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2章 世外狐林

關燈
“可惡!”

越好話音剛落,陳予玲便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怒言。喬葉翕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他們身後。他出去不過兩天,並不敢走遠。但從昨晚起,他遠遠看見棉絮村,夜晚沒有燈光,晨曦沒有炊煙,心裏說不出的擔憂。他猜測惡魔已經收緊了他的厲爪,所以急急忙趕回了村裏。

雖然喬葉翕面部沒有顯露出過多的憤怒,但他脖子上的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上特別明顯,一起一伏的跳動著,他一定血脈噴張卻強壓著怒火。他看似放松的雙手,僵硬的垂在身旁,指尖微微往裏用力扣著。他黑洞洞的眼睛開始布滿血絲,現在看起來比那顆半死樹的入口還要可怕。陳予玲在想,到底是喬葉翕更可怕,還是木涎花下的惡魔更可怕,但願他不要把村民的死都歸罪到自己頭上。

片刻過後,喬葉翕慢慢撐展了他細長幹枯的手指,表情也恢覆了鎮定。

“村民們不能白死,地下的魔鬼,要把它揪出來。你說呢?陳予玲。”

陳予玲曾經在那地下待了好幾天,可是並沒瞅見什麽魔鬼,但那地下肯定有什麽詭異。她身上還揣著靈壑豆,也知道怎麽打開那個樹根。現在面臨兩個選擇,一是冒險帶喬葉翕進入地下,要是真遇到什麽法力高強的怪物了,兩人死不了,也可能被永遠囚禁在裏面。第二個選擇便是去找蔣華,先搞清楚地下的情況,恐怕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至於抓走蔣華的那個男子,聲稱自己是狐林的馴狐人,狐林是琉璃族所在,而他又提及是受朋友所托來尋人的,這個男子最有可能是肖雲托來尋找自己的,那這個男子便沒有危險。去狐林找蔣華,對陳予玲來說將是最安全的選擇,說不定還能找到肖雲。

眼前這個喬葉翕性情古怪,如果把什麽事情都告訴他,他的反應將是陳予玲不可預測的。陳予玲快速在腦袋裏面琢磨了一陣,然後撒了個鎮靜醇厚的謊話,就像她無數次禍害那些討厭的鄰居之後,每一個振振有理的說辭。陳予玲深知自己並不虛偽,但也絕不誠實,她把這兩個詞分得很清楚,不虛偽是對朋友和自己,不誠實是對敵人和人渣。她認為喬葉翕算不上敵人和人渣,但自從他囚禁自己的那天起,就不再是朋友了。

“我們並不知道如何進入那個樹根,只有先找到蔣華夫人,才可能從她那裏知道地下的秘密。”

“你知道如何找到蔣華夫人?”喬葉翕問。

陳予玲並不知道狐林的位置,不過她有辦法。

“當然可以,你們跟我來。孩子們一起,現在你們留在這裏並不安全。”

陳予玲帶著喬葉翕和那群孩子,爬上村外的南坡,就在當時發生慘劇的地方,一窪窪血漬還在,那顆巨大的半死樹卻不見了蹤影。

越好驚奇的說:“早上明明有棵巨大的古樹在這裏的!”

“沒關系,我們現在是要找蔣華,大家看看地上是否有大狗的爪印。”

“為什麽要找狗爪印?”

“我這段時間是被蔣華關到樹洞底下了,所以你們找不見我,每天她都會派一只大黑狗來給我送生活用度,後來就是那只大狗帶我出的樹洞,出來就跑掉了,我想它一定是去尋找自己的主人。狗鼻子靈敏,我們順著它的腳印,一定可以找到蔣華。”

陳予玲記得蔣華信誓旦旦要自己幫忙殺了喬葉翕,而喬葉翕似乎從未察覺到蔣華的企圖。因由還沒搞明白,陳予玲把不準其中恩怨,也不想把事情覆雜化,因此沒有提及更多的細節。她只顧著把眼睛放在地上來回搜索。

“這裏有狗爪印!”

