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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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更合一
023
已過子時的天幕黑沈沈的，仿佛即將壓下來一般，蕭玥拉開門，一股冷風迎面吹來，揚起她鬢角的發絲。
廊下，露茴同展邵雲正站在月洞門前，聽見門扉響動，露茴驚訝道：“公主，您怎麽醒了？”
“出什麽事兒了？”蕭玥問她。
露茴有幾分為難，猶豫半瞬，才道：“來人說青戈江又決堤了，事態緊急，大皇子他們正準備趕過去呢，特意囑咐不要打攪您休息，奴婢才未敢通稟。”
蕭玥沈吟片刻，果斷道：“表哥，張嬤嬤還在桃源村呢，咱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展邵雲也有此想法，於是幾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
這些日子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雨，眾人猜測許是水位上漲才導致的決堤。
夜裏的青戈江晦暗無光，水流湍急，怒浪翻滾，江水一波接著一波朝岸邊湧來，令人望而生畏。
蕭玥的馬車停在一座涼亭邊兒。
楊軒下馬後走了過去，同打起簾子的少女囑托道：“岸邊危險，公主就待在這裏不要亂跑，知道麽？”
“嗯，”蕭玥彎了彎唇，“放心吧，將軍。”
說罷，楊軒轉身離去。
夜色暗沈，庭燎裏火光徐徐躍動。
蕭玥望著他的背影，筆挺冷峻，不知怎的，她忽就感到一陣心慌，好似還沈浸在方才的噩夢裏。
可夢與現實是相反的，她連忙撫著心口自我寬慰：他絕不會出事的！
青戈江畔，
杜太守垂手站立，他是半個時辰前趕到的，這突如其來的決堤，將府衙眾人都驚了個措手不及。
見著蕭煜走來，他連忙躬身行禮：“叨擾大皇子了。”
蕭煜示意免禮。
仔細一瞧，他發覺對方額角掛著汗，神情除了凝重外，焦灼更甚，似是還有其他的憂心事兒。
蕭煜心中存疑，方想詢問上一番，卻見杜府管事急匆匆跑了過來，那人行禮後貼近杜啟明，與其耳語了幾句，大抵是在說府中私事。
杜啟明聽完，面色隱隱發白，卻因蕭煜在此，並未多說，只讓管事先行退下。
見此，蕭煜開口問道：“杜太守可是府中有急事？但說無妨。”
杜啟明望著他，囁嚅片刻，才難以啟齒道：“實不相瞞，拙荊身懷六甲，今日卻不甚在府中跌倒，方才傳來消息說，怕是要早……早產了。”
說完，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蕭煜同楊軒對視一眼，心中想法大抵一致：太守夫人上了年紀，又發生意外，分娩過程定會十分兇險。
於是，蕭煜主動道：“有本宮在此，杜太守大可放心回府，照看夫人。”
蕭煜宅心仁厚，能如此體恤下官，委實讓杜啟明感激涕零。
杜啟明是想回去，可若是河堤沒修好，江水漫灌，而他身為太守，卻未親自監工，此事如果呈達聖聽，定是會治他一個瀆職之罪的。
看他杵在原地遲疑不決，其餘二人大抵也能猜得到他在顧慮些什麽。
楊軒出聲道：“大皇子的為人，杜太守難道還不清楚麽？他既願意幫你，自然也能保得住你。”
男人的語氣聽上去有幾分不耐煩，似是在告誡他：同樣的話，他們不會說第二次。
如此，杜啟明不再猶豫，連道了幾聲謝後，就匆匆地離去了。
畢竟府兵已經在抓緊搶修，還有主簿、功曹等人在沿岸指揮，他這個太守杵在這裏，也確實無甚大的用處。
杜啟明走後沒多久，又有一隊衙役趕至此地，說是奉命來保護大皇子的。
楊軒淡淡略了一眼，只覺杜啟明過於謹小慎微，有羽林衛在此，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
府兵的吆喝聲接續不斷，可因為江水的湍流之勢一直沒有平息下來，修補河堤的過程並不順利，須得多派人手扛沙包阻流才是。
見狀，楊軒回了下頭，朝杵在幾步外的衙役們道：“你們，去前面幫忙！”
若擱在平時，他軍令如山，對方只有遵命的道理，可他說完，卻遲遲未見身後人有所反應。
楊軒感到稀奇，幹脆轉過了身去。
他認認真真掃了他們一眼，不知是留意到了什麽，神色忽就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為首的領隊朝他拱手道：“將軍，小的們的任務是……保護大皇子。”他低垂下頭，說得為難且委婉。
“本將軍的命令，難道就不是命令麽？”楊軒沈聲道。
領隊連忙賠罪：“將軍息怒，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杜太守的命令，小的們實在不敢擅自行動。”
連蕭煜也覺對方有幾分固執，更別說楊軒這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了。
怕楊軒動怒，蕭煜正想出言調和，卻見男人神色一緩，勾唇笑了笑，“不愧是杜太守帶出來的人，確實盡忠職守。”
楊軒走上前，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道：“小的王吉。”
楊軒點了點頭，“本將軍記得你們有個叫陳沖的，杜太守說他功夫很不錯，怎麽，他沒來麽？”
“回將軍，那陳沖啊……”王吉遲疑半瞬，而後從容道，“他……今日吃壞肚子了，在房裏躺著呢。”
楊軒聽著，面色如常，可負在身後的手，卻比了個羽林衛慣用的手勢。
秦遠等人本還在疑惑，將軍的言行為何會如此反常，可此刻見了他的暗示，頓時明白：這些人皆是假的衙役。
而陳沖這人，定是他胡謅用來試探對方的。
一行人默默撫上腰間佩劍，氣氛霎時間陷入緊張。
旋即，還未等王吉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被識破的，楊軒手中的劍柄已重擊在他胸口，力道強勁，硬生生將他逼退了幾步遠。
緊接著，羽林衛的信號彈在夜空中炸開，像是一瞬驚雷，抽刀拔劍的聲音此起彼伏，嘈雜中，有人高喊：
“保護大皇子——”
蕭玥因太過無聊，已在馬車內點了盞燈，正抄著佛經之際，忽聽動靜，她連忙丟下筆，打起紗簾望了過去。
不遠處，混戰的身影交織在一塊兒，看上去激烈且兇險。
蕭玥緊張得心跳加速，腦子裏回憶起楊軒囑咐過的話。
“表哥，他說若是遇到危險，讓你帶我先走，”她朝展邵雲道，“咱們快走吧！”
展邵雲抱劍站在馬車外，神色鎮定，“且等等，他們應當應付得了，現在夜深人靜，走在路上並不安全。”
聽他這樣說，蕭玥稍微安心了點兒。
可他話音落下沒多久，現場的局面就逐漸呈現出轉變之勢。
江畔，秦遠靠近楊軒，道：“將軍，他們有備而來，所用的招式皆是為了克制我們的，再這樣下去，只怕兄弟們性命難保。”
楊軒眸色幽冷，此刻只想將已死的雷鳴拖出來挫骨揚灰。
看來當日抓住他仍是為時已晚，金甲羽林衛的武功招式早就被這個叛徒抖了個一幹二凈。
他握在劍柄上的手用力收緊，喚道：“金甲十二衛！”
“屬下在——”
“去把他們換下來！”
語畢，他人已率先沖了出去。
男人的身影似疾風驟雨，出劍時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幹凈利落。
展邵雲眺目，不由勾了下唇角，眼中流露出欣賞之意。
他繼續解說道：“楊軒帶十二衛練了另外一套劍法，顯然，對方並不知情。”
再轉頭看向蕭玥，只見少女靠在窗沿上，雙手捧著臉頰，望向前方時，一雙眼目不轉睛，眸光閃閃發亮，只差要把內心的小鹿亂撞寫在臉上了。
展邵雲：“……”
大可不必如此花癡。
“給你半盞茶的功夫，看完我們就撤……？”
思索了一陣，他隱約覺得這些刺客不好對付，便想順著楊軒的意思，先將人帶走，可他話剛說完，忽就聽到樹林間響起了異動。
一道黑色的身影竄了出來，展邵雲連忙拔劍，抵擋住了致命一擊。
緊接著，二人纏鬥在了一塊兒。
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兩個姑娘大驚失色，急忙掩下簾子，縮進了馬車裏側。
外頭兵刃交接的聲音不斷鉆入耳中，似乎偷襲的不止一人，蕭玥抱緊露茴，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不明白，怎就突然盯上他們了呢？
她脊背熱一陣涼一陣的，因害怕沁出了些微薄汗，正想透過紗簾一角看看外面的情形，車廂內的燭燈突然就熄滅了。
少女呼吸凝滯，僵在了原地。
