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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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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刺殺

第二晚,是個晴好的月圓夜。

秦執守諾,帶著崔筠去了松壑聲。

松壑聲是秦府東南角上一片林子,遍植松柏,又有亭臺樓閣,一到晚間,呼嘯有聲,崔筠早在進相府之前,就聽說過這個地方。要說相府在新京要害地方,寸土寸金,卻因秦京風雅,專門建了這麽個地方,可謂十分奢侈了。

崔筠專門攜了琴,要修繕一次新曲。

誰知兩人帶著一群仆從才到園子裏,布英匆匆趕來,在秦執耳邊低語幾句,秦執臉色大變,留下人在園子裏,自己匆匆走了。

崔筠也不惱,她讓人在兩邊散開,自己獨坐亭中,暢快撫了一曲,一曲停歇,秦執還沒回來,崔筠對黃鶯兒說渴了,令她取些茶水點心過來,待黃鶯兒走了,又讓小米去打探府內出了何事,小米先是猶豫不決,又想著身邊這麽些人,也就聽從去了。

身邊只剩些秦執留下的護衛們了,崔筠靜坐聽腳步聲,她等的不是秦執,而是賈營。

自她入住翠冷院,賈營一個半大男子,自然不能再隨她一起,秦執為他另尋了住處,白日裏,他守在翠冷院門口充作護衛,到晚上自去歇了。

但在相府這段時間,賈營結結實實將秦府探了個遍,因此崔筠雖然深鎖內宅,對府上情況,還是知道一二分內情的。

要說秦府什麽最多?

不用說,秦府奴仆多,除了幾個正經主子,還有秦京手下的一眾義子,又有一眾門客,要伺候這些人,秦府上上下下三百餘口,人數之眾,在京裏都數得著。

相府人多官也多,隨便拉出來一個奴仆,或許都有誥命夫人加身。

傳說有次徐氏設宴,一個五品的官家夫人因奴婢伺候不周,正要說落,她身邊人拉著她竊語道:“夫人不可,這奴婢夫家有功,是正三品的誥命夫人呢!”這夫人唬了一跳,自此,再沒人敢在相府拿大。

相府錢也多,勢也大,但以上種種,新京豪門貴戶的多了去了,其中或有可比,但只有一項,是新京人人公認的多。

一年到頭來,相府多刺殺。刺殺的對象,自然是秦京了!

秦京奸佞名聲在外,總有人存著僥幸心裏,暗中刺殺,一年到頭,刺客源源不斷出現的秦府,但這麽多年來,沒一人能傷得了秦相。

這一段時間,賈營探了個明白,相府看著松散,實際上卻是鐵桶一般,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有人起了歹心,便只是一瞬間,只要一聲令下,便能殺的人渣都不剩。

要說秦京惜命,多少人保護也不見怪,但那刺客一波又一波,總有疏忽的時候吧!

對於崔筠的這個疑問,賈營笑著解釋道:“除了徐夫人和秦公子之外,秦京誰也不信任,我觀察了許多天,才發現,秦京身邊有四個侍女,看起來十五六歲,向來不離身,也從不聽她們說話,旁人常常忽略了她們,我花了好些時間才明白,原來這四個侍女才是高手,而她們恰恰不引人註意。”

崔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賈營的意思,刺客往往註意的只是暗衛護衛,卻忽略了身邊的侍女,稍錯一點時機,便被別人取了性命。

思考明白這一點,崔筠又問:“就是說要刺殺秦京,必得先解決這四名侍女,這其中有什麽漏洞嗎?”

賈營道:“有,徐夫人和秦公子可以把她們支開。”

崔筠左右看了看,只聽到蟲鳴陣陣,秦執派的侍衛們被她支開很遠,整個院子都靜寂無聲,她示意賈營說下去。

賈營繼續道:“秦京連收了十個義子,前不久,也不知什麽底細,這位秦公子才回了府,傳說他是秦京唯一的兒子,這些年來因體弱,一直在寺裏養著,秦京對他極為愛重,他歸府之後,事事以他為重,對他百般信賴,”

說到這裏,倒勾起了賈營的一些心事,他嘆道:“說來也怪,這位秦公子,同以前的謝浮光長得一模一樣,我才見他時,幾乎就要將他錯認了,誰知再見幾次,又覺得兩人行事說話完全不一樣,這會子我也分不清真偽了。要他真是謝浮光,或許我們可以從他身上入手,我總覺得,他還是向著我們的!”

