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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 【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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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撕扯◎

在奔月、楊渡等人的秘密延引之下, 沈春蕪跟著諜中諜攀上了城堞,長夜裏的寒風打下來,儼如一記皮鞭, 打了沈春蕪一記寒噤, 不由攏緊身上的襖子。

穿過金人設置的軍界碑後,深入金營還要走很長一段山路, 沈春蕪跟著諜中諜走,他是個中歲男子,塵滿面,白髯飄飄,一副滄桑老態, 低低挑著燈, 路途孤寂,他主動坦明了一些身世。

他叫劉昔,是濰城軍的逃兵,在禇家死戰的那一夜, 他逃了,但好景不長, 被遼兵擄去當了戰俘,投入五國城洗衣院當了洗腳男婢。洗衣院是金人開設的紅樓,裏端服侍的人全是戰俘與罪奴,為了活命,為了家裏的妻女, 他只能咬牙一步一步求生存,後來紅樓突發刺殺行動, 他舍身為金國將軍完顏宗弼擋下一箭, 得了機緣獲得了賞識。

他的任務是潛伏回濰城, 將濰城裏的一舉一動都稟報給金帝,這算是叛國賊的行徑了,他每日一邊做著罪惡的事,一邊唾棄自己的窩囊,厭憎自己沒有氣力反抗,只能將錯誤越釀越大。深知自己本非明珠美玉,但又不肯默默無聞,與瓦礫為伍,兩股扭力在腦海裏盤旋,但抵抗不了命運的引力,只能一直內耗下去。

沈春蕪什麽都沒說,拿過了劉昔手中的風燈,吹熄燭火。

原是敞亮的前路,一下子變得黑暗無比,近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像是立在昏晦懸崖邊上的兩個人,稍有不甚,便可能踏入深淵,萬劫不覆。

劉昔不明白江拂衣要做什麽,一時呆怔在原地。

“禇家大公子你是認識的嗎?”

“認識的。”

“在戰火裏,他失去了右臂,我去救他的那日,他奄奄一息,一直在求死,覺得自己大抵是活不下去了,我說你還有左臂,怎麽就不能活了。留有一條命在,好死不如賴活著,到哪兒不是活,活著就有機會,不論是覆仇還是贖罪,都要有命。”

“就像這黑暗之中,表面上看上去處處都是死路,但其實只要敢闖,誰說不能絕處逢生?”

劉昔心中震動,沒料到一介女大夫,能口出“狂”言,當下也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音,求生是人的本能,因此沒必要再去糾結過去做出過什麽選擇,一切都要向前看。

對禇贏,劉昔是極其敬重的,因為禇家大公子力戰到了最後一刻,是個絕對的忠義之士,但劉昔成了如禇崇一般的國賊,棄明投暗,禇崇的下場十分慘烈,就是眼前這位瘦削的女子拉著他一同陪葬。

尋常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

尋常人不敢闖的路,她敢闖。

尋常人不能說的話,她敢說。

冥冥之中,劉昔也有了自己的一番決定。

-

穿過漫長的山道,終於抵達金軍的包圍界,他們目前的任務是跟將軍完顏宗弼晤面,但——

劉昔道:“江姑娘,我帶你潛入五國城,你去陛下身邊。”

待在完顏宗弼身邊太過於危險,他是個利欲熏心的偽君子,江拂衣手無縛雞之力,落在他手上,也不知會是什麽下場,但肯定不會是好的。

這個計劃是此前不曾有的,但劉昔要贖罪,也就做了一個膽大的決定。

天剛蒙蒙亮,東方吐露了一方魚肚白,橘紅質地的曙色緩緩淡入穹野,沈春蕪在劉昔的指引下,堪堪繞開金軍重地,馬上要到五國城的城門腳下。

此處頗為隱秘,雜草叢生,看起來就像個荒僻之地。

“順著城門口的狗洞鉆進去,就能抵達五國城,入城之後,務必將密信交給陛下。”

劉昔將一紙信筒塞到沈春蕪手中。

沈春蕪已經知道了是怎麽回事,但沒有多問,她尊重劉昔每個決策。

好景不長,剛要鉆狗洞,遠處傳來一陣低喝:“什麽人在那裏?!”