昏暗中，車簾被人從外劈開，一道劍氣猛地灌入。
蕭玥瞠目望去，只見外頭的黑衣人形如鬼魅，鋒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臉上。
“公主！！！”
聽見露茴驚慌的喊聲，展邵雲眉間緊蹙，躲開一道攻擊後，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刺穿了對方的腹部，又立刻抽了出來。
鮮血四濺，他紅著雙眼轉身，直盯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
正想縱身跟上去，可楊軒不知何時脫了身，此刻恰出現在他身後。
楊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急聲道：“讓你的人保護好大皇子，我去追！”
他身影迅疾，話音甫落，墨色披風高高揚起，驀就消失在了黑夜裏。
-
024
深夜的樹林靜得詭異，除了迅疾的腳步聲，踩著落葉沙沙作響，幾乎什麽也聽不見。
蕭玥被人扛在肩上，由於是頭朝下的姿勢，她顛得七葷八素，腦子昏沈沈的，還泛起了惡心。
知道反抗無用，她幹脆閉上眼，迫使自己的思緒清明些，她在想——
這些人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呢？
如若是出於對皇家的憎惡，大可直接殺了她。
可非但不殺她，還大費周章擄走她，這對刺殺大哥哥有什麽幫助麽？
一時理不明白，可沈思許久，她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他們想將她作為誘餌？
思及此，蕭玥睜開了眼睛，不久前做的那個夢，與楊軒在屋頂上同他說過的話，一齊湧入了她的腦子裏。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們想要的……是楊軒對不對？
有表哥在，楊軒多半不會追過來，可若是，他真的來了，她該怎麽辦？
難道只能像夢中那般，眼睜睜看著他孤身犯險，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不可以。
她在心底否決。
他十七歲被誘入陷阱時已經痛過一次了，她不能讓他再經歷第二次。
為此，蕭玥攥緊了拳頭，漆黑的瞳孔裏顯出前所未有的堅毅，像是在那一刻做出了什麽孤註一擲的決定。
她強忍住身體的不適，幾經嘗試，終於從袖袋裏抽出了那把藏在裏頭的匕首。
耳畔風聲淩亂，而她的心也跳得張牙舞爪。
她快被惶恐給吞沒了，手顫抖了幾下又堅定地穩住，她握緊匕首，朝那人的後腰狠狠地捅了進去。
“啊——”
伴隨一聲痛喊，那人將她甩在了地面上。
蕭玥滾了一圈，衣衫上鮮血泥土混雜，整個人瞧上去狼狽且破敗。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她趕緊爬了起來。
那黑衣人淌著血，卻還步步逼近，她只好擡起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離我遠點兒，若是我死在這裏，你們的陰謀也別想得逞！”
她聲音夾雜著幾絲顫抖，眸色卻十分剛毅，似是意欲慷慨赴死。
不知是否怕她當真自行了斷，黑衣人頓在了原地。
蕭玥摸不清對方的態度，她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等展邵雲來救她。
可她畢竟沒有習武之人的敏銳，連身後已經有人朝她逼近，她都沒有察覺。
那人想要打暈她，電光火石之際，不知從何處旋來一柄飛刀，驟然將他封了喉。
蕭玥被驚得汗毛豎起，轉身時，只見一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而身後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
她以為是展邵雲來了，可剛擡頭，卻是見男人一襲玄衣，從枝頭飛身而下，他腰間的狼頭紋飾泛起寒光，整個人冷寂而肅然。
蕭玥走近他，喜憂交加的情緒裹挾上心頭，腦子裏繃著的那根弦忽就一松。
她克制住想抱他的沖動，催促道：“將軍，他們一定設下了陷阱，我們快走！”
楊軒沒動，只垂眸註視，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深窅，裏頭似是沈著一汪靜水，掩蓋住了許多情愫。
“來不及了。”
鑒於他語氣太過平淡，蕭玥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可當地上的人影逐漸靠近時，她終於意識到，原來他早就知道這裏已經是埋伏圈，卻還是跟進來了……
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她的心在發抖。
“不愧是禁軍統領，一出手，就殺了我手下兩個廢物。”
這道聲音渾厚有力，在寂靜夜裏突兀地響起，有幾分攝人，再瞧見他臉上戴著的玄鐵面具，蕭玥心中犯怵，不由往男人身後縮了縮。
在楊軒的認知裏，江湖中有一暗殺組織，首領名喚“夜鷹”，正是此般特征。
盯著迎面靠近的人，楊軒平靜道：“你們想要的是我的命，放她走。”
夜鷹頓步，似笑非笑，“將軍此言差矣，這到手的美人兒，哪有放飛的道理？”
“本以為是江湖豪傑，沒想到竟也是無恥之徒？”楊軒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在下還當真是看走眼了。”
說完，他垂眸看向蕭玥，低聲安撫：“別怕，只要我跟大皇子還活著，他們就不會動你，躲到那棵樹下面去，閉上眼睛。”
蕭玥一顆心砰砰直跳，嗓子裏的血腥味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對方人多勢眾，她幾近顫抖，可看著他胸有成竹的神情，一時間，也忽覺局勢似乎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麽糟糕。
她連忙點頭，告訴自己，他一定可以應對的，而後退至一旁，閉上了眼睛。
夜很靜，利刃劃破空氣的尖嘯聲接續不斷，蕭玥指甲深嵌入皮肉裏，周身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好似已經成了楊軒手中那柄劍，在跟著他激烈交戰。
她一直聽話地沒有睜開眼睛。
耳畔時不時傳來幾聲哀嚎，像是每隔不久就有一人倒下，這種時候，她總會心驚一瞬，但只要動靜依舊未停，便又慢慢兒穩住心緒。
蕭玥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她跪坐在那兒，緊緊握住手中的匕首。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他出了事，那她就抹了脖子跟他去了便是，如是想著，她逐漸沒那麽害怕了。
人冷靜的時候，感官也會靈敏些許。
隱約聽見空中有異動傳來，蕭玥皺了皺眉頭。
那聲音她好像聽過，有幾分熟悉……？
旋即，幾乎是在一瞬間反應了過來——是弩.箭！
舅父帶她去神機營參觀時，她聽見的就是這個聲音。
來不及多想，她倏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空中一支玄鐵弩.箭急速飛來，正對向楊軒的身影！
沒有絲毫的猶豫，蕭玥像是出於本能般沖了出去，想替他擋下這一箭。
可楊軒早有防備。
被她的舉動震懾半瞬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拽開，揮劍斬落空中的弩.箭。
蕭玥驚詫萬分，隱約明白過來，自己似乎辦了件很蠢的事情。
可容不得她過多反應，面前的男人又猛地將她一拽，擋在了身後，緊接著，蕭玥聽見了利刃鉆入皮肉的聲音。
她腦袋嗡鳴一瞬，全身的血液好似都霎時凝固住了。
匆匆來到他身前，只見玄色蟒袍被鮮血濡濕，一只弩.箭正猙獰地插在他的胸膛上，距離心口的位置大抵只有半寸。
此時，放暗箭的夜鷹落在了地面上。
他望著楊軒，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真是沒想到，世人口中不近人情的冷面閻羅，竟然是個癡情種啊？”
蕭玥摟緊男人的胳膊，一顆心揪得生疼，她淚水漫上眼眶，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這樣的……
