之正在霜雪樓的涼亭裏吹冷風。

明天就是除夕,可霜雪樓樓如其名,一片雪白。顧青去世,因此不見任何過年時喜慶的裝飾,只有白色的燈籠和喪綢,顧寒之穿著孝服,連大氅都是銀白色的,整個人仿佛和冰雪融為一體。

季姚含剛從藥房回來,道:“寒之,怎麽站在這兒呢?”

顧寒之從紛雜的思緒中醒過神來,“大嫂,我出來透透氣,這麽晚了怎麽還出來?路滑不安全。”

季姚含眼裏滿是心疼,想說點安慰的話又怕他更難過,只道:“彥之的藥煮好了,我一直看著,給他拿回來,你看你這孩子,大晚上的透什麽氣,當心風寒,”一摸顧寒之身上冰涼,連忙把自己的手爐塞給他,“快回去吧,要是病倒了可沒有個貼心人照顧你。”

顧寒之抿著嘴笑了笑,想把手爐還給季姚含,後者沒有接手,道:“我還有不遠就到了,你拿著吧。”說著拎著食盒快速走遠。

顧寒之遍體生寒,唯有手上是暖的,兩只手握緊了小小的手爐,離開了涼亭,只是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顧氏祠堂。

回到中原三日後顧家兄弟把顧青和溫茹合葬在了一起,顧青的牌位也被放置在溫茹牌位的左邊,兩人做了十四年的夫妻,十四年後顧青殞命,顧寒之凝視著上面的兩個名字,輕聲道:“生同衾死同穴,母親,您見到父親了嗎?”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安靜半晌,顧寒之跪在蒲團上,“父親,當日眾人一起祭拜,還有一些話,我沒有告訴您。”

顧寒之直視著牌位上的顧青的名字,聲音低沈而又堅定,“我一定要做顧家家主,”靜了幾秒又道,“我知道您和兩位叔祖父都更看重兄長,我也會愛他敬他,讓他在顧家平安到老,只是霜雪樓的樓主,不能由一個私生子來當。”

這話任旁人誰聽見都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但此時祠堂裏寂靜無人,顧寒之也不再說話,只是回想起他六歲那年的一件事。

有關顧彥之身份的謠言一直到顧寒之出生才將將平息,但偶爾還是會有人嚼舌根,那天顧寒之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他雖然打小就沈穩,但畢竟是個孩子,於是雖沒有與人爭辯,但還是苦著一張臉回了家。那時溫茹的身體就已經不大好了,只是平日裏沒有在顧寒之面前表現出來。

溫茹見到向來都安安靜靜的小兒子皺著一張小臉,問他怎麽了也不說,只是把頭埋在她懷裏,不一會兒自己的衣襟就濕了,溫茹大概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心疼得不行,慢慢拍著顧寒之的背,直到他停止抽泣進入夢鄉。

顧青就在這時進了屋,先是楞了一下,見溫茹豎起食指在嘴邊,於是壓低了聲音,“寒之怎麽了?”

溫茹給顧寒之蓋好被子,輕輕咳了兩聲,顧青從懷裏掏出藥瓶倒出兩顆藥丸,又倒了水,阻止了想要下床的溫茹,“好生歪著,當心著涼。”

看著溫茹吃了藥,顧青才道:“是不是有人跟寒之說什麽閑話了?”

溫茹搖了搖頭,“大概是和別的小孩子鬧起來了吧,沒什麽。”

顧青知道溫茹是怕自己多想,顧寒之那樣平和的性格怎麽可能和人鬧起來,但也沒有戳破,只是拉著溫茹的手說:“是我的錯,當初我把彥之抱回來,沒想到……”

“噓,”溫茹輕聲打斷了他,“別說這些,自從你把彥之抱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兒子,以後不許再提這事。”

“可寒之……”顧青欲言又止。

溫茹道:“等他長大我們好好跟他說,他會明白的。”

