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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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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琴公子

崔筠小時候隨父親在西南海岸長大,是有點水性的。她一入水中,便拼命往遠處游去。

這與她的計劃相悖。她本打算直接游到秦執處,趁機脫離這地方,但一入水,小時候那種自在天性仿佛又回來了,她只想去往更深邃寬廣處。

小米等人料想不到她會越走越遠,只在江心閣附近尋找,自然是找不到,秦執帶著船,一直尋到遠處的荷塘裏,才在荷花掩映之間找到崔筠。她發髻衣衫濕透,臉色沾了水珠,一片蒼白,秦執獨自一人尋到她,對她遞上一只手,說:“上來!”

崔筠將自己的手交給他,任由他牽著進了船艙,秦執為她裹上厚厚的披風,又遞上一杯熱水,見她臉色稍稍恢覆些,道:“姑娘何必以身試險?”

崔筠擡頭看他,問道:“如果不如此,你會讓我離開這裏嗎?”

“你想去哪裏?”

“府內,光明正大的,而不是如現在這樣藏在這裏。”

秦執沈默。

“後果我自己承擔。”

“你到底想做什麽?”

“如今月姑娘知道我藏身這裏,很快只怕相爺和夫人都知道了,這裏已經不再是安身之所 。我想,以公子師傅的名義,光明正大的住在相府裏。”

“師傅?”

“琴曲師傅,怎麽,難道我不堪為師?”

“我要想一想。”

江心閣到了,徐月已換了衣服,只是等著秦執,一直不肯走開,見秦執帶著崔筠回來,她一下子哭出了聲。

“表哥!”她走上前要樓住秦執的胳膊,被秦執不動聲色避開了。

他皺眉,對著一眾下人責道:“還不快送姑娘回去!”

“不,表哥,我不回,你不發落了這個...,”她想罵上崔筠兩句,又覺得在表哥面前這樣說實在是丟臉,一時不知道如何稱呼崔筠,她是氣急了,兩次被她這樣戲弄,簡直是她畢生之恥,但她不想在秦執面前留下個蠻橫無理的印象,因此這時候只是幽怨的看著秦執。

秦執有些軟下心來,柔聲對她說:“你先回去,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晚上去看你和母親。”

徐月猶恨恨的看了崔筠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他們一走,江心閣中一下子冷清起來,小米張羅著為崔筠換衣梳頭,等了兩炷香的時間,崔筠收拾停當之後,秦執竟然還沒走。

崔筠坐下喝茶,問他:“有話說?”

兩人一坐一站,很像從前的謝浮光和崔筠,而秦執如今也明白,自己因為想保護她,而被她牽制著,他們雖地位變換,一個成了相府公子,一個成了低賤樂人,但有一層關系從來沒有變過。

秦執不得不答應了她。他有一百個拒絕她的理由,但只要她開了口,他就立即動搖起來。

崔筠得償所願,心情十分舒適。她一高興,也不顧秦執還在,讓小米去取酒來,自己坐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喝酒。喝的盡興了,又讓人取琴來彈。

秦執就站在門外,聽她隨意撫出的琴音,火紅的薔薇花在他肩頭蕩漾,有飛鳥從花叢裏一飛升天,驚的他意識到,在這裏停留太久了。

他離開後直奔徐氏那裏,同徐氏請了安,徐氏憂愁道:“這兩日月兒也不知道怎麽了,也不吃飯,回來就躲在屋裏,你去勸勸罷。”

秦執過去了,徐月故意不開門,秦執正要走,徐月忽的把門打開,拉住他道:“表哥你總這樣,不是要來安慰人家嗎?”

徐月等他來等了許久,本想著使使性子,沒想到他那麽不禁逗,說走就要走。

秦執這才笑道:“是我看你休息了,不忍打擾你,你還反過來說我!”

徐月撅著嘴,想問問崔筠的事,秦執卻率先安撫道:“今日的事原來是我不對,下回定不讓表妹受委屈,你不是前些日子就說要去寺裏祈福,等這幾天忙完,我親自帶你去。”

“真的?”

“當然!”

徐月雖跋扈,但心思單純,不過幾句話她就喜滋滋的回去了,秦執在回去的路上,依舊憂心忡忡的,徐月心思單純,徐氏卻不是。

徐氏在秦京面前多年,很得秦京信重,他未回府時,她將諸多義子養在府內,悉心照顧,義子們尊她為母,秦京也敬她,後來秦執回府,她不顧秦京反對,堅持要將義子們送出府去,她勸說秦京道:“既然公子回來了,我們作為他的父母,就該為他找到正確的位置,這相府,有且只有一位公子。”

秦京允了,嚴令秦執稱呼她為母親,並且有意將徐氏的侄女兒徐月許給他,如今秦姝入宮,秦京權勢極盛,秦京只想著將徐月配給秦執,以後秦執掌了權,他這老妻也算有點著落。

秦執知道他們的打算,卻一直不願意應下來,事情僵持在這裏,秦執有意試探,一次次在府裏突破底線,但徐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裝不知道。

這確實也方便了他行事,因此崔筠今日提起這事的時候,他想著,也不是不成,只是時機,要由他來控制。

這一晚他正在院子裏斫琴,秦京氣沖沖的走來,他身上官服未脫,看起來是進了宮。

見父親進來,秦執放下一張磨的光滑的琴身,向父親行禮,攙扶他坐下,秦京心中熨帖不少,嘆息道:“見了我兒,宮中的煩心事倒是消了不少。”

秦執遞上一杯茶,知道父親不會輕易過來這裏,必是有話要說,靜等父親的吩咐。秦京卻見他身上被劃了幾道印子,撫摸著那傷口心疼道:“你坐下,一會兒我親自給你上藥,你也是,明明是一雙執筆的手,為何偏偏做這些活計?”