她擡起頭，十分抱歉地看著他。
楊軒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沈靜，並未有任何慌張之色。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似是安撫，旋即，將她了退至身後。
楊軒握緊了手中的劍，看向夜鷹時，烏黑的瞳孔裏盛滿了慍怒，眼神狠戾似毒蛇一般。
縱使廝殺許久，他再次出招，仍舊兇猛迅疾。
方才的七八個人，如今只剩下三個人了，可他受了傷，當真還能撐下去嗎？
蕭玥心跳如擂鼓，這下沒有閉眼，他與人纏鬥的畫面清晰地映在她眸中，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無從體會，什麽叫做“刀尖舔血”，她仿佛看到了他的年少歲月。
對方又倒下一人。
可因為中箭的緣故，楊軒強撐至此，已是力不從心，出劍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慢了下去，那動作裏的凝滯，連蕭玥都覺察到了。
她忍不住周身顫栗。
而下一秒，遲遲未出手的夜鷹像是耐心耗盡，忽就身影迅移，朝楊軒舉刀掃劈了過去。
就在他以劍格擋的那一剎那，腹部驟然被施以重擊，牽扯到胸膛的箭傷，仿佛五臟六腑都同時崩裂，劇痛感滲入奇經八脈。
結結實實挨了對方這一腳，楊軒膝蓋彎了下去，終究是難以為繼，杵劍跪在了地面上。
大口的鮮血湧了出來，滴答落地，暈染開一片痕跡，他掙紮著想起身，卻是被夜鷹死死按住了肩膀。
“嘖，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多不值當啊？”
夜鷹湊近，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看著堂堂禁軍統領在自己面前下跪，委實是一件令人身心舒暢的事情。
他接過手下遞來的劍，“楊將軍，咱們，下輩子見吧。”
說罷，他揮動長劍，就要朝楊軒的胸口刺去。
雖已瞥見蕭玥跑了過來，卻是沒料到她會直接將人抱住，以身阻擋。
夜鷹想起陸昊天的吩咐，有半瞬的遲疑，可旋即又拋諸腦後。
是這丫頭找死，怪不得他。
蕭玥此刻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任憑楊軒用勁也推不開她。
就在劍刃即將接觸少女脊背的那一瞬。
刻有同樣紋路的飛鏢似雨點般落了下來，夜鷹閃躲不及，頃刻間，手背上劃出兩道口子，長劍應聲落地。
聞聲，蕭玥遽然睜眼，不遠處，金甲反射出的冷光射入眸中，她近乎喜極而泣：“將軍，秦遠他們來了，沒事了！”
夜鷹感到不可置信。
羽林衛出現在此，那就是意味著刺殺任務失敗了，可他派出了所有的人手，怎會對付不了區區二十餘名羽林衛？
夜鷹目露兇光，狠狠咬了下牙，識時務地，當即飛身逃離。
秦遠等人持劍追去。
在險象叢生中緩過神來，蕭玥扶著楊軒倚靠樹幹坐下。
他身上的錦袍近乎被血水浸濕，蕭玥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只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跡。
可楊軒卻抓住了她的手，極其艱難地開口道：“別碰，這箭……有毒。”
蕭玥怔住了，這才借助月色好生瞧了瞧。
平日裏豐神俊朗的一張臉，此刻漫上毫無血色的慘白，連嘴唇也微微青紫，嘴角的血跡呈現出異樣的凝固。
她眼淚驀地刺了出來，陷入惶恐，“將軍，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你撐著點兒，等秦遠他們回來。”她握緊他的手，聲音一顫一顫的。
楊軒喉頭滾動了一下，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可他此刻實在虛弱，疲憊且無力，連呼吸都有幾分困難。
少女臉上淚水與血水交雜，形容也十分狼狽。
他凝望著她，原本沈靜如水的黑眸裏蕩起了漣漪，呈現出些許不舍，似乎還有疼惜，是他平日裏從未有過的神色。
良久，他緩聲開口：“蕭玥……如果我死了，就讓展邵雲帶你走，再也不要……回京城。”
他聲音輕輕的，一字一句落在寂靜夜裏，皆化為了無形的針，狠狠地紮在蕭玥的心上。
他為什麽要用這種交代遺言的語氣同她說話？
她止不住地搖頭，可還是阻止不了面前的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隨之失去力道。
那一刻，她胸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膨脹，漫上她的脖頸，截斷了她的呼吸，她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楊軒……”她將人抱在懷裏，眼淚如雨點般撲簌落下，視線一片模糊，“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纏著你了，好不好？！”
少女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無盡蒼白，在林間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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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拂曉時分，別院裏燈火通明，人影紛繁。
搏殺一整夜，折了兩名羽林衛，其餘人也多少負了些傷，杜啟明領著郎中進門時，只覺整座宅子都籠罩著一層濃重的血腥味。
自家夫人剛脫險，緊接著就傳來中郎將重傷昏迷的消息，杜啟明誠惶誠恐，甫一見著站在廊下的蕭煜，一個哆嗦就跪了下去，連聲道：“下官整治不嚴，下官有罪。”
蕭煜眉宇緊皺，招手讓他快領人進去，“別說沒用的，救楊軒要緊！”
隨行的有一位王太醫，禁衛正司內的診療一般都由他負責，而楊軒的身體素質，他也十分清楚。
王太醫診脈、施針過後，又同幾位郎中低聲商榷了一番，回稟道：“殿下，楊將軍中的這毒，會與麻沸散相克，他眼下昏迷，無法自主，待會兒拔箭時，疼痛劇烈恐會引起他的反抗，需得先讓人將他壓制住才行。”
蕭玥緊靠在床旁，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聽到這話，她忍不住發問：“那，不能先解毒麽？”
在麻沸散無效的情況下拔箭、剔肉，她光想想都覺得痛不欲生。
王太醫道：“回公主，這箭上有毒，若是不先拔出/來，解毒是無效的。”
蕭玥噎了噎，已經不知自己到底是關心則亂，還是當真傻了，怎的一晚上都在幹蠢事。
因著要給秦遠等人留位置，她只好暫且退至一旁。
奔波了一整晚，蕭玥那張白白凈凈的俏臉，此刻臟亂得就像一只小花貓。
露茴打了盆水進來，趁著王太醫拔箭的功夫，正好給她梳洗一下。
因著不敢太用力，拔箭的過程進展緩慢，不光楊軒痛得直沁冷汗，連王太醫也緊張得冒了滿頭大汗。
蕭玥坐不住，起身望了一眼又一眼，看著他們幾個死死摁住楊軒的四肢，她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問一旁的郎中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能緩解他的疼痛麽？”
郎中思忖片刻，答道：“若是將軍醒著，分散他的註意力，應當能有所幫助，可他此刻昏迷，小民當真是想不出法子了。”
這廂說話間，王太醫手中的刮刀正挖至血肉深處，不承想，在他碰到箭頭時，楊軒忽就用力一掙紮，這人哪怕昏迷也力氣極大，讓秦遠等人不由咬緊了牙。
鮮血頓時汩汩地湧了出來。
“快，快止血！”
聞聲，幾個郎中迅速聚了過去。
蕭玥秀眉擰成一團難以名狀的結，眸中的心疼近乎溢出眼眶。
她咬唇思索著方才郎中之言，而後想起自己閑時看過的醫書，上頭似乎記載過一些能分散註意力的法子。
如是回憶著，她朝王太醫走了過去，後者此刻正愁眉緊鎖，盯著楊軒的傷口，卻遲遲不敢再下手。
蕭玥攥緊手指，聲音壓得極低道：“讓我試試吧，興許……有用。”
王太醫頓了下，不解其意。
緊接著，只見少女跪立在床旁，俯身，吻上了男人的唇。
