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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能屈能伸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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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說胡茶就住在迎澤峰。運氣好的話,穿過這大片森林,再翻上那些綴滿冰澤的雪山,我們就能找到胡茶了。”陳予玲邊走邊說。

“這會是一片有趣的林子。”進入遮天蔽日的大樹間,雨童就好奇的四處張望,她問陳予玲:“你知道胡茶是個逃跑的隱諾者吧?”

陳予玲沒有回答,她當然猜到了。

“胡茶的太爺爺吧,或者是太太太爺爺,偷了半死樹下的一個石盒子,裏面裝了本百草書。然後他們一家就逃到迎澤峰上住著不敢出來了。你知道為什麽嗎?”雨童繼續叨叨的講,八卦這一特性,她倒是跟尋常女孩子一樣。

“哈,一定是隱諾者老幹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們不想在地下當老鼠了吧。”

“哈,別把什麽事情都跟對錯和正邪掛鉤。因果可比這些東西有趣多了。實際上,巫之後們是因為愛嚼舌根子,所以偷了時鐘書出去當江湖騙子,沒想到大嘴巴這性格還能遺傳,多少代了都還不變。而胡茶祖上,就是那個曾經為普多公主引路,帶她到神諭處悟習永生大法的隱諾者。自從那以後,他們就虔誠成癡,非要到神諭腳下長住。但是胡茶家代代天生胃寒體弱,在雪山上住著死了不少崽子。所以就偷了百草書給自個兒養生用的。哈,有趣。”

“喔喲,你這個版本的故事倒是很有趣。”陳予玲“咯咯咯”笑起來:“等得空了,我可以請你喝酒嘛,一起八卦有趣的事情。”

“呸,我可不參與無聊的活動!”雨童傲嬌的甩甩長頭發,她的頭發已經快到小腿,甩起來打到身旁的樹幹上啪啪響。她這麽隨便動動,對於靜止的大樹來說也是很大的騷擾,高聳的樹枝呼呼顫抖起來,黃綠的老葉子從天上嘩啦啦掉下來。緊接著又有幾塊白色的小東西從樹上面掉下來。砸到陳予玲頭上。

“什麽果子這麽大!”陳予玲疼得撓起自己頭皮。

“哎喲,哪裏是果子。”雨童蹲下去查看,眼睛像發現稀奇的雷達閃耀起來:“這個林子也是有趣呀。嗯,這就是所謂的藝術了哈哈哈。刀客、粘匠、窯人,人們都說,西南密林是忘界藝術的搖籃。”

“藝術?”陳予玲湊過去,發現是好塊兒死人骨頭,有四肢、肋條、脊柱、盆骨。這些骨頭上雕刻著精美的風景和人物,把這些骨頭湊在一起,就像看連環畫一樣,講了一個人生沒有結局的故事。陳予玲擡起頭,看見頭頂的樹顛上還掛著個白晃晃的腦袋,在風裏擺來擺去好像在得意的笑。陳予玲指著那頭骨說:“結局刻在頭骨上吧?”

“是的了。這是密林裏刀客的作品。除了百年老木頭,人骨就是他們最喜歡的原材料了。刀客喜歡偷屍體,在完整的人骨上雕刻故事。刀客們堅信,自己的雕刻如果栩栩如生,就能創造一個小世界。這個死者的未來也被他們拯救,死者不死,繼續活在雕刻的故事裏。你一定聽雪靈族人說過,他們最討厭刀客了吧。雪靈族人說刀客這種行為是對死亡的不敬,對忘神的褻瀆。”

“聽過。羅林殺刀三的時候,眼睫毛都不閃一下。”陳予玲心裏嘀咕。

雨童拿起人骨,張大鼻孔忘情的抽吸著上面的香味:“多迷人的香氣呀,秋草夾著青檸的味道。這死者一定是個幹凈清新的帥哥。你聞聞!”雨童抓起那塊筒骨直接就杵到陳予玲鼻子上,“哈哈哈”的笑起來。

陳予玲鼻子被她杵得通紅,但她確實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兒,草藥的味道,像秋草夾著青檸,雨童形容的沒有錯。於是陳予玲問:“還給塗了藥?”

“聽說雕刻這些骨頭之前,刀客們都會去找胡茶買藥。胡茶的藥可以讓這些骨頭變得像冰雪一樣潔白。胡茶還會根據死者的氣質,調制出不同的香型。上過藥的骨頭再雕刻,雕刻好的骨頭再掛上樹冠嘚瑟。”雨童輕撫著那根骨頭說:“胡茶是個怪人,百草書上那麽多傳世的湯藥,他卻從來不用來救人治病,玩弄死人骨頭倒是竭盡全力。他還狡猾得像狐貍,迎澤峰上那麽多冰窟窿,他在裏面穿來穿去。”

“那我們怎麽找到他?”