是一群舉著火把的金兵,他們負責巡夜,目下正在進行黎明前的最後一場巡邏。一串密集的步履聲由遠及近,沈春蕪心中警鈴大作,身後是劉昔催促的聲音:“江姑娘,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的,劉昔放她走,她安全了,那劉昔呢?

肯定是活不了的。

這就是零和博弈,用一條命換另外一條命,難道就沒有更好辦法?

“你們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麽?!”轉瞬之間,金兵已經到了城門腳下,端的是氣勢洶洶。

劉昔正要辯解,卻見沈春蕪從狗洞裏鉆了出來,道:“我是潛入五國城的諜者,剛從瑉帝身邊截獲秘密情報,請速速帶我去見完顏將軍。”

姑娘嗓音如環佩叩擊,清脆錚錚,迫的金兵一楞,面面相覷,瞧她一眼,又看向劉昔。

劉昔也很機靈,曉得沈春蕪是在隨機應變,也就順著她的話說道:“是,我是完顏將軍身邊做事的,在此處接應江姑娘。”

劉昔不清楚地是,沈春蕪心裏是虛的,她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般鎮定坦蕩,她本來可以直接鉆入狗洞裏,不管身後人的死活的,這是她骨子裏的利己思想在作祟,當初炸了春衫塢以前,她也頗為畏懼,萬一真的把自己搞死了怎麽辦?結果,她還是活下來了,上蒼告訴她,她命不該絕。

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絕境的前面就是活路。

扮豬吃老虎,嗯……她* 也不是不會啊!

金兵看沈春蕪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臉上帶著蒼白的病色,起初完全不將她放在眼底,甚至對她持有懷疑態度,要去盤查她的底細。

沈春蕪脊梁骨挺得筆直,跟一棵松柏似的,不卑不亢地直視著金兵為首的頭目,利落地打斷金兵的盤查:“事急從權,萬一耽擱了重大軍報,後果你們擔當得起麽?”

她這一招先發制人,讓眾人為之側目。

不愧是潛伏瑉帝身邊的人,儀態都是有模有樣的,金兵感受到了輕微的震懾,也就不敢再對沈春蕪動手動腳。頭目到底謹慎,凝聲道:“你先將那軍報拿出來看看。”

沈春蕪將密信信箋晾了出來,頭目將信將疑地湊上前去看,果不其然,上端烙下一撮紅色的皇族大印,是濰城知府暗寄給瑉帝的。

金人生得高大魁梧,像一座小山似的籠罩在沈春蕪近前,他們是一群以戰爭為生的游牧民族,殺意濃重,沈春蕪背後沒有任何靠山,若是真的教人懷疑上了,也不知下一刻是死是活。

她眼風掃過頭目,不給他多看的機會,淡聲道:“物證俱在,也不需要我多費口舌了?”

言訖,她慢條斯理將密信攏在袖口之中,再不搭理金兵,對劉昔道:“卯時初刻前,我需要回五國城,時間非常緊張,請劉大人速速帶我去面見完顏將軍。”

“是。”

眾目睽睽之下,驚魂甫定的劉昔,帶著一臉從容的沈春蕪離開了。

頭目盯著那個狗洞沈默半晌,也是驚魂甫定:“原來,完顏將軍還有安插在瑉帝身邊的細作,差點就耽誤了大事。”

-

沈春蕪順利見到了完顏將軍,與茹毛飲血的形象不同,他面容儒雅英俊,行止倜儻,看起來像個好人。

但這樣一個好人,對沈春蕪的來訪有著強烈的防備:“本將不曾記得,有安插在瑉帝身邊的棋子。”

一句話就展露了殺意,穹野之上還非常應景的打了個雷,不出稍息,雨水傾盆滂沱。

感受到完顏宗弼落在自己身上的粘稠目光,沈春蕪感受到了那一張衣冠皮囊之下所掩藏的禽獸。

她將密信遞上去前:“將軍不妨將信拆開,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完顏宗弼劍眉一挑,岔開了密信,裏頭有兩封信,一封信是寄給瑉帝的軍報,一封信則是空白,裏頭包裹著一些淡色藥粉。

“這些藥粉,是牽機藥。”沈春蕪道,“完顏將軍有了它,可以毒死任何您想毒死的人,它無色無味,服用後一個時辰後會斷腸而亡。”

完顏宗弼開始正視眼前這個女子,她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最刻毒的話。

“你是什麽人?為何會制西遼的毒?”