現場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在場眾人皆驚楞住了，其中，蕭煜同展邵雲的面色最為生動。
王太醫頓時反應了過來，她這是想用親吻來轉移傷者的註意力，以達到減輕疼痛的效果。
暗自道了一聲“聰慧”，他連忙操起刮刀，繼續拔箭。
蕭玥捧著楊軒的臉頰，回憶著他上回親吻自己時的動作，一點一點，撬開了男人的齒關。
她其實如芒刺在背，只能強迫自己去無視其餘人的存在，如此才能更大膽一些，才能漸入佳境。
隨著她的吻愈漸加深加重，楊軒的疼痛感似是當真減弱了些許，掙紮不再過於劇烈。
而在王太醫拔箭的那一瞬，蕭玥以近乎激吻的方式纏上了男人的舌頭，濺在臉上的鮮血是熱的，卻仍舊敵不過她面紅耳赤的溫度。
少女那張臉紅得能滴血，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
一直持續到清理包紮完傷口，蕭玥都窩在床頭沒敢動彈。
畢竟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幹了這種事兒，只怕一走出去，就會被兩個哥哥的眼神殺死。
-
陽光鉆出來時，已是晌午，房內點著安神香，雖然人來人往，但都不敢喧嘩。
蕭玥換了身幹凈的衣裳，坐在楊軒身旁，臉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可她吃不下，也睡不著，幹脆就在這裏看著他。
王太醫已經用了藥，預計幾個時辰後，他就會全身發熱，只要熬過今晚，高熱退下，他體內的毒便算是清除了。
蕭玥昏昏沈沈地等待著，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終於見楊軒的額角開始冒汗。
他的身子逐漸滾燙，似火一般。
往好了說，高熱退下便是解毒，可往不好了說，這樣的溫度也十分兇險。
蕭玥命人輪番打涼水，冷帕子不間斷替換，試圖將他額頭上的高熱降下去一些。
隨著夜色的加深，楊軒身上的汗水也愈演愈烈，蕭玥喚了秦遠來給他換衣裳。
秦遠這廂正想去解對方的褲帶，卻是見蕭玥仍舊站在身後。
他頓了下，轉過身去，道：“公主，您要不……回避一下？”
蕭玥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後知後覺地“哦”了聲，連忙紅著臉退出了房門。
她忍不住懊惱地敲了下腦袋。
完蛋，不僅變蠢了，這下連羞恥心也徹底沒了。
蕭玥掩上門扉，往外走了幾步，正瞧見展邵雲倚在拐角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神情略微一變，走上前去，將對方喚回了自己的院子。
蕭玥有些話想同他說。
房內寂靜，少女羽睫垂落一片淺淡陰翳，沈默許久後，才敢擡頭看他。
壓在心底的沈重感逐漸漫上心頭，蕭玥開口道：“表哥，若是我打算放棄，你會不會怪我？”
此話乍一聽有些沒頭沒腦，但展邵雲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楊軒受了這麽重的傷，定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怕了，她怕因為自己再給楊軒招致無謂的災禍，所以她寧願放棄。
沒有保護好她，本就是他的過錯，他沒有資格強求她。
於是，展邵雲平靜道：“替李家翻案一事，我們本就沒有多大把握，不過事在人為罷了。況且，外祖父也說過，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你想怎麽做，決定權，在你。”
蕭玥深深地望著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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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裏出來後，蕭玥提了盞燈籠回了楊軒那兒。
淩晨時分，夜深露重，她裹緊鬥篷走到房門口，恰瞧見王太醫正在裏頭診脈，連蕭煜也在。
蕭玥走了進去，這才得知，楊軒的高熱已經退下。
王太醫說他身子骨硬，眼下脈象逐漸平穩，只待餘熱散盡，人就該蘇醒了。
她松了一口氣。
蕭煜也終於能放心回去休息。
待眾人退散後，少女獨自坐在床邊兒，一副懨懨的神情。
露茴並不知她方才與展邵雲的談話，只當她是太累了，便走近，勸道：“公主，您都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哪怕去旁邊的榻上躺會兒也好呀！”
蕭玥沒應聲，她目光沈靜，只盯著楊軒略生胡茬的側臉，手指輕輕滑過，粗糙不平，摸上去並不舒適，也不美觀。
於是，她輕聲道：“露茴，你去把修面的工具拿過來，然後，先回去休息。”
其實這修面一事，她只略懂皮毛，還是小時候為了討晉帝歡心才學的，所以她動作極輕極緩，生怕割傷了他。
待燭燈燃至半截，蕭玥收拾完，擦幹凈他的臉，上手摸了摸，面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索性將額頭靠過去蹭了幾下，畢竟他現在昏睡不醒，隨便她怎的作惡都行。
可順著男人的眉眼鼻唇一路看下來，她的笑忽就帶上了些苦澀，一雙眸子也逐漸水霧彌漫。
“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對不對？”少女靠在枕側，聲音低低地說。
他身上的血腥味灌入鼻間，比那日夜裏嗅到的，濃重數倍，而他那時說過的話，此刻又清晰地呈現在她的腦子裏。
蕭玥哽咽了，“我確實不配成為那個被你叼走的人。”
“我說過的，只要你醒來，我就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一如既往做那個意氣風發的禁軍統領，而我，也有我該走的路。”
這就是她方才做下的決定。
她甚至都不想要他一個答案，或者說，她不敢要。
讓一切回到原點，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蕭玥擡起頭，在他眉間落下深深一吻，“楊軒，謝謝你，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好美妙。”
可是，也好痛。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來招惹他。
強忍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她感覺自己快要痛到無法呼吸了。
長夜漫漫，蕭玥俯在他枕邊說了許多話，把那些少女懷春的心思，悉數倒了個幹凈。
只是她的隱忍無奈，她還是深深咽下，無法訴說給他聽。
直到楊軒的體溫終於平覆，天際也泛起了魚肚白，少女才紅腫著一雙眼，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門。
天色尚暗，清晨的庭院四下岑寂，她走到大門口時，露茴與展邵雲已經等候在馬車旁。
蕭玥眼底帶著淺淺的烏青，神色黯淡無光，什麽話也沒說，徑直走上了馬車。
對於這突然回京一事，露茴此刻仍舊是懵懵的，她看向展邵雲道：“表公子，您真的不攔著公主麽？”
“他們倆的事情，還是讓楊軒自己去解決吧。”展邵雲回應道。
見他如此淡定，露茴急了：“可楊將軍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解決呀？難不成公主真想去和親麽？”
露茴沒經歷過，她理解不了蕭玥此刻的心境。
展邵雲輕輕一笑，“他若是有心，刀山火海都能闖過去，若是無心，也強求不得。”
話音甫落，蕭玥打起簾子招了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該被他們發現了。”
她之所以選擇不辭而別，便是不敢面對楊軒，她怕只要聽他說上幾句話，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便會前功盡棄。
朝著朱漆大門望了最後一眼，少女掩下紗簾，遮住了她眼底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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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已過子時的天幕黑沈沈的，仿佛即將壓下來一般，蕭玥拉開門，一股冷風迎面吹來，揚起她鬢角的發絲。
