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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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換藥室裏很安靜。
醫生低頭揭開紗布，血腥味逸出，徐司前終於看清楚那道傷口的全貌——
暗紅色血洞，創面很深，幾可見骨，很難想象她中槍時有多痛。他眉頭蹙起，心口漫上來一陣澀痛。
“現在還是很痛吧？”醫生問。
淩霜偷偷瞄一眼徐司前，說：“還好，只是一點點痛。”
“這不可能是一點點痛。”說著，那醫生拿棉簽摁上去。
淩霜立刻齜牙咧嘴嘶起氣，痛死了。
那醫生邊上藥邊說：“你舍不得男朋友心疼，但也得和醫生說實話，不然影響我用藥。”
淩霜連忙點頭說好。
從換藥室出去，徐司前一直緘默不言。
淩霜看出他不太高興，也猜到是因為什麽，她走近，嬌滴滴地把手遞過去：“徐司前，胳膊好痛啊……”
他果真停下腳步看她，但表情依舊緊繃著：“剛剛在裏面，不是說一點點痛？”
淩霜只好嘆氣道：“我畢竟是人民警察，得樹立良好形象，哪能逢人就喊痛？如果警察天天哭唧唧，誰還信任我們？”
“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幾天你明明很痛，卻從沒和我提過，”他低頭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瞳仁微爍著，“淩霜，在我面前，你用不著光輝高大。”
淩霜笑著賣乖：“知道了，哥哥……”
雖然知道她在使心眼子，徐司前依舊因為這句“哥哥”心軟下來。
“現在高興了？”淩霜睜著烏潤潤的眼睛看他。
徐司前避開傷口，抱了她一下：“沒有不高興，只是心疼。”
“我是怕你太擔心，”他懷裏有種讓人心安的氣息，暖融融的，淩霜像只小貓似的輕蹭上去，“做我們這行的，受點傷在所難免，以後這種情況，可能還會出現，總不能老是找你撒嬌吧。”
“要不改行？”徐司前忽然說。
“不可能。”淩霜立刻說。
“怪我。”要是他幾年前抓住殺害淩霰的兇手，淩霜就不會放棄跳舞去當警察。
“怎麽能怪你？我是自願當警察的，每個人都得樹立崇高的理想……”
他低頭親了親她頭頂的發旋，嘆息道：“知道了，我的小警察。”
他喊她小警察時，語氣裏沒有調侃，也沒有輕視，只有說不上來的繾綣與溫柔。
*
去取車時，淩霜在露天停車場看到一個女人——是她和徐司前救下的孕婦。
女人推著東西往外走，在她身旁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個小個子女人，小個子女人邊走邊逗孩子，女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嬰兒身上，很是溫柔。
很快，高個男人、小個女人，還有孩子上了一輛奔馳商務，女人依依不舍地站在車邊和他們說話。
淩霜覺得有些不對勁，拉著徐司前悄悄藏進車子後面的夾竹桃裏。枝丫茂密，有些割臉，徐司前伸手，用手背替她拂開枝葉，隔開一個小空間。
淩霜擡頭看了他一眼，月光鍍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柔，她忍不住嘴角上揚。
“怎麽了？”他低聲問。
淩霜墊腳，親了親他的下巴說：“突然發現我男朋友好帥。”
徐司前輕哂，任由她胡鬧。
這時，那幾個人忽然開始說話了——
“我能再看看寶寶嗎？”說話的是之前那個孕媽。
小個子女人不耐煩道：“我們已經付過錢了，交易結束後，你不再是他媽媽，他本來也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畢竟我懷了他十個月，我還沒……”
高個男人忽然打斷道：“這話可不要再往外說，不然你知道後果。”
奔馳商務合上門，女人唯唯諾諾退到一邊，看著車緩緩駛離視線。
淩霜和徐司前從樹叢裏出來，叫住女人。
雖然他們有見過面，淩霜還是出具證件，正式說了句：“你好，警察。”
