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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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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這一整天,葉美荷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

下午從辦公室出來時,她撞見孫永元科室裏的工友趙成。

“美荷,永元匆匆忙忙請假上哪兒去了?”對方問。

“請假?”葉美荷楞了楞,“我不知道,怎麽了?”

“你看看,明明是我問你,現在倒變成你反問我了。剛才看他好像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請了一天的假,還說連孩子都托給家裏老太太去接了。”

葉美荷一臉詫異。

從她婆婆家來紡織廠大院得不少時間,老太太身體不好,一般情況下,孫永元不會讓她這麽操勞。

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

難道是為了善善?

葉美荷一個激靈,拿著自行車鑰匙趕緊跑了出去。

望著她著急的背影,工友站在走廊處,望著窗外,直到看著葉美荷去車棚取了自行車,才收回視線。

孫永元的確是在一大早就請假出去了,可就在幾分鐘之前,他回來了,還讓趙成照著他教的一番話,跑去對葉美荷說。

趙成不知道這倆口子究竟怎麽了,不過,畢竟是多年的老工友,他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的。

就算有什麽矛盾,也得盡快解決才是。

……

葉美荷騎著自行車,蹬得飛快。

孫永元聰明心細,要是被他找到那家裁縫店就糟糕了,到時候他一問,老裁縫自然會將姜善家人留下的地址告知……

結婚數年,他們夫妻倆的感情非常好,幾乎從沒有紅過臉,並且大多數時候,都是孫永元寵著、讓著她。

但葉美荷知道,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只要他認為是對的決定,無論如何,都會堅持到底。

可難道人生之中的種種選擇就只有對錯,不關乎感情嗎?

把善善送走之後,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難道孫永元就舍得嗎?

想到這裏,葉美荷眼眶濕潤。

她沒有註意到的是,此時此刻,孫永元就跟在她身後。

當葉美荷在裁縫店門口把自行車停下時,孫永元也緩緩停了下來。

倆口子一前一後,保持著距離,但去的卻是同一個方向。

葉美荷一進裁縫店,就立馬向著櫃臺的那張相片奔去,直到看見相片和尋人啟事仍在原處,她松了一口氣。

這表示,孫永元沒有找到這裏來。

葉美荷懸在心頭的大石落下,唇角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轉身要走時,卻突然看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媽媽,柚柚走不動了,能不能歇一會兒呀?”

“再堅持一下,媽今天時間趕,得早點回去上工呢。”

“可是媽媽走好快——呼!”

見小閨女走得氣喘籲籲的,孟金玉也心疼。

柚柚從來都不嬌氣,是今天她不舍得工分,只請了半天的假,想要早點趕回去上工,所以一路上走得特別快,連帶著讓小丫頭受罪了。

此時,見柚柚的小臉都累白了,她蹲下身,把孩子抱起來。

“你就不應該來的,在村長奶奶家待著多好呢。”

柚柚累了,可她知道媽媽也累,所以只允許自己在媽媽懷裏待一會會兒。

小家夥緊緊摟著孟金玉的脖子,兩條小短腿垂在她的腰側,軟軟糯糯地說:“柚柚也想找弟弟。”

她奶聲奶氣地說完這番話,恰好一擡眸,看見一個阿姨,正呆楞楞地望著自己。

阿姨長發及肩,穿著漂亮的碎花裙子,看著溫柔又斯文。

柚柚是個有禮貌的小朋友,與阿姨對視時,她眨了眨眼睛,嘴角輕輕地勾出一個乖巧的弧度。

孩子的眼神天真澄澈,只一瞬,就讓葉美荷想起家中的姜善。

這一大一小,明顯是那張全家福裏的媽媽、以及年紀小一些的姐姐……

葉美荷心中一慌,轉身就想逃。

這時,老裁縫在身後喊:“同志,你是來拿衣裳的吧?”

葉美荷搖搖頭,又立馬點頭:“做好了嗎?”