廊下，露茴同展邵雲正站在月洞門前，聽見門扉響動，露茴驚訝道：“公主，您怎麽醒了？”
“出什麽事兒了？”蕭玥問她。
露茴有幾分為難，猶豫半瞬，才道：“來人說青戈江又決堤了，事態緊急，大皇子他們正準備趕過去呢，特意囑咐不要打攪您休息，奴婢才未敢通稟。”
蕭玥沈吟片刻，果斷道：“表哥，張嬤嬤還在桃源村呢，咱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展邵雲也有此想法，於是幾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
這些日子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雨，眾人猜測許是水位上漲才導致的決堤。
夜裏的青戈江晦暗無光，水流湍急，怒浪翻滾，江水一波接著一波朝岸邊湧來，令人望而生畏。
蕭玥的馬車停在一座涼亭邊兒。
楊軒下馬後走了過去，同打起簾子的少女囑托道：“岸邊危險，公主就待在這裏不要亂跑，知道麽？”
“嗯，”蕭玥彎了彎唇，“放心吧，將軍。”
說罷，楊軒轉身離去。
夜色暗沈，庭燎裏火光徐徐躍動。
蕭玥望著他的背影，筆挺冷峻，不知怎的，她忽就感到一陣心慌，好似還沈浸在方才的噩夢裏。
可夢與現實是相反的，她連忙撫著心口自我寬慰：他絕不會出事的！
青戈江畔，
杜太守垂手站立，他是半個時辰前趕到的，這突如其來的決堤，將府衙眾人都驚了個措手不及。
見著蕭煜走來，他連忙躬身行禮：“叨擾大皇子了。”
蕭煜示意免禮。
仔細一瞧，他發覺對方額角掛著汗，神情除了凝重外，焦灼更甚，似是還有其他的憂心事兒。
蕭煜心中存疑，方想詢問上一番，卻見杜府管事急匆匆跑了過來，那人行禮後貼近杜啟明，與其耳語了幾句，大抵是在說府中私事。
杜啟明聽完，面色隱隱發白，卻因蕭煜在此，並未多說，只讓管事先行退下。
見此，蕭煜開口問道：“杜太守可是府中有急事？但說無妨。”
杜啟明望著他，囁嚅片刻，才難以啟齒道：“實不相瞞，拙荊身懷六甲，今日卻不甚在府中跌倒，方才傳來消息說，怕是要早……早產了。”
說完，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蕭煜同楊軒對視一眼，心中想法大抵一致：太守夫人上了年紀，又發生意外，分娩過程定會十分兇險。
於是，蕭煜主動道：“有本宮在此，杜太守大可放心回府，照看夫人。”
蕭煜宅心仁厚，能如此體恤下官，委實讓杜啟明感激涕零。
杜啟明是想回去，可若是河堤沒修好，江水漫灌，而他身為太守，卻未親自監工，此事如果呈達聖聽，定是會治他一個瀆職之罪的。
看他杵在原地遲疑不決，其餘二人大抵也能猜得到他在顧慮些什麽。
楊軒出聲道：“大皇子的為人，杜太守難道還不清楚麽？他既願意幫你，自然也能保得住你。”
男人的語氣聽上去有幾分不耐煩，似是在告誡他：同樣的話，他們不會說第二次。
如此，杜啟明不再猶豫，連道了幾聲謝後，就匆匆地離去了。
畢竟府兵已經在抓緊搶修，還有主簿、功曹等人在沿岸指揮，他這個太守杵在這裏，也確實無甚大的用處。
杜啟明走後沒多久，又有一隊衙役趕至此地，說是奉命來保護大皇子的。
楊軒淡淡略了一眼，只覺杜啟明過於謹小慎微，有羽林衛在此，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
府兵的吆喝聲接續不斷，可因為江水的湍流之勢一直沒有平息下來，修補河堤的過程並不順利，須得多派人手扛沙包阻流才是。
見狀，楊軒回了下頭，朝杵在幾步外的衙役們道：“你們，去前面幫忙！”
若擱在平時，他軍令如山，對方只有遵命的道理，可他說完，卻遲遲未見身後人有所反應。
楊軒感到稀奇，幹脆轉過了身去。
他認認真真掃了他們一眼，不知是留意到了什麽，神色忽就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為首的領隊朝他拱手道：“將軍，小的們的任務是……保護大皇子。”他低垂下頭，說得為難且委婉。
“本將軍的命令，難道就不是命令麽？”楊軒沈聲道。
領隊連忙賠罪：“將軍息怒，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杜太守的命令，小的們實在不敢擅自行動。”
連蕭煜也覺對方有幾分固執，更別說楊軒這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了。
怕楊軒動怒，蕭煜正想出言調和，卻見男人神色一緩，勾唇笑了笑，“不愧是杜太守帶出來的人，確實盡忠職守。”
楊軒走上前，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道：“小的王吉。”
楊軒點了點頭，“本將軍記得你們有個叫陳沖的，杜太守說他功夫很不錯，怎麽，他沒來麽？”
“回將軍，那陳沖啊……”王吉遲疑半瞬，而後從容道，“他……今日吃壞肚子了，在房裏躺著呢。”
楊軒聽著，面色如常，可負在身後的手，卻比了個羽林衛慣用的手勢。
秦遠等人本還在疑惑，將軍的言行為何會如此反常，可此刻見了他的暗示，頓時明白：這些人皆是假的衙役。
而陳沖這人，定是他胡謅用來試探對方的。
一行人默默撫上腰間佩劍，氣氛霎時間陷入緊張。
旋即，還未等王吉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被識破的，楊軒手中的劍柄已重擊在他胸口，力道強勁，硬生生將他逼退了幾步遠。
緊接著，羽林衛的信號彈在夜空中炸開，像是一瞬驚雷，抽刀拔劍的聲音此起彼伏，嘈雜中，有人高喊：
“保護大皇子——”
蕭玥因太過無聊，已在馬車內點了盞燈，正抄著佛經之際，忽聽動靜，她連忙丟下筆，打起紗簾望了過去。
不遠處，混戰的身影交織在一塊兒，看上去激烈且兇險。
蕭玥緊張得心跳加速，腦子裏回憶起楊軒囑咐過的話。
“表哥，他說若是遇到危險，讓你帶我先走，”她朝展邵雲道，“咱們快走吧！”
展邵雲抱劍站在馬車外，神色鎮定，“且等等，他們應當應付得了，現在夜深人靜，走在路上並不安全。”
聽他這樣說，蕭玥稍微安心了點兒。
可他話音落下沒多久，現場的局面就逐漸呈現出轉變之勢。
江畔，秦遠靠近楊軒，道：“將軍，他們有備而來，所用的招式皆是為了克制我們的，再這樣下去，只怕兄弟們性命難保。”
楊軒眸色幽冷，此刻只想將已死的雷鳴拖出來挫骨揚灰。
看來當日抓住他仍是為時已晚，金甲羽林衛的武功招式早就被這個叛徒抖了個一幹二凈。
他握在劍柄上的手用力收緊，喚道：“金甲十二衛！”
“屬下在——”
“去把他們換下來！”
語畢，他人已率先沖了出去。
男人的身影似疾風驟雨，出劍時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幹凈利落。
展邵雲眺目，不由勾了下唇角，眼中流露出欣賞之意。
他繼續解說道：“楊軒帶十二衛練了另外一套劍法，顯然，對方並不知情。”
再轉頭看向蕭玥，只見少女靠在窗沿上，雙手捧著臉頰，望向前方時，一雙眼目不轉睛，眸光閃閃發亮，只差要把內心的小鹿亂撞寫在臉上了。
展邵雲：“……”
大可不必如此花癡。
“給你半盞茶的功夫，看完我們就撤……？”
思索了一陣，他隱約覺得這些刺客不好對付，便想順著楊軒的意思，先將人帶走，可他話剛說完，忽就聽到樹林間響起了異動。
一道黑色的身影竄了出來，展邵雲連忙拔劍，抵擋住了致命一擊。
緊接著，二人纏鬥在了一塊兒。
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兩個姑娘大驚失色，急忙掩下簾子，縮進了馬車裏側。
外頭兵刃交接的聲音不斷鉆入耳中，似乎偷襲的不止一人，蕭玥抱緊露茴，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不明白，怎就突然盯上他們了呢？
她脊背熱一陣涼一陣的，因害怕沁出了些微薄汗，正想透過紗簾一角看看外面的情形，車廂內的燭燈突然就熄滅了。
少女呼吸凝滯，僵在了原地。
昏暗中，車簾被人從外劈開，一道劍氣猛地灌入。
蕭玥瞠目望去，只見外頭的黑衣人形如鬼魅，鋒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臉上。
“公主！！！”
