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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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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重逢(二)◎

沈春蕪被戚巍氣沖沖地提溜回春山塢, 仗打完前,兩人不允許再見面。

沈春蕪知曉戚巍生氣的地方在哪裏,沒見家長就私相授受, 對女兒家不公平, 男兒一日在戰場上,性命一日就是懸著的, 誰也不能料定後果,若是禇贏有了個好歹,那她未來就要守活寡了。

戚巍一直不希望沈春蕪的良婿是幹高危職業的,從軍的不行,皇族的不行, 當官的不行, 跑船的不行,各種各樣的都不行,晁娘問那什麽人才能配得上咱們的阿蕪,戚巍說天下人都配不上, 連帝王老子也配不上。晁娘被氣笑了,你這裏哪裏是想嫁女, 分明就是不想嫁。

戚巍說,情願一生都不嫁,他人在,戚家就在,便能養沈春蕪一輩子。晁娘說那也行, 我也不想阿蕪嫁人,但那個禇家小子, 貌似是個實心眼的, 韌勁大, 咬定阿蕪不放松。

兩人不約而同又問沈春蕪的意見。

沈春蕪正蹲在一株柏樹的涼蔭底下,拿著胰子擦洗那一雙新春靴,接連幾日,驚蟄過後是小雨,濰城的天候變得洇濕起來,走了幾段泥路,靴子上的蓮綠濺上了不少泥點子,她有些心疼,想尋個空閑的日子將春靴重新洗一遭。

“沒什麽同不同意的,靴子適足而穿,就行。”

水撞在腕子間的玉鐲上,嘈嘈切切錯雜談,大珠小珠落玉盤。

戚巍隔日天未亮就行軍了,瑉帝發兵赴五國城駐守,禇贏身為禦前督將,自然也去了,沈春蕪站在黎明前的城堞上,晨霧絳藍得仿佛能擠壓出水來,她走出霧色,看著草蛇灰線般的黑色軍隊,烏泱泱的,走向了風雲變換的未知,那個未知,就像黑洞,裏頭藏著不知生機還是死亡。

五國城是一座危機四伏的城池,瑉帝遣了容朔當探子,但容朔音訊杳無,下落不明,昨日西遼王從城中發出了一則消息,說要讓瑉帝親自去贖回這個探子,否則他削下容朔的腦袋,懸掛在五國城的城門口,供來往的各國人觀瞻。

容朔是盛軾的親弟弟,盛軾必定會親自前往。

……可那個人,分明還是眼疾未愈,此番出兵五國城,怕是兇多吉少。

西遼王狡獪奸詐,一顆七巧玲瓏心,滑頭得勝於泥鰍,五國城裏必定有不少暗竅與埋伏,沒準兒金帝和金軍也蟄伏在五國城,一場大戰隨時可能發生。

沈春蕪又想起前些日裏,盛軾雲淡風輕地取下了襲人首領的腦袋,裝於錦匣之中,送入五國城,很可能是送到西遼王跟前,這才讓西遼王暴怒不已,奮起挑釁。

思緒蕪亂,索性也不想,她在出城的軍隊裏找戚巍和禇贏的身影,但人太多了,人人俱穿著統一的軍甲,藏在洶湧的人潮之中,日頭逐漸升高,軍隊漫過了山頭,如墨汁淡入灰黃的天,很快湮滅了形狀——城內不少百姓出郭相送,論議聲不絕於耳,都是在討論這場戰事的。

沈春蕪不想過度參與這場熱鬧裏,照常坐館出診,連續好幾日,都風平浪靜,外頭竟是一絲風聲都沒有,空氣裏彌散著一種詭異的安謐。

唯一的發生的事,大抵是濰城新上任了一位知府,據說很有身份,來歷匪淺,新官上任不過數日,便將整座濰城治理得井井有條,並大力打擊匪寇之流。匪寇一直是濰城的心頭大患,他們占山為王,夜裏常幹打家劫舍之事,發的是戰爭財。原先禇家的那位在任時,便是想方設法打擊匪寇之流,但因西遼東征一役,舉家都歿了,接力棒就落在了這位新知府身上。