女人知道他倆肯定有聽到剛剛的對話內容，嚇得直抖，怎麽這麽巧……
淩霜率先開口：“原來你是代孕媽媽。”
女人見隱瞞不了，只好點頭承認。
他們身上沒帶設備，深秋露重，女人剛生產完，這裏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淩霜說：“跟我們去趟隊裏吧。”
趙小光還沒下班，遠遠看到淩霜帶人過來，立刻湊過臉來問：“老大，又有情況啊？”
“有個小案子。”淩霜打開問詢室的空調，又叮囑，“小光，去值班室借床被子和靠枕來。”
趙小光去而覆返，手裏捧著一大摞東西，淩霜正要接——
徐司前搶先一步抱過去。
他不等淩霜發話，自顧彎腰將被子和枕頭布置在一旁的沙發椅上。
淩霜心裏有些感動，因為徐司前太過溫柔。對喜歡的人溫柔並不稀奇，對陌生人溫柔才難能可貴。
淩霜示意女人坐到鋪好的沙發椅裏。
女人有些受寵若驚，她本以為到這兒，就要被上鎖銬。
淩霜給她倒了杯熱水，問：“你是有什麽坎過不去，要靠代孕賺錢？”
女人抽噎著欲淌眼淚。
淩霜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說：“別哭，我聽老一輩說，坐月子不能哭，會留下病根。”
女人平覆情緒緩緩開口。
女人名叫卞晶，北城人，因家中變故，十分缺錢，在某中介的推薦下，接下一樁代孕工作。
雇主同意給錢，但是得要孩子平安落地才會進賬，平常只會定期給她報銷醫療費。
卞晶入不敷出，平常在超市打些零工維持生活。上次，淩霜和徐司前在路邊遇見她時，她剛從超市下班。
淩霜想到同病相憐的龐珊，緩緩吐了一口氣，她們要的是幫助，不是以幫助為名的剝削。
“你應該知道這是違法的。”淩霜說。
卞晶激動道：“憑什麽違法？我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不能做主嗎？”
“你自己的身體，這是建立在代孕違法的前提下。”徐司前在對面坐下，目光凜然。
卞晶被他看得有些緊張。
徐司前繼續說：“代孕的本質就是出租女性子宮，從你參與代孕開始，你的身體已經被雇主默認為機器。沒人會在乎孕媽媽健不健康，也沒人在乎生育風險，他們可以用一張合同，任意選擇孩子性別，反正只要代孕媽媽流產再懷。”
女人堅持道：“可我是自願的，他們花錢，我替他們生，我也甘願冒風險。”
淩霜深看她一眼，搖頭說：“還有不花錢的代孕，只要從偏遠地區拐賣年輕婦女，將她們集中起來生孩子，一胎又一胎，直到完全喪失生育能力。暴利會讓犯罪分子趨之若鶩。”
女人又說：“人口拐賣一直存在……”
淩霜的神色變得有些覆雜：“如果代孕合法，丈夫可以像出租房屋一樣，將妻子閑置的子宮租賃出去。屆時，人們會對拼命奮鬥的女性說，努力有什麽用，不如去做代孕。底層女性向上的道路，會被徹底截斷……”
女人忽然陷入沈默。
趙小光聽到這裏，忽然嘆氣道：“我們最近就接到一個代孕媽媽被殺的案子，兇手到現在還沒找到呢。”
卞晶有些驚愕，看來，她確實算是幸運的。
趙小光說：“我今天去排查龐珊以前出租屋的鄰居，那些人居然和龐珊都不熟悉，現代人真的是家家戶戶住火柴盒，對門是誰都不知道。”
“龐珊？”女人問。
“你認識龐珊？”趙小光疑惑看向她。
卞晶說：“我認識一個龐珊，一起做過產檢。”
幾句話溝通後，他們發現卞晶認識的龐珊正是死者。
淩霜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你們代孕，都在哪裏做產檢？”
“一家私人診所。”
“地址在哪兒？”
*
十五分鐘後，淩霜一行趕到了那家私人診所。
這裏只有孕產科，二十四小時有醫生值班，設施齊全，有相關執照。這家醫院專門提供私人服務，隱私好，但價格比公立醫院高許多。
淩霜出示證件後，有人接待了她。
很快，他們聯系到了龐珊的主治醫生。
龐珊孕今年八月查出妊娠糖尿病，其丈夫對此非常關心，曾多次向醫生詢問照顧糖尿病孕婦的註意事項。
“她丈夫還問我要不要讓龐珊住院療養，說在家中他不放心，他想妻子和孩子母子平安，據說是第一次當爸爸很緊張。”