崔筠打斷他,賈營少年心性,不免有些跳脫,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忙扯回正題:“還有那位徐氏,是秦京續弦的妻子,她多年無子,與秦京義子薛放走得近,又收養了侄女徐月,她在秦京身邊那麽多年,很得秦京信任,秦京也倚重她,府中大小事務都由她作主。但要從她身上下手卻是不易,她行事向來只聽從秦京,大事上從不會自己拿主意。”

崔筠頷首,是了,要想殺秦京,只得從秦執身上入手了。

崔筠正想再交代賈營些話,就聽到遠處一陣腳步聲過來。

秦執遠遠看到崔筠與賈營說話,並沒有什麽不妥,他將帶來的人停在三丈遠,自己前去請崔筠。方才有刺客府內行刺,偏有一人逃脫,不能讓崔筠待在這裏了。

崔筠見他面色不虞,想是發生什麽大事,也沒問,就隨著他走了,反倒是秦執並不在意,反而安慰她道:“師傅不必擔心,不過是有一名刺客逃脫而已,放心。”

他說著,好似狀若無意的看向賈營,崔筠快走一步,擋住他眼神,問他:“既如此,明天我還要出來。”

秦執答應好,直送她到翠冷院,目送崔筠進屋才離開。賈營有些不放心,想在院外守著,又見翠冷院裏裏外外圍著十來個府衛,也就回去了。

崔筠回了屋,推說疲累要歇息,轉身把門關上,黑暗中便顯出一個人影來。這人身型壯碩,看著便是歷練過的練家子,可是現了臉,那張臉卻又過於文雅了,不是別人,正是多年前瓢泉山上的陸白。

他身形略有些顫抖,崔筠上前扶住他,沾了一手的血,崔筠按耐住害怕要去找藥,卻被陸白一把拉住,他臉色蒼白,神情十分沮喪:“這回行刺失敗,以後怕難了,都怪我!”

崔筠輕拍他肩頭,試圖安慰他,又覺得說什麽都是白費,陸白忽然鄭重道:“不過也不算一無所獲,我這才知道,秦老賊身邊那幾個丫頭都是高手,出手很是狠戾,我們就是著了她們的道,姑娘一定要小心!”

這話與賈營說的對上了,可惜沒有提前提醒他!她是懊惱不已,但見他腰腹上一個碗口大的傷口,還流血不止,想著為他止血上藥,但自己困在屋裏,別說滿府都在尋他,就是尋常時候她要尋醫問藥也得尋些由頭,陸白猜到她的心思,揮手讓她停下,囑咐道:“我把這句話留給你,就得快走了,如今滿府在尋我,要是牽累了姑娘怕是不好。”

他說著要走,崔筠攔住她道:“你能走到哪裏去,今晚上是我執意要出去,這才把院子裏的守衛都帶走了,現在外面守了那麽些人,說不定你一露面,就被他們逮住了!”

陸白想來也是,但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待在人家閨房裏,還是執意要走。

崔筠道:“我有個法子,或許可以混過去。”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崔筠心內一緊,示意陸白躲進衣櫃中。

陸白蹣跚藏進衣櫃,房門已經被打開了,是秦執。

他向屋內掃視一周,見一切如常,崔筠臉上尚餘一絲驚慌,她捂住胸口,佯作驚嚇道:“公子星夜光臨,又不敲門,可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秦執卻走過來,一把擡起她手臂,見她袖腕上沾了一絲紅痕,從懷裏掏出一只手絹替她擦掉 。崔筠手心燥熱,他指尖卻冰涼冰涼的,兩廂碰觸,崔筠只覺得錐心的冷。

“說吧,刺客在哪裏?”秦執不同她繞彎,直截了當問道。

“刺客,哪裏有刺客?”崔筠佯裝不知,懵懂問道。

“闔府都搜過了,只漏了師傅這裏。”

崔筠心跳如擂鼓,依然硬著頭皮道:“相府這麽大,哪裏能搜的完,萬一,他已經跑出去了呢?”