新知府姓楊,遣人送信來春山塢,請她們七日內搬離山居。春山背後連著燕山、陵山和陰山,這幾座山頭,俱是匪寇盤踞之所,春山則為剿匪的必經之路。

信是晁娘查收的,她大發雷霆,劈頭蓋臉將信使罵了一遭:“老娘在這山頭住了近十年,相安無事,你家知府想搬就搬,未免太過於狂妄!你們休想!”

信使好脾氣道:“楊大人已在城東的雍慶坊給晁娘子與沈姑娘添了新居,作為補償,塢裏的女子兵也枝可倚……”

話未畢,晁娘將信紙砸在對方臉上,喝令對方趕緊滾蛋。

傍夕,沈春蕪從醫館回來,聽聞此事,道:“信在何處,我細看看。”

“我扔回給那信差了,說不搬,若他們執意糾纏,我就用火.銃將他們打出去。”提及此事,晁娘仍舊咬牙切齒,但她會主動問沈春蕪的意見,問她如何看待此事。

沈春蕪想了想,這剿匪一事,可能沒有那麽簡單。

若是普通剿匪,不必如此大動幹戈,但這些匪賊不是普通的匪,那就很難說了。沈春蕪決意明日抽空去濰城府衙探探底細,有些事還是問清楚為好。

但她等不到明天了。

臨近子夜,府外有人急急叩門,說魏員外家的夫人要生產了,請江大夫速速下山一趟。

事急從權,沈春蕪只能披好衣裳,提著藥箱,帶著幾些銳兵下山,晁娘原本想跟著去,沈春蕪不想太麻煩她——晁娘夜裏經常會犯老寒腿,行夜路不便,上一回襲人夜襲,她為讓沈春蕪逃脫,以己為餌,將襲人引走,經此一役,她的腿患上了後遺癥。

沈春蕪將晁娘的雙腳摁入熬煮好的溫熱藥湯裏,道:“娘,在此處等我回來。”

晁娘一楞,直至看著沈春蕪的身影消失門門欄後,適才反應過來:“她剛剛喊我什麽?”

她與沈春蕪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小姑娘一直待她恭謹敬重,從不逾矩,今日竟然喊了她娘……

晁娘心中有暖熱淌過,五臟六腑皆如熨燙過一般,無一處不舒坦。她是個漂泊無依的游子,沈春蕪和戚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但她也從未奢求過什麽,如今這一聲“娘”,竟是成了一種奢侈。

一個時辰後,府門外傳了急匆匆的叩門聲,戍守在外的女兵說:“是不是江大夫回來了——”

晁娘卻聽出了一絲端倪,心中警鈴大作,道:“先別開。”

小蕪叩門不可能如此粗暴兇蠻,定是另有其人。

長夜如絞索般漫長,久不見人來開,叩門聲愈發急躁,仿佛隨時準備沸騰炸鍋的水。

晁娘亟亟攀上瞭望塔,俯眸遠眺,外頭竟是一眾持刀整裝的匪賊,是預備先禮後兵。

晁娘太陽穴突突直跳,吩咐府內餘剩的兵力嚴陣以待,以禦敵寇。

晁娘掏出火銃,對準了敵寇之首。

似乎覺察到有人瞄準自己,為首那位穿著貂皮襖子的男人,斜斜過來,沖著晁娘陰鷙一笑。

-

沈春蕪在魏家忙活了許久,及至魏夫人地孩子終於出生,心中懸著的巨石適才安然緩沈的落地。

“多虧了江大夫,”魏夫人奄奄一息地握住她,含淚道,“如今這世道很亂……若沒有你,我大抵是撐不過今夜了。”