“來迎澤峰找胡茶的人都知道,要先抓幾個刀客來審審。”

越往林子深處走,樹木枝葉越是長的密不透光。陳予玲和雨童已經在這林子裏走了兩三天,腳底下全是堆滿一尺厚落葉的爛泥。雨童還是像在沙漠裏一樣不愛穿鞋子,黑臭的泥巴擠滿她的腳趾縫,但是比起穿鞋的陳予玲來,她的腳不會總被稀泥粘住,嘩嘩踩在泥坑裏也跑得飛快。她跑幾步就會回來催陳予玲:“你倒是快點餵,姑奶奶,前面樹顛上掛的骨頭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這應該有很多刀客出沒。可是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哎,算求了,不要這破鞋子!”陳予玲撇撇嘴,終於把自己鞋子也脫了,跟著雨童小跑起來。

她們跟著那些樹顛上的骨頭,往密集的方向走,發現自己轉了好幾個圈,不斷在朝一個中心靠攏。終於在她們前面出現一小片白花花的林子,林子裏的每棵樹都被扒光了樹葉,好像沒穿衣服的小娘子,羞澀的簇擠在一起。取代樹葉,它們枝幹上掛滿了死人骨架。各種草藥的香氣飄散在林間打轉,潔白光亮的骨架看起來十分悠閑,披著滿身花刻故事在空中曬太陽。在它們中間,包圍著一個高高的木質院落。那院落八面有粗壯的木樁,每個木樁上纏著兩根厚實的麻繩,麻繩的另一端又分別拴在十六顆大樹上。完整的院落像個巨大的吊床一樣掛在天上。倒是有一根繩子,從院門口搭下來,拖到地面上。這根繩子被施了法術,陳予玲走過去一摸它,它就像蛇一樣把自己彎起來,來來回回扭成許多個S型,人踩上去軟硬適中,剛好是個踏上院落的梯子。

“上面有很多人,近百個,全是忘界人的味道。”陳予玲抽起鼻子聞了聞,壓低嗓音說:“但是他們為什麽沒有一點聲音?”

“噓!噓!噓!”忽然有個人從天上的院子裏探出腦袋,他腦袋上頂著個長長的發髻,發髻橫著,裹了塊兒軟木在裏面,軟木上插著五顏六色的刻刀。他說話的時候神色焦急,眉頭處皺成個包子:“噓!不要吵!他們在比賽!”

然後他指了指那條繩子,示意陳予玲她們踩著繩子上去。陳予玲踩在繩子上,那根繩子就來回扭動,七拐八歪,比自動手扶梯還方便,兩三秒就把人帶上了天上的院子。

雨童一上院子就指著那人頭上的發髻數數:“一二三四五六……六根刻刀,發髻上插得刻刀越多,藝術地位越高,小夥子你挺牛的呀,再插一根就滿了。”

“噓!!!混蛋!”小夥子狠狠拍了下雨童的手:“不要說話!他們在比賽!”他罵完別人,自己又忍不住多得意兩句,甩起那發髻說:“我師父是第一刀客獨珠子,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刀一,當然牛,嘿喲!”

刀一?陳予玲心想,她倒是認識個死鬼刀三兒。陳予玲和雨童一句話也沒再答。陳予玲還特別配合,小心翼翼的收緊了呼吸。

刀一轉臉“嘻嘻嘻”的笑起來,那聲音憋得緊,就像被大石頭壓扁了的蛐蛐:“跟我進來看比賽嘛,今年的雕刻新意大賽,主體是蘇、打、餅、幹。”

“什麽亂七八糟的?”雨童那張嘴巴塗了紅彤彤的,厚厚的一層口紅,好像敷了兩貼堅硬的紅塑料在嘴唇上。她雙唇抽動了一下,然後鄙夷的往下撇。刀一領著她們往院子中間的尖頂大圓廳走過去,走個幾步,刀一就回過頭來看看雨童的紅嘴巴。進門之前,他終於忍不住說:“你這嘴巴真好看,明年嘛,不如就把主體定成嘴唇。”刀一點點頭:“這主體夠難度!”緊接著他又搖搖頭:“可是這麽好看的嘴巴,不好找,不好找。”

說著刀一就躡手躡腳推開了圓廳的門,合葉有一點點吱吱聲,刀一就緊張的縮起脖子,好像做賊一樣。門開了,風吹進去,蚊蠅飛進去,可是圓廳裏的人都像雕像一樣紋絲不動。圓廳裏擠了近百人,卻跟沒有人一樣安靜。