通過監控回放，他們發現，這位醫生口中的龐珊“丈夫”並不非是餘冬至，而是田瑞龍。
今年八月份之前，每次和龐珊一起來產檢的都是田瑞龍，八月以後，就只剩下龐珊一個人來產檢，岑麗曉自始至終隱藏身後。
淩霜又回來問醫生：“龐珊‘丈夫’得知她妊娠糖尿病後，有沒有向你咨詢過不要孩子的事？”
醫生說：“沒有，他問我的，都是怎樣照顧孕婦，妊娠糖尿病只要護理得，是沒有太大生產風險的，現代醫療很先進。”
淩霜問：“龐珊使用的胰島素，都是從你這裏開的嗎？”
那醫生說：“我們院比較特殊，沒有胰島素賣，病人如果需要胰島素，都是在外面藥店自行購買。”
“龐珊每次來產檢，血糖怎樣？”
醫生翻來電腦裏的記錄說：“她糖控制得挺好，有一個月沒來產檢，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淩霜陷入沈思——
雖然不能確定兇手是誰，但有一點基本可以確定，那就是田瑞龍是想龐珊平安誕下孩子的，這點和岑麗曉說的不符。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田瑞龍嫌疑。
龐珊血糖失控，發生她死前一周內，兇手就是在這段時間替換了胰島素。
基本可以排除死者丈夫餘冬至，餘冬至最後一次見妻子是在七月，如果是他，龐珊應該會在後期產檢時有提示。
嫌疑人僅剩下那對夫妻。
“有一點很奇怪，龐珊每天都會打胰島素，母親又是糖尿病患者，她應該對胰島素有一定敏銳度。兇手是如何實現調包胰島素又不被龐珊發現的？”
淩霜喃喃自語被徐司前聽到後說：“如果她打的就是胰島素呢？”
“打的就是胰島素？”淩霜從沒想過這一點，“你的意思是……她打的胰島素失效了？”
淩霜一點就通，徐司前說：“每種藥物，都有特定的儲存環境，有些藥需要冷藏，有些藥需要避光。”
淩霜立刻給秦蕭打去電話。
胰島素如果冷凍或者暴曬就會失效。
龐珊如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註射過特殊處理過的胰島素，根本起不到抑制血糖的作者。這也恰好讓兇手營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
接下來只要驗證岑麗曉一句話：她說丈夫田瑞龍有跟蹤過她。
如果田瑞龍沒有再見過龐珊，那麽兇手就是岑麗曉。
淩霜豁然開朗，眼睛變得亮，這個案子終於有頭緒了。
她看向徐司前，清了清嗓子笑起來：“徐老師，我們隊請你，真是沒白花錢。”
徐司前有些啼笑皆非，他聳聳肩答：“謝謝淩隊誇讚，十一點了，要不要回家睡覺，明天再查？”
淩霜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半晌又掀開眼皮，俏皮地瞄了徐司前一眼，慘兮兮道：“確實好困，我腿都走不動路了，胳膊也好疼，我男朋友呢？”
“這兒呢。”他配合著牽過她的手，十指相扣。
深秋半夜，路上沒人，風很冷，樹葉簌簌落下，再被皮靴碾碎。
月亮升至半空，圓圓一輪，清輝落在地上，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連在一片。
淩霜回頭看他：“徐司前，你剛剛怎麽不幹脆來個公主抱？”
他笑：“怕你手臂蹭上去痛。”
“哦，早說啊，”淩霜小聲嘟囔，“那我嬌不都白撒了啊？”
“你剛剛撒嬌了？”他有意逗她，眼中盡是狡黠，“我怎麽沒聽出來，那句是撒嬌？”
淩霜叉腰理論：“徐司前，你是鋼鐵直男嗎？這都聽不出來！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
徐司前蹲下來，把後背露給她說：“走吧，背你到車邊。”
淩霜趴上去，一只手環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垂在身側。她很輕，軟綿綿，像只小鴿子。
徐司前背上太舒服，淩霜暈乎乎想睡覺，也確實睡著了。
徐司前從沒見過誰睡覺這麽快，到了車邊，肩頭的女孩忽然在夢裏說：“周潯安，你再多走一會兒嘛，我抓小魚呢。”
