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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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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二十八章】

◎“想念她”◎

太久沒未與顧辭打過交道, 沈春蕪已經忘記他長什麽樣了。

上一次碰到,還是在京城淩煙閣。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從楊渡的口中, 說他便被貶謫到了國子監當監丞。

不論顧辭落入什麽樣的境遇, 目下都與她毫無關系了,這並不意味著她徹底釋懷與原諒, 只是覺得,算了吧。

顧辭長久地註視著沈春蕪,自上次一別,他心裏多了百般灼心的滋味,茶不思飯不想, 腦海裏只有她, 她的身影頻繁地在他腦海之中縈繞不去。

人的性子就是這般賤,只有到失去了以後,才會懂得失去的東西有多麽珍貴,意識到這一點後, 才會深深懺悔,去不顧一切地挽回, 替曾經有眼無珠的自己的贖罪。

顧辭就是這般心境,看到沈春蕪沒有牽著狗不理出來,松了一口氣,朝她闊步邁進,在她面前站定:“春蕪, 我們談談罷。”

談?

他們之間有什麽可談的?

談來談去,無非對過往的爭執與拉扯, 毫無意義。

沈春蕪心中冷哂, 薄唇噙著一抹淡笑:“顧公子, 此處是避暑山莊,若是讓有心人瞧著,指不定要怎麽編排呢。”

顧辭沒聽出她話中的拒絕,只當她是在替他的官聲著想了,心上不由暖了幾分,也就不跟她在此處耗著了,語氣溫和:“不遠處是柳林小築,裏面有一處花棚,人跡罕至,四遭空曠無人,是個敘話的好地方,我們去那兒吧。”

他怎麽聽不懂人話?

沈春蕪微微蹙眉,朝後避讓一步,顧辭倒偏偏要去牽著她。

翛忽之間,一柄悍刀擋在了兩人之間,奔月毫不客氣道:“當時淩煙閣,在殿下的面前,你慫成個鳥樣,目下殿下不在了,你就想乘人之危,是不是還嫌自己官途不夠長?”

顧辭蒙受了不輕的輕侮,嗓音發顫:“你胡說些什麽?”

奔月將大刀扛在肩膊上,口吻譏誚:“要不我將今日之事,捅到宣德行宮所有娘娘面前,讓娘娘們做個主,且看看你這個騷擾王妃的惡行,看看能治下什麽罪!”

顧辭的臉頓時成了一副豬肝色。

他料準沈春蕪的性子是個低調的,與她見上一面,她絕不會刻意聲張,誰料想她身旁的侍婢,竟是生了一顆豹子膽,反其道而行之,非但要聲張,還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夜深去見了王妃!

這絕非他的本意,若是事情真的鬧大了,對他毫無利處,也更不利於他挽回沈春蕪。

顧辭素來是進退有度的,不會輕易動怒,他看向沈春蕪,低聲道:“春蕪,我方才看到表妹跟閔元縣主走得很近,你務必要提防一些。”

沈春蕪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很平靜:“是嗎?”

顧辭挑了挑眉:“你不慌張嗎?聽說你白晝給了裴家千金不痛快,裴家與宋家走得很近,指不定她們背後就醞釀著什麽事情,等著為難你。”

沈春蕪哦了聲,笑了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我恰好也有件事,要話與顧公子知。”

女郎這一笑,皎皎若空中一輪清月,瞬時讓整一片夜色都黯淡了下來,顧辭完全看呆了,情不自禁地朝前行了一步。

奔月略有隱憂,但瞧見沈春蕪澹泊自若的神態,她心想,王妃定是心中有數的。

當下沒有去阻攔。

沈春蕪也幽幽行前一步,輕聲道:“顧公子送來獄中的那碗湯藥,我已經知曉裏面投入什麽毒了。”

“當然,我手上也有證據。”

她話音輕淡,卻在顧辭心中掀起了萬丈狂瀾。

顧辭此時沈下了臉,神色繃緊,眸若寒冰,甚至是,身體隱微地顫栗一下。

片晌,才故作輕松的開口:“我怎的聽不懂春蕪在說什麽?你還在怪我當初在獄中只來看過你一回嗎?你聽我解釋——”

沈春蕪錯開了他,揉了揉太陽穴,讓奔月扶著她的胳膊,朝回去的路上走,且道:“奔月啊,待會兒給席指揮使捎個信,那些物證交給他了,他看到後,會知曉怎麽做的。”

奔月有些懵,王妃何時調查過顧家,還搜集了物證?物證在何處?給席指揮使寫啥信?

縱使滿腹疑竇,奔月在該聰明的時候絕對不會犯糊塗,當下道:“曉得了!”