“我原是大楚太醫院院正之女,雙親皆被瑉帝害死,我對他恨之入骨,一心覆仇,敵人的敵人便是盟友,聽聞金國在與大楚交戰,我願意助金國一臂之力。這份牽機藥,原本是遼國諜者林德清教我的,他死後,天下能制此毒的人,只有我了,這一份至毒,算是我給將軍的見面禮。”

完顏宗弼長久地盯著沈春蕪一眼,沈春蕪亦是從容澹泊地回視他,眼神沈著洗練。

劉昔夾在兩人中間,汗流浹背。

約莫半刻鐘後的功夫,完顏宗弼大笑起來,撫掌稱嘆:“甚善。”

他吩咐一個副兵送沈春蕪秘密入城,劉昔也想跟上去,卻被完顏宗弼叫住。

沈春蕪離去後,完顏宗弼將一小撮粉末放到劉昔面前,只有一個字:“嘗。”

劉昔面色一僵。

完顏宗弼何許人也,怎麽會輕易相信一個丫頭片子的話,這就打算拿他來試毒了!

只有驗毒,才能徹底博取完顏宗弼的信任。

接下來的計劃,才能進行下去。

看著劉昔沈默的表情,完顏宗弼挑挑眉:“怎麽,不願意嘗,難不成,這些東西是忽悠本將的?”

劉昔極力克制住身體不發抖,兩眼一閉,將這一小撮粉末兌了水,匆匆咽下。

因是咽得太急了,劉昔止不住地咳嗽,四肢也在不斷地痙攣抽搐。

不知是不是藥效在劇烈地起作用,他眼前出現了一些幻覺,看到了自己的妻女,她們倚在春日蓊郁的門閭前,巴望著他能夠回家。

妻子為了填補家用,一天到晚踩著縫紉機。

女兒還在上學,但經常遭遇欺淩,因為世人知道她有個當國賊的父親,每個人都看不起她,用最辛辣尖銳的言語折辱她。

女兒經常找妻子哭,問他是不是國賊,妻子說不是的,他走得是最黑暗的一條血路。

前夜他離家的時候,女兒撲入他懷裏說:“爹,我等你回家,幫我編羊角辮子。”

囡囡,爹可能回不去了……

要照顧好你娘……

完顏宗弼看到了劉昔陷入疼痛的反應,很滿意地將餘下的藥粉納入袖囊之中,拿著戳有大印的軍報密信,去面見金帝了。

-

天真正大亮,卯時初刻,晁娘照常去營裏探望沈春蕪,迎接她的,是一個人形枕頭。

晁娘看到了案頭上的信,上面明明白白交代了沈春蕪的去向,原來她夜裏就跟諜中諜潛入軍營,給金帝的妃子治病了?!

如此危險的事,怎麽能夠讓她單獨去做?

奔月和符敘二人都鎮壓不住晁娘的火氣,她提刀匆匆殺入府衙,刀尖抵著楊渡的脖子,低喝:“開城門。”

楊渡正在寫呈文,哪怕悍刀被架在脖頸子,也沒有半絲緊張與拘束:“您放心,江姑娘今日不是去給金帝妃子治病。”

晁娘一楞:“那是去做什麽?”

“潛入五國城,到瑉帝身邊去。”楊渡提筆蘸了蘸墨,看了一眼箭漏,“現在應該到了城裏。”

頓了頓,楊渡道:“她去瑉帝身邊,比在這裏要安全。”

這種虛晃一槍的計劃,讓晁娘有些看不明白,她把刀抵在桌案前,點名此番來意:“楊知府,如果你拿我姑娘的命開玩笑,我他媽會立刻殺了你。”

“不會有那一天的。”楊渡蘸飽了墨水,繼續寫呈文。

拿沈春蕪的命涉險,他如何舍得?