一個小孩子喊起來。他們聚過去仔細查看,那腳印粗大,應該是個巨型的犬類。而且腳印一深一淺,有些偏歪淩亂。

“大黑後腿受了傷,肯定是它留下的!”陳予玲興奮的說。

“那就順著這些腳印找。”喬葉翕看著陳予玲,眼神裏竟然流露出一些信任和溺愛,讓她有點受寵若驚。然而陳予玲知道喬葉翕的性情陰晴不定,她避開他的眼神,再怎麽信任和溺愛,那也是他的瞬間,陳予玲絕不可能信任他。

他們順著這些腳印,繞過了村莊,一路往北。走了大概兩天的路程,全部是翻山越嶺或荒郊曠野,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看不見。茫茫四野,風景隨著海拔的高低變換,一會兒把他們帶入雲間,一會兒把他們帶入草甸。顏色也是斑斕幻變的,只不過有了平緩的過度,什麽驚奇都不算明顯。

直到他們進入一片懸崖四立的險峻地帶,紅綠的色彩像藏在狹小的口袋裏,跨過枯石的山谷,滿山生機就撲面而來,讓他們覺得這裏很不一樣。那是飛舞著落葉的闊葉林叢生其中,形成了一個擁有天然屏障的世外桃源。

他們四面查看,在那闊葉林中,懸崖之腳,有好些精簡的木屋嵌修在內凹的巖壁內,順巖勢而為,取原木而作,小巧漂亮。他們的木屋檐角都矗立著姿態優美的豐羽大鳥,以五彩的寶石貼滿鳥身。這是屋子上唯一浮誇的裝飾,與其他那些長著雜草的墻角,布滿青苔的崖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裏的主人,要麽曾經浮華盛勢,今天轉而平靜沈斂,要麽是不甘淡薄清遠,奢望著閃耀顯赫的明天。

陳予玲環顧四周便有些欣喜,這裏的環境跟肖雲所描述的琉璃家族所居極其吻合。那檐角的鳥飾,多半就是琉璃家族為紀念五彩鳥所為。她低頭看看自己手腕上的九途結,走到這裏,九途結發出的虹光已經飽滿充盈,這是真正的五彩鳥羽,比不上屋檐上的寶石璀璨耀眼,但是它們沈穩低蘊的色彩更讓人心曠神怡。狐林裏不同的色彩間好像在竊竊私語,有好多形容詞在陳予玲耳邊縈繞,都是重覆著肖雲對狐林的描述。難怪他會喜歡狐林,這裏是世外狐林,同時又凡星點點,肖雲一定就在這裏。

琉璃那些可愛的木屋群,都集中在一個近六十度的崖腳縫隙裏,好像被一個石頭巨人踩在腳底下,它們被踩得歪歪扭扭,沒有一根柱子是垂直的,沒有一面墻壁是平展的。但這些房子看起來仍然很舒適,不做反抗,只做順應,就像卑躬屈膝但富有生命力的老樹,就算把枝葉低到泥土裏,還是能找得見陽光。後來陳予玲才看出來,這房子的姿態,跟琉璃老望族的現狀太像了。

在巖壁的另一面,與大片闊葉林交界的地方,有一個亮堂的巨石臺,那上面是一所小小的三合院。唯獨它,和別的房子離得很遠,躺在石臺上曬太陽,潤雨露。這所三合院,把腰板兒挺的倍兒直,不像其他房子那麽憋屈,但它以草代瓦,以土代磚,看起來並不傲慢,反而是無比做作的低調遺世。

這是仙止一個人的房子,完全按他的喜好來布置。屋外質樸,屋內擺的卻是上等的好茶,精美的手工品,無不彰顯他的高雅情趣。實際上,肖雲可憐這樣的仙止,他認為,這些東西都是不熱愛自己生活的人玩弄自己和別人的把戲,一個真正熱愛現有生活的人,便在路邊小攤,粗茶淡飯中有滋有味,何須故作高雅文藝。但是肖雲從來不說什麽,仙止這兒有好吃的小點茶食,這就夠了。

但是這幾天仙止特別煩人。他不停揚著自己寬大的衣袖,展現自己的憤怒,其實他來來回回也就圍繞著一個主題,要賴著肖雲把霧化絲給他。

“嘖嘖,我的火狐回不來,回不來了,你拿霧化絲賠償我才行!”

“當初不是這麽說的,你要幫我救出人了,霧化絲才能給你。”

肖雲把手肘杵在茶幾上,托著自己的腦袋,無精打采的回答。他覺得仙止就像一只嗡嗡撲閃的蚊子,沒有住過嘴,但是他可以讓這聲音離自己很遠,他盯著自己手腕上的九途結,心裏在想著別的事情。九途結的虹光越來越濃重,難道那個女人已經出了棉絮村村,朝自己這邊找過來了?不知道自己這個主子有多大能耐,她沒有半點重生前的記憶,像個幹凈的泥胎被外面的世界一點點塑成,從本質上來講,就是一個全新的個體,她有多大本事真難說。肖雲想著想著,無意識的擡起手在耳朵邊上扇了扇,嫌旁邊的蚊子磨嘰。結果屋外突然傳來吱吱聲,讓仙止住了嘴。

“是我的火狐!”

