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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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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這是兩人初相見的場景, 盛軾永遠都記得,那蔥蔥溶溶的漫山綠意裏,煙雨天, 沈春蕪在漆黑的檐頭下朝他招手, 動作歡快又輕盈,遠觀之下, 像是一只招搖的鳥雀。

裙裾飄飄,綠意流動,她成了蒼茫天地之間唯一的亮色,冥冥之中有一條線在牽引著他,線頭一拉, 指引著他朝她走去。

小姑娘丱發雙髻之下, 是一張清麗婉約的臉,眉如遠山黛,眼如秋池水,合襟鑲絨蝶紋襦裙, 一席帷帽靜靜垂落下來,描勒出她清瘦的身量, 遠觀而去,她像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天地皆是作了她的陪襯與背景。

這個場景,盛軾記掛很多年。

“你怎麽現在才來啊?”小姑娘泥鰍似的鉆入他的傘面下,揚起了一張圓乎乎的包子臉, 眼睛儼如被那一抹綠意濯洗似的,散放著動人心魄的光芒。

在他的夢境裏, 她永遠生動而鮮活, 總是能在他的人生裏攪風弄雨, 偏偏他心甘情願讓她這般肆意妄為。

她將他錯認為送傘者,而他這一把傘,一偏就是整整三年,她從來都沒有主動問起他的真實身份,他也從未坦誠過自己。他一直期盼著雨天能來,這樣意味著自己就能夠見到她了,這是一種秘而不宣的私心,他想不通自己為何會這樣,為什麽會如此期待見到她——他的心,在每次見到她後,總會狂跳幾分。

他就是一個赤子,一頭撞入了春天的風暴地帶,那燎原般的綠意仿佛能夠將他徹底燒灼,縱使他闖出了春山,但三魂六魄都停留在那一片盎然的春意裏,那個名叫沈春蕪的小姑娘,他一眼就是萬年,一眼就是驚鴻。

臯蘭山一戰,九刀門全軍覆沒,刀九和奔月雙雙失聯,盛軾腹背受敵,身負毒箭,求生意志微弱到了極致。那一場戰爭,是他永遠跨不過去的、最深的夢魘,他意識昏迷,整個人就在這種夢靨裏徘徊打轉兒,目之所及之處,皆是九刀門的白骨與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

他們從深淵裏爬出來,一雙雙滿是瘡痍的手不斷地撕扯著他,仿佛要將他一同拽入深淵。

對,是軍營裏出現了細作,他一次兵防部署失策,讓大金精銳有機可乘,最終將他和九刀門圍困於臯蘭山山麓,他歷經了最大一次敗績。

好在沈春蕪救了他,將他從陰曹地府裏拖了回去。

她是敢在陰曹使者面前搶人的人,閻王讓他五更死,她選擇將閻王蹬走,讓閻王再也不更覬覦她救下的人命。

盛軾在春山居修身養傷期間,始終沈默不語,一直都是沈春蕪在喋喋絮叨。

是的,她一直在說話,試圖喚醒他的求生意志。

她想讓他活,別等死,要活。她說,他是天降的武曲星,要來保衛大楚的平安,他可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死去。

但她不清楚地是,他其實一直沈溺在悲憤而絕望的情緒裏。

他自小是不受寵的皇子,外放到漠北十餘年,命途多舛。

在如今的光景裏,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究竟誰是細作。

盛軾一直沒有想明白,那個向金帝通風報信的內營細作是誰,竟然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委實讓人咬牙切齒。

他調兵遣將這麽多年,從沒有出現過紕漏與差錯,因為他非常清楚,戰場上刀劍無眼,任何決策和部署不容出現錯誤,倘或行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覆。

他眉眼間的悵郁,完全逃不過她的眼睛,但她沒有問,只是一昧安慰他,像是一枝牽牛花,花瓣叭叭開,嘰裏呱啦喋喋不休,讓他根本沒有沈溺壞情緒的時間。

盛軾:“……。”

經年不見,她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多啊。

真的好能說。

他一整天不說話,小姑娘就能杵在那兒說一天。

她的話這麽會這麽多?盛軾實在想不通。但後來,他不再覺得她吵了,她不吵,反而是熱鬧的。

他是天生喜靜的人,不喜歡喧囂與熱鬧,更不喜歡有人經常在他耳邊叨叨,但對於沈春蕪的聒噪和話多,他竟是習慣且依賴的。

他是喜歡這份熱鬧的,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裏,他生出了一個卑劣的念頭,想要將這一份熱鬧徹底留在身邊,這般一來,他以後也不會孑然一身了。

但他現在的慘境,肯定是留不住她的。

他要以一種全新的身份留住她。

因於此,他離開春山居時,對她許下了一個承諾,一個娶她為妻的承諾。

出乎意料地是,她並不買賬,甚至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盛軾生平頭一回吃了這麽大的憋,骨子裏也自然而然升起了一股子征服欲,這種征服欲是連他自己都不曾覺察到的。