在他的眼中,沈氏一直是他最珍視的人,他的後半生,差不多是為她而活的。

只遺憾,他對她的感情,根本就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絲毫見不得光。

她要毀滅,他會跟隨她一起毀滅。

她要活,他就跟著她一塊兒活。

她去哪兒,他便跟去哪兒。

這是男女之情嗎?好像遠遠不及此,在很年少的光景裏,兩人是青梅竹馬。炎炎夏日裏,他看著她提著沈循的藥箱,在院子裏跟其他玩伴玩過家家,他走過去,她很會演戲,說:“楊渡哥哥,你受傷啦?我來幫你包紮一下。”

楊渡內斂沈靜,不太能接受這種游戲,一直拒絕。

一回,在學堂裏受了欺負,渾身是傷,不敢回家,剛好被她碰到了。拗不過小姑娘的稚拙,他坐在沈家庭院的涼蔭裏,任她擺弄,他看著左胳膊纏繞著很多繃帶,腕肘處綁著一枚白色蝴蝶結,迎風招展,蝴蝶仿佛飛過到了他身上,在肌膚上碰蹭出一抹綿軟的觸感。

蝴蝶仿佛飛入了心裏頭,撓在他的心尖兒上,癢癢的。

他不知道,這只蝴蝶在他心裏停歇了很多年。

“他們欺負你,你就打回去啊,他們不跟你講君子禮節,你也別跟他們講,把事情鬧大,鬧得越來越好。”

她拍掉他臉色的灰塵:“堂堂宰相之子,怎能一昧隱忍,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楊渡說:“蒼蠅本就不叮無縫的蛋,定是我有錯了,他們才會欺負我。”

沈春蕪反駁:“叮蛋本就是蒼蠅的天性,不論有縫還是無縫,它定會尋了個落腳的地方——作惡是沒有理由的,他們並不是看你做錯就欺負你,他們就是單純覺得你軟弱可欺,覺得你忍辱的樣子好玩才這樣做。”

小姑娘的話,完全顛覆了楊渡的認知。

也從那時起,他覺得她的提議值得一試,遂有了人生第一次打架。

男子一生沒打過架是不完整的,他只覺得自己打架是一場災難,被人打壞了鼻子,一直在流鼻血,身上都是血,嚇壞了所有人,國子監的課也上不成了,塾師都叫了家長來。

最後,他的慘相嚇壞了眾人,那些肇事的人都被摁頭賠禮道歉,再沒有人敢妄自欺負他。

有沈春蕪在,他的人生才不至於隨著楊序秋之死而一塊兒腐爛。

她是他坐井觀天的光,他不可能會讓這束光熄滅。

-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沈春蕪被副官帶到了城墻上,副官給了她一捆鷹爪鉤,讓她順著城墻滑下去就可以了。

但……

沈春蕪其實是很想鉆狗洞的呢。

——很安全隱秘啊,不是嗎?

從城墻滑下去,對她而言,顯然很構成難度。

但副官顯然是很高估她的能耐了,將鷹爪鉤鄭重其事地交給她,就離開了。

獨留沈春蕪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她伸出脖子往下一探,又緊急地縮回來,這城墻似乎比預想之中的還要高,怎麽當初在下面時反而覺得城墻沒有那麽高?

還在猶豫不決之時,城腳地下傳了一道聲音:“跳下來,我接住你。”

嗓音質地,儼如沈金冷玉,敲在沈春蕪的心口處,馬上意識到來者是誰。

她俯眸下視,下端一片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似是深淵。

原是平寂的心口亂作了一團,他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算了,管他的。

沈春蕪將鷹爪鉤死死勾在了城墻邊緣,兩眼一閉,扒拉住繩索,順著繩索滑了下去。

身子瘋狂下沈,視角變得天花亂墜,在失重的空間裏心也是失衡的,砰砰砰狂跳個不停,儼如漏洞百出的風箱——哢擦一聲,彼端,黎明咬斷長夜的脊椎,藍色的殘夜血一般順著西穹的山脈淌下,一切晦暗的事物繳械投降,灰溜溜地縮在陰影裏。

一雙勁韌結實的胳膊牢牢接住了她。她掉落下來的姿勢有些狼狽,好在周遭都是昏晦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她的腦袋撞在了對方的胸.膛,迫的他悶哼一聲。

鼻腔間皆是熟稔的月桂梅香,將她帶回了熟悉安全的環境裏。

女子飄亂的發絲鋪開在他臂彎,如匹緞流瀉下來,撓在肌膚處,癢癢的。

剎那的走神後,盛軾也沒將沈春蕪放下來,抱著她離開城垛,朝著附近搭建的營棚走去。

男子的眼前纏繞著雪白的紗帶,束在後腦勺處的兩個白條被風吹得揚了起來。

沈春蕪眼神閃爍了一下:“這玩意兒怎麽還沒拆?”