一段輕描淡寫的對話,徑直讓顧辭墜入冰窟!

沈春蕪手頭上還真的有物證!

也是,襄平王手眼通天,若要仔細去查,要查什麽查不出來!

顧辭冷汗潸潸,慌忙地阻止她的去路:“此番是顧某怠慢無禮,開罪了王妃,王妃有容人之量,莫要為怪。”

顧辭的態度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差別。

沈春蕪眼含諷刺,顧辭縱使想要挽回她,但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的儒雅公子人設,顯然更為重要些。

也怪自己疇昔過於容忍,做慣了好人,才會讓顧辭覺得她退婚、嫁入襄平王府是賭氣之舉。

直至現在,顧辭怕是仍然覺得自己是個好糊弄與好欺負的。

沈春蕪無奈地低嘆一聲,檀唇輕啟:“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下一息,她的嗓音清晰可聞: “滾罷。”

“今後別出現在我面前。”

顧辭手指攥緊,雙眸藏著震懾,直直地盯了她一眼,強行隱忍著惡劣的情緒,僵硬地轉身離去。

直至看到人影徹底消失在柳林之中,奔月適才露出驚色:“夫人,咱們哪來的證據?”

“以王爺的名義,虛晃一槍罷了。”沈春蕪含笑,“對方若是心裏沒有鬼,也不可能會上當。”

奔月怒道,捏起拳頭:“看來,當初投毒之人,當真是這個狗.逼世子?!”

“怎的會有這種惡心的偽君子,一方面傷害了夫人,做私通的勾當,一方面又要自立牌坊,挽回夫人?”

沈春蕪並不意外,不過,顧辭方才那一番倒提醒了她,她讓裴照月不痛快,裴照月與宋明瀟關系好,以宋明瀟記仇的性子,焉會善罷甘休?

指不定今夜就偷偷做了些什麽,在等著她呢。

-

夜深回至西側圍龍屋,推開門,沈春蕪就發現了異端。

狗不理沒有尋常那般,撲上前熱忱地迎接自己。

大大只的它,蔫蔫地縮在了地面鋪就的絨毯上,餵水和肉,都一並吐出來了,發出一記有氣無力的悲鳴。

沈春蕪不習慣這麽安靜的狗不理,往常在韶光院裏,它都是非常鬧騰的,見什麽咬什麽,有時她出府一趟回來,它把院子都拆了,留下遍地狼藉給她收拾。

剛開始,沈春蕪不是很喜歡它,她性子喜靜,不喜歡狗不理頻繁得鬧出各種聒噪的聲音。

狗不理很聽她的話,每逢她訓它幾句,它會乖乖聽著,但一轉頭,又開始搗蛋了,臉皮特別特別厚。

狗不理的胃口還很大,很久之前,盛軾讓她掛在廊檐下的“美人燈”,狗不理一直繞著燈籠打轉兒,也是托它的福,沈春蕪才發現這一盞美人燈並非人皮所制,而是牛皮。

狗不理啊狗不理,你康健體壯,胃口是極好的,如何可能會突然生病?

奔月見狀,亦很焦切,正準備去尋隨行的太醫來,卻被沈春蕪喚住:“幫我看一下狗不理的舌苔和眼瞳,還有肢體形狀。”

奔月微怔,連忙查看了一番,並如實描述了癥狀。

沈春蕪心中有了計較,吩咐送晚膳的宮女前來,問狗不理今夜吃了什麽。

宮女垂首稟述道:“兩碟煎鴨子,三塊豬胰胡餅,一盤窩絲姜馂,並一盅肉湯。”

“沒別的了?”

宮女搖首:“沒有了。”

沈春蕪抿唇:“晚膳是你送的,對嗎?”

宮女答:“是的。”

猶恐沈春蕪會懷疑些什麽似的,忙補了一句:“膳食是莊子上的禦廚烹制的,若是王妃要問話,奴婢可吩咐他們過來。”

沈春蕪忽然勾唇而笑:“我不曾怪過你,你著急自證做甚?”

宮女眸瞳一縮,遽地打了個寒噤。王妃分明什麽都看不見,但此一刻,她竟是暗覺她的眼睛洞若觀火!