他楞了一下，又笑。
從診所門口到車邊，本來只有一百米遠。他背著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多趟，仿佛是在有意延長女孩的夢。
她和他抓魚的那個夏天，藏在記憶最深處。
那天她穿了條淡黃色新裙子，裙擺在膝蓋上面，露著筆直細長的小腿。
淩霰本來不同意帶她去抓魚，淩霜打電話找爸媽一頓告狀，淩霰才帶上妹妹。
一路上兄妹二人拌嘴吵仗，絲毫不讓。
淩霰氣極：“小鬼，別坐我車了。”
“不坐就不坐，我讓潯安哥帶我。”小姑娘氣性大，立刻從淩霰車上跳下來，然後幾步跳上他的車。
那時候她正賭氣，抱他抱得理直氣壯，等反應過來，淩霜耳朵燒得通紅。周潯安看著腰間的細白手腕，猛地楞住。
淩霰在後面說：“周潯安，我妹對你有非分之想，臉都紅成猴子屁股了。”
淩霜下車後差點沒和淩霰拼命。
說是去抓魚，其實什麽也沒抓到，只是在河邊曬了一下午。
淩霜回去的路上昏昏欲睡，淩霰怕她摔跤，單手騎車，拿著個水槍滋她，到家後淩霜發現新裙子濕了，又嘰嘰喳喳和淩霰吵到晚上，兩人還因為搶浴室洗澡大大出手。
淩霰躺在墊子上哀嚎：“周潯安，真羨慕你沒有妹妹，我快被她煩死了。”
“小霜明明很可愛。”
“可愛？”淩霰一個機靈坐起來，“我跟你說，她睡覺磨牙，特會撒嬌，嬌縱蠻橫，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周潯安在淩霰講了一大串淩霜的壞話後問：“淩霰，做你妹夫需要什麽條件？”
淩霰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你是……”
周潯安點頭：“就是那個意思。”
淩霰又掰著手指說：“做我妹夫，個子要高，帥一點，我妹顏狗，還要對她忠心不二，照顧她，疼她，保護她，不能欺負她，不能嫌棄她磨牙，多賺點錢，當然哥哥我貼點也行……”
過了一會兒，淩霰又鄭重道：“周潯安，她才十九歲，太小了，你得晚點再追，起碼得大二。”
周潯安笑：“知道了。”
*
到家後，徐司前在門口發現一份快遞，發件地址和上次一樣——滇城。
是她寄來的。
徐司前拆開快遞，裏面放著一組照片，準確來說是一組碎屍照。
“這些是誰？”淩霜問。
“陳旭的父母。”徐司前說。
“你怎麽知道？”
他把照片反過來給她看，果然有一排字。
淩霜覺得事情絕對不是這樣簡單，“給你寄照片的人是誰？”
徐司前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是我曾經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淩霜皺眉。
徐司前將照片收起來說：“幾年前，我在泰國出了些意外，她救過我一命。”
淩霜考慮再三，問了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你在泰國經歷過什麽？是什麽事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很好奇？”他深看進她的眼睛。
“對，很好奇，徐司前，我現在還不能共享你的秘密嗎？”女孩眼睛裏盡是懇求。
徐司前沈默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奇會害死貓。”
淩霜抓住他的手反問：“你覺得我怕做死貓？”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淩霜，早點休息，不要想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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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藥室裏很安靜。
醫生低頭揭開紗布，血腥味逸出，徐司前終於看清楚那道傷口的全貌——