陳予玲她們從下往上看,發現圓廳的尖頂非常高,圓廳中央是個立體的球形大框架,由一根超細超長的鐵絲,掐成各種花紋,一層一層繞起來。鐵絲太細,讓這架子看起來精美且輕弱。然而這看起來很不結實的巨型架子非常耐造。那近百個刀客一層層站在上面,密密麻麻把那個架子填滿了,組成一個巨大的人肉球。他們面朝裏背向外,呼吸沈穩,眼睛都專註的看著球的中心。

球中心懸掛著一張圓桌,圓桌周圍坐著十幾個刀客,人手捏著一塊兒指甲蓋兒大的蘇打餅幹,一絲不茍刻畫著。整個大廳裏唯一可聞的聲音就是刀刮餅幹和餅幹脆裂的嘎嘎聲。

陳予玲湊到雨童耳邊說:“指甲蓋那麽小的脆餅幹,也能雕刻呀!”

雨童沒有回答她。陳予玲扭頭一看,發現雨童一雙淩厲的眼睛正在那人球上尋找。最終她的目光落在圓桌的右側,那個正對窗戶的座位上,一束耀眼的陽光穿射進來,灑在一個怪人身上。陽光明艷,把那人醜陋的外形暴露無遺。然而灑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羨慕崇敬的。

那人沒有脖子,羅鍋兒背,背上頂了個菱形的腦袋,腦袋上幾根毛兒,毛下一張長臉,臉上只有一只眼睛。突出的大眼球,眼球上眼白廣闊,瞳孔細小。他那只眼睛正使勁看著自己手裏的小餅幹,瞳孔掃移,帶動眼珠子鼓溜溜轉。感覺快要從臉上掉下來。看起來真像城裏面那些圓滾滾的攝像頭。看得出他沈靜在自己方寸的世界裏,非常的專註。陳予玲都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他在雕刻什麽。

“獨珠子!”雨童忽然大聲叫起來,嚇得陳予玲顫了下大腿筋。

安靜的大廳有那麽一刻顯得更加安靜了,人球上近百雙眼睛齊刷刷轉過來,望向陳予玲和雨童。緊接著他們像一籠嘰嘰喳喳的小鳥炸開了鍋。

“有木有搞錯呀!”

“這在比賽的嘛!”

“哪兒來的瓜婆娘喲?”

“為毛要搗亂呢,真是的。”

最後連圓桌上那些參賽者也放下手裏的刻刀,站上凳子桌子罵起來。唯有獨珠子還像個大海龜一樣趴在桌子邊上一動不動,眼睛仍然聚焦在小餅幹上,手裏的刻刀也沒有片刻停頓,似乎自帶一個隱形屏蔽罩。

大廳裏吵鬧謾罵的聲音越來越響,絲毫沒有影響到獨珠子,然而雨童和陳予玲已經被吵得腦袋嗡嗡響了。陳予玲心想,這幫人的嘴巴比琉璃族人還厲害呀。琉璃族人只是能說,百人齊說起來像進了一個養雞場,而這幫密林刀客是能吵,百人齊吵起來像進了一個被咚咚敲打著的撞鐘。

雨童捂著耳朵對陳予玲喊:“剛剛是誰罵我們瓜婆娘?”

陳予玲雙手也捂著耳朵,她看完雨童的嘴型,微微皺了皺眉頭,這麽多人,誰還記得誰誰誰罵了什麽。她擡起自己的大腳趾頭,隨便在空中畫了畫,自己也不知道指的是誰。

雨童翻了個白眼,立刻從腰側面掏出一把匕首。她閉起一只眼睛隨意瞄了瞄。掄起胳膊就把匕首扔了出去,那動作跟道閃電一樣迅速。陳予玲眼睛瞇起來,還沒看清楚匕首去了哪個方向,就已經聽見野豬被宰般的嚎叫。“哎呀呀呀呀呀呀……”那嚎叫聲打破了所有其他聲音的屏障,尖溜溜的劃過鐵架,像在那高高的廳堂裏打了個響雷。

這個響雷一響,所有人都住嘴了,朝那嚎叫的人看過去。他也許只是個沒有吭聲的無辜者,可惜他那張嘴巴成了替罪羊。雨童的匕首歪斜著插在他的腮幫子上,把他的嘴巴穿了起來。難怪他嗷嗷嚎叫的聲音都變得像只野豬。

