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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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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

◎“我為王爺更衣。”◎

雨水砸在韶光院的琉璃瓦上,檐雨如註,環鶯和緹雀正打著哈欠,突見前頭傳了一陣嘈嘈切切的動響,只一眼,兩人皆怔在原地。

竟然是襄平王來了,男人一張冷白峻容掩映於雨光之中,情緒晦暗不明,儼如一尊煞神。

二人慌忙袖手行禮,欲去通稟,被李理匆匆攔下:“你們守在此處就好。”

侍婢們望著襄平王遠去的背影,面面相覷,驀覺王爺好像是要去殺人,不知該喜還是憂。

盛軾不是第一次進韶光院,這一次發現院中有很大的變化,開辟在東北角的藥田,很多藥草都有了萌芽之勢,不遠處是參天碧樹,樹蔭底下新做了一架秋千,斜風細雨拂過,秋千仿佛被一只手推曳著,一高一低,發出吱呀的清越動響,空氣裏彌散著花開荼蘼的香氣,春風襲至他的袍角,香氛引人沈醉。

他刻意不去打擾的這些日子,沈春蕪果真將自己的生活,經營得有聲有色。

她根本沒將他放在眼底。

盛軾眸底沈郁,不鹹不淡地冷笑了下,推開了寢屋的軸門,檐下燈籠的光亮順勢照入屋內。

沈春蕪是一個醒睡的人,對光線、聲音尤其敏銳,發覺遠處傳了一陣推門聲,接著,昏晦的環境裏添了一抹朦朧的亮色。

她以為是緹雀進來拿走炭盆,遂沒有起身,殊不知,身後響起男人的哂聲:“沈春蕪,你膽子愈發大了。”

“本王來了,也不行禮,還敢背對著本王。”

空氣有一瞬地沈寂。

沈春蕪觳觫一滯,沒想到他夜裏會來,也無人通稟。好在她很快反應過來,徐徐起身下榻,跪身行了一禮,且問:“王爺深夜來尋我,有何要事吩咐?”

女郎只穿著一件梨白寢衣,身量玲瓏,面上未施脂粉,斂眉垂眸,烏木色的青絲熨帖地垂散在瘦肩後,露出了一截白釉般剔透的頸肌。

她的模樣乖巧嫻靜,但一行一話,皆讓盛軾感受到一絲疏離,他素來不喜歡她這種太過平靜沈著的面目,仿佛在她面前,他就是一個陌生人。

思及此,盛軾覺得太陽穴又脹疼了好幾分。

久久沒有等來對方的回稟,沈春蕪也不想一直跪著,遂是重覆道:“王爺有何要事——”

話未畢,她竟是被攔腰扛了起來,身體有一瞬的懸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倒在了床榻上,盛軾將她的素手牢牢箍在肩膊兩側,他就撐在她上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說,為何這幾日都躲著本王?”

沈春蕪心律怦然,抿了抿唇,只道:“我沒有躲。王爺官務繁冗,我怎好意思夜夜去叨擾?”

盛軾咬牙切齒,慢悠悠地笑出聲來:“前一段時日你倒常常來,怎的不嫌叨擾?”

他摩挲著她的後頸,力道逐漸收緊:“這一回裝得這麽乖,連送春衫的時間都沒有?”

沈春蕪後頸沁出了一絲纖薄的冷汗,被他摩挲的肌膚汗毛豎立,這一刻心律險些失重。

男人在一瞬不瞬地凝視她,俯近了軀體,命令:“說話。”

兩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過往的一切分寸感都消失殆盡,沈春蕪的掌心忍不住沁出汗水,只好輕聲道:“我本來也是想要送春衫過去的,但今日在打理藥田,有些乏了,遂命奔月送了過去。”

這答案聽著越發敷衍。

盛軾失了耐心: “再不說實話,本王就咬你。”

氛圍沈郁而危險,沈春蕪就像是困在囚籠之中的獵物,即將被狼撕咬上頸部的動脈。

少時,她頸間傳了一陣疼意,力道不重,但她感受到了一絲委屈。

前幾夜在玉華樓,她想知曉他身上的脂粉香氣從何處而來。

轉念一想,官場上應酬頗多,有官妓陪襯是常事。她也聽說很多巴結他的權貴,會給他送女人。

思及此,沈春蕪也就不問了,橫豎盛軾當時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她什麽都不多問,為何他反而生氣了,要處處逼壓自己?