聽見露茴驚慌的喊聲，展邵雲眉間緊蹙，躲開一道攻擊後，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刺穿了對方的腹部，又立刻抽了出來。
鮮血四濺，他紅著雙眼轉身，直盯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
正想縱身跟上去，可楊軒不知何時脫了身，此刻恰出現在他身後。
楊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急聲道：“讓你的人保護好大皇子，我去追！”
他身影迅疾，話音甫落，墨色披風高高揚起，驀就消失在了黑夜裏。
-
024
深夜的樹林靜得詭異，除了迅疾的腳步聲，踩著落葉沙沙作響，幾乎什麽也聽不見。
蕭玥被人扛在肩上，由於是頭朝下的姿勢，她顛得七葷八素，腦子昏沈沈的，還泛起了惡心。
知道反抗無用，她幹脆閉上眼，迫使自己的思緒清明些，她在想——
這些人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呢？
如若是出於對皇家的憎惡，大可直接殺了她。
可非但不殺她，還大費周章擄走她，這對刺殺大哥哥有什麽幫助麽？
一時理不明白，可沈思許久，她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他們想將她作為誘餌？
思及此，蕭玥睜開了眼睛，不久前做的那個夢，與楊軒在屋頂上同他說過的話，一齊湧入了她的腦子裏。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們想要的……是楊軒對不對？
有表哥在，楊軒多半不會追過來，可若是，他真的來了，她該怎麽辦？
難道只能像夢中那般，眼睜睜看著他孤身犯險，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不可以。
她在心底否決。
他十七歲被誘入陷阱時已經痛過一次了，她不能讓他再經歷第二次。
為此，蕭玥攥緊了拳頭，漆黑的瞳孔裏顯出前所未有的堅毅，像是在那一刻做出了什麽孤註一擲的決定。
她強忍住身體的不適，幾經嘗試，終於從袖袋裏抽出了那把藏在裏頭的匕首。
耳畔風聲淩亂，而她的心也跳得張牙舞爪。
她快被惶恐給吞沒了，手顫抖了幾下又堅定地穩住，她握緊匕首，朝那人的後腰狠狠地捅了進去。
“啊——”
伴隨一聲痛喊，那人將她甩在了地面上。
蕭玥滾了一圈，衣衫上鮮血泥土混雜，整個人瞧上去狼狽且破敗。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她趕緊爬了起來。
那黑衣人淌著血，卻還步步逼近，她只好擡起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離我遠點兒，若是我死在這裏，你們的陰謀也別想得逞！”
她聲音夾雜著幾絲顫抖，眸色卻十分剛毅，似是意欲慷慨赴死。
不知是否怕她當真自行了斷，黑衣人頓在了原地。
蕭玥摸不清對方的態度，她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等展邵雲來救她。
可她畢竟沒有習武之人的敏銳，連身後已經有人朝她逼近，她都沒有察覺。
那人想要打暈她，電光火石之際，不知從何處旋來一柄飛刀，驟然將他封了喉。
蕭玥被驚得汗毛豎起，轉身時，只見一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而身後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
她以為是展邵雲來了，可剛擡頭，卻是見男人一襲玄衣，從枝頭飛身而下，他腰間的狼頭紋飾泛起寒光，整個人冷寂而肅然。
蕭玥走近他，喜憂交加的情緒裹挾上心頭，腦子裏繃著的那根弦忽就一松。
她克制住想抱他的沖動，催促道：“將軍，他們一定設下了陷阱，我們快走！”
楊軒沒動，只垂眸註視，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深窅，裏頭似是沈著一汪靜水，掩蓋住了許多情愫。
“來不及了。”
鑒於他語氣太過平淡，蕭玥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可當地上的人影逐漸靠近時，她終於意識到，原來他早就知道這裏已經是埋伏圈，卻還是跟進來了……
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她的心在發抖。
“不愧是禁軍統領，一出手，就殺了我手下兩個廢物。”
這道聲音渾厚有力，在寂靜夜裏突兀地響起，有幾分攝人，再瞧見他臉上戴著的玄鐵面具，蕭玥心中犯怵，不由往男人身後縮了縮。
在楊軒的認知裏，江湖中有一暗殺組織，首領名喚“夜鷹”，正是此般特征。
盯著迎面靠近的人，楊軒平靜道：“你們想要的是我的命，放她走。”
夜鷹頓步，似笑非笑，“將軍此言差矣，這到手的美人兒，哪有放飛的道理？”
“本以為是江湖豪傑，沒想到竟也是無恥之徒？”楊軒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在下還當真是看走眼了。”
說完，他垂眸看向蕭玥，低聲安撫：“別怕，只要我跟大皇子還活著，他們就不會動你，躲到那棵樹下面去，閉上眼睛。”
蕭玥一顆心砰砰直跳，嗓子裏的血腥味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對方人多勢眾，她幾近顫抖，可看著他胸有成竹的神情，一時間，也忽覺局勢似乎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麽糟糕。
她連忙點頭，告訴自己，他一定可以應對的，而後退至一旁，閉上了眼睛。
夜很靜，利刃劃破空氣的尖嘯聲接續不斷，蕭玥指甲深嵌入皮肉裏，周身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好似已經成了楊軒手中那柄劍，在跟著他激烈交戰。
她一直聽話地沒有睜開眼睛。
耳畔時不時傳來幾聲哀嚎，像是每隔不久就有一人倒下，這種時候，她總會心驚一瞬，但只要動靜依舊未停，便又慢慢兒穩住心緒。
蕭玥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她跪坐在那兒，緊緊握住手中的匕首。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他出了事，那她就抹了脖子跟他去了便是，如是想著，她逐漸沒那麽害怕了。
人冷靜的時候，感官也會靈敏些許。
隱約聽見空中有異動傳來，蕭玥皺了皺眉頭。
那聲音她好像聽過，有幾分熟悉……？
旋即，幾乎是在一瞬間反應了過來——是弩.箭！
舅父帶她去神機營參觀時，她聽見的就是這個聲音。
來不及多想，她倏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空中一支玄鐵弩.箭急速飛來，正對向楊軒的身影！
沒有絲毫的猶豫，蕭玥像是出於本能般沖了出去，想替他擋下這一箭。
可楊軒早有防備。
被她的舉動震懾半瞬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拽開，揮劍斬落空中的弩.箭。
蕭玥驚詫萬分，隱約明白過來，自己似乎辦了件很蠢的事情。
可容不得她過多反應，面前的男人又猛地將她一拽，擋在了身後，緊接著，蕭玥聽見了利刃鉆入皮肉的聲音。
她腦袋嗡鳴一瞬，全身的血液好似都霎時凝固住了。
匆匆來到他身前，只見玄色蟒袍被鮮血濡濕，一只弩.箭正猙獰地插在他的胸膛上，距離心口的位置大抵只有半寸。
此時，放暗箭的夜鷹落在了地面上。
他望著楊軒，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真是沒想到，世人口中不近人情的冷面閻羅，竟然是個癡情種啊？”
蕭玥摟緊男人的胳膊，一顆心揪得生疼，她淚水漫上眼眶，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這樣的……
她擡起頭，十分抱歉地看著他。
楊軒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沈靜，並未有任何慌張之色。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似是安撫，旋即，將她了退至身後。
