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商女之恨

關燈
商女之恨

崔筠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猶如在夢中。

他們再回去打聽,守門的卻攔著不讓進,李珍珍問來者是誰,那守門的驕橫道:“領頭的是北胡宇文世子,正是我朝的座上賓,上面吩咐了,誰都不能多加打擾!”

李珍珍再問尾隨的都是誰,那門衛再也不說什麽了。

兩人便守在門口苦等,方才那一眼畢竟是背影,又離得遠,看不真切,要是能正面一見,還能多些把握。

但兩人等到晚上,那門衛也看不下去了,勸道:“世子有急事,早就走了,你們別在這裏等了。”

崔筠猶不死心,問他:“跟著世子的那位大人呢?”

那門衛實在不耐煩,道:“秦大人是你們能問的?快走快走!”

秦大人?崔筠第一個就想到秦京,那人姓秦,跟秦京有什麽關系,跟謝浮光又有什麽關系?她腦子裏一團亂麻,臉色凍得蒼白,李珍珍勸說先回去吧,崔筠卻擡腳去了及春館。

幸好芳叢在。見她們這樣一臉狼狽,也有些唬住了,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誰知崔筠開頭就問道:“你先前說那位監察禦使,姓什麽?”

芳叢給她手裏塞了一只袖爐,也不多說別的,直接回道:“姓秦。”

崔筠松了一口氣,又問芳叢,“你可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芳叢搖頭:“這位新貴神秘的很,我還沒見過。”

崔筠心中疑團更大,向芳叢講了今日所見,最後堅定道:“我想見見他。”

芳叢知她心結,躊躇半晌道:“你若見他也不是不行,我倒有個主意,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什麽?”

“先去宇文府,我能把你安排到宇文府去一趟。”

“行!”

“不行!”

崔筠和李珍珍同時答道。

“那是個胡人,姑娘同他打什麽交道!不能去!”李珍珍抓著崔筠的手臂,似乎要把她扯回來。

芳叢拉了拉李珍珍的手臂,安慰道:“珍珍姐,胡人怕什麽,他們又不敢吃人,況且這是在新京,他敢做什麽?”

崔筠答應去宇文府上,卻還有另一層的考慮。她爹爹客死他鄉,至今都不知道具體死因,宇文高明既是胡人世子,或許知道些消息,因此她幹脆就答應了。

李珍珍見此,獨自抹淚,也不再勸了。

等崔筠二人走後,芳叢坐著喝茶,門扇一動,唱曲的藍藍推門進來,不解問道:“姑娘明知宇文府內兇險,何必...”

芳叢一根手指放在藍藍唇上,幽幽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位崔姑娘有大造化,主人快要來新京了,時間不多,新京的水越混越好。”

“可是崔姑娘...”

“放心,有他在,沒事。”

崔筠這晚回去撫琴,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她強迫自己,卻越來越煩躁,索性停下,開窗看外面。

夜色朦朧,空中漂浮著一團濃霧,越看越覺得暈眩。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崔筠不知怎麽想起這句幼時讀過的詩句,一瞬間滿身的血都凝固起來,她扶著窗柩的手發起抖來。

是母親教的她這首詩。那時她初習琴,卻已經認識不少字了。母親教她念這首詩,她疑問道:“娘親,什麽是亡國恨?”

母親道:“就是國家沒了。”

她道:“國家沒了歌女就不能唱歌了嗎?”

母親道:“國家沒了還唱什麽呢,不過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活著最重要。一個歌女,活得本就不易,亡國之恨也只能拋到腦後了。”

母親越說越遠了,但一轉眼看到她,母親又溫柔道:“不過這些跟我們筠兒沒有關系,有我跟你爹爹在,定讓你喜樂安穩一生。”

母親的笑顏漸漸消失,崔筠回過神來已是滿面淚痕,父母不在了,家國不在了,她成了要為敵人唱曲的“商女”。

但是還不能哭。

她關上窗戶,擦幹眼淚,平靜的躺到床上,努力讓自己睡過去。

睡吧!筠兒,明天繼續努力活下去。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會這樣安慰她的。

雖說宇文高明輕易殺不了人,但他府上到底是不同,比尋常府邸混亂些,人物雜多些,尋常女子上門,莫不是戰戰兢兢,怕惹了胡國的三皇子不高興。

崔筠卻是不同,她覺得自己身經百戰,有什麽呢?她還有什麽可以失去的!