“才一天呢,還沒好。”老裁縫說著,又趕緊拿出一塊布料,“昨天你定好的料子,做孩子的短衫不合適,我家老伴說不夠軟。你看,這塊行嗎?”

“可以。”葉美荷含含糊糊地說完,剛要走,就聽孟金玉也開口了。

“請問有我家小孩的消息嗎?”

“沒有,要不你再上派出所問問吧?就算大家生活條件好了,但每天做衣裳的人也沒幾個,你這樣一天一天地來,浪費了時間,又浪費精力……我看你們也已經找了這麽久,要能找到,早就找到了,真不行的話——還是算了吧。”

“沒事,我們有時間,也有精力。”孟金玉說,“麻煩你了。”

柚柚說:“弟弟一個人,也不知道在哪裏,不知道是不是遇到壞人,如果連我們都放棄了,弟弟一定會很傷心的!”

這些話,就像是一根根針,往葉美荷的心頭紮。

她僵在原地,望著這對母女,心底沈甸甸的。

此時此刻,孫永元站在不遠處,望著葉美荷的方向,店裏有不少人,因隔著一段距離,他聽不清裏頭的聲音。

他本想等妻子回家之後,再進布料店問一問有關於姜善家人的消息,畢竟一提起善善,妻子就容易激動,他怕自己一出現,她難以控制情緒。

然而,就在孫永元等待葉美荷離開布料店時,邊上餛飩鋪傳來一陣對話聲。

“老板,來碗鮮肉大餛飩。”一個短發女同志說著,忽然問道,“這是什麽照片?還有這個——尋人啟事,跟畫的一樣,這麽有意思。”

“昨天我們這兒來了個帶著小孩的女人,她說自家小孩丟了,問能不能把全家福和尋人啟事放在我們這裏。看著怪可憐的,我和邊上幾家小店就都同意了……”

孫永元的心中咯噔一聲,轉身進店。

全家福擺在顯眼處,他拿著看了一眼,眸光微微一黯。

確實是善善。

即便他還抱著最後的一絲僥幸心理,想著也許只是人有相似,妻子認錯了……可現在,親眼看見善善在相片之中,他只能認了。

再不舍得,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理智讓孫永元冷靜下來,他輕嘆一口氣,問道:“請問這丟了孩子的母女,有留下家裏的地址嗎?我可能有一些消息,但不確定。”

餛飩店的這位同志也是好心人,立馬拿出相片,交到孫永元手中:“這照片背面寫著他們村的地址,是那位丟了孩子的女人口述,我給她寫的,你看看。”

可突然之間,他說道:“對了,剛才那對母女也來問情況了。從她們村裏過來,坐車來回得好幾個小時,怪累人的。你出去找找,看她倆回去了沒有,剛才說趕時間來著……”

孫永元趕緊跑出去。

整條街上都沒有任何一對母女的身影。

而這時,葉美荷面色蒼白地走出布料店。

他立馬將手中的全家福塞進隨身背著的公文包裏。

看見孫永元的那一瞬間,葉美荷先是一驚,隨即眸光沈下來,冷笑一聲,神情變得偏執。

“你真是不死心!”她走近,死死地瞪著他,“就非要把善善送走嗎?你對他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見他不出聲,只是皺眉看著自己,她又說道:“他家裏人已經回去了,你來得太晚了。”

話音落下,葉美荷上了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孫永元將目光落向布料店,裏頭只有一個老裁縫。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進去的一大一小,就是善善的家人。

葉美荷是與她們見面了。

難怪她的情緒變成這樣,估計她自己心裏頭,也不好受。

……

孫永元到家的時候,葉美荷已經回來了。

孫老太正在廚房做飯,而姜善則坐在她邊上,幫忙擇菜。

一看見姜善,葉美荷的眉心就舒展開了,她笑著逗逗孩子,哄著孩子多對自己說一些在托兒所發生的事。

孫永元走過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葉美荷不搭理他,伸手捋一捋善善的頭發。

孫永元拽住她的手腕:“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我比誰都了解你。見到他的家人,你心裏頭能好受嗎?美荷,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不能放下,不能看開?”