楊軒握緊了手中的劍，看向夜鷹時，烏黑的瞳孔裏盛滿了慍怒，眼神狠戾似毒蛇一般。
縱使廝殺許久，他再次出招，仍舊兇猛迅疾。
方才的七八個人，如今只剩下三個人了，可他受了傷，當真還能撐下去嗎？
蕭玥心跳如擂鼓，這下沒有閉眼，他與人纏鬥的畫面清晰地映在她眸中，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無從體會，什麽叫做“刀尖舔血”，她仿佛看到了他的年少歲月。
對方又倒下一人。
可因為中箭的緣故，楊軒強撐至此，已是力不從心，出劍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慢了下去，那動作裏的凝滯，連蕭玥都覺察到了。
她忍不住周身顫栗。
而下一秒，遲遲未出手的夜鷹像是耐心耗盡，忽就身影迅移，朝楊軒舉刀掃劈了過去。
就在他以劍格擋的那一剎那，腹部驟然被施以重擊，牽扯到胸膛的箭傷，仿佛五臟六腑都同時崩裂，劇痛感滲入奇經八脈。
結結實實挨了對方這一腳，楊軒膝蓋彎了下去，終究是難以為繼，杵劍跪在了地面上。
大口的鮮血湧了出來，滴答落地，暈染開一片痕跡，他掙紮著想起身，卻是被夜鷹死死按住了肩膀。
“嘖，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多不值當啊？”
夜鷹湊近，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看著堂堂禁軍統領在自己面前下跪，委實是一件令人身心舒暢的事情。
他接過手下遞來的劍，“楊將軍，咱們，下輩子見吧。”
說罷，他揮動長劍，就要朝楊軒的胸口刺去。
雖已瞥見蕭玥跑了過來，卻是沒料到她會直接將人抱住，以身阻擋。
夜鷹想起陸昊天的吩咐，有半瞬的遲疑，可旋即又拋諸腦後。
是這丫頭找死，怪不得他。
蕭玥此刻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任憑楊軒用勁也推不開她。
就在劍刃即將接觸少女脊背的那一瞬。
刻有同樣紋路的飛鏢似雨點般落了下來，夜鷹閃躲不及，頃刻間，手背上劃出兩道口子，長劍應聲落地。
聞聲，蕭玥遽然睜眼，不遠處，金甲反射出的冷光射入眸中，她近乎喜極而泣：“將軍，秦遠他們來了，沒事了！”
夜鷹感到不可置信。
羽林衛出現在此，那就是意味著刺殺任務失敗了，可他派出了所有的人手，怎會對付不了區區二十餘名羽林衛？
夜鷹目露兇光，狠狠咬了下牙，識時務地，當即飛身逃離。
秦遠等人持劍追去。
在險象叢生中緩過神來，蕭玥扶著楊軒倚靠樹幹坐下。
他身上的錦袍近乎被血水浸濕，蕭玥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只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跡。
可楊軒卻抓住了她的手，極其艱難地開口道：“別碰，這箭……有毒。”
蕭玥怔住了，這才借助月色好生瞧了瞧。
平日裏豐神俊朗的一張臉，此刻漫上毫無血色的慘白，連嘴唇也微微青紫，嘴角的血跡呈現出異樣的凝固。
她眼淚驀地刺了出來，陷入惶恐，“將軍，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你撐著點兒，等秦遠他們回來。”她握緊他的手，聲音一顫一顫的。
楊軒喉頭滾動了一下，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可他此刻實在虛弱，疲憊且無力，連呼吸都有幾分困難。
少女臉上淚水與血水交雜，形容也十分狼狽。
他凝望著她，原本沈靜如水的黑眸裏蕩起了漣漪，呈現出些許不舍，似乎還有疼惜，是他平日裏從未有過的神色。
良久，他緩聲開口：“蕭玥……如果我死了，就讓展邵雲帶你走，再也不要……回京城。”
他聲音輕輕的，一字一句落在寂靜夜裏，皆化為了無形的針，狠狠地紮在蕭玥的心上。
他為什麽要用這種交代遺言的語氣同她說話？
她止不住地搖頭，可還是阻止不了面前的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隨之失去力道。
那一刻，她胸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膨脹，漫上她的脖頸，截斷了她的呼吸，她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楊軒……”她將人抱在懷裏，眼淚如雨點般撲簌落下，視線一片模糊，“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纏著你了，好不好？！”
少女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無盡蒼白，在林間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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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拂曉時分，別院裏燈火通明，人影紛繁。
搏殺一整夜，折了兩名羽林衛，其餘人也多少負了些傷，杜啟明領著郎中進門時，只覺整座宅子都籠罩著一層濃重的血腥味。
自家夫人剛脫險，緊接著就傳來中郎將重傷昏迷的消息，杜啟明誠惶誠恐，甫一見著站在廊下的蕭煜，一個哆嗦就跪了下去，連聲道：“下官整治不嚴，下官有罪。”
蕭煜眉宇緊皺，招手讓他快領人進去，“別說沒用的，救楊軒要緊！”
隨行的有一位王太醫，禁衛正司內的診療一般都由他負責，而楊軒的身體素質，他也十分清楚。
王太醫診脈、施針過後，又同幾位郎中低聲商榷了一番，回稟道：“殿下，楊將軍中的這毒，會與麻沸散相克，他眼下昏迷，無法自主，待會兒拔箭時，疼痛劇烈恐會引起他的反抗，需得先讓人將他壓制住才行。”
蕭玥緊靠在床旁，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聽到這話，她忍不住發問：“那，不能先解毒麽？”
在麻沸散無效的情況下拔箭、剔肉，她光想想都覺得痛不欲生。
王太醫道：“回公主，這箭上有毒，若是不先拔出/來，解毒是無效的。”
蕭玥噎了噎，已經不知自己到底是關心則亂，還是當真傻了，怎的一晚上都在幹蠢事。
因著要給秦遠等人留位置，她只好暫且退至一旁。
奔波了一整晚，蕭玥那張白白凈凈的俏臉，此刻臟亂得就像一只小花貓。
露茴打了盆水進來，趁著王太醫拔箭的功夫，正好給她梳洗一下。
因著不敢太用力，拔箭的過程進展緩慢，不光楊軒痛得直沁冷汗，連王太醫也緊張得冒了滿頭大汗。
蕭玥坐不住，起身望了一眼又一眼，看著他們幾個死死摁住楊軒的四肢，她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問一旁的郎中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能緩解他的疼痛麽？”
郎中思忖片刻，答道：“若是將軍醒著，分散他的註意力，應當能有所幫助，可他此刻昏迷，小民當真是想不出法子了。”
這廂說話間，王太醫手中的刮刀正挖至血肉深處，不承想，在他碰到箭頭時，楊軒忽就用力一掙紮，這人哪怕昏迷也力氣極大，讓秦遠等人不由咬緊了牙。
鮮血頓時汩汩地湧了出來。
“快，快止血！”
聞聲，幾個郎中迅速聚了過去。
蕭玥秀眉擰成一團難以名狀的結，眸中的心疼近乎溢出眼眶。
她咬唇思索著方才郎中之言，而後想起自己閑時看過的醫書，上頭似乎記載過一些能分散註意力的法子。
如是回憶著，她朝王太醫走了過去，後者此刻正愁眉緊鎖，盯著楊軒的傷口，卻遲遲不敢再下手。
蕭玥攥緊手指，聲音壓得極低道：“讓我試試吧，興許……有用。”
王太醫頓了下，不解其意。
緊接著，只見少女跪立在床旁，俯身，吻上了男人的唇。
現場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在場眾人皆驚楞住了，其中，蕭煜同展邵雲的面色最為生動。
王太醫頓時反應了過來，她這是想用親吻來轉移傷者的註意力，以達到減輕疼痛的效果。
暗自道了一聲“聰慧”，他連忙操起刮刀，繼續拔箭。
蕭玥捧著楊軒的臉頰，回憶著他上回親吻自己時的動作，一點一點，撬開了男人的齒關。