她獨身一人過府。

時間尚早,崔筠被人領著直接到了琴臺前,不一會兒樂手們都就位,又過了一會,宇文高明高坐上首,酒宴正式開始了。

但崔筠要等的人一直沒來。

只好再等。

等酒宴過半,崔筠覺得今日他應該不會來了,沒想到宇文高明站了起來,他先揮手示意所有人停下音樂,又向門口走去,不一會,他牽著一個抱琴的妙齡女子進來,一直把她拉到自己旁邊坐下。

崔筠這才註意到臺上,也是第一次註意到宇文高明的樣子。

宇文高明披一身狐裘,頭發隨意散著,面上白凈無須,細看過去,竟只是一個弱冠少年。而那女子,面若滿月,艷唇杏眼,略有些婦人之態。

她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繼續看著,臺上忽然起了爭執。

宇文高明忽的變了臉色,但他好像怕被旁人發現,淺淺掛了一抹勉強的笑在臉上,他也不站著了,斜歪在椅子上。

他一發聲,聲音不大,但屋內的人都聽到了。

“難道我這一屋子裏的人都不配聽你的琴?”

臺下有暴脾氣的忍不住吼道:“不過區區一個樂人,在我們面前逞什麽能?”

又有人說道:“別說樂師了,就是他們的公主娘娘,在我們那裏,也是任人...”

一說起這個,整個屋裏的樂師們都躁動起來,他們雖不敢說什麽,但都面紅耳赤,手足無措起來。

自然有人感覺到樂者們的變化,他們仿佛更得意了。又有人說:“你們不知道,宮裏的娘娘們就是不一樣,那皮肉,實在...”

“啪”的一聲,那女子聽不下去了,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下流!有這樣的汙言穢語,我恨不得摔了我的琴!”

宇文高明倒是笑了起來。他也不看那女子了,而是掃了一眼臺下,然後隨意一指,指到崔筠身上。

“你,你來彈!”

他像是故意同那女子作對一樣,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你不彈,自然有人彈,你們周人骨頭軟,不過是換一個而已!

崔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身邊彈琵琶的小姑娘碰了碰她,小聲提醒道:“叫你呢!”

崔筠這才猛然醒悟,不過她沒有看宇文高明,而是看了旁邊那女子一眼,那女子的手微微抖動,眼睛閉著,臉上依舊緊繃,不看任何人。

崔筠抱琴從樂人堆裏出來,她盈盈對那女子行了一禮,然後問道:“這位可是春音姑娘?”

那女子依然不看她。春音在新京久有盛名,認識她也不奇怪,如今她梗著性子不配合,她拿不準其他人也會如她一般,若她們都是軟骨頭,輕易向胡人卑躬屈膝,她那時候還不知道如何自處?

但她聽崔筠聲音,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她如何頂得住宇文高明的氣勢!

崔筠這時候已經坐下,她深呼一口氣。

宇文高明看著春音臉上害怕憤怒集到一起,唇角一翹,底下人也都等著看笑話。

只聽“噔噔”兩聲,崔筠還未開始撫琴,琴弦斷了。

春音睜開眼,一抹喜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宇文高明終於註意到臺下的崔筠,他看到一女子身著青衣,低著頭,手撚斷掉的琴弦。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而是吩咐下人:“換琴。”

有人拿了一張新琴遞上,崔筠小心將無礙放在身旁,將那張新遞來的琴放在案上,眾人都要看著這個小姑娘如何反應。宇文高明卻忽然開口道:“跪著彈。”

崔筠卻仿佛沒聽到這話,仍是端坐著,聽到宇文高明的話,擡頭道:

“民女並非不懂禮,只是以琴安身,更知為琴之道。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焚香靜坐,心不外想,從未聽說過跪下撫琴一說,我周人愛琴,聽說前朝有琴師入宮撫琴,皇帝禮賢,賜免跪,世子既然愛琴,必會尊撫琴之人。”