“不要再說了!”葉美荷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卻敵不過他的力氣,使勁掙紮:“松手。”

孫老太聽見動靜,看過來,趕緊勸道:“這是怎麽了?有話好好說!”

孫永元板著臉生悶氣。

葉美荷紅了眼眶,看看邊上的姜善,蹲下身:“善善,叔叔阿姨不是在吵架,你別怕。”

姜善懵懂地點點頭。

葉美荷想了想,又說道:“善善是不是喜歡和萌萌玩?你現在去肉聯廠大院,上萌萌家,和她玩一會兒,好不好?”

平時孩子上托兒所,基本上都是葉美荷接送的。

因為經常在托兒班門口碰見董音帶著萌萌過來,一來二去的,兩個大人也就熟悉了。

“媽,肉聯廠大院跟我們這兒挨著,你帶著善善去一個叫萌萌的小朋友家裏。她媽媽叫董音,是肉聯廠的職工,孩子在她家能放心。”

孫老太從未見過兒子兒媳吵架,料想這次事態嚴重,立馬拉著善善出門去。

直到他倆走遠了,孫永元才關上房門。

“孫永元,你就非得跟我過不去嗎?我什麽都不要,只想把這個孩子留在我身邊,怎麽就這麽難呢?”葉美荷咬著牙,一字一頓,就像是在和他較著勁兒。

而與她相比,孫永元的語氣則平靜很多。

他握著她的肩膀,溫聲道:“只是當著孩子的面吵架,你都擔心嚇到他,擔心他受到傷害,這表示,你是真的心疼他的。既然這麽心疼這個孩子,你又怎麽能忍心,剝奪他和親人相聚的權利?”

“我再給你三天的時間,你自己收拾好心情。這個孩子,我們必須要給他送回家,否則是對不起他,也是對不起他的家人。”

這話音落下,許久許久之後,孫永元垂下眼。

他看見她別過臉,轉身往屋裏走。

而後,“砰”一聲重響,房門被甩上了。

……

善善不知道叔叔阿姨怎麽了,他有些擔心,但是見到萌萌之後,小家夥立馬忘記了煩惱。

萌萌是善善最好的朋友了,他們一見面,就立馬手牽著手。

“珊珊,你終於來找我玩啦!”萌萌高興地拉著他,向院子裏的小夥伴們介紹,“你們看,這個是珊珊,他是我的好朋友!”

萌萌昂首挺胸,小臉蛋上寫滿了驕傲。

其他小朋友們不明覺厲,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姜善。

倒是姜善不好意思了,輕輕地說:“我不叫珊珊,叫善善。”

萌萌捂住小嘴巴偷偷一樂:“善善,我帶你回家玩吧,我家裏有好多好多的玩具呢!”

萌萌特別熱情,拉著善善的手,就帶著他回家做客。

小不點家裏條件好,父母也不重男輕女,每當供銷社裏有什麽好玩兒的玩具,都要往家裏搬。

“有木頭做的小汽車,洋娃娃,撥浪鼓……對了對了,還有跳跳蛙呢!”

姜善眨了眨眼睛,更加期待了。

“媽媽!我回來啦!”萌萌大聲道,“善善也來我們家玩了。”

董音打開門,笑著歡迎善善進來:“我知道,善善進來吧,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剛才孫老太帶著善善來大院,在院子門口就碰到了萌萌。

萌萌拉著善善不讓走,老太太拗不過她,但又擔心,才問了萌萌家住哪一間屋子,去跟他們家大人說一聲。

這會兒,董音讓兩個孩子去洗手,自己則繼續進廚房忙活。

她緊緊關上了房門,卻不知道,屋外不遠處,有一個人,正好奇地瞅著他們家的方向。

“金國,你看什麽呢?”一個工友湊過來,問道。

大家都知道阮金國是廠長的兒子,不過他這人好說話,平時也不拿架子,因此很快就和生肉車間的工人們打成了一片。

“那個小男孩——”阮金國皺著眉,“有點像我的小外甥。”

他剛才好像看見善善了。

只是並不確定。

“小外甥?”工友平時下班後經常和阮金國一起閑聊打牌,多少知道他家的事,“就是你以前村子那個姐姐的兒子?你不是說他走丟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剛才看見那個小男孩跟著他們家女兒進屋玩了。”阮金國撓了撓頭:“會不會那就是我的小外甥,是他們家撿了我小外甥?”