暗紅色血洞，創面很深，幾可見骨，很難想象她中槍時有多痛。他眉頭蹙起，心口漫上來一陣澀痛。
“現在還是很痛吧？”醫生問。
淩霜偷偷瞄一眼徐司前，說：“還好，只是一點點痛。”
“這不可能是一點點痛。”說著，那醫生拿棉簽摁上去。
淩霜立刻齜牙咧嘴嘶起氣，痛死了。
那醫生邊上藥邊說：“你舍不得男朋友心疼，但也得和醫生說實話，不然影響我用藥。”
淩霜連忙點頭說好。
從換藥室出去，徐司前一直緘默不言。
淩霜看出他不太高興，也猜到是因為什麽，她走近，嬌滴滴地把手遞過去：“徐司前，胳膊好痛啊……”
他果真停下腳步看她，但表情依舊緊繃著：“剛剛在裏面，不是說一點點痛？”
淩霜只好嘆氣道：“我畢竟是人民警察，得樹立良好形象，哪能逢人就喊痛？如果警察天天哭唧唧，誰還信任我們？”
“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幾天你明明很痛，卻從沒和我提過，”他低頭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瞳仁微爍著，“淩霜，在我面前，你用不著光輝高大。”
淩霜笑著賣乖：“知道了，哥哥……”
雖然知道她在使心眼子，徐司前依舊因為這句“哥哥”心軟下來。
“現在高興了？”淩霜睜著烏潤潤的眼睛看他。
徐司前避開傷口，抱了她一下：“沒有不高興，只是心疼。”
“我是怕你太擔心，”他懷裏有種讓人心安的氣息，暖融融的，淩霜像只小貓似的輕蹭上去，“做我們這行的，受點傷在所難免，以後這種情況，可能還會出現，總不能老是找你撒嬌吧。”
“要不改行？”徐司前忽然說。
“不可能。”淩霜立刻說。
“怪我。”要是他幾年前抓住殺害淩霰的兇手，淩霜就不會放棄跳舞去當警察。
“怎麽能怪你？我是自願當警察的，每個人都得樹立崇高的理想……”
他低頭親了親她頭頂的發旋，嘆息道：“知道了，我的小警察。”
他喊她小警察時，語氣裏沒有調侃，也沒有輕視，只有說不上來的繾綣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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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取車時，淩霜在露天停車場看到一個女人——是她和徐司前救下的孕婦。
女人推著東西往外走，在她身旁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個小個子女人，小個子女人邊走邊逗孩子，女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嬰兒身上，很是溫柔。
很快，高個男人、小個女人，還有孩子上了一輛奔馳商務，女人依依不舍地站在車邊和他們說話。
淩霜覺得有些不對勁，拉著徐司前悄悄藏進車子後面的夾竹桃裏。枝丫茂密，有些割臉，徐司前伸手，用手背替她拂開枝葉，隔開一個小空間。
淩霜擡頭看了他一眼，月光鍍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柔，她忍不住嘴角上揚。
“怎麽了？”他低聲問。
淩霜墊腳，親了親他的下巴說：“突然發現我男朋友好帥。”
徐司前輕哂，任由她胡鬧。
這時，那幾個人忽然開始說話了——
“我能再看看寶寶嗎？”說話的是之前那個孕媽。
小個子女人不耐煩道：“我們已經付過錢了，交易結束後，你不再是他媽媽，他本來也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畢竟我懷了他十個月，我還沒……”
高個男人忽然打斷道：“這話可不要再往外說，不然你知道後果。”
奔馳商務合上門，女人唯唯諾諾退到一邊，看著車緩緩駛離視線。
淩霜和徐司前從樹叢裏出來，叫住女人。
雖然他們有見過面，淩霜還是出具證件，正式說了句：“你好，警察。”
女人知道他倆肯定有聽到剛剛的對話內容，嚇得直抖，怎麽這麽巧……