仙止眼睛一亮,像只獵狗忽然挺直了胸膛,仔細聽著屋外的動靜。窗戶邊沙沙作響,一個毛茸茸的紅球從窗口跳了進來。

火狐渾身是土的,哧溜鉆進仙止懷裏撒嬌,它毛色暗淡,精神不振,四只爪子都甲斷皮裂,滲著殷紅的血。

“這是刨了多少土才得見天日呀!”

仙止心疼的說著,把小狐貍緊緊摟入懷裏,用手背在火狐綿軟的紅色皮毛上來回磨蹭安撫。棉絮村裏的木涎花林阻擋了仙止的通心馭畜術,讓他無法及時看到火狐所見,但水鏡術能重現通心畜的見聞。仙止安撫了那小狐貍好一會兒,才從茶幾下的道具籃裏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它身上的一撮毛。然後他抓了一把引火草末,再倒上一點姊花油,用手心搓起一團溫火,把手中的狐貍毛燒成灰燼,撒在一盆澄了上百天的凈水裏,口中喃喃咒語:“加惹地厄”。咒語響起之後,那盆凈水翻滾沸騰起來,它騰起的水霧把灰黃色的天花板沾濕,形成了運動的水畫,將火狐所見聞的一切都展示在他們眼前。仙止撇著嘴擡頭望著。

“喏,你主子已經逃出那地下了。”

肖雲點點頭,又摸摸手腕上的九途結,他早就知道了。

仙止話音剛落,屋外就傳來小孩子的驚叫聲:“哎呀!有群狐貍!”

仙止和肖雲沖出門去,看見狐林裏沖出來許多火狐,正把一群外人團團圍住。仙止那群狐貍是這所房子唯一忠誠的守護者,面對冒失闖進範圍內的外人,狐貍們毫不客氣,就像一團團燃燒的烈火,匯聚圍繞成了一個火圈。

被圍在中央的陳予玲一下就認了出來,在半死樹洞裏碰到的,將大黑咬傷的紅色小狐貍,也是長這樣。孩子們把喬葉翕和陳予玲團團抱住。陳予玲在他們中間被推嚷得東倒西歪,喬葉翕卻站得非常穩當,不僅他的腿腳穩當,他那雙空洞黑暗的眼睛也越發凝結死寂,像個僵屍杵在那裏。但他黑色的瞳孔裏似乎有藍色火焰燃起來。陳予玲註意到的時候,感覺他眼睛裏的火焰一次次把自己吞沒,使她莫名其妙的顫抖起來,無法控制的恐懼在躥走全身。

“砰”一聲,嚇得陳予玲肋骨猛烈收縮。喬葉翕的眼神越過了陳予玲的肩頭。她背後的火狐被一團藍火擊中,仿佛是從地下突然燃爆的氫氣。那些貪生怕死的火狐立刻翻個跟頭,屁股在一彈,像圓形的皮球往林子裏逃竄。

是喬葉翕幹的,那些突然燃起的藍色火焰,陳予玲肯定是他幹的,她還有種說不出原由的判斷,總感覺這些火,無數次在自己皮膚上熨燙過。

喬葉翕自己比任何人都驚訝,隨著他遠離那個村莊,身上所承載和可釋放的力量越來越強,在村子裏軟綿綿有力使不出的感覺越來越少。可惜他什麽也不記得,原來除了永生,他還有這樣的能力。那個把他困在村子裏的東西,那只掐著村民脖子的手,不管是神是鬼,它一定是想遏制這種能力。

火狐吱哩哇啦的叫著逃開,仙止才著急忙慌趕過來。

“自己人!自己人!可別打傷了我的寶貝。”

仙止一邊喊一邊揮手,他長長的白袖子像一展投降的白旗,搖來搖去。

“有人!”

陳予玲立刻拍了喬葉翕一下,然後緊張得抓住他的胳膊。但是當陳予玲朝仙止身後望去時,她那顆系在喉嚨上的小心臟終於緩緩落回了胸腔裏。後面那個人,正是陳予玲日盼夜盼的肖雲。

肖雲叢仙止身後探出腦袋,他左邊鼻孔上似乎還掛著一圈黃色的東西,他使勁吸了吸,把那團黃色的東西吸到腦子裏,醒了醒神,然後沒正經的問:“妹子,怎麽找到哥的啦?”