她其實如芒刺在背，只能強迫自己去無視其餘人的存在，如此才能更大膽一些，才能漸入佳境。
隨著她的吻愈漸加深加重，楊軒的疼痛感似是當真減弱了些許，掙紮不再過於劇烈。
而在王太醫拔箭的那一瞬，蕭玥以近乎激吻的方式纏上了男人的舌頭，濺在臉上的鮮血是熱的，卻仍舊敵不過她面紅耳赤的溫度。
少女那張臉紅得能滴血，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
一直持續到清理包紮完傷口，蕭玥都窩在床頭沒敢動彈。
畢竟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幹了這種事兒，只怕一走出去，就會被兩個哥哥的眼神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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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鉆出來時，已是晌午，房內點著安神香，雖然人來人往，但都不敢喧嘩。
蕭玥換了身幹凈的衣裳，坐在楊軒身旁，臉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可她吃不下，也睡不著，幹脆就在這裏看著他。
王太醫已經用了藥，預計幾個時辰後，他就會全身發熱，只要熬過今晚，高熱退下，他體內的毒便算是清除了。
蕭玥昏昏沈沈地等待著，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終於見楊軒的額角開始冒汗。
他的身子逐漸滾燙，似火一般。
往好了說，高熱退下便是解毒，可往不好了說，這樣的溫度也十分兇險。
蕭玥命人輪番打涼水，冷帕子不間斷替換，試圖將他額頭上的高熱降下去一些。
隨著夜色的加深，楊軒身上的汗水也愈演愈烈，蕭玥喚了秦遠來給他換衣裳。
秦遠這廂正想去解對方的褲帶，卻是見蕭玥仍舊站在身後。
他頓了下，轉過身去，道：“公主，您要不……回避一下？”
蕭玥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後知後覺地“哦”了聲，連忙紅著臉退出了房門。
她忍不住懊惱地敲了下腦袋。
完蛋，不僅變蠢了，這下連羞恥心也徹底沒了。
蕭玥掩上門扉，往外走了幾步，正瞧見展邵雲倚在拐角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神情略微一變，走上前去，將對方喚回了自己的院子。
蕭玥有些話想同他說。
房內寂靜，少女羽睫垂落一片淺淡陰翳，沈默許久後，才敢擡頭看他。
壓在心底的沈重感逐漸漫上心頭，蕭玥開口道：“表哥，若是我打算放棄，你會不會怪我？”
此話乍一聽有些沒頭沒腦，但展邵雲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楊軒受了這麽重的傷，定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怕了，她怕因為自己再給楊軒招致無謂的災禍，所以她寧願放棄。
沒有保護好她，本就是他的過錯，他沒有資格強求她。
於是，展邵雲平靜道：“替李家翻案一事，我們本就沒有多大把握，不過事在人為罷了。況且，外祖父也說過，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你想怎麽做，決定權，在你。”
蕭玥深深地望著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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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裏出來後，蕭玥提了盞燈籠回了楊軒那兒。
淩晨時分，夜深露重，她裹緊鬥篷走到房門口，恰瞧見王太醫正在裏頭診脈，連蕭煜也在。
蕭玥走了進去，這才得知，楊軒的高熱已經退下。
王太醫說他身子骨硬，眼下脈象逐漸平穩，只待餘熱散盡，人就該蘇醒了。
她松了一口氣。
蕭煜也終於能放心回去休息。
待眾人退散後，少女獨自坐在床邊兒，一副懨懨的神情。
露茴並不知她方才與展邵雲的談話，只當她是太累了，便走近，勸道：“公主，您都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哪怕去旁邊的榻上躺會兒也好呀！”
蕭玥沒應聲，她目光沈靜，只盯著楊軒略生胡茬的側臉，手指輕輕滑過，粗糙不平，摸上去並不舒適，也不美觀。
於是，她輕聲道：“露茴，你去把修面的工具拿過來，然後，先回去休息。”
其實這修面一事，她只略懂皮毛，還是小時候為了討晉帝歡心才學的，所以她動作極輕極緩，生怕割傷了他。
待燭燈燃至半截，蕭玥收拾完，擦幹凈他的臉，上手摸了摸，面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索性將額頭靠過去蹭了幾下，畢竟他現在昏睡不醒，隨便她怎的作惡都行。
可順著男人的眉眼鼻唇一路看下來，她的笑忽就帶上了些苦澀，一雙眸子也逐漸水霧彌漫。
“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對不對？”少女靠在枕側，聲音低低地說。
他身上的血腥味灌入鼻間，比那日夜裏嗅到的，濃重數倍，而他那時說過的話，此刻又清晰地呈現在她的腦子裏。
蕭玥哽咽了，“我確實不配成為那個被你叼走的人。”
“我說過的，只要你醒來，我就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一如既往做那個意氣風發的禁軍統領，而我，也有我該走的路。”
這就是她方才做下的決定。
她甚至都不想要他一個答案，或者說，她不敢要。
讓一切回到原點，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蕭玥擡起頭，在他眉間落下深深一吻，“楊軒，謝謝你，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好美妙。”
可是，也好痛。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來招惹他。
強忍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她感覺自己快要痛到無法呼吸了。
長夜漫漫，蕭玥俯在他枕邊說了許多話，把那些少女懷春的心思，悉數倒了個幹凈。
只是她的隱忍無奈，她還是深深咽下，無法訴說給他聽。
直到楊軒的體溫終於平覆，天際也泛起了魚肚白，少女才紅腫著一雙眼，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門。
天色尚暗，清晨的庭院四下岑寂，她走到大門口時，露茴與展邵雲已經等候在馬車旁。
蕭玥眼底帶著淺淺的烏青，神色黯淡無光，什麽話也沒說，徑直走上了馬車。
對於這突然回京一事，露茴此刻仍舊是懵懵的，她看向展邵雲道：“表公子，您真的不攔著公主麽？”
“他們倆的事情，還是讓楊軒自己去解決吧。”展邵雲回應道。
見他如此淡定，露茴急了：“可楊將軍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解決呀？難不成公主真想去和親麽？”
露茴沒經歷過，她理解不了蕭玥此刻的心境。
展邵雲輕輕一笑，“他若是有心，刀山火海都能闖過去，若是無心，也強求不得。”
話音甫落，蕭玥打起簾子招了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該被他們發現了。”
她之所以選擇不辭而別，便是不敢面對楊軒，她怕只要聽他說上幾句話，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便會前功盡棄。
朝著朱漆大門望了最後一眼，少女掩下紗簾，遮住了她眼底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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