淩霜率先開口：“原來你是代孕媽媽。”
女人見隱瞞不了，只好點頭承認。
他們身上沒帶設備，深秋露重，女人剛生產完，這裏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淩霜說：“跟我們去趟隊裏吧。”
趙小光還沒下班，遠遠看到淩霜帶人過來，立刻湊過臉來問：“老大，又有情況啊？”
“有個小案子。”淩霜打開問詢室的空調，又叮囑，“小光，去值班室借床被子和靠枕來。”
趙小光去而覆返，手裏捧著一大摞東西，淩霜正要接——
徐司前搶先一步抱過去。
他不等淩霜發話，自顧彎腰將被子和枕頭布置在一旁的沙發椅上。
淩霜心裏有些感動，因為徐司前太過溫柔。對喜歡的人溫柔並不稀奇，對陌生人溫柔才難能可貴。
淩霜示意女人坐到鋪好的沙發椅裏。
女人有些受寵若驚，她本以為到這兒，就要被上鎖銬。
淩霜給她倒了杯熱水，問：“你是有什麽坎過不去，要靠代孕賺錢？”
女人抽噎著欲淌眼淚。
淩霜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說：“別哭，我聽老一輩說，坐月子不能哭，會留下病根。”
女人平覆情緒緩緩開口。
女人名叫卞晶，北城人，因家中變故，十分缺錢，在某中介的推薦下，接下一樁代孕工作。
雇主同意給錢，但是得要孩子平安落地才會進賬，平常只會定期給她報銷醫療費。
卞晶入不敷出，平常在超市打些零工維持生活。上次，淩霜和徐司前在路邊遇見她時，她剛從超市下班。
淩霜想到同病相憐的龐珊，緩緩吐了一口氣，她們要的是幫助，不是以幫助為名的剝削。
“你應該知道這是違法的。”淩霜說。
卞晶激動道：“憑什麽違法？我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不能做主嗎？”
“你自己的身體，這是建立在代孕違法的前提下。”徐司前在對面坐下，目光凜然。
卞晶被他看得有些緊張。
徐司前繼續說：“代孕的本質就是出租女性子宮，從你參與代孕開始，你的身體已經被雇主默認為機器。沒人會在乎孕媽媽健不健康，也沒人在乎生育風險，他們可以用一張合同，任意選擇孩子性別，反正只要代孕媽媽流產再懷。”
女人堅持道：“可我是自願的，他們花錢，我替他們生，我也甘願冒風險。”
淩霜深看她一眼，搖頭說：“還有不花錢的代孕，只要從偏遠地區拐賣年輕婦女，將她們集中起來生孩子，一胎又一胎，直到完全喪失生育能力。暴利會讓犯罪分子趨之若鶩。”
女人又說：“人口拐賣一直存在……”
淩霜的神色變得有些覆雜：“如果代孕合法，丈夫可以像出租房屋一樣，將妻子閑置的子宮租賃出去。屆時，人們會對拼命奮鬥的女性說，努力有什麽用，不如去做代孕。底層女性向上的道路，會被徹底截斷……”
女人忽然陷入沈默。
趙小光聽到這裏，忽然嘆氣道：“我們最近就接到一個代孕媽媽被殺的案子，兇手到現在還沒找到呢。”
卞晶有些驚愕，看來，她確實算是幸運的。
趙小光說：“我今天去排查龐珊以前出租屋的鄰居，那些人居然和龐珊都不熟悉，現代人真的是家家戶戶住火柴盒，對門是誰都不知道。”
“龐珊？”女人問。
“你認識龐珊？”趙小光疑惑看向她。
卞晶說：“我認識一個龐珊，一起做過產檢。”
幾句話溝通後，他們發現卞晶認識的龐珊正是死者。
淩霜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你們代孕，都在哪裏做產檢？”
“一家私人診所。”
“地址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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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淩霜一行趕到了那家私人診所。
這裏只有孕產科，二十四小時有醫生值班，設施齊全，有相關執照。這家醫院專門提供私人服務，隱私好，但價格比公立醫院高許多。
淩霜出示證件後，有人接待了她。
很快，他們聯系到了龐珊的主治醫生。
