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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枯死漸成灰,一人情記十年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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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憐住進了宮裏。

可她是個極其特殊的存在,仿佛沒人知道她就是前不久被賜給嫡皇子的妾室,卻又仿佛伺候著她的人都知道。她被安置在類似冷宮的地方,一住就是數月。她的身邊只有木兮,耳聽得宮裏的妃嬪增了一個又一個,卻偏偏,她的宮裏,一直都只有她們兩人。

宮裏的女人,沒有皇帝的寵愛,就落魄得連草芥都不如,更何談,她還是一個已逝皇子的未亡人!

那段時日,別說各家妃嬪,縱是一些仆人婢女,也都爭相給她臉色看,飯沒飽飯,衣無暖衣,那日子,簡直過得生不如死!

安憐性軟,所以她忍了。可在安憐的命裏,她愛殷桓入骨。於是每隔幾日,她都會讓木兮去找殷桓,殷桓有時會來,可更多的時候,都只帶來一句:“皇弟屍骨未寒,弟妹就是難忍寂寞,也當等他入土為安以後,方才妥當!”

這話極嘲諷,可依安憐的性子,也還是忍了。

這樣一忍就是一年。

那日下著雪,安憐照例讓木兮去尋殷桓,路上不巧遇了一位李姓嬪妃。她是朝中戶部尚書之女,生的是飛揚跋扈的性子,才進宮,便獨攬殷桓寵愛整整一月。

見到木兮,她自想到了安憐。以安憐的身份,於情於理都不應出現在宮裏,盡管殷桓從未留宿在她那裏,但只要她在,關於殷桓和她的故事,就一定不會少。

那李妃,自進宮之日起,就對這些流言耿耿於懷。所以這次,她尋到了機會,自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那是冬日,雪下得厚。

然李妃說,她安憐本是皇上胞弟之妾,皇上心善,沒讓她去陪葬,卻沒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廉恥,妄圖勾引皇上,依古法,她這樣的人,理當浸豬籠,至死。

於是她真的被浸了豬籠。

住在安憐的身體裏,那是宣成魅近百年來過得最難受的一日,凜冽的風灌入了喉,刺骨的冰淩紮得身上千瘡百孔。血水與湖水混在一起,是一種似生似死,欲生欲死的味道。

就是這樣的情況,殷桓也沒有管。

那時安憐已凍得失去了知覺,隔著迷蒙的水霧只依稀看到遠處一個明黃的影,到她被拉起來,殷桓已到了她面前,可他只冷冷看她一眼,擁著一旁的李妃說:“愛妃不必動氣,到底是弟妹,還是多擔待些吧!”

安憐的心,是在這一刻徹底死成了灰。

那之後安憐患了重度風寒,發著燒,說著胡話,在床上一躺就是三日。到第四日時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木兮欣喜地湊過來,她問:“殷桓……可來過?”

木兮垂下頭,眼裏有痛,也有淚。

——殷桓沒有來!

安憐心裏,唯一還存著的一丁點兒希冀,也於這一瞬之間破滅了。她只是一張人皮,可那時住在她身體裏的宣成魅,亦感受到了那種痛楚,錐心蝕骨,卻又密密麻麻。

那一日,安憐起了床。

又一日,她已能夠下地。

再一日,她披了裘貉,一個人肩披風雪走到金鑾殿外,彼時天還早,早朝未散,她就站在大殿正前方等,到殷桓出來時她頭上已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見到他,她一笑:“我終於等到你了!”

路過的大臣很多,可無一人敢正眼看她。他們在她身邊匆匆而過,等他們都走完,殷桓才緩步朝她走來。

等他到她面前,她又道:“我還以為……這一生,我都等不到你了!”

殷桓眼一顫,然下一刻,安憐已無力氣,整個人猶如綿軟的沙土,“轟”地一下朝前跌去。

殷桓連忙扶住她,可那時的她已毒入肺腑,身上臉上,皮膚皆幹裂出細細密密的紋路,往外滲著絲絲縷縷的鮮血。

她的腳下,雪已被染得一片殷紅。

在出門以前,她以熬藥為由支開了木兮,之後就服下了穿腸□□。

那是殷桓給她的,在他登基那日,他將它遞給她,說他皇弟將死,她該去陪他,她不願,他便將這藥扔在她面前說:“難不成……你還以為,朕會要你這樣的女人麽?”那藥烈,服下後只容人活兩個時辰,之後便會七竅流血身體爆裂而亡。

她以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用它了,可在宮裏一年的淒苦生活已磨盡了她的棱角,也摧毀了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如今她來尋殷桓,不過是想給他們的感情一個終點,想與這個她拼盡全力愛了一生的人,好好地告個別。