“不過是吃撐了,過了一夜就好了。”沈春蕪壓了壓眉心,擺了擺手,“退下罷。”

宮女眼神閃爍了下,退下以後,奔月壓低聲音道:“夫人,狗不理不是吃壞了肚子,它是中毒了。”

沈春蕪點了點螓首:“我知道,它吃的是牽機藥。”

奔月變了臉色:“這可是西夏有名的劇毒!吃下去必死無疑……”

她握刀的手緊了緊:“不行,我得趕緊去尋太醫——”

“不必,太醫來了也無濟於事。”沈春蕪並不信任宮醫。

當初沈循還在太醫院當一把手時,那些太醫沒少使絆子,更何況,他們有一部分是仲太後的心腹,這些心腹想必都跟隨而來了。縱使讓他們來救治,也不一定會全心全意,甚至可能會延誤病情。

似是洞察出王妃的行事,奔月提議道:“讓符敘來,夫人與他打過數回照面,對他是知根知底的,指不定能治好狗不理。”

沈春蕪心中也想到了這個人。

她迅疾在近處的案幾上,勻開宣紙,將墨筆交到奔月手上:“接下來,我說什麽,你便寫下什麽。”

奔月一邊聽,一邊提腕快寫。

很快,她察覺到,沈春蕪說的是一堆藥材的名稱和劑量,口吻還非常專業!

王妃居然還會解毒?!

這個隱藏技能,她怎的以前沒有察覺到?

奔月知曉沈春蕪在王府後院種了一塊藥田、辟了一處藥坊,但沈春蕪平素只是在打理藥草,並沒有出府去過醫館,更未看過她給誰看病治疾,這讓奔月一時以為沈春蕪種草藥只是出於興趣愛好。

沒想到王妃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不過,王妃是沈循之女,精通醫術也在常理之中!

“拿著這個方子,去尋符醫正,他一看就知道該做什麽了。”沈春蕪恢覆了鎮定。

女郎的話音溫和而平靜,天然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奔月也不慌亂了,連忙躍窗而出。

沈春蕪將狗不理抱在懷裏,它的身體還很溫暖,但四肢開始扭曲了。承受了巨大的疼楚,狗不理發出了類似哭泣的悲憫,狗頭垂在沈春蕪的肩膊處,軟綿綿地蹭了蹭,似乎是在寬慰她。

委實可憐極了。

不過半刻鐘的功夫,窗外傳了一陣窸窣聲。

奔月急道:“夫人,符醫正我扛過來了!”

沈春蕪沒反應過來:“什麽?”

符敘按著藥方子將所需的藥材都在藥坊裏揀好了,就在“怎麽去王妃屋中”這件事與奔月發生了分歧。

符敘想走大路,奔月說了聲“來不及了”,罔顧他的意志,扛起他就是一番連縱帶跳、兔起鶻落,最後,直截了當地將他從窗戶扔了進去。

符敘:“……”

他前二十六年的人生,何時如此狼狽過!

沈春蕪一晌說了聲“對不住”,一晌接過他遞來的藥材,開始搗藥。有時候她需要符敘幫忙打下手,也會吩咐他幾句。

一刻鐘後,一碗解藥制作完成,要把它們餵入狗不理的口中。

藥是極苦的,狗不理根本吃不了苦,露出了森森獠牙表示抗拒。

符敘看了沈春蕪一眼,主動接過搗缽:“我來吧。”

符敘倒是很有技巧,捏住了狗鼻子,將解藥餵進去,狗不理嘗不出苦味,就沒有亂咬人。

早晚兩次服用解藥,連續服用三日,牽機藥才能徹底祛除幹凈,好在符敘帶來的藥材足夠多,這才沈春蕪放下心來。

奔月稀罕道:“符醫正,你知道嗎,王妃居然會制造解藥!”

符敘起身去濯手,白了對方一眼:“我知道了。”

奔月納罕:“噫,為何你一點都不驚訝?”

符敘道:“此前殿下遇刺,中了毒箭,那毒也是王妃解的。不過這件事你應該不知道,那個時候你還沒去王府。”

奔月還是很驚嘆,一臉崇拜地看著沈春蕪:“王妃,你有一身這般厲害的本事,能解天下奇毒,為何要掖著藏著,都能搶符醫正的飯碗了——你說是不是呀,符醫正?”

符敘:?

他濯幹凈手,順勢朝著沈春蕪看過去,夜風吹過她披散在肩的發絲,高髻之下的面容,婉約溫嫻,卻因罩在了陰影之中,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晌久才聽沈春蕪解釋道:“我目前唯一所想之事,就是替沈家平冤昭雪,至於旁的事,我暫不會考慮。”

符敘想了想,沈家冤案他不方便多問,繞開這個敏.感的話題,他說:“牽機藥是宮中禁藥,你知道是誰在對付你嗎”

沈春蕪:“我應該知道。”

符敘不太明白沈春蕪的反應仍舊這麽平靜,換作尋常人,愛犬遭害,早就氣得跳腳,要大動幹戈調查真兇了。

“這件事就這麽算了?不盤查,也不反擊?”