“不可能!你是不清楚這個董音是什麽樣的人,她可勢利眼了,平時在廠裏看見普通工人,都趾高氣昂的,只有見到領導,才扯一扯嘴角,露出她那尊貴的笑容。”對方說,“你剛才不是說那個小孩是鄉下孩子嗎?董音才不會同意她閨女和鄉下孩子玩呢。”

“真的?你別胡說八道啊。”阮金國說。

工友一樂:“對了,這事問你姐最清楚。那天你姐帶著她小閨女過來,她小閨女和董音的閨女玩,被狠狠地陰陽怪氣了一頓!後來,你姐還跟董音吵了一架,罵的就是她狗眼看人低!你說這樣的人,能跟著她閨女回家的小孩,肯定是非富即貴的!”

這工友給阮金國好好科普了一番董音平時的事跡。

聽完之後,阮金國犯難了。

難道說,真是他認錯了?

其實也不是說不過去,他姐結婚之後,家裏事情一堆,姐弟倆本來就很少見面,姜善出生之後,他見到小外甥的次數,估計十個手指都能數得清。

也許是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他壓根沒認出呢?

剛才去董音家那小孩,穿得特別講究,一看就知道那身衣裳不便宜,再加上董音對著他說話時笑容滿面,說不定那還真是個家庭條件特別好的孩子。

“別想這麽多了,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走走走,上我家喝酒去。”工友勾著阮金國的肩膀。

“不去了,答應了我爸媽,回家吃飯。”阮金國說著,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半路,他還是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董音家的方向。

……

這天晚上,姜善回到叔叔阿姨家時,覺得氣氛不對勁。

善善是個敏感的小孩,即便阿姨對他依舊溫柔,可他還是能感覺到,她在強顏歡笑。

小不點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人,只是在阿姨哄著自己睡覺時,用小手輕輕牽了牽她的衣角。

“不哭。”善善用力地搖搖頭,認真道,“不哭。”

葉美荷的眼圈紅紅的:“善善會哭嗎?”

善善歪著腦袋想了好久,靦腆地扯了扯嘴角,用極輕的幅度,點了點頭。

“小朋友都是愛哭的。”葉美荷笑著說,“摔跤了要哭,吃不下飯了要哭,沒睡夠覺也要哭……阿姨猜得對不對?”

“不對。”善善奶聲道,“想媽媽了,才會哭。”

葉美荷楞住了。

她這才忽然意識到,孩子來到他們家之後,乖得不像話,很少掉眼淚。

當然,也並不是不哭,只是那少見的兩回——

一次是他走丟在街頭,被滂沱大雨淋成落湯雞,害怕得瑟瑟發抖,小聲啜泣。

另外一次,是他高燒不退,在睡夢中喃喃聲喊著“媽媽”,悄悄掉眼淚。

他真的這麽想離開這個家嗎?

“早點睡吧。”葉美荷抿了抿唇,輕聲道。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善善的小房間許久之後,孩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善善有點困了,可他不能睡。

他坐在小床上,在昏昏欲睡之時,用兩只小手,用力地撐開自己的上眼皮。

不能睡著。

因為等叔叔阿姨睡著之後,善善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兒。

……

林知青和江知青家裏擠滿了人。

“這摔一跤,可大可小的,還是肚子裏的娃要緊,江知青,要不你帶你媳婦去衛生所看一看吧。”

“但是你看林知青臉色都白了,現在再趕到衛生所去,估計吃不消。還不如在炕上好好躺著休息,說不定能緩過勁兒來。”

“等明天天一亮,把赤腳大夫請過來……”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給林知青和江知青出主意。

孟金玉也帶著柚柚匆匆趕過來:“這是怎麽了?”