不等陳予玲回答,肖雲又瞅了瞅立在一旁的喬葉翕,上下打量,覺得這男人處近了看樣子更詭異,他身上忘界法術的氣息很濃,但像被一個籮筐罩著,遮遮掩掩,陳予玲無所顧忌的拉著他的胳膊。

肖雲搓了搓鼻子,轉頭問仙止:“兄弟,這位朋友傷了你的狐貍,千萬別計較啊?”

“啊喔,那就不計較了唄。”

仙止無可奈何的翻了個白眼。他看見那些瑟瑟發抖的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兒,沒有忘界人的味道。他們好像千裏迢迢逃難而來,多半就是那倒黴的村子裏的小孩兒。他理了理身上的長袍,伸出三根手指,比了個請的動作。

“進來吧。讓這些孩子到屋裏休息休息,吃點東西。”

孩子們牽著手,兢兢戰戰的朝仙止跟了過去。三合院石木結構的大廳裏,砌了一口圓形的小竈,裏面炭堆溫熱,在暗橘色的炭火上放著一口黑色的鐵質小茶壺。小竈旁邊還連著一個半月狀的大竈,仙止把廚房搬到了客廳裏,他喜歡半躺在這裏,用炭火來制作小點心,小茶食。很多人都有炭火情節,火炙是最原始的烹飪方式,炭煙的香味能喚起最深沈的食欲。

把陳予玲和喬葉翕安置在了主廳,仙止拿出幾盒子糕點,讓越好帶著孩子們在偏廳吃著。然後仙止碎步回到主廳,跪在蒲團上優雅的沏茶添水。他潔白的玉手比女孩子還要白嫩,讓整個流程看起來賞心悅目,但他至始至終撇著嘴,一副嚴肅的表情,直到程序走完,喝下一口茶湯。他忽然把雙腳掰到前面盤起,一屁股塌坐下來,開心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金色的雕花小瓶子,打開紅寶石的小蓋兒,從裏面倒出精細的粉末,一點點挑在小指頭上。然後他把脖子伸長,鼻孔湊過去,小指頭伸進鼻孔,在裏面打了一圈兒,白色的粉末和鼻涕混在一起,把鼻孔糊得滿滿的。他昂起頭心曠神怡的往腦子吸了一點,還留了不少殘渣在鼻孔裏,跟剛剛肖雲鼻子上掛的東西一模一樣。他那張撇著嘴的青蛙臉終於往上揚起笑容,話也開始變得叨叨不停。

“我最不喜歡琉璃族這個俗氣的習慣,我不愛吸鼻香粉,很不優雅,但是戒不掉了。”仙止一邊抱怨一邊又開心的把那小瓶子遞給肖雲:“還有,他們什麽活動都會嘮嘮叨叨念一大堆古忘文,我從不愛參與。”其實陳予玲心裏在問,眼前這個仙止不已經夠嘮叨了嗎?

“乖狗!提些火炭進來。”見沒人搭理,仙止吆喝起畜生來。

一只體型龐大的黑犬乖乖的銜了一籃子炭火,搖著尾巴走進屋來。

“大黑!”陳予玲又驚又喜,是大黑,那狗脖子上還系著陳予玲給他包紮用的花布,成了它的隨身裝飾。她一把抱住大黑,大黑也如見親人一般,用狗鼻子在她脖子和胳肢窩之間亂拱。陳予玲小心查看了大黑身上的傷,都已經仔細縫好包紮。

“你放心吧,仙止對治療畜生很有一套,這狗身上的傷他都已經仔細處理過了。它循著氣味來找主人,被仙止抓了個正著,用點通心馭畜術把它收服了。”

肖雲一邊說一邊接過仙止的鼻香粉,又往自己的鼻孔裏塞了一大團。他蓋好遞給陳予玲,讓她試一試。陳予玲歪了歪嘴,學著仙止和肖雲的樣子弄了一點,頓時香氣撲鼻,滿腦子都是茉莉玫瑰的混合香味,好像腦袋裏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香薰過了一樣舒服。她遞給喬葉翕,喬葉翕卻端起一杯茶喝下去,裝作沒有看見陳予玲遞過來的手。

“蔣華夫人果然在你們這裏。”潤了潤桑子後,一直沈默的喬葉翕終於擠出話來:“我要見她!”