沈春蕪笑了:“自然不會輕易算了,我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符敘離開以前,沈春蕪道:“對了,聽聞太後今夜犯了頭疾,久治不愈,我給你一個方子,你明日按照方子去配藥,太後的頭疾很快會好。”

“記住,是以你的名義。”

符敘眼神覆雜,沈春蕪做好事還不留名,他道:“你可知道,仲太後是個什麽人?”

他相信沈春蕪會醫治好太後的頭疾,但想不通她為何要幫這個老妖婆。

沈春蕪:“正是因為我很清楚,所以才這樣做。”

仲太後害死了盛軾的母親,將盛軾外放到漠北十餘年,這位野心勃勃、曾經一度為皇的人物,沈春蕪焉能不知?

符敘掂了掂藥方子,沒有多問:“行,你這樣算是欠了我兩個人情了,改日尋你補上。”

屋中恢覆一片沈寂後,沈春蕪又去探了探狗不理,狗不理吃過藥睡下了,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看來是轉危為安了。

沈春蕪舒下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吩咐奔月:“幫我去辦一件事。”

耳語幾句,奔月領命而去。

今夜突生變故,她應對事情的反應,遠遠比自己所想的要冷靜,不急不躁,泰然處之。

這應當是盛軾給她帶來的改變。

不過,如果橫禍降落到他身上時,他今夜就可以讓投毒的真兇死無葬身之地。

但她不一樣。

她必須徐徐圖之。

那些人覺得她好欺負,沒有盛軾在旁撐腰,以為她必會忍辱吞聲。

她怎麽可能會忍呢?

她們越是想要看她狗急跳墻的樣子,她偏不會遂了她們的願。

沈春蕪倚在窗扃前,仰首,眼前是朦朦朧朧的銀白淡光,月色落在胳膊上,顯出一片涼意。

她也逐漸意識到,平常沒有特意去留心的東西,原來已經在她的心裏,占據了如此重要的份量。

這一頭鬃犬是盛軾當初送給她的,那時候她還頗為抗拒,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習慣了狗不理的存在。

她比想象之中的要依賴狗不理。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對盛軾的話……

沈春蕪心中有個地方隱隱陷了下去。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

蓬州。

夤夜時分,河漢渺渺。

翌日破曉的時候,一年一度的大潮才會抵達,楚帝索性在大潮近旁的山間設下酒宴,宴請百官。

酒過三巡,楚帝開始讓人擺上棋盤,他素來有酒後對弈的癖好。

盛軾坐在楚帝旁邊的位置,同他對弈,怎奈連輸三局後,楚帝當場掀翻了棋盤:“盛聞舟,你不讓一下老子會死嗎?!”

不遠處的蘇邇見帝王發怒,嚇得心驚膽顫,一晌將棋盤重新擺好,一晌慌忙朝著襄平王看去。

盛軾修長的手指尚還撚著白子,聞此言,漫不經心地落子:“那您可以賜個‘不讓之罪’。”

楚帝:“……”

話被這個狗兒子說完了,他一時也不知該訓斥才好。

或許,帝心就這樣奇怪,這麽多個兒子裏,有些兒子越是露出對皇權的覬覦,帝王就越不想給他,但有些兒子露出與世無爭的態度,帝王反而越想將皇權給他。

盛軾顯然屬於後者。

楚帝袖了袖手,道:“你知曉如今禦史臺都在背後說你什麽嗎?”

“說你為了沈家女,私貶朝官,奢靡無度!”

楚帝將攜帶的一批折子扔給了他,盛軾隨手拿來翻閱,看到了兩個言官的名字:“嚴禛、陶屹。”

都是清流一派的宰臣。

楚帝暗戳戳的打小報告:“可不是,泰半批你的奏折,都是出自這兩人之手。”

盛軾眉眼半點不見怒意:“還挺好,對大楚國史如數家珍之輩,為何只是區區九品文吏,您尋個吉日,拔擢一下兩人罷。”

楚帝不信盛軾會如此大度:“他們罵你色令智昏啊!”

盛軾指腹慢條斯理地扣著棋盤:“這是事實。”

楚帝嘆息:“你就這麽喜歡她,值得你背負這天下罵名?”

“我就是喜歡她。”盛軾嗤笑了一聲,強調卻不散漫,“背負這天下罵名又如何?”