魏員外死在了扛遼那夜,跟禇家英魂一同倒下在浴血戰火之中,如今的魏家,只有懷胎九月的魏夫人,獨一人在撐持。魏夫人日日以淚洗面,以至於動了胎氣,提早生產了。

魏夫人病弱氣虛,將孩子生下來,已經耗了她太多氣力,再加上抑郁成疾,沈春蕪竟險些止不住她身後大出的血。這是她行醫多年,第一回亂了陣腳。不知為何,她竟是有些不妙的預感。

她讓魏夫人多想一些快樂的事,務必為了新生的孩兒活下去。

汩汩湧出的熱汗,將魏夫人的額前發絲打濕,她面容上的血色褪了一幹二凈,她孱弱地笑了笑,把繈褓裏的女嬰交給沈春蕪,讓她抱一抱。

嬰孩是個粉色的皺疙瘩,眼睛緊緊閉著,一味知道嚎啕大哭,吵著奶喝,除了臉型飽滿圓潤一些,並無其他可愛之處。

那些英魂赤條條地死,恰如新生兒赤條條地來,人的榮枯沒有任何定數,命運無常,但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多少能給人帶去一些祈盼和蘊藉。

沈春蕪心想,母親戚氏生下頭胎時,繈褓裏的自己,也是這般的嗎?

戚氏一個很剛毅的女子,如柏木一般果敢難折,但女子有了子嗣後,相當於有了軟肋,餘生會被孩子牽絆,心都寄往孩子身上,身體裏的母性也被激發出來。

沈春蕪不知自己為何會想起這些陳年舊事。方才出門時,看著晁娘關切她、想跟她一同出門,沈春蕪在她身上看到戚氏的影子,鬼使神差地,她喊了一聲娘。

晁娘沒有子嗣,來去皆如風,一匹無韁之馬,剽悍得誰也攔不住,她的根在半空,飄到哪裏哪裏就能紮根活下去。但在臨出門的那一刻,她在晁娘身上看到了母性,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有的女人有子嗣,但身上並沒有母性,子嗣只是她上位的籌碼與工具,子嗣若是淪為了廢子,她會毫不留情地清理他們——諸如曾經的皇後燕氏。

沈春蕪在燕氏身上栽過一個巨大的跟頭,餘下都是對方所留下的陰影。

燕氏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女兒生下來時沒來得及喘上幾口氣,就被燕氏掐歿了,至於那位皇長子謝岫,流放在大西北,肺病纏身,燕皇後不曾慰問過他們。

沈春蕪晃了晃腦袋,將亂緒搖出去,給魏夫人開了藥方子,亟亟往春山塢趕去。臨走前,魏夫人報答她的恩澤,送了一塊護心鏡,囑托她時刻戴在身上。

冥冥之中,沈春蕪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夜色朝著深處走,沿著山道的石階而上,她挑著燈籠,碰到了一些橫七豎八的匪賊屍首,俱是倒在血泊裏,血泊旁長佇著一個青衫男子,手執蘸血的長刀,月華在刀刃上鍍了一層纖薄的光。

沈春蕪覺得此人身影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青衫男子正在拷問一個匪寇,道:“瑉帝剛出兵,你們乘亂在濰城造反,西遼王給你們的好處,應當不少。”

匪寇微微變了臉色:“你……都知道了?”

“濰城的內亂,就是從你們這裏亂起來的,”男子說,“你們造反,為何要先將矛頭指向春山塢?”

“瑉帝的眼疾一直是這位江大夫在醫治,若是除了她,瑉帝的眼疾就永遠好不了!”

青衫男子嗓音發沈,問他們的頭目人在何處。

匪寇獰笑一聲:“不瞞楊知府了,咱們老大正在洗劫春山塢,如今您上去拜謁,興許還能見到那位江大夫的殘屍呢。”

言訖,長笑起來。

沈春蕪心沈了下來,預感成真,她離開後,春山塢竟遭到反賊大肆侵襲,那晁娘她……

事不宜遲,她必須快些上山,不能再拖延了!