何青苗說:“下午生產隊上山挖紅薯,女人挖,男人再把紅薯扛下山。挖紅薯也不是什麽體力活,本來想著林知青也能幹,沒想到下山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崴了腳,摔倒了。後來林知青連話都說不出來,疼得臉色蒼白……”

“都怪我,沒考慮周全。”何青苗又內疚地說,“林知青是城裏人,下鄉之後本來身體就不適應了,這才懷孕沒多久,隊裏又讓她下地幹活……”

孟金玉走到林莉炕邊坐下,幫她把被子掖了掖:“現在咋樣了?”

“沒事,不怪主任。”林莉聲音虛弱,“是我對自己的身體沒數,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時,一道柔柔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紅糖水來了。”阮雯雯端著一個粗瓷碗,往屋裏走,“林知青,趕緊趁熱喝了吧。”

這年頭,紅糖多稀罕,所有人都給她讓路,生怕她這碗紅糖水灑了。

阮雯雯進了屋,先將粗瓷碗放在邊上,又將林莉扶起來,將碗沿擱到她嘴邊。

林莉喝了好幾口,說道:“明天我給我爸媽寫封信,讓他們給我買些紅糖送來,到時候還給你。”

阮雯雯笑著說:“別客氣,身體重要,先不要操心這些了。”

林莉一臉感激。

一碗紅糖水,很快就喝完了。

阮雯雯拿著碗走,臨走之前還勸林莉要好好休息,多請幾天假,暫時不要上工,免得傷了身體。

望著這一幕,孟金玉輕輕挑眉,以她對阮雯雯的了解,這人要主動對別人好,一定是另有所圖的。

她為什麽要對林莉獻殷勤?

她想跟出去看一看,可何青苗說道:“金玉,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你在這裏陪陪林知青,等江知青回來了再回去。”

阮雯雯一出屋,就碰見江志鴻。

她拉著他去了邊上。

江志鴻連忙道謝,與林莉所說的差不多,總歸是借了紅糖將來一定會還之類的話。

“江知青,你怎麽回事?明知道林知青身體虛,怎麽還讓她去上山挖紅薯呢?”阮雯雯的語氣中透著責備。

江志鴻本來就已經非常心疼妻子,聽了阮雯雯的話,心裏更加愧疚,低下頭:“我本來都已經跟隊長說好了,平時地裏的活兒,我給她分擔,讓她少幹一些。但估計是她也擔心我辛苦,想著上山挖紅薯不算重活,就去了。都怪我——”

“現在自責也改變不了什麽。”阮雯雯嘆了一口氣,“說到底,你們倆都是關心心疼彼此而已。你們都是文化人,平時都是拿筆的,現在來到村裏,卻要和大家一塊兒揮鋤頭。村子裏的婦女身體好,幹些體力活也不礙事,可林知青跟她們哪能一樣呢?懷胎十月,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你們真得早點想個辦法了。”

江志鴻點點頭:“你說得對,照這樣下去,往後她還要受不少罪。”

“所以啊,有機會就得盡量抓住。你說一個人待在村子裏吃苦,總比兩個人一起吃苦來得好,對吧?”

這家已經分了,阮雯雯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出去住,不過也不能操之過急。

反正半路不會殺出個程咬金,那麽一切發展,必然會沿著上一世的脈絡,他們一定會離婚的。

話說到這裏,見江志鴻若有所思,她便見好就收,轉身走了。

只是她還沒走幾步,突然看見一道身影。

來的竟然是阮金國!