楚帝一噎,長久地看了盛軾一眼,忽地忍痛拿出一枚金錠,給了蘇邇:“你賭贏了。”

蘇邇笑得眉不見眼,收了這枚金錠,道:“咱們七殿下,心就如明鏡似的,只對該殺之人發瘋,而對那些忠直之臣,他確有賞識之能。”

盛軾看著蘇邇,笑著不說話。

蘇邇自知多語,自掌下嘴巴,識趣地退下了。

楚帝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地考校盛軾,除非,他有了讓盛軾聽政監國的打算。

蘇邇心裏心裏清楚,如無意外,盛軾會是未來的天子。

又下了一盤棋,這回楚帝終於贏了,高興得灌了一壺酒,此刻刀九在外有事要稟,盛軾悟過意,作勢下榻,卻被楚帝死死拽住袖裾:“別整日想著公務,公務是根本辦不完的,案子也是查不完的。聞舟啊,你就坐下來,陪朕說說話。”

盛軾乜斜他老子一眼,掙了掙胳膊,發現掙不動,忽聽楚帝道:“朕忽然發現,你與沈家女其實還蠻有緣分的。”

提到沈春蕪,盛軾神色有一絲微妙的變化,沒有動作。

楚帝曉得他最關註什麽,樂呵呵往下道:“在你九歲那年,適逢沈府嫡女百日宴,你母親帶著你去了沈府參宴了,不知此事你可還記得?”

聽到“母親”二字,盛軾眉眼陡地躥上了一抹寒意,掙開楚帝的手:“若無要緊之事,我先走了。”

言訖,盛軾離開酒宴。

楚帝的笑意耷拉了下去,面露憔悴之色,捂胸咳嗽了好幾聲,蘇邇端著湯藥上來:“嗳,聖上要註重龍體才是,今夜不該喝這麽多酒。”

“聞舟今夜跟朕下了棋,又跟朕心平氣和的說話,朕高興啊,喝了幾杯又怎的了?”楚帝眉間有遺意,“不過,一提及梅妃,這小子就翻臉了,不理朕了,這脾氣還是如此嗆人。”

蘇邇勸道:“七殿下是個外冷內熱之人,明面上不理聖上,但實質上,聖上所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楚帝郁色稍霽,看著盛軾的身影,若有所思。

-

“卑職這段時日去調查了楊渡,此人的行蹤、與何人有往來,卑職都匯集在上面了。”

盛軾看著案牘,卻微微有些離神。

他想起了沈府的百歲宴。

九歲那年,盛清嘉帶著他去了沈府,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沈春蕪。

當時她還沒有名字,整張臉圓嘟嘟的,腮部泛著粉撲撲的紅,儼如春日初綻的桃花枝。

女嬰剛學會爬,看著他來了,朝著他一咕嚕爬過去。

其實盛軾不是很喜歡小孩,覺得嬰孩哭起來很吵,沈春蕪也會哭,但她在他懷裏哭的時候,破天荒的,他並沒有感到厭煩。

嬰孩的身體出乎意料的柔軟,像是一團棉絮,軟若無物。

她抓鬮的時候,抓到了一握草。

眾人都有些焦切,都提議讓沈循抱著閨女重抓。

盛軾看著沈循,他有些不太願意,大抵是覺得抓到了草也沒什麽不好,難就難在要給草賦予一些深刻的意義。

盛軾輕聲對沈循說:“ 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

沈循受到了點撥,以“蕪草”作喻,引用老子的道德經,才化解了這尷尬的一幕。

事後,賓客散盡,沈循留下二人,剴切言謝。

沈循道:“這些年,聽聞七殿下被大相國寺清寂法師收為子弟,談吐與學識果真字字珠璣,引人稱嘆。”

清寂法師乃是受人尊捧的大國師,地位超然,當下隱居古剎之中,蒙受他指點的皇室子弟,姑且只有七皇子一人。

盛清嘉謙遜,道了一聲愧不敢當。

她思及了什麽,笑道:“說起來,春蕪二字,與聞舟還真是契合。”

春蕪暗喻山原,聞舟暗喻江海。

在天地之間,山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山不離開海,海也離不開山,彼此相依,彼此成就。

沈循好奇道:“如此,聞舟二字有何寓意?”

盛清嘉道:“聞舟二字,是清寂法師賜的,意為‘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風輕輕吹過少年的袍角,盛聞舟看到沈循懷中的女嬰,在朝著他看過來。

她學會的第一個詞,不是阿父,也不是阿母,而是“聞舟”兩個字。

命運冥冥之中讓二人有了牽連。

夜盡天明,遠處起潮了,要準備教閱軍隊了。

盛軾擡首望著東山上的月亮,月輝皎潔。

今日是仲太後的壽辰,不知她會不會受欺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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