那種感覺,宣成魅直到現在還記得。

她住在安憐的身體裏,感受著她的心一點點變熱,又一點點變涼,亦感受著,她明明躺在殷桓懷裏,笑著,卻說的是:“殷桓,你知道麽?我好恨你,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再也見不到你……”那種絕望,那種鉆心刺骨的痛。

愛一個人的感覺,唯有失去時,才最深刻。

那一日的皇宮,雪落三尺,風卷九重,埋盡了癡戀,也葬盡了人。

安憐的那一世,在這一刻,徹底結束。

後來的情形宣成魅不知,她不知安憐是否如她所願被挫骨揚了灰,亦不知殘暴不仁的殷桓如何處理了那滿地的血。回到地府以後,她好生修養了幾日,再醒來時,這所有的一切,於她,就只是一場做完了的夢。

若非要查那噬魂奪身之事,不得已再來皇宮,她這一輩子,可能看都不會再看殷桓一眼。

她一直都不喜歡,這種打著愛的旗號,卻做盡傷人之事的人。她知道安憐是真愛他,可她不是,她看著這一切,只覺得殷桓活該孤老終生,活該萬劫不覆。

可偏偏,殷桓把她認作了安憐。

他問她想住哪兒,是不是還讓木兮伺候,她無數次否認,可他都固執地不聽。最後她被安置在了玉憐軒中,她想解釋,他卻已轉身去命令木兮,讓她如當初待安憐一般待她。

她深覺無奈。

凡間之事,皇帝最大。所以如今,她只能聽木兮的,暫且穩住他的情緒再說。她終於不再否認,他一喜,擁住她道:“憐兒……你願意留下來了?”

她扭著身子退開,他眸光驟暗,可他仍是道:“沒關系,時間還長,我可以慢慢等!”

她沒有回話。

他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旁的事,關乎木兮,關乎玉憐軒,也關乎安憐走後的整個皇宮。他一邊說,一邊笑,一邊又淚眼低垂欲言又止,末了,他道:“憐兒,你先在此住下,等過幾日,我讓人將靜安宮收拾出來,你再搬過去可好?”他的眼裏,滿滿的全是祈求。

靜安宮,是歷來南國皇後的居所。

在安憐身體裏的那些日子,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她的印象裏,他從來冷血無情,且高高在上睥睨蒼生。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心忽然軟了。

她應了。

點頭的那一瞬,殷桓的眼裏盛滿了喜悅,仿似有什麽失去很久的東西終於覆得,既欣喜又混亂。他給周圍人下了令,又命令安公公去遣人來玉憐軒中收拾,末了還不忘囑咐木兮好好待她。

門外空木已站了許久,見此情形,他跨步進來,眼光淡淡在廳中眾人身上掃過,而後低下頭,在殷桓背後躬身道:“阿彌陀佛,貧僧見過皇上!”

殷桓正在興頭,根本無暇管他,只隨意說了個“平身”就又一次沈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

然空木卻很不識相,他直起身,一本正經道:“啟稟皇上,這宮裏的妖怪甚為厲害,且就今日所探,今日子時,那妖物極有可能出現在此處東北方向,貧僧以為,我們應早些做好準備,方才妥當!”

“知道了!”也不知殷桓有沒有認真聽,空木話一落,他便甩手道,“你若覺得當去那兒做準備,便去吧!朕自會讓人好好配合於你!”

“多謝皇上!”空木又一次俯身,一身月牙白的袍襯得他身形格外修長,“今夜子時,貧僧會布下鎖魂箍妖陣,會有較大的動靜,屆時還望皇上不要驚慌……”稍頓住,微彎起唇,將話轉向宣成魅,“師妹,到時你可不能偷懶了……”這言外之意是,這鎖魂箍妖陣,需要她來幫忙。

皇宮的東北角,是一眾皇子的住所。

他這是,想借機接近三皇子。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他為何要編造出這樣一個箍妖陣來。

不過,而今她被殷桓認成安憐,這情況實在尷尬,他既如此說,她先順著他給的臺階下了便好。

遂做出一個凝重的表情,憂色重重道:“你確定要用那個陣法麽?”

空木點頭:“確定!”

“這只妖……”她支住下巴,“當真有這麽厲害麽?”

空木亦將眉深深鎖住:“若我未探錯,這鎖魂箍妖陣,都不一定能抓得住它!”輕嘆口氣,接著道,“姑且……試一試吧!”

明明是演戲,臺詞也未提前對過,但兩人一來一往,銜接得天衣無縫。安公公與木兮聽得臉色煞白,殷桓的臉色也隨著他們話題進行,愈漸陰沈下來。

到空木的一句話收了尾,他道:“空木大師!”

空木轉過眼去。

他將眸一凝,如在禦書房中一般,冷聲道:“憐兒將回宮,還需好好休息,今日這陣法,你還是自己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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