阮金國將自行車踩得飛快,表情急切。

阮雯雯心中一驚,立馬往後退,躲在樹叢後。

阮金國像是已經打聽過孟金玉在哪裏,一過來,就立馬去林知青家門口喊人。

孟金玉走出來,先是有些驚訝,但等到聽阮金國把話說完之後,立馬捂著唇,半天說不出話。

“還不快走?要不來不及了!”阮金國說。

孟金玉回過神:“我去村長家借自行車。”

孟金玉快步往村長家走,走著走著,又跑起來,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得出她神情激動,眼眶紅紅的。

柚柚跟著阮金國,落在後頭。

她說:“舅舅,柚柚也想去。”

阮金國點點頭,把小團子抱上自行車前斜杠:“你扶穩了。”

“好!”柚柚的小手舉得高高的,向著村口的方向一揮,“出發!”

阮金國載著小外甥女,朝村口的方向使勁蹬腳踏板,在村長家門口,與孟金玉會和。

之後,他們就分別踩著各自的自行車,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鳳林村。

躲在樹叢後的阮雯雯一臉納悶,直到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仍舊緊緊擰著眉。

阮金國怎麽突然來了?

他們這麽著急,是出什麽事了?

阮雯雯一肚子問號,忽地,小腿感覺到一陣鉆心火辣的疼痛。

她一驚,低頭看向自己的腿。

“有蛇!有蛇!”

“我被毒蛇咬了!”

地動山搖一般的尖叫聲,響徹在這夜晚的小村子裏,遲遲沒能散開。

……

孟金玉心跳的速度從來不曾像此時此刻一樣快。

她的雙眸亮晶晶的,眼底多了幾分期盼,蹬車的速度也變得更快:“是真的嗎?你真的見到了善善?”

“那孩子長得細皮嫩肉的,穿得也好看,一開始我以為是幹部家庭的小孩,只是和善善長得有點像。可是後來我總覺得不放心,畢竟是孩子的事情,馬虎不得,就讓我爸媽去了董音家一趟,打聽一下情況。”

“結果你猜怎麽著?董音在我面前堅持說孩子是紡織廠領導家的,還是最後她自己的閨女說,每天去托兒班接送小男孩的不是他媽媽,孩子是走丟了,被撿走的。”

“我想著孩子丟了,你比誰都急,所以不等明天了,現在就趕緊過來,咱們一起去把善善接回來。”

直到這時,孟金玉才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聽明白,神色動容道:“金國,謝謝你。”

阮金國揉了揉鼻子:“你是我姐,跟我說啥謝謝。”

……

這個點,孫永元和葉美荷都睡下了。

卻不想突然之間,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們吵醒。

孫永元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起身:“這麽晚了,會是誰?”

葉美荷披了一件外套,拿了床邊擱著的眼鏡,跟著他向外走去。

房門打開,男人的聲音傳來。

“你們是不是撿到了一個小孩?”

葉美荷整個人都清醒了,打開燈,心虛地說:“沒有,我們沒有。”

可是,柚柚記性好,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大聲道:“媽媽,這是裁縫老爺爺店裏的阿姨。”

葉美荷立馬後退,下意識回避。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很感激你們撿到我家的孩子,如果不是你們,善善肯定不會被照顧得這麽好,我願意做牛做馬來回報你們。”孟金玉看著她,語氣真摯,“可是善善是我兒子,請你們,把他還給我。”

葉美荷慌張地看向孫永元,臉色已然慘白。

之後慢慢地,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你們跟我來吧。”孫永元往後退了一步,比了一個手勢。

善善果然在這裏。

孟金玉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她緊緊地拉著柚柚的小手,掌心出汗。

孫永元打開了房間的門:“孩子在我們家很乖,怕他睡在我們之間太擠,就給他布置了一個房間。”

之後,他又打開了一盞小燈。

屋子裏變得亮堂了起來,可不想,就在這時,所有人的視線落向小床,忽地倒吸一口涼氣。

“人呢?”葉美荷臉色一變,“孩子去哪裏了?剛才還在這裏,我給他掖好被子才走的。”

孟金玉的心情又變得緊張,她跟著葉美荷滿屋找,從衣櫥到各個角落,最後又回到門邊。

“連鞋子都不見了,善善去哪裏了?”葉美荷的眼圈驟然紅了。

而同時,孫永元已經走到飯桌邊,他拿著桌上的牛皮公文包,神情凝重:“他們家那張全家福不見了,剛才我看完之後就放回去了,是善善,善善拿著全家福走了。”