秦執解釋道:“上個月陛下說想撫琴,我便選了一塊木頭,親自為他斫琴,父親您看,這張琴可好?”

一聽是皇帝要的,秦京也不說什麽,反誇讚秦執有心。父子倆說了一些府中事,秦京才入正題,憂嘆道:“皇上有意將貢司交給長公主管理。”

秦執勸慰道:“那也無妨,皇上對父親很是信重。”

“話是這樣說,但失了貢司之權,以後行事徒增被動。”

“父親有什麽主意嗎?”

“既然皇帝肯聽你說話,你便進宮一趟,探探他的心意。”

秦執垂目:“聽父親的話,我今晚就去。”

秦京見他如此乖順,什麽話也說不出了,只道:“天晚,我把我的護衛派給你使。”

這一天晚上,秦執抱著琴就入宮了。

皇帝與秦執同歲,他今晚有些生氣,本來召了芳叢姑娘入宮解悶,誰知芳叢無意間提到福和公主,皇帝心中煩悶,將她趕了出去,一聽秦執來了,連忙請他入宮來。

皇帝此時所在的乘鸞殿是專門用來聽琴唱曲的地方,殿外翠松流水,少有人來,皇帝在此不理政務,只宣樂坊在此作樂,今日芳叢走後,樂坊也被勒令退下,皇帝獨坐在殿外雪松下,不知在想些什麽,等看見秦執抱琴過來,他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

秦執行禮畢,將新做好的一張琴奉上,口中稱道:“此琴是臣親手斫成,雖比不上宮裏的能工巧匠,到底是臣的心意,陛下試試?”

皇帝信手撫弄,月下撫琴,自是有一番況味,但他沒做出任何評價,只是說:“不錯。”

秦執站在琴案旁,和聲問道:“陛下有心事?”

皇帝停下撫琴,站起身嘆了一聲,問他:“我向來信重你父親,可如今,福和公主的話我也不能不聽,他兩人水火不容,你說可該怎麽辦?”

秦執一刻也沒有猶豫,回道:“臣愚鈍,無力為陛下解憂,但只有一點,陛下想做的事情,臣萬死以求為陛下達成。”

“真的?”

“回陛下,臣不敢妄言。”

“就算違逆你父親也在所不惜?”

“君在先,親在後。”

“那你去宰了薛放,由你來掌管貢司可好?”

秦執忙跪下,皇帝親自扶他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怕,要是在你父親那裏不好交代,朕為你撐腰。”

秦執低著頭,誠惶誠恐道:“臣不怕那個,就是怕貢司在我這裏,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皇帝笑道:“用人不疑,你放手去做,得空了便來宮裏同我撫琴,我近日覺得,自己撫琴可比聽琴有趣多了。”

秦執從宮裏出來,出了一身冷汗,自他回歸秦府,又莫名很得皇帝寵信,就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地步來,如今父親與公主不和,本來父親權重,公主回來後,往朝堂安插不少人手,又盯上了貢司,兩方越鬥越狠,皇帝終於要出手了。

如今看來,皇帝還是更偏心父親一些,福和公主曾經在雲京掌權,皇帝心裏哪能不忌諱,但皇帝要用自己,偏偏要讓自己先殺了薛放,他就是要父子間有隔閡,他用起來才順手。

這樣也好。

秦執坐在轎中,歪在靠壁上歇息,馬車穿過長長的宮道,夜色深濃,忽的現出兩排宮燈。宮燈漸漸地近了,原來宮燈簇擁著一頂花飾華美的車轎,轎前有鸞扇遮擋,皇帝尚未大婚,能用得起這副儀仗了,也只有當朝唯一的公主殿下了。

兩轎相交,秦執並未下轎拜見,公主的儀仗卻停下來,裏面傳出一道略顯沙啞的女聲:“禦史大人星夜入宮,”福和公主知道秦執深夜入宮,專門在此等候。

“公主殿下,有話請直說。”秦執彬彬有禮,不卑不亢,無心與公主周旋。

福和公主輕聲笑起來,這一聲,卻與方才的聲音不同,有些嬌媚的意味了,“禦史大人真是直爽,我聽聞前幾日大人去獄中看過張大人,張大人可好?”

“公主想要貢司的權利,陛下卻不信任您,臣也無能為力。”秦執不想與她虛與委蛇,直接說出要害,公主覬覦貢司良久,這一回派人彈劾薛放,也是想借皇帝之手,削弱秦京手中的權柄,但皇帝卻遲遲下不了決心,她是有些著急了。

“那陛下叫你來是為何事?”

“撫琴而已,微臣今日新斫一琴,今晚親手呈給了陛下。”

福和公主卻是不信,今日之事,必不會像他所說那麽簡單,但話已至此,她便不再偽裝:“貢司之權,我志在必得,你我先前合作救人,若是這事漏到你父親那裏,你待如何?”

秦執嘆一口氣道:“公主太心急了。”

他什麽也沒說,不說受她的威脅,也不說聽她的令,就這麽一句,打馬走了,留下公主在原地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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