這真是不公平。

漸漸地,盛軾聽到一陣克制且壓抑的嗚咽聲,似是弱獸的鳴泣,他頓住動作,借著透窗的雨光望去,發現女郎小臉上眼眸濡濕,端的是楚楚可憐。

她的哭聲像一團緊繃的蠶絲,纏縛在他的心口。

盛軾生平頭一遭,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他松開她,嗓音有些喑啞:“弄疼你了?”

沈春蕪吸著鼻子,曳過衾被罩住自己,道:“是因為王爺身上有脂粉香氣。”

這突如其來的控訴,讓盛軾頓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沈春蕪是在說前幾夜他在玉華樓的事,林德清讓一位官妓敬酒,他身上無可避免裹挾了脂粉香。

原來,沈春蕪一直介懷此事。

盛軾側首看著她,嗓音低沈,拖著長長的腔調:“你在吃醋* ?”

沈春蕪其實也厘不清自己這幾日為何會回避盛軾,當初沈冬昀說襄平王可能會納妾,她表現得很大度,但這件事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春蕪是不愛爭搶的性子,更不喜爭風吃醋,這樣只會讓她覺得疲倦,盡早抽身才是上上之策,是以,她這幾日選擇回避,是因為還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但如今,他非要她的一個答案。

沈春蕪道:“倘若王爺相中了玉華樓的哪位姑娘,帶回來便是。”

盛軾沒想到回等來這種答覆,顯然被氣笑了:“你想讓本王納妾?”

沈春蕪道:“王爺想納就納,無需問我的……”

“意見”二字未道出口,下頷驀地被鉗住,盛軾發狠地咬住她的嘴唇,她感受到了疼,想掙脫,但這種抗爭反而讓他加重力道。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才緩緩松開她,摩挲著她發腫的嘴唇,啞聲道:“本王身邊有你一個這麽能鬧騰的,還不夠嗎?”

男人的話,酥在耳根上的暖風,教沈春蕪大腦一片空茫。

不知是不是出於自己的錯覺,盛軾的口吻比尋常都要溫柔,甚至帶著不易覺察的哄。

他常說她善於蠱惑,但他說起情話來,尤其是語調變得溫柔的時候,何嘗不是對她的蠱惑呢?

下一息,男人的口吻恢覆成了一貫的散淡慵懶。

“不要再讓本王聽到這種話。”

他又在她的唇咬了下,語氣戲謔:“否則,下一回就不是咬嘴唇這麽簡單。”

言訖,放開她,在旁邊和衣躺下了。

誤會解開,沈春蕪也沒有覺得很放松,盛軾就躺在她身側,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未嘗沒有道理。

成親一個月,兩人還從未同寢過。日常裏的肢體接觸是一回事,同寢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春蕪拘束得不行,也不好意思直接趕他離開,總歸是自己理屈,遂低聲道:“那我去榻上睡。”

言訖,抱著衾枕正欲下榻,卻被攔腰摟住。

盛軾強勢地將她錮在懷中,溫熱的吐息拂掃過她的頸部,命令道:“哪也別去,就這樣睡。”

雨聲潺潺,水絲一滴一滴砸在廊瓦之上,他的話也一字一頓敲入沈春蕪的心口,她不再掙紮,任他抱著。

他的懷很暖和,起初她有些僵硬,以為他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自始至終,盛軾都只是純粹地抱著她,一如為他研墨的那個夜晚,他將她抱在榻上,替她罩上了薄氅。