龐珊孕今年八月查出妊娠糖尿病，其丈夫對此非常關心，曾多次向醫生詢問照顧糖尿病孕婦的註意事項。
“她丈夫還問我要不要讓龐珊住院療養，說在家中他不放心，他想妻子和孩子母子平安，據說是第一次當爸爸很緊張。”
通過監控回放，他們發現，這位醫生口中的龐珊“丈夫”並不非是餘冬至，而是田瑞龍。
今年八月份之前，每次和龐珊一起來產檢的都是田瑞龍，八月以後，就只剩下龐珊一個人來產檢，岑麗曉自始至終隱藏身後。
淩霜又回來問醫生：“龐珊‘丈夫’得知她妊娠糖尿病後，有沒有向你咨詢過不要孩子的事？”
醫生說：“沒有，他問我的，都是怎樣照顧孕婦，妊娠糖尿病只要護理得，是沒有太大生產風險的，現代醫療很先進。”
淩霜問：“龐珊使用的胰島素，都是從你這裏開的嗎？”
那醫生說：“我們院比較特殊，沒有胰島素賣，病人如果需要胰島素，都是在外面藥店自行購買。”
“龐珊每次來產檢，血糖怎樣？”
醫生翻來電腦裏的記錄說：“她糖控制得挺好，有一個月沒來產檢，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淩霜陷入沈思——
雖然不能確定兇手是誰，但有一點基本可以確定，那就是田瑞龍是想龐珊平安誕下孩子的，這點和岑麗曉說的不符。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田瑞龍嫌疑。
龐珊血糖失控，發生她死前一周內，兇手就是在這段時間替換了胰島素。
基本可以排除死者丈夫餘冬至，餘冬至最後一次見妻子是在七月，如果是他，龐珊應該會在後期產檢時有提示。
嫌疑人僅剩下那對夫妻。
“有一點很奇怪，龐珊每天都會打胰島素，母親又是糖尿病患者，她應該對胰島素有一定敏銳度。兇手是如何實現調包胰島素又不被龐珊發現的？”
淩霜喃喃自語被徐司前聽到後說：“如果她打的就是胰島素呢？”
“打的就是胰島素？”淩霜從沒想過這一點，“你的意思是……她打的胰島素失效了？”
淩霜一點就通，徐司前說：“每種藥物，都有特定的儲存環境，有些藥需要冷藏，有些藥需要避光。”
淩霜立刻給秦蕭打去電話。
胰島素如果冷凍或者暴曬就會失效。
龐珊如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註射過特殊處理過的胰島素，根本起不到抑制血糖的作者。這也恰好讓兇手營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
接下來只要驗證岑麗曉一句話：她說丈夫田瑞龍有跟蹤過她。
如果田瑞龍沒有再見過龐珊，那麽兇手就是岑麗曉。
淩霜豁然開朗，眼睛變得亮，這個案子終於有頭緒了。
她看向徐司前，清了清嗓子笑起來：“徐老師，我們隊請你，真是沒白花錢。”
徐司前有些啼笑皆非，他聳聳肩答：“謝謝淩隊誇讚，十一點了，要不要回家睡覺，明天再查？”
淩霜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半晌又掀開眼皮，俏皮地瞄了徐司前一眼，慘兮兮道：“確實好困，我腿都走不動路了，胳膊也好疼，我男朋友呢？”
“這兒呢。”他配合著牽過她的手，十指相扣。
深秋半夜，路上沒人，風很冷，樹葉簌簌落下，再被皮靴碾碎。
月亮升至半空，圓圓一輪，清輝落在地上，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連在一片。
淩霜回頭看他：“徐司前，你剛剛怎麽不幹脆來個公主抱？”
他笑：“怕你手臂蹭上去痛。”
“哦，早說啊，”淩霜小聲嘟囔，“那我嬌不都白撒了啊？”
“你剛剛撒嬌了？”他有意逗她，眼中盡是狡黠，“我怎麽沒聽出來，那句是撒嬌？”
淩霜叉腰理論：“徐司前，你是鋼鐵直男嗎？這都聽不出來！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
徐司前蹲下來，把後背露給她說：“走吧，背你到車邊。”
淩霜趴上去，一只手環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垂在身側。她很輕，軟綿綿，像只小鴿子。