可惜溫茹並沒有等到顧寒之長大,在他七歲那年溫茹病勢突然加重,藥石無用,最終撒手人寰。而顧青走得突然,也沒來得及跟顧寒之說明顧彥之的身世。

顧寒之那時並未睡著,將顧青和溫茹的對話聽了完全,顧彥之待他一直很好,可他卻不能完全將顧彥之視為嫡親的兄長,但也無意將他的身世公布出去。

“父親,母親,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兄長的,他欠我的,算是扯平了。”顧寒之靜默半晌,輕聲說出了這句話。

一陣腳步聲響起,顧寒之站起身來,只見顧彥之緩步走進,“果然在這兒。”

顧寒之快步走上前去扶著顧彥之,“兄長,夜深路滑,你怎麽不早點休息。”

顧彥之咳了兩聲,“姚含說看見你在院子裏站著,我猜你定不會乖乖回房,一定來這兒了。”

顧寒之微微低下了頭,“讓兄長擔心了。”

顧彥之咳了兩聲,“我對你一百個放心,只是最近你過於繁忙,父親去世後我都沒有機會和你好好說說話,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稱職了。”

“別這麽說,是我太年輕,做什麽事都慢一些,若是兄長你當了樓主,一定能處理得井井有條。”顧寒之一邊說一邊觀察顧彥之的神情。

顧彥之搖了搖頭,“原本我也沒想當這個樓主,只不過你年紀小,我替你多照看著,上次給父親寫的信裏我還說等你成了親就把樓主的位置交給你。”

聽到這話顧寒之面色一變,一方面對顧彥之說的話覺得不可置信,另一方面他抓住了一個重點,“什麽信?”

顧彥之道:“當初父親接到嚴堡主的飛鴿傳書說你中了幽冥掌命不久矣,便立刻去了北嶺,又過了幾日嚴堡主傳信來說你已經沒有大礙,父親也已經去了東丘,我便往風海閣寫了信,詢問父親何時回來,也說了讓你繼任樓主一事,但並沒有收到回信,我以為父親事務繁忙,便給你寫了一封,誰知也沒有回信,我便直接寫信給戚閣主,同樣沒有回信,我猜想可能信在半路出了什麽問題,所以你們都沒有收到。”

顧寒之只覺得一道雷劈在了他的頭上,他瞬間回想起在東丘前往空明谷那天,戚光耀收進袖子裏的那封信,的確是顧彥之的筆跡,也就是說根本不是在途中出了差錯,而是信到了風海閣都被扣下了!是戚光耀自作主張還是戚央指使?顧寒之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顧彥之見顧寒之神色有異,問道:“寒之,你怎麽了?”

顧寒之正色道:“我想起一些和父親的死有關的事,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等我查清了再告訴兄長。”

顧彥之看了顧寒之半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寒之真的長大了。”

看著顧彥之還是有些蒼白的臉色,顧寒之壓住心頭翻湧的情緒,“走吧,我先送兄長回去。”

送顧彥之回去之後顧寒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夜色已深,他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心中有一個可怕的猜想,戚央極有可能和暗域宮有勾結!

之前在空明谷,顧青自盡之前握著顧寒之的手腕,借著袖子的掩蓋,在顧寒之的小臂上用手指寫了四個字——小心戚央。

顧青在臨死之前留下這樣的信息說明他在懷疑戚央,但卻沒有什麽真憑實據,因此只能讓顧寒之小心,後者明白顧青的用意,對戚央處處提防,只吃洛瑤親手做給他的食物,路上也沒有給戚央派出的風海閣弟子任何可乘之機,原本是想過完年後再去東丘探查清楚,沒想到得知了顧彥之寄出的三封信都被扣下的事實。

其實顧寒之不是沒有懷疑過戚央,阮塵微在中原和北嶺再怎麽放肆,也不像在東丘時那樣屠了漣山派那麽猖狂,這一切戚央真的無能為力嗎?顧青和江闊在東丘先後被伏擊,戚央會毫不知情嗎?顧青武功如此之高,怎麽會被暗域宮抓去做了活屍?是不是有讓他信任的人算計了他?

可那是一向嫉惡如仇的風海閣閣主,是戚竹淵的父親,如果這一切都跟他有關,戚竹淵該如何自處?敬仰了那麽多年的父親如果真的被證實與暗域宮同流合汙,甚至間接害死了他好兄弟的父親,他能接受得了這殘酷的現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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