“哎喲你們真是太吵了,這樣,可以滾出去了吧?”雨童焦躁的眨巴著眼睛,問那些刀客們。

沒人再敢吭一聲。這時候似乎放個屁都能聽見回音。

刀客們互相看了看,低下腦袋就往鐵架子下面跳。他們逃跑起來井然有序,一排排得整齊,像股沙沙作響的潮水,繞過陳予玲和雨童,迅速就從大門口退了出去。也許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刀客還軟骨頭的人群了,不到一分鐘,這大廳裏的人就閃個精光。連那個剛才說話硬氣的刀一,也都躲到了門背後,光露出一雙賊小的眼睛往外瞅。大廳裏剩了一地碎餅幹,一張空鐵架,空鐵架中央只有一個人。獨珠子,他還埋頭刻著手裏的餅幹。

雨童跳到鐵架子上,踩著細細的鐵絲,圍著獨珠子轉了兩圈。對方仍沒有任何反應,除了他手指尖細微顫抖帶動一把刻刀,除了他一顆獨眼珠子小幅度晃轉,他的其他部位就像堅硬的石雕一動不動。

“嘿,嘿,”陳予玲扭頭叫門後的刀一:“你師父還要玩兒多久?”

刀一眨巴眨巴眼睛,壓著嗓子說:“呸!我師父他不是在玩兒。”

“又瞎又聾?還是裝瞎裝聾呀?”雨童附身湊到獨珠子臉前,但是獨珠子的眼睛明顯聚焦在他的餅幹上,只微微顫了一下,不知道是這時的一股涼風所為,還是他已經察覺到周遭的變化。

雨童吸滿一胸腔空氣,又挺直身子,甩甩手裏的匕首說:“人活著,就總還有觸覺吧?”說完她拿起匕首,慢慢的,帶點兒力道,在獨珠子手臂上劃下去。

半秒之後獨珠子忽然楞了。他很吃力的轉動自己那顆沒有脖子銜接的腦袋,整個肩背也跟著挪動起來。他那顆電燈泡般的大眼珠子在自己手上掃描了半天,才停落到手臂的傷口上。那傷口翻開的皮肉裏湧動著血漿,把他那顆大眼珠子映成了紫紅色。

獨珠子“啊!”的大叫一聲。他聲音尖銳古怪,就像被人捏著脖子在說話。喔對了,也許是因為他沒有脖子,所以才這樣的聲音。他或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是這樣,毫無顧忌的大喊起來:“幹什麽!誰幹的!”

雨童的刀尖還放在他手臂上。獨珠子順著那刀尖往上找,經過刀柄、經過雨童纖白的手臂,圓潤的肩膀,最後把眼睛湊到雨童臉前,上下打量。那詭異的眼珠子離她的皮膚只有兩厘米,就像要貼到她身上滾動。雨童覺得有點惡心,又不得不挺直胸板兒撐硬朗。

誰知道獨珠子一巴掌就打到她臉上,尖溜溜的喊:“什麽情況?”

雨童一巴掌還回去:“你聽不見聲音嗎?”

獨珠子在西南密林裏是個造詣高深的牛人沒人敢惹。他沒想到眼前的姑娘下手忒狠,一巴掌就打得自己腦袋上頂個大包。他又拿眼睛仔細掃了一圈,眼神兒落到雨童那根紅彤彤的食指上,立刻軟得蜷縮起腰背來,連連點頭回答:“恩喲,恩喲,我會識唇語。”

雨童把嘴巴湊到他眼珠子前面,誇張的翻動嘴皮:“找胡茶,他在哪兒?”

獨珠子點點頭,牽引得他整個上半身都像只大甲蟲一樣前後晃蕩。他指指周圍亂比劃一通,像只屎殼郎在那大鐵球上下滾爬好幾圈,吱吱吱的叫著:“人呢?人呢?”一邊說他一邊把瞳孔張得非常大,就像個變焦的鏡頭,在大廳裏挨個角落掃視。

陳予玲她們也不由自主跟著他每個角落掃了遍。這屋子已經空蕩蕩的只有涼風在裏面旋轉著。就連剛剛那個躲在門後的刀一也腳底抹油溜走了。

“哎跑啦!胡茶跑啦!”獨珠子停在鐵球中央的大桌子上錘拍自己大腿:“這惹禍的兔崽子!”