“是嗎?”秦執坐下來,仿似並不著急,“不瞞師傅,這刺客窺得府中機密,若是讓他活著走出去,張省一黨怕是出不了獄。”

“這與張省有什麽關系?”

“父親與公主握手言和,現在來刺殺的,還能有誰,父親認定了這事,我也沒有辦法,師傅若有意維護,還請先想想獄中之人的性命。”

崔筠暗中思忖,還有什麽機密是她不知道的?秦執要抓陸白,偏要拿張省來唬她,那她也只好繼續糊塗下去了!但他若強行搜查,她又該怎麽護住陸白?

兩人相對靜默,秦執忽然嘆了一口氣,他執劍,徑直走到衣櫃前,揚聲道:“出來!”

陸白低喝一聲,沖破衣櫃,門外侍衛們湧上來。崔筠見陸白此時兇多吉少,猶疑著要往他那邊靠,秦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崔筠,揚聲道:“逆賊,你傷了相爺不說,還要挾持崔先生。”

陸白明其意,喊道:“姓秦的狗賊,老子殺不了你,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你這小賊,什麽先生先生的,我瞧著不過個趨炎附勢的軟骨頭,我今天殺不了你,我的兄弟們早晚也放不過你。”

他說著揚起刀柄,劃過脖頸,鮮血湧出,竟是自戕而死。

秦執在陸白揚刀時擡袖遮住崔筠的眼睛,崔筠只覺得眼前一黑,就聽到“咚”的一聲,陸白倒地而死。

她一瞬間覺得渾身冷漲,已經被秦執擁著出門了。有侍衛進屋來收拾殘軀。

崔筠被秦執半擁著出去,半晌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要回頭看,只看到房門口溢出的長長的血痕,在月光下泛出銀光。

她終究是救不了他。而秦執早就知道她藏匿起陸白,這樣的結局是註定了的。

仆從婢女們忙著收拾,崔筠坐在院子裏的琴凳上,只覺得寒意無邊,秦執站在旁邊,不說話,什麽也不解釋,兩人心裏各懷千秋,崔筠好容易緩下來,問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秦執耐心解釋:“府內都搜查完了,只有師傅這裏。”

“既然從我這裏搜出了刺客,你打算拿我怎麽辦?”

“師傅被刺客脅迫,也是身不由己。”這是要放過她了。但是為什麽,如果他不是謝浮光,為什麽他總是優待她?如果他是謝浮光,他又為何能做下這些事?

崔筠猛的站起來,她仔細端詳起秦執的臉。

秦執低頭看她,他勉力做出一種鎮定的神色,直到崔筠看到他幽黑的與謝浮光一樣的眸子裏現出一種慌張,崔筠忽的笑了。

她知道他就是謝浮光,但不是以前的謝浮光了。

秦執不知她看出什麽,不自然的擡起眼睛去看室內,陸白的鮮血被收拾幹凈,那個屋子又如當初一般,但人是不能住了,他堅持要崔筠換到西廂房去,崔筠並不在意住在哪間屋子,她此時想起另一件事來。

“想求公子一件事。”

“你說。”

“送賈營出去吧,他待在府裏,實在不方便。”崔筠是怕了,這相府是龍潭虎穴,她護不住陸白,也護不住賈營,接下來的路她要自己走,必然先把賈營送出去。

秦執當然也知道她的意思,沒說什麽便答應了。

這時小米來報說西廂已經收拾好了,崔筠站起身,惶惶然跟著她走。秦執沒有跟上,他遙望崔筠的背影,嘆了口氣,自己轉身去向秦京覆命。

秦京此時正悠閑在書房寫字,他素有才華,一手好字冠絕京華,今晚雖有刺客行刺,但他習字的情趣不減。刺客?刺客日日都有,難道因為這麽點小事不活了不成?

因此一見秦執過來,也不問刺客抓住了否,只是招手讓他進來,遞筆給他,讓他將自己方才的字臨了,自己在旁邊一張玫瑰椅上坐下。

秦執平穩心神,恭恭敬敬將字臨了,正要同秦京說刺客的事,秦京擺手制止他道:“不用說這些,你看著處理就好。”

秦執稱是。秦京讓他坐下,囑咐道:“我老了,如今府內外的事務都交給你處理,我也放心。”

秦執忙站起來,“父親春秋鼎盛,說這些做什麽?”