她穿過一群屍海,掠過那位青衫男子,朝著山上攀去。

聽及一陣步履聲,反賊和青衫男子循聲望去。

兩人臉色異彩紛呈。

反賊道:“怎、怎麽可能會是江大夫,她、她不是——”

話沒說完,青衫男子幹脆利落一劍抹了對方的脖子。

“沈姑娘。”

男子身後喚她,她不得不止步,讓她真正止步的,是那人熟稔的稱謂。

及至他追上前時,沈春蕪頓時認出了他。

——怎麽會是楊渡?

楊渡也沒料到那位坐擁“春山妙醫”的人,會是她。

三年未見,她似乎沒有很大的變化,唯有一雙眼睛,歷經歲月風霜的洗濯,顯得剔透,如清澗的水,從暗夜深處汩汩湧出,又如暗夜裏的火光,燙出了一道豁亮的口子,一切昏晦都無處遁形。

現在顯然不是敘舊的時候,沈春蕪攏回視線,往春山塢闊步而去,楊渡三下五除二追上她,攔住:“春山塢已經被反賊占領侵襲,你不能去送死!”

“楊渡。”沈春蕪忽然道。

她很少直呼他全名,兩人一直遵守著俗世的禮節和本分,哪怕是年少時期的山河故人,他們之間的相處也是克制疏離的,不曾僭越與逾矩。

“如果困在春山塢裏的人是楊序秋,你是跑還是救?”

楊渡一頓,說不出話來。

楊序秋是他的父親,當初沈家遇難落獄,朝堂之上一片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只有他不避不讓,解了官帽,在崇政殿前,當著先帝的面上奏萬字請恩血書,為沈家求請。

楊序秋是沈春蕪心中有文人傲骨的士大夫,哪怕前路已是絕路,他也要撞得頭破血流,不惜以罷官貶謫為代價,為摯友換取一片生路。

沈春蕪敬戴的人,除了沈循,另一位便是楊序秋。

遇到危難,逃跑是人的本能,人就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但沈春蕪在濰城沈浮了三年,認清了一樁事體,逃跑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這意味著將最軟弱的地方展露在敵人面前,只有激流勇進,咬緊牙關放手一搏,才能博取一線生機。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春山塢的山門前,門上掛著瀑布般的血,浸染成了一道活生生的朱門,門外都是屍骸,有反賊的,有漠北鐵騎的,也有女子兵的,慘況比山路上遇到更瘋狂,每一張蒼白的臉都寫著死不瞑目。

地上傳來一道奄奄一息的聲音:“江姑娘……”

沈春蕪循聲望去,是晁娘身邊親近的武婢,她身上很多血窟窿,足以可見此前遭受了多麽嚴重的侵虐。

沈春蕪大腦一片混亂,但身體快於她的意思,她蹲前拿出針灸袋,幫武婢先止血,反被武婢死死攥住胳膊:“別……管我了……快去,去救晁、晁娘子!……”

後半截話幾乎是聲嘶力竭,仿佛寒夜裏的風鞭打在後背上,沈重的刺痛感貫穿身體,沈春蕪反應過來後,才發現武婢的身子涼透了。

這個小姑娘就是為了撐到她回來,才忍著莫大的震痛吊住一口氣的。

楊渡根本不想讓沈春蕪繼續面對這種人間煉獄,他說官兵會擺平這些反賊,但沈春蕪堅定地阻止他:“你燃一炷香,一炷香後我沒有將晁娘帶出來,你就帶兵進去。”

楊渡突然伸手,揩著她的臉:“你流淚了。”

“是嗎?”沈春蕪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但避開楊渡的動作,“只是水從眼睛流出來了。”