“大膽!”立刻有人呵斥崔筠。

宇文高明看到崔筠的臉,這張臉他似乎見過,還有某種親近之感,但她現在公然挑戰他的權威,他依然氣憤,因此他斜斜走下臺階。直走到崔筠面前來,看了她一眼,衣袖一揮,掌風襲來。

“咳咳!”宇文高明一手扼住崔筠的脖頸,一臉狠戾的道:“我花銀子請你來撫琴,不是讓你來嘲諷我的,你小小一個琴師,怎麽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他手上加重力氣,崔筠的臉色急瞬轉紅,她微微閉上眼睛,眼前一黑,整個人像沈入深海的死鳥,幾乎失去意識。

在這一刻,她恢覆了做盲人時的知覺,她聽到有人走過來。

是春音。

“世子手下留情!何必跟這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宇文高明松了手,回頭看春音。

春音走過來要拉起崔筠,問旁邊的仆從道:“她是誰?”

那仆從看了宇文高明一眼,回道:“問歸期琴館的,姓崔。”

“崔姑娘,先回去吧,”又對宇文高明道:“方才我同世子置氣,是我的不對,世子若想聽我撫琴,我們現在就去聆音樓可好?”

宇文高明見春音松了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現在就走!”但他回頭看了看崔筠:“但她沖撞本王,卻不能走。”

“你要怎麽罰她?”

宇文高明看了一眼外面,一扇小窗透出外面的天色,陰沈,灰敗,像暴戾的暗鬼尖利的牙齒,冷的人生畏。

“既然她不想跪,就到外面去等著,直到願意跪為止。”

春音的身體微微發抖,她有些懊悔方才故作姿態,才連累了這個無辜的姑娘,但現在宇文高明氣頭上,再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崔筠在外面等著,一開始覺得冷,漸漸冷意消退,痛感卻愈發強烈,但她忍耐著,打定主意寧願凍死也不跪下撫琴。

她恍惚難忍之際,忽聽到一人的聲音:“崔姑娘這是怎麽招惹了世子?”崔筠咬緊牙關,不回答他。

“他”走進屋內,問宇文高明道:“崔家小姐是怎麽得罪世子了?”

宇文高明回頭一看,見門口走來一錦袍男子,是宰相府的薛放,他也不甚在意,隨意道:“什麽崔家小姐,不過是來我府上撫琴的歌女。”

“世子不知,這可是崔尚書獨女,幹爹特令留她一命。”

宇文高明瞇起了眼,問道:“崔尚書,是哪位崔尚書?”他快走幾步去端詳崔筠的臉。

薛放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說起來是前尚書了,不是說已經死了嗎?好了,趕緊處置了他們跟我走。”

“怎麽處置?”

“隨你。”

崔筠聽著兩人說話,討論處置她像宰殺小雞小狗一樣隨便,她方知道,命運不是自己掙的,是別人給的。

她靜靜等著命運的到來。

直到出了高明府,崔筠都沒反應出她怎麽走出去了。

崔筠想起來宇文高明似乎手一揮就放她走了,還問她是否願意再次過府撫琴,崔筠道:“若是跪著,誓死不願。”

“不用你跪。”

崔筠才道:“知音難遇,有何不可?”

但此時,崔筠抱著琴站在高明府門口,腿是軟的,全身發顫,心裏卻更加堅定起來,今日也不算一無所獲。

她正準備回去,卻聽到身後腳步聲傳來,原來是春音。

春音道:“改日我去問歸期拜訪,可方便?”

崔筠只覺得頭昏沈沈的發熱,強撐著道:“方便。”春音見她這樣,嘆一口氣,讓身後的丫頭扶她一起上了馬車,直到送回問歸期才算。

等回了問歸期,李珍珍看到崔筠脖頸上的紅痕糊了一跳,又見她面色潮紅,忙替她擦藥請醫,崔筠只讓她擦了些消腫的藥膏,之後就說要睡下,待她醒後請醫問藥看完大夫,已經是第二日的事了。

李珍珍在旁邊守了一夜,她嚇得不清,等到第二天,崔筠還是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她哭著沖出門口,卻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去找誰幫忙。