慢慢地,沈春蕪終於卸下防備,嘗試性地枕在他胸.膛上。

同床共枕,一覺到天明。

卯時牌分,雨緩緩地歇止了,環鶯和緹雀前來伺候,沈春蕪深知盛軾並不喜旁人近身,是以,她道:“我為王爺更衣。”

二人聞罷,會心一笑,識趣告退。邇後,沈春蕪將春衫攤平,為盛軾穿上。

她是第一回侍候他,好在還算順遂,他沒有多為難她,慵懶地敞開雙臂,任她穿衣系帶。

穿好了衣,就差束上最後的腰帶。

盛軾垂著眸,發現沈春蕪拿來的腰帶,洇染著一抹淡淡的蘭香,香氣凜冽且淡薄,引起了他的興致。

“你為腰帶染了香?”

沈春蕪沒有擡頭,男人溫熱的氣息包裹在周身,他垂首之時,那一份極具侵略感的目光,一點點朝她襲來。這一瞬,自己好似快要沈陷在他的氣息裏。

她指尖微微發燙,有些不知該怎麽綁結了,溫吞地停下來,嗯了一聲,道:“今日是沐佛節,宜熏香,這蘭香也是我常用的,能有安神沁脾之效。”

頓了頓,又道:“假令王爺不喜,我可以換另外一條。”

說著,要解開系帶,卻被盛軾一下握住手腕,不容許她有下一步動作。

“不用換,繼續。”

沈春蕪聽出言外之意,這表明他不是不喜歡,她抿了抿唇,理智回攏,終於將腰帶系好。

但他仍舊沒有松開她,她微微困惑,此刻,耳屏擦過男人散淡的聲音:“沐佛節過後,本王要馬上啟程去京郊兵營點兵,這一個月可能不能回府。”

沈春蕪心中湧入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這是在向她報備行程嗎?

冥冥之中,兩人好像有了一種尋常夫妻的感覺。

盛軾說完這番話,就沒有下文,似乎在等待她的回覆。

沈春蕪也不知要說什麽,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好,如果王爺忙的話,務必以軍務為重,不回來也可以的。”

盛軾:“……”

空氣安靜了三秒。

沈春蕪覺得自己沒什麽錯處,兩腮卻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住,朝外一扯,盛軾悶聲低笑:“看來,你是巴不得本王不回來。”

沈春蕪內心抓狂,明面上低聲反駁:“我沒有。”

忽然又想起沈冬昀的事,她曳了曳他的袖裾:“對了,我多久可以去看一回冬昀?”

盛軾輕笑一聲:“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麽?”

沈春蕪情急之下只好仰起腦袋,親了一下他的下頷,道:“我會想王爺的,我等王爺回來,好不好?”

女郎的嗓音軟軟糯糯,儼如蘸染了飴糖的蜜漿,婉柔動聽。

盛軾抿了唇線,心道,這還差不多。

他沒有直接允諾,僅道:“一切等本王回來再議。”

沈春蕪好不容易將這尊煞神哄走,舒下了一口氣。

走了幾步路,又覺得氣氛有些安謐,問:“奔月呢?怎的沒見著她?”

奔月素來鬧騰,從昨夜去送了春衫後,沈春蕪就一直沒見著她人。

環鶯含蓄提醒:“奔月姐姐被刀九帶去領罰了。”

沈春蕪不解:“為何領罰?”

環鶯搖搖首:“奴婢不曉得了。”

沈春蕪想,李理是襄平王親信,找他通融應該可以。

去主院尋李理,把事情說了一遭,李理笑瞇瞇道:“其實懲罰就是將奔月抓回漠河鐵騎,讓那些精銳跟她打一架,松松骨,流流血,大抵是這麽法子。”

沈春蕪:“……”

這種懲罰方式還真是清奇,不過,倒是很對奔月的胃口,她幾乎每天都會找刀九幹架,一天不上房揭瓦就渾身皮癢。

李理又道:“每逢陰雨天氣,殿下總是失眠,性情也不太好,多虧了王妃,老奴看殿下今日氣色格外好。”

一番話讓沈春蕪臊眉耷眼,昨夜之事真的不要再提了。

然而,她並不清楚盛軾還有雨夜失眠的隱疾。

好奇道:“王爺為何會失眠?”