她幹脆利落地推開朱門,腕間的翠鐲叩撞在門扉出,發出一聲清脆的篤聲,纖細的身影很快融入深淵般的黑暗之中。楊渡發現,她的鐲子和春靴都是押韻的綠,生機盎然,潦烈得如盛夏草原上的一撮勁草。

他本應阻止她的,反賊頭目在裏面大殺四方,她進去分明是送死,但直覺又告訴他,沈春蕪會有破局之策。

她不需要人來救,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憫。

楊渡心情很覆雜,燃起了一柱香。

他期盼著香能燃燒得快一些,這樣自己就能帶著一眾官兵進去救她了。

-

春山塢已經淪為人間煉獄,如墳墓般淪落了。

到處是斷欄殘壁,塵土嗆人,不管踩著上面,都發出嘆息似的怪響,燒在建築上的火,似是鬼哭悲秋之聲。

沈春蕪朝著喊打喊殺聲所在的榮瑾堂走去,很快,反賊發現了她,立即將她綁了起來,扔到了反賊頭目面前,出乎沈春蕪意料的,這位反賊頭目不是襲人,而是禇家那位已經在戰火裏死去的禇家二公子,禇崇。

男人歷經火殛,毀了半張臉,臉上虬結的紅色腐肉,像是蜈蚣扭動的身體,盤踞在觀者的心口。

禇崇什麽都沒說,沈春蕪已經猜到了一切——他在戰火裏假死,背棄大楚與家族,投靠了西遼,潛伏回濰城,發動內亂,春山塢首當其沖。

晁娘被捆綁著,遍體鱗傷,身體吊在梁木上,血從她身上最軟弱的地方砸下來,在滿滿當當的銅盆裏發出悶滯的聲音。

沈春蕪原先只在古書見過這種手段,是對待那些死刑犯的——如今,那這一個冷冰冰的刑名兌換成了熱淋淋的場景,在她腦海裏,轟的一聲炸開了。

禇崇這人做事非常有目的性,他翻箱倒櫃,將春山塢搜刮了個幹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晁娘身上挖不出東西,他陰鷙的視線釘在沈春蕪身上,落在了她的玉鐲子上,臉上浮現一個詭譎的笑:

“母親傳給大哥的玉鐲子,怎麽會在你身上?你是大哥什麽人?”

沈春蕪手上仿佛戴著不是鐲子,而是一道催命符,禇崇憎惡禇贏。

她極力克制住自己的吐息:“我若回答了,你會放我們走嗎?”

“你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禇崇亢奮地笑了下,“對了,你是大哥想娶的人?”

“不是!”晁娘低喝一聲,她狠狠盯著沈春蕪,“原來老娘千辛萬苦磨好的鐲子,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偷的啊,害老娘找了這麽久!”

沈春蕪被罵懵了,在荒黯的夜晚,白得更白,如僵死的蠶。晁娘這句話把她推得好遠。她明白晁娘要做什麽了。

她冷笑一聲,沒有一絲遲疑,“你以為我稀罕你的東西?這東西就是禇家大哥送給我的,他說要娶我!我戴在手上,就是為了等他凱旋!”

禇崇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忙從沈春蕪手腕上取下來,“到底是誰的鐲子?”

晁娘為了將讓沈春蕪活,認死這枚鐲子是自己,但沈春蕪不同意,偏要說這枚鐲子是禇贏送的。

雙方拉鋸,劃清界限,每一句話夾雜著苦痛,都像是真話。

禇贏不耐煩了,本來想殺掉兩個人,詎料,晁娘在慌亂之中說:“你放著皇後不當,跑到這麽遠的地方當個大夫,你早就不幹凈了,怎麽配得上禇贏!”

沈春蕪呆滯了,淚從臉上留下來,她輸了。

禇崇粗蠻地掰過她的臉,問晁娘:“你剛剛說她是誰?”

晁娘沙啞地說:“她根本不叫江拂衣,她叫沈春蕪,瑉帝的結發妻。三年前,她從奉京出逃,藏居濰城,瑉帝此番來濰城,除了打仗抗遼,另外一重目的就是來找她!”