“等你換藥。”答得冠冕堂皇。

這句話說得太過於坦蕩,讓沈春蕪很心虛。

這個“你”,是江拂衣,還是沈春蕪?

她不敢往下深想,生怕被窺探出貓膩,但帝王這般旁若無人地抱她,穿過了營地,穿過了篝火,穿過了無數雙視線,唏噓聲此起彼伏。

盛軾的行事風格仍舊一點都沒變,仍舊如此張揚狂悖。

“在怕什麽?”盛軾揭開營帳帷簾時,忽然問了這句。

“怕被禇贏看到,誤會了就不好了。”沈春蕪看到他過於平靜沈寂的面容,沒來由就想刺激他。

盛軾薄唇抿了抿,勾起一絲弧度。

——放心,禇贏已經出局了。

從獲知禇崇叛變、夜襲春山塢的那一刻起,禇贏跌入了更深的愧怍之中,按理而言,本該是他去將沈春蕪的屍首從戰墟裏挖出來,因為他與沈春蕪互換過信物,他是最有資格去找她的人,但他沒去,他去求帝王,請帝王救一救江拂衣,甚至,禇贏在他面前下跪,這一跪,就將一生的尊嚴都跪在了泥裏。

禇贏是一個驍勇善戰之人,但他也懦弱,他欠江拂衣的債,永生永世都還不清了,因為愧怍,所以恥於面對,一昧選擇逃避。

盛軾什麽都沒做,對方就徹底認輸了。

這讓他特別索然無味。

顯然江拂衣並不知道這些內幕,盛軾也不打算告訴她。

他收到了楊渡的消息,說江拂衣天亮前會帶著密信入城,他提前半個時辰就在等。原以為小姑娘是一株勁草,但親眼看到她穿過軍界線,與金兵和完顏宗弼鬥智鬥勇,安全脫身時,他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勁草長成了參天大樹,她自成蔭蔽,不再需要他的庇護和撐腰,她就是風暴,攢著一股野蠻生長的力量。

他再也拴不住她了,偏偏又是這樣一股不馴的力道,時時刻刻揪扯著他,讓他惦念,讓他著迷。承認吧,他就是根本放不下她,他愛她。

他按捺不住洶湧的情思,將她引入他身邊,引入他所身處的死局,邀她一同跟他沈淪——他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偽善的人,放了她,救了她,又重新將她抓入險境。

她脫掉了他當初送給她的金剛指環,她不信海誓山盟,也不信風花雪月,所以他撚起一撮小草,圈成了指環,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其實這種小把戲再稚拙不過,他以為她會脫下來,但抱起她的那一刻,他第一時間就在找她的左手。

看到了每一枚草戒,高高懸起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沈春蕪為盛軾拆線,解開紗布的那一刻,她迎面撞上了一雙深邃沈黯的眸。

視線強而有力,儼如一盆燃燒的沈香檀。

沈春蕪打了個寒噤。

這廝的眼疾分明已經好了!

她完全沒有防備:“你的眼疾是騙人的?”

“是,我裝的。”

沈春蕪氣炸了。

她居然被他騙了這麽久。

她下意識是要逃,但雙肩被摁在他大掌之下。

盛軾看著沈春蕪,帶著恨,又帶著不可理喻的愛與痛,她不在身邊的日日夜夜,那一千多個日夜裏,他不知道要如何解決自己的情緒,那些情緒絞在心口上,無法沒與外人道也。

沈春蕪咬牙切齒道:“想不到陛下,堂堂一介九五之尊,竟學得賊人做派,下流手段。”

盛軾笑了,天底下,也只有她敢這樣罵他。

“我也恨你,恨你在我如喪家之犬時接納我,也恨你在我功成名就之時拋棄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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