秦京只好又招呼他坐下,“說起來你也老大不小,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會跑了,哎,”他嘆息著,像每一個平凡又慈愛的父親那樣,“可惜你母親不在,沒人為你操心這些事。”

秦執聽他提到母親,心中一陣酸楚,低下頭去,秦京卻又繼續道:“聽說你收了幾個女子進府,那也不夠,我是想著,等我壽宴時候,讓你母親多請些人來,你也好好相看相看。”

秦執聽著他嘮嘮叨叨說這些話,擡頭看他,見燈光之下,秦京鬢間一根白發尤其硌眼,他喉頭發澀 ,心想父親一片愛子之心,他卻...

說不出話來,正好徐氏這時進門來,秦執起身讓座,徐氏笑道:“你們父子倆,一聚到一起話頭就多,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她笑著要去扶秦京,“你啊,對著兒子話多,也不想想人家年輕人願不願意聽你嘮叨,好了,這身體才好,我扶老爺快去睡。”

秦京笑嘆著站起來,轟秦執也去睡。秦執告辭父親,走出門去,不知怎的,在這樣一個月夜裏,他忽然想起自己母親。

往常他是不敢想的。

母親臨死前,形容枯槁,存著一口氣對他說:“等你長大了,你要親手殺了他!”

殺了他!

秦執不敢回想這句話,他有時候覺得是夢,母親怎麽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呢,但是他又清清楚楚記得,母親一雙滲血的眼睛裏的恨,她恨他,恨到想讓兒子親手殺他。

可是他溫情脈脈的提起母親,可知道母親曾經那麽恨他?

第二天崔筠同賈營說要他出秦府去,賈營一聽,自然不願,崔筠勸他說:“昨夜秦京遇刺,如今這府裏風聲鶴唳的,你待在這,倒不如出去。”

賈營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沒有殺死秦京,他出去做什麽,況且他出去了,獨留她一人,怎麽能成事!他們二人說好了不論生死,殺了秦京為要,她偏偏要反悔!

賈營氣的抱著手背對著她,崔筠拽了拽他的袖子,耐心勸道:“張省要出來了,難道你不想去見他?”

“不想!”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殺了秦京,你出去跟著張省,多殺幾個胡人,不比同我一起窩在這後院裏強些。”

“你答應我,你憑什麽答應我?”賈營似是氣急了。

崔筠在想怎麽說服賈營,陸白殺不了秦京,賈營依然殺不了,她昨夜目睹陸白死去,打定主意不能讓賈營留在這裏,武力不可靠。但這些是不能同賈營說的,他這樣一個小少年,氣盛、沖動,勸服不了。

“憑我知道,秦執就是謝浮光,只要有他在,我就能殺了秦京。”

賈營驚疑的看向她。瞬間明白了她的打算,可是,他依然內心惶惑,就算是那樣,秦執也不是以前的謝浮光,她怎麽那麽有把握的?

“總之,你聽也好,不聽也罷,我已經同秦公子說了,一會就送你出去。”

賈營反而央求的拉著她的手,“崔姐姐,你別讓我走,你不能自己留在這裏。”

崔筠反勸他道:“你出去看看瑩玉姐姐她們,讓她們不必念著我。 ”

賈營還想說什麽,就見秦執一身青色官服,已經帶著人來了,他什麽也做不了。但他還想賭最後一把。

當賈營被人架著跪倒在地時,崔筠什麽也沒說,只是點點頭,秦執就著人帶他出去了。

賈營一走,崔筠瞬間覺得松了一口氣,又有些無所適從,她擡頭一看,秦執竟然還沒走,他站在那裏,想對她說些什麽,奈何崔筠先笑了,她問:“如今就剩我一人,公子可放心我出門了?”

秦執反而笑說:“師傅可是誤會了,我什麽時候不放心師傅?姑娘帶上小米她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可好?”

“好。”

秦執去上值,崔筠便帶著小米出去了。

她的目標很明確:盡一切可能接近秦京,然後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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