陳予玲看看肖雲和仙止,顯然喬葉翕生硬的語氣讓他們有點不爽,她趕緊補充道:“因為棉絮村的村民都死了,蔣華可能是唯一知道原因的人。”

“嘖嘖,我親眼目睹那慘狀,要不是跑得快,恐怕也是一樣的下場,那地底下的東西兇殘無比。而且透著無比巨大的屍骨之氣,那下面必定團聚著很多冤死的人命。”仙止嘆了口氣:“可惜那女人嘴硬的很,不肯透露半分。”

“那村子地下偏布屍骨之氣,所以土地上生長的木涎花樹散發異香。我看村裏的人還習慣用這種木涎花來做香料,幾乎每日食用。”肖雲說這句話時一直看著喬葉翕。因為一個忘界人,如果日日食用木涎花,必定法術被克制,難道他不知道?

喬葉翕聽在心裏琢磨,不露聲色。陳予玲看見肖雲那疑問的眼神,也立刻猜到了九分。是因為木涎花,喬葉翕的法術一直被克制。所以當他離開那個村子不再食用木涎花,法力便開始慢慢恢覆,越發厲害起來。

“走吧,那就先帶你們去見見那個女人。”

仙止慢慢站起身來。他用法術把蔣華死鎖在巖臺之側的小屋裏,為了逼她開口有時瘋狂的鞭打,刑訊之後又恢覆禮節好吃好喝的對待,搞得蔣華夫人更加瘋瘋癲癲。

當他們再次打開牢房的大門時,蔣華嘴裏美滋滋啃著仙止蒸的蕎面饅頭,她原本吹彈可破的皮膚上爬了些皺紋,披頭散發形容略微枯槁。停止吸食靈壑豆,她臉上年歲的痕跡漸露。她斜著眼睛瞟了一眼門口,當望見陳予玲和喬葉翕雙雙出現在門口時,忽然激動的撲向陳予玲,發了狂似的大喊起來,像個擰到位的發條,反覆喊著一句話。

“他會害死你的!他會害死你的!”

無論仙止問她什麽,她始終不答,無論喬葉翕說什麽,她只詛咒他。然後她累得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喘著氣,像終於撒完了心裏憋著的勁兒,悠悠說了一句:“你們想知道的,我只告訴陳小姐一個人。”

陳予玲點點頭,獨自一人留了下來。蔣華所說的,卻與陳予玲之前所有的猜測不同,也讓她震驚不安。她說那地下千萬屍骨都是喬葉翕所殺。50年前,還是小孩子的蔣華親眼目睹了喬葉翕屠殺她滿村鄉人。她躲在一顆木涎花叢下,看見一個白衣男子高舉雙手,從地底下召喚出黑色的魔鬼,他們人形如煙,行走隨風,幻化為利刃,割破人的喉嚨,然後順著噴流的鮮血竄入人體,把人從內部瓦解。那白衣男子再一揮衣袖,黑色的魔鬼齊化作鋪天蓋地的濃煙,將屍骨席卷入地。那白衣男子還以同樣的殘忍將周圍的村莊屠殺殆盡。

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白衣男子卻突然失去記憶,暈倒在棉絮村外,還被無知的村民撿回去奉為神子,這個地區也在那時看似恢覆了平靜。可是蔣華知道,魔鬼就是拯救者自己,那個白衣男子黑洞洞的眼睛她永遠無法忘記,他就是喬葉翕!

她受夜喜神的眷顧,經隱諾者的指點,長大後故意結識村長,嫁她為妻,無數次毒害喬葉翕,明知他是不死之軀,卻也不能讓他離開這個村莊,因為隱諾者告訴她,食用那裏的木涎花能克制喬葉翕的法術,多困留他在這那裏一天,就多一分機會殺了他。

可是當陳予玲問她,前幾日全村被屠那莊慘案又是不是隱諾者幹的?她又瘋瘋癲癲狂笑起來:“那是神賜的力量,註定的使命!哈哈哈!”

陳予玲看不出,蔣華是故意裝瘋不答,還是真瘋。她更鬧不明白,在村民的眼中,惡魔是木涎花樹下的人,拯救者是喬葉翕,而在蔣華口中,惡魔是喬葉翕,拯救者是隱諾者。陳予玲想,或許他們並沒有非黑即白的區別,他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陳予玲在自己過去的人生道路上,也從來不去區分人的好壞,她知道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惡魔,更沒有純粹的天使,她只區分敵人和朋友,到後來,她還漸漸明白,這世界上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只有因果。但是她還沒有搞清楚這件事的因果,所以她決定,暫時不告訴任何人蔣華今天給自己下的糊塗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