她越不信他,他偏偏要踐行給她看。

每到快要撐不下的時刻,他就回溯起在春山養傷的那一段時光,想起小姑娘的那不買帳的神態,想起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她會讓他更加堅定活下去的決心——有她在,他的黑暗世界,從此有了光和熱。

……

盛軾每次做夢,都會夢到這個場景。

但每次夢到這個場景時,又會有不一樣的體悟。

因為夢中的沈春蕪,每次都是不一樣的。

夢結束的時候,往往意味著他醒了。

醒來後,是在自己的營帳裏,看到奔月守在身邊,以手撐頤在打著盹兒。

盛軾:“……”

他轉眸一看,沈春蕪並不在營帳之中。

她在哪兒?

盛軾心中有些緊張,他拿命博取她的回心轉意,莫非失敗了?

他緩緩起身下榻,走到營帳的帳簾門口。

少時的光景,聽到了沈春蕪說話的聲音。

盛軾心間沒來由打了個突。

——她是在跟誰說話?

悄咪咪地揭開了簾子一角,只一眼,盛軾頓住。

沈春蕪在跟禇贏說話。

她在跟他說什麽,笑得這般開心?

盛軾高高癟起了嘴,有些不太高興。

她都沒這麽開心地對他笑過!

在一瞬之間,盛軾已經打翻了一個醋壇子,醋溜溜的。

此時此刻,他尖尖地豎起耳朵,想偷聽兩人在聊些什麽。

奈何隔得距離有些遙遠了,他只能聽到兩人的敘話聲,但聽不清楚具體的敘話內容。

擱放在以往,這點距離他定然是能夠將對話內容聽得一清二楚的。

但現在病情初愈,他一些內力完全被封鎖住了,還沒緩過來。

盛軾正在糾結要不要探出身軀去窺聽,恰在此刻,奔月醒來,看到太子已經不在床榻上,觳觫一滯,張目四望,發現盛軾站在門簾處,不知在看什麽。

奔月大嗓門一吼:“陛下,你終於醒啦!——”

一語掀起千層風浪。

不單是盛軾被驚到了,就連帳簾外的沈春蕪和禇贏也驚到了。

沈春蕪循聲望去,迎面撞上了盛軾沈黯的視線。

當下的光景,儼如靜水遇上了深潭,碰撞出了巨大的一線水花。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還是盛軾忍受不了,灰溜溜地縮回營帳裏。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逃,為什麽要畏葸不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縮在了營帳裏。

奔月想說話,但看到了陛下幽深的一眼。

奔月感受到了千斤般沈重的威壓,想說的話一下子咽回了喉嚨裏。

她好像是說錯了話,然後惹陛下生氣了?

這時候,沈春蕪搴開簾子,徐徐入了營帳。

一眼就看到了臥躺在榻裝死的盛軾。

沈春蕪徑直坐在榻旁的榻子上,道:“知道你還醒著,盛聞舟。”

如今的他,在她面前是一絲帝王威嚴都沒了,她能理直氣壯地連名帶姓喚他。

盛軾莫名有些心虛,揩了揩鼻梁,佯作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道:“你怎麽還沒走?”

“準備走。”沈春蕪笑了笑,“你還活著,我就放心了。”

盛軾嘴角莫名僵硬了。

這……什麽話啊?

見她真的收拾包袱走人了,盛軾急了,一把拽住她。

沈春蕪一下子跌坐在了他的懷裏。

她淡聲問:“幹什麽?”

說著掙了掙手,卻發現掙脫不開。

盛軾匪夷所思,憋著一口氣道:“你還真要走?”

她要跟著禇贏走?

沈春蕪道:“不是你讓我走?”

氣氛莫名暗昧了起來。

奔月打圓場道:“陛下,夫人,不要吵架傷了和氣……”

詎料,兩人異口同聲道:“閉嘴。”

奔月下意識狠狠捂住了嘴巴。

不愧是夫妻,連說話都這麽默契。

奔月去找清寂法師取新藥,偌大的帳簾裏,剩下了兩人。

盛軾道:“我中了毒藥,你不心疼心疼我呀?”

居然還用了那種很可愛的語氣詞。

沈春蕪驀覺心跟著酥軟了一小片。

沈春蕪擡手捏住他峻挺的鼻梁,左右搖了一搖,皮笑肉不笑:“你毒已除,目下靜養一段時日即可。”

盛軾任由她捏著鼻子,很輕很輕地摟住她,下頷抵在她的肩窩處。

像一頭黏人的大狗狗,賴在了沈春蕪的身上,汲取她的溫熱。

沈春蕪能夠感受到他下頷處的一圍淺青色的胡茬,很久沒有刮過了。

紮得她的臉有些癢癢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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