徐司前背上太舒服，淩霜暈乎乎想睡覺，也確實睡著了。
徐司前從沒見過誰睡覺這麽快，到了車邊，肩頭的女孩忽然在夢裏說：“周潯安，你再多走一會兒嘛，我抓小魚呢。”
他楞了一下，又笑。
從診所門口到車邊，本來只有一百米遠。他背著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多趟，仿佛是在有意延長女孩的夢。
她和他抓魚的那個夏天，藏在記憶最深處。
那天她穿了條淡黃色新裙子，裙擺在膝蓋上面，露著筆直細長的小腿。
淩霰本來不同意帶她去抓魚，淩霜打電話找爸媽一頓告狀，淩霰才帶上妹妹。
一路上兄妹二人拌嘴吵仗，絲毫不讓。
淩霰氣極：“小鬼，別坐我車了。”
“不坐就不坐，我讓潯安哥帶我。”小姑娘氣性大，立刻從淩霰車上跳下來，然後幾步跳上他的車。
那時候她正賭氣，抱他抱得理直氣壯，等反應過來，淩霜耳朵燒得通紅。周潯安看著腰間的細白手腕，猛地楞住。
淩霰在後面說：“周潯安，我妹對你有非分之想，臉都紅成猴子屁股了。”
淩霜下車後差點沒和淩霰拼命。
說是去抓魚，其實什麽也沒抓到，只是在河邊曬了一下午。
淩霜回去的路上昏昏欲睡，淩霰怕她摔跤，單手騎車，拿著個水槍滋她，到家後淩霜發現新裙子濕了，又嘰嘰喳喳和淩霰吵到晚上，兩人還因為搶浴室洗澡大大出手。
淩霰躺在墊子上哀嚎：“周潯安，真羨慕你沒有妹妹，我快被她煩死了。”
“小霜明明很可愛。”
“可愛？”淩霰一個機靈坐起來，“我跟你說，她睡覺磨牙，特會撒嬌，嬌縱蠻橫，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周潯安在淩霰講了一大串淩霜的壞話後問：“淩霰，做你妹夫需要什麽條件？”
淩霰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你是……”
周潯安點頭：“就是那個意思。”
淩霰又掰著手指說：“做我妹夫，個子要高，帥一點，我妹顏狗，還要對她忠心不二，照顧她，疼她，保護她，不能欺負她，不能嫌棄她磨牙，多賺點錢，當然哥哥我貼點也行……”
過了一會兒，淩霰又鄭重道：“周潯安，她才十九歲，太小了，你得晚點再追，起碼得大二。”
周潯安笑：“知道了。”
*
到家後，徐司前在門口發現一份快遞，發件地址和上次一樣——滇城。
是她寄來的。
徐司前拆開快遞，裏面放著一組照片，準確來說是一組碎屍照。
“這些是誰？”淩霜問。
“陳旭的父母。”徐司前說。
“你怎麽知道？”
他把照片反過來給她看，果然有一排字。
淩霜覺得事情絕對不是這樣簡單，“給你寄照片的人是誰？”
徐司前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是我曾經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淩霜皺眉。
徐司前將照片收起來說：“幾年前，我在泰國出了些意外，她救過我一命。”
淩霜考慮再三，問了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你在泰國經歷過什麽？是什麽事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很好奇？”他深看進她的眼睛。
“對，很好奇，徐司前，我現在還不能共享你的秘密嗎？”女孩眼睛裏盡是懇求。
徐司前沈默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奇會害死貓。”
淩霜抓住他的手反問：“你覺得我怕做死貓？”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淩霜，早點休息，不要想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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