在禇崇看來,如此晁娘提供的消息為真,他必然不可能殺掉沈春蕪。

雖然沒有找到那個重要的信物,但抓到了瑉帝的心尖寵,他就算是為西遼立下大功了。

這時候,外頭通風報信的人來:“頭兒,外頭知府帶大批官兵圍剿!”

禇崇意識到自己該撤了,他提溜起沈春蕪,準備殺了晁娘。

眼看鋒銳的刀刃要紮入晁娘顫抖的身體。

這時候,沈春蕪忽然道:“事到如今,我也認了,勞煩讓我去取身份玉牌,否則到時候,你帶我去見遼帝,拿什麽來質證?”

禇崇一楞,情急之下倒是忘記了這一層,咬咬牙,急忙吩咐反賊帶沈春蕪去閨房裏取身份玉牌。

末了,擔心發生意外:“我押送你去取,你別給我耍什麽花樣!”

晁娘有些慌,沈春蕪初來濰城時,身上根本沒徽識或者信物,她這是要做什麽?

晁娘慌亂如喪家之犬,石破天驚地狂喊:“這死丫頭在騙人,她根本沒有信物!”

在場根本無人肯聽她的,她眼睜睜地看著禇崇押著沈春蕪去了閨房。

-

其實,沈春蕪沒有領著禇崇去閨房,而是去了地窖。

地窖是暗的,讓禇崇生出了疑心,他將刀抵在沈春蕪的腰眼子上:“你將玉牌藏在地窖裏?”

“是,我在濰城待了三年,暗中想劫走我的人,不計其數,身份徽識等同於我的命,若藏在閨房裏,早就被人偷了。舅父說,放在地窖裏最安全,因為地窖抵今為止,都沒打開過。”

看著沈春蕪老實巴交的樣子,禇崇徹底信了,等沈春蕪取走了身份玉牌,他就能帶著她從春山塢的山陰處逃出去,去五國城見西遼王。

但他到底是謹慎的,吩咐沈春蕪在前面開道。

沈春蕪拿起了火折子,領著他往前走了幾步,裏頭放著一堆簸箕籮筐,籮筐裏頭放著諸多銀錠。

在火光的照徹之下,銀錠煥發出誘人的光澤。

禇崇微訝,沒料想到這個地窖裏藏著這麽多財寶,頓時起了貪意,吩咐一叢反賊入內,作勢要搬走這些銀錠。

沈春蕪執著火把,行入地窖深處,忽地笑了一下:“你猜錯了。”

禇崇動作一頓,望著她,她如立在陰陽兩界的鬼,顯出了一種沈靜的決絕,感情濃烈到了極致,讓禇崇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膽寒。

只見沈春蕪隨手將火折子扔在了這些“銀錠”上。

“這些不是銀,都是硝石和硫磺——”

沈春蕪笑了,一席話成了死亡的前奏。

砰——

一個盛大輝煌般的了斷,她要親手送他們這些國賊上斷頭臺,為死去的英魂殉葬。

禇崇貪妄的笑意凝凍在臉上。

娘的,中了這瘋子的計!

饒是想逃也根本來不及!

伴隨著震天價響,整座地窖被淒淒殷紅的烈火包圍,火光沖天亂竄,整一座春山塢仿佛歷經一場山崩地裂,地表皸裂,建築坍塌,所有反賊無處可逃,被巨大的火舌瘋狂吞噬,竄逃的人影憧憧,燒得只剩下軀殼,求也無用,哭也無用。

府門外,楊渡與一眾官兵震駭地註視著突起的火海。

無數哀嚎哭喊隨著燒穿的衣物灰飛,一起熔化,每個竄逃的反賊燒得面目全非。

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到了,楊渡準備發兵,但春山塢成了熊熊火海。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了一陣官兵的槖槖聲音。

回頭一望,竟是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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