葉美荷就像是被雷劈了一道,整個人僵住了。

她丈夫的包裏居然有善善家的全家福。

而孩子,拿著全家福走了。

這是不是證明,她真的錯了。

善善一直是想要回家的,而她自私地,勉強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一個三歲的孩子,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趁著夜深人靜,換上衣裳,穿上小鞋子,自己回家,去找媽媽……

她是想要愛護照顧他的,卻在不經意間,傷害了他。

“這麽晚了,善善一個人能去哪裏?”孟金玉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要是出危險,那該怎麽辦?”

阮金國一把抱起柚柚,拉著他姐的胳膊往外跑:“孩子出門應該還沒多久,我們去找。”

直到他們跑出去之後許久,孫永元才追上他們的步伐。

葉美荷在身後,淚流滿面,無盡的懊悔湧上心頭。

留下孩子並沒有錯,她錯的是,在明知道孩子不是被故意遺棄之後,卻為了自己的私心,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無論如何,也要找回善善,否則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

路上黑漆漆的,姜善一個人慢慢吞吞走著。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張照片。

晚上吃完飯從萌萌家回來後,善善看見叔叔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手中拿著一張照片,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一個勁嘆氣。

後來阿姨進來了,叔叔就連忙把照片放到身後桌子上的公文包裏,將阿姨推出了房間。

善善有點好奇,遠遠地望去,忽然覺得自己的小心臟跳得很快。

於是他走到桌邊。

公文包沒有關上,那裏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他的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們!

善善好高興,他以為叔叔阿姨幫自己找到家人了。

可沒想到,之後,阿姨和叔叔的爭吵聲傳來。

阿姨說,她不會送走他的,要是叔叔堅持要這麽做,她就要離婚。

於是善善決定離開叔叔阿姨的家,雖然他還這麽小,但是,他有辦法。

此時,月光下,照片中的家人們仿佛都對著他笑。

善善抿著自己的小嘴巴,做了個深呼吸。

“媽媽、柚柚,善善會回家的。”善善為自己打氣,聲音輕輕的。

而後,他望著那空無一人的街道,勇敢地,向前走去。

……

一行人從紡織廠職工大院出來時,都是滿臉焦急。

他們人手一輛自行車,從各個方向分散開來去找善善,但半個小時之後,又回到原地,沒有任何收獲。

“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答應把善善送回家,就不會鬧成這樣了。善善還這麽小,一個人跑到外面去,如果被壞人抓走了——”葉美荷的聲音都在顫抖。

孟金玉沒有搭理她,雙腳蹬著踏板,隨時想要出發,試著再去找孩子。

可她能去哪裏找?

又是毫無目標,大海撈針。

“對了,全家福背面有你們村的地址,善善會不會自己照著地址回去了?”葉美荷又說。

阮金國煩躁地斜了他一眼:“說話之前能不能先過過腦子?現在幾點了,一個孩子是坐公交車去鳳林村,還是走路去?就算走著去,他認得路嗎?”

葉美荷被他的話一噎,頓時不出聲了。

所有人都是一籌莫展。

他們擔心孩子走丟,擔心孩子被拐,擔心孩子不知道該去哪裏,就在路上傻乎乎地走,走到明天天亮的時候,餓暈過去……

甚至還擔心,明天清晨,路上的自行車或公交車橫沖直撞,他躲閃不及……

越往深了想,越是害怕。

“現在瞎想也沒用,先騎車到處去找,說不定善善就在路邊。”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孟金玉滿心疲憊,揉了揉太陽穴。

大家都讚同她的想法,手握著自行車把手,準備再次出發。

然而,柚柚卻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小表情非常嚴肅。

“柚柚,跟舅舅走。”阮金國伸手要把柚柚抱起來。

可不想,突然之間,柚柚仰著軟乎乎的小臉。

她看著舅舅和媽媽,認真地說:“柚柚知道弟弟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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