昨夜她覺得盛軾確乎比尋常要暴躁了些,但沒往深處去思忖,沒想到還有這一重緣由。

李理解釋道:“數年前在幽州燕雲臺,殿下受到了金賊埋伏,身中劇毒,雖然後來死裏逃生,但也留下了後遺癥,每逢陰雨天氣,殘毒會覆發,攪得殿下徹夜難眠。”

沈春蕪納罕,道:“符醫正是王爺親信,他應當能為殿下解毒才是。”

李理低嘆了一口氣:“王妃有所不知,王爺身中劇毒的時候,行蹤不明,九刀門根本尋不到他,後來他一人回來了,符醫正為他診脈才發現,當時王爺身中劇毒後,腹背又中了箭,本是命懸一線,但被人已經醫治好了。”

這些舊事,沈春蕪以前聽奔月也提過,幽州的燕雲臺之戰是最為兇險的一次戰役,九刀門近乎全軍覆沒,盛軾身為主帥也下落不明,後來才回到軍營裏。

不過,李理所描述的這一個版本,填充了不少細節。

——身中劇毒,腹背中箭。

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躥入腦海。

她好像要抓住了一絲線索。

這時候,忽聽雪姨前來通稟:“夫人,有人求見。”

沈春蕪回了回神,沒再繼續往深處作想。

當下以為是顧辭又來糾纏,去了前廳,對方自報家門,沒想到來謁見她的人,竟是楊宰相的兒子楊渡。

官拜國子監祭酒,掌教育行政,正四品官秩,根正苗紅,年少有為。

說起來,阿父與楊宰相交好,兩人成了世交,兩家人走動頻繁,她與楊渡也算是年少時期的好友。沈家出事以後,兩家基本上沒有了來往。

沈春蕪與楊渡見禮後,本想著答謝他父親的求情之恩,但楊渡選擇跳過寒暄,先說了一件事:“顧家世子如今貶為國子監監丞,在楊某手下辦事。”

顧辭遭貶是盛軾的手筆,沈春蕪早已知情,顧辭現在被貶為芝麻小官,雖然也是個官,但混得很難堪,天天有一堆官家子弟給他甩臉色。

楊渡和顧辭都在國子監當差,也算是同僚了。

沈春蕪嗯了一聲,笑道:“楊祭酒莫非是來當顧世子的說客的?”

“自然不是,”楊渡道,“沈姑娘是楊某的朋友,顧世子做過很多偽善之事,若沈姑娘不嫌,楊某不會讓顧家世子好過。”

沈春蕪坦然笑了:“如此,那多謝楊祭酒了。”

楊渡說了第二樁事體:“沈姑娘可有收到楊某送來的賀禮?”

楊渡的話辭如他的聲音一樣,溫文儒雅。

沈春蕪微怔,一般人都稱呼她為夫人或是王妃,楊渡卻稱呼她為沈姑娘,不過,這並不打緊。

“賀禮嗎?”

成婚這一個月以來,襄平王府確乎是收到了諸多賀禮,賀禮太多了,她拆不過來,也沒及時去拆,就讓吩咐雪姨去處理這些東西了。

沈春蕪搖了搖首,說自己收到了,但沒有去看。

楊渡道:“待沈姑娘看到了楊某的賀禮後,可以去信予楊某。楊某還有要事,此番就不貿然叨擾了。”

吩咐環鶯去送客後,一系列的疑竇在沈春蕪心中堆砌,直覺告訴她,楊渡身為朝臣,不可能專門來告知自己送了個禮物這般簡單。

她讓雪姨去將楊渡的賀禮尋出來。

稍息的功夫,沈春蕪接過了禮盒,拿回院子,吩咐緹雀拆開。

甫一拆開,她聽到緹雀尖叫了起來。

沈春蕪凝眉:“裏面是什麽?”

她嗅到了一股極淡的血腥氣息。

緹雀顫聲道:“是……是一件血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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