“胡茶剛剛就在這裏?”陳予玲一臉懵逼的問雨童。

“跑了怕什麽?”雨童一蹬腿跳到桌子上擰住獨珠子的衣領,單手把他提了起來:“你這狡猾的老怪物!帶我們去胡茶的住處找。”

獨珠子聳聳肩:“小兔崽子在那冰窟窿裏亂穿,抓不到的。”

雨童那兩根指頭掐住他的獨眼珠子,拉扯到自己嘴巴面前,一字一句的說:“老規矩,不帶路你就死。”

“嗝兒!”獨珠子被雨童掐得憋了個臭嗝兒出來:“老規矩,只負責帶路,不負責找人。”

雨童嫌棄的招招鼻子把他放回桌子上:“真是個屎殼郎,快走吧啊。”

“你們得先等等啊,我要取一具作品來。”

獨珠子踉踉蹌蹌走到窗戶邊上取了兩根長長的晾衣叉,拼在一起,有三四米長。他慢慢把衣叉伸出去,伸到那個高聳的樹尖上。那高聳的樹尖搖搖擺擺,上面掛著一副鏤空雕花的白骨,白骨上的雕刻層次豐富,山川景深開闊,人物妖嬈靈動,飄著艷麗濃重的胭脂花香味,香膩的有點讓人作嘔。陳予玲覺得那副白骨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獨珠子把它小心取下來抱在懷裏:“這是我的傑作,走哪兒都得帶著,否則睡不著。”獨珠子轉轉眼睛,發現陳予玲把鼻子湊過來仔細的聞味道,就指著白骨說:“她生前深陷權欲坑,不服平淡寡味,非要濃烈妖冶。胡茶調的胭脂花味兒太適合她了。我在她身上刻了市井小道,下行入谷,再上行踩雲,就到達無人之巔。權力的高度不適合她,我給她一個平靜的高度。你覺得好不好?”

陳予玲看著獨珠子的眼睛,感覺到這醜陋奸猾的皮囊裏,隱射出憐憫的光,好像在說別人又好像在說自己,搞得陳予玲不知所措的皺起了眉頭。

啪一聲,雨童的巴掌重重拍在獨珠子屁股上,震得他渾身骨頭猛顫一陣,嘴巴都疼歪了。雨童推了推獨珠子的肩膀,撇著嘴角說:“拿上你的寶貝了,就趕緊上路。這滑頭能耐得很,盡整這種玩弄人心的把戲。”

從密林中央再往西南行徑,一路向上,眼前的植被隨海拔升高而變化,幾乎每天都像路過一個新的世界,休息時陳予玲總是會蹦跶到高聳的巖石上,把瞳孔縮小讓景物模糊到只剩色彩,然後讚嘆說,自己像是橫跨過多色的彩虹。繼續往上走時,她的眼睛裏就只有純凈的白色了,厚雪皚皚,冰川裹抱。

他們跨入一個冰雪的世界,換上溫暖的皮毛衣衫。就像三只長滿長毛的胖山豬瞇著眼睛在風雪裏探路。獨珠子的作品被一個骨節一個骨節拆開來,用破布包上,愛惜的塞到他的皮毛大襖裏。

盡管他們是忘界人,在高山的狂風暴雪裏還是覺得很不舒適。再往上走,陳予玲感覺到眼睛有點失壓了,不得不調慢血流的速度。可當她調慢血流的速度,身體又覺得寒冷難耐。她兩顆牙齒互相打架,咯嘣咯嘣的聲響裏夾冒出幾個字:“迎澤峰到底有多高?”

雨童的牙齒咯嘣咯嘣響得更加厲害,她瞇縫著的眼睛不斷往外淌著淚水,不一會兒就在臉上掛成了網狀的冰絲。她搖搖頭不想張口說話,就用尖尖的小指頭戳了戳獨珠子的大羅鍋。

“9024米!我的9024米。”也許因為他常常到這山上來找胡茶,獨珠子看起來要輕松適應得多:“普通人都以為最高峰是8848米。他們可不知道還有一座古怪的迎澤峰,那才是外界最雄美的山峰。”

“9024米?我們在山腳下的時候,它看起來並沒有這麽高,似乎就只是一座5000米的山峰。”陳予玲覺得自己對海拔的判斷還是不至於離譜,可是這座山就像會動一樣,爬了兩千又長三千,沒個盡頭。

“呵,你知道冰崖族脈最厲害的法術是什麽嗎?”

“我知道有一招叫凍死你。”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獨珠子尖著嗓子抽笑起來,就像一只快斷氣的小倉鼠在緊張的抽吸空氣:“嘻嘻嘻……嘻嘻嘻,冰崖族脈最厲害的法術,是移冰川,擡雪峰。他們曾在這迎澤峰上耗盡全族的力量,把這座山峰變成了一個能屈能伸的巨人。你不碰這巨人,它就立在那裏,也許只有5000米。你要是來攀登它,那它就要跟你做游戲了。這座山峰對我來說是9024米,可是對你來說又是多少米呢?你們自己爬來試試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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