正躊躇間,忽見門口一個影子,李珍珍看清那人是瑩玉,什麽也顧不上,抱著她哭起來,把瑩玉嚇得不輕。

兩個人一起看顧崔筠,直到當天下午,崔筠身上高熱才退去。

過了兩天,高明府又差人來請,崔筠頸上紅痕未消,瑩玉已經走了,李珍珍說什麽也不讓她去,崔筠好說歹說,李珍珍才同意兩人一起去高明府上。

這次宇文高明沒有飲酒,也沒有在宴客的廳堂召見她們,而且讓人把她們帶到園中小亭中,遣退眾人。

亭中小閣很是暖和,崔筠有些疑惑,李珍珍確實局促不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誰知道宇文高明今日分外和藹,他見崔筠脖頸上紅痕未消,專門又出去吩咐人去那消淤化腫的藥膏來,然後道:“姑娘可好些了?”

李珍珍偷偷翻了個白眼,被你折騰成這個樣子,你說好嗎?

崔筠卻道:“不勞世子費心,民女無礙。”

宇文高明尷尬一笑:“我那時也不知姑娘竟是崔尚書的女兒,多有冒犯,以後不會了?”

崔筠聽他如此說,似乎和她父親有些淵源,不禁擡頭問道:“你知道我爹爹?”

宇文高明點點頭,卻不願多說。他似乎想起什麽,問崔筠道:“當日你的琴弦斷了,都是我的不是,不若今日就當我賠罪,我同姑娘去修琴可好?”

崔筠急等著他再說起爹爹的事,糊裏糊塗就答應了。

等同他一起出了門,崔筠才覺得後悔,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同一個胡人在一起可是不好,但既然答應,她也不好再反悔。她秉信落子無悔,想著借此機會問一問爹爹的情況,要是再打聽到謝浮光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兩人一起來到城中一家柞木館,閣中只有一個叫董凡的匠人,他見崔筠懷中的琴不是凡品,還未與人搭話,就凝神沈思這張琴何所來。

等他聽到聲音的時候,一擡頭,見一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個胡人,他方才回過神來,問道:“是他帶你來的?”

崔筠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還來不及反應,只見董凡眉一擰,沈下臉說:“胡人的琴我不看,你們走吧!”

崔筠想解釋,但她一想,她身後確實跟著個胡人,倒是沒什麽好狡辯的,罷了,就換一家去罷!她轉身要走,忽覺身後的身影猛的向前去了,再一轉身,只見一把彎刀已架在董凡頸上。

“你做什麽?”崔筠驚呼一聲。

“他對你無禮,該殺!”

聽到這話,董凡又是害怕又是不屑的看了崔筠一眼。他一定誤會什麽了。

宇文高明不知道他們這些小心思,只是察覺到董凡的不善,他也不在意,右手一動,這就要將董凡殺了。崔筠忙過去抱住他的手臂,“不行!”

宇文高明有些不解,問道:“我這是幫你!”

“不用你幫,我周人天性厭惡胡人,他不過是做了正確的事,至於賠上一條人命?”

宇文高明心底一軟,但更因如此,他只想一刀解決了這人,殺光所有對她不敬的人。崔筠見他有些松動,想著盡快把他哄走,誰知董凡此時紅了眼,趁宇文高明與崔筠說話,心一狠,將方才做活用的尖錐猛的插入宇文高明體內。

宇文高明一閃身,左手用力,打掉了董凡手上的尖錐。

崔筠大駭,她急忙去看宇文高明身上,他閃躲及時,卻是完好無損。

但董凡怎麽辦?

宇文高明眼中兇光乍現!

正在這關鍵時刻,崔筠聽到腳步聲響起,她回頭看去,竟是春音。春音見到宇文高明在這裏有些驚訝,但下一刻,她便挽著他的手臂,對他噓寒問暖起來。

崔筠趁此時間示意董凡快走,董凡卻是呆呆的,不走也不動,崔筠無法,眼看著春音帶著宇文高明出門去了,心裏略松了一口氣,不想這時宇文高明還惦記著她,他在門口還喊了一句:“跟上!”

沒辦法,崔筠只好跟著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崔筠回頭看了一眼,見屋內除了嚇呆了的董凡,隱約還有一人,但她沒有出聲。

就這樣,一個兇劫被春音化解,但這也導致崔筠那天沒問到任何消息,她悶悶不樂回了問歸期,沒想到第二天,春音就上門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