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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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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十章】

◎“乖乖呆在本王懷裏,別動。”◎

三日打飛腳似的過去,很快到了去紅映山祭拜的這日。

這算是沈春蕪嫁入襄平王府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門。

在過去看不見的日子裏,顧辭一直都不曾讓她出過門,命人嚴格看緊她。畢竟,瞎子出門,總歸有諸多的不便。沈春蕪困在宅院裏太久了,與外界切斷了聯系,幾近於與世隔絕,漸漸地,她記不起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很多景觀和感知都模糊了。

沈春蕪揭開薄薄的車簾,揚起臉,諦聽著馬車車輪撚過山地的轔轔聲,山裏的清香撲面而至,空氣都是自由的氣息。

每逢春日,映紅山的山間都會開滿杜鵑花,杜鵑花是絢爛的玫紅,映照得整座山如火如荼,這也是映山紅名字的由來。

從王府到映紅山,約莫要兩個時辰,馬車行途漫長,沈春蕪很久沒有出過遠門,此刻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

她忍住不適,靜靜坐在車廂一角,盛軾就坐在她斜對面的位置,空氣裏只有沙沙的批閱公文折子的聲音。

盛軾平時看起來漫不經心的,經此相處,她才知道,他是一個時間觀念極強的人,每日卯時初刻就會起床,回覆信劄、批閱公務,到了辰時,他去上朝了,一直到傍夕申時牌分,才會回府。他回來的時間很準時,但這也不意味著兩人能說得上話,夜裏來尋他議政的朝臣挺多的。

沈春蕪不太清楚黨派紛爭與朝堂局勢,但天天有這麽多人主動來尋盛軾,盛軾在朝廷之中的地位絕對是不低的。

她問過緹雀,書房一直是到什麽時候熄燈的,環鶯告訴她,一般是在夤夜時分。

沈春蕪嗅出了一絲端倪,又問,最近外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緹雀說,臨近春闈,奉京城內有士子聚眾鬧事,街衢上三不五時便有動亂發生,不過動亂很快會被皇城司平息。

沈春蕪問士子為何會聚眾鬧事,問得深一些,緹雀就不清楚了,說可以去問問王爺。

沈春蕪不可能去問盛軾,她還在生他的悶氣,自然不願主動找他說話。

不過,時下的光景之中,她實在是受不住這馬車的顛簸了,捂著口,整個人慢慢地蜷縮成一團。

盛軾看著女郎蒼白的面容,不舒服這三個字已經寫在臉上了,她仍舊沒有委身來祈求他的幫助。

還在生氣呢。

沈春蕪看起來嬌弱可憐,但崛起脾氣來,骨子是很硬的,她也有她的傲骨。

跟以前沒什麽兩樣。

盛軾抿了抿唇角,放下批閱好的文牒,撩起袖袍,起身朝她走過去。

沈春蕪隱隱感受到眼前覆落下一大片陰影,男人的步履聲由遠抵近,她剛想說話,下頷被溫熱的手指撚住,嘴裏被塞進了一塊藥丸。

“吞下。”盛軾語氣很淡,但口吻強硬得讓人無法抗拒。

沈春蕪沒反應過來,呆呆地遵照他的命令,將藥丸吞了下去。

藥丸入口極其苦澀,但緊接而至的是沁涼的醒神香,將她肺腑之中的一切不適,悉數蕩平了去。

沈春蕪好很多了,念在盛軾主動的份兒上,她悶悶地說:“多謝王爺。”

盛軾的口吻恢覆成慣常的散淡,淺笑:“不怕本王餵你劇毒?”

沈春蕪緩聲道:“藥丸裏,含有當歸、薄荷、細辛三種藥,都是作清神醒脾之用,彼此藥性也不相沖。”

疇昔,她的阿父是太醫院醫正,除了替皇孫貴族診脈,還極其善制解藥,她跟隨阿父學過醫理,辨識過諸多藥草,嘗過百味,自然能辨析出藥丸當中的成分。

她揚起螓首,露出乖靜順從的神色,道:“若是王爺對我真有殺心,直接抹脖子足矣,劇毒制作起來耗時又耗精力,用在我身上,絕對不劃算。”

盛軾沒有說話。

沈春蕪感受到一道審視且壓迫的視線,他在端詳她。

他一直看著她,在醞釀什麽?

沈春蕪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結果,這廝拖腔待調地嗯了聲,道:“還不算太笨。”

沈春蕪:“……”

以為對話就這樣結束了,就等著盛軾回至原來的位置上。

殊不知,男人的大掌摟攬住她的腰肢,朝他的方向一帶。

沈春蕪整個人靠在了一個溫實的懷抱裏,鼻腔裏皆是盛軾冷冽清貴的月桂梅香。

他環著她的腰,下頷抵在她肩膊上,呼吸時,溫熱的吐息掃過她的頸窩。

如此親昵的相偎,讓沈春蕪心悸,呼吸也止住了。

“王爺……”

“乖乖呆在本王懷裏,別動。”

沈春蕪不動了,只能任由他抱著。

好在盛軾除了抱她,沒做什麽別的事,他沒有說話,似乎是在養神。

坐在盛軾的懷裏,馬車所帶來的顛簸感似乎減弱了許多,讓她真正舒服了不少。

-

映紅山間,沈家墓碑前。

沈春蕪將提前籌備好的清酒,勻灑在碑前,輕聲道:“阿父,女兒來看您了。”

她沒有讓盛軾跟上來,說想單獨跟父親說說話,她以為盛軾可能不會同意,但今天盛軾出乎意料好說話,沒有多問,在數丈外的樹林裏等著。

不過,他只給她半個時辰,時間一到,要跟他離開。

沈春蕪俯蹲住身軀,素手在碑前的草地上撫觸著,茜草蘸染著濃重的水珠,涼意浸滿了她的掌心。

沈春蕪感受到茜草沒有預想之中的那麽長,墓碑無人處理,茜草應當瘋長才是,但目下,茜草很短,顯然是被清理過了。

是有人來看望過阿父嗎?

沈家出事後,所有世家為了明哲保身,幾乎都主動斷了來往。

誰會來祭拜阿父?

暖和的日光綴在沈春蕪的眼皮上,她的腦海裏驀然想起一道影子。

她的舅父,戚巍。

當初出獄之時,無意間聽獄卒他們討論,說沈家有個人在午門重傷官兵,當眾潛逃,楚帝也下了海補文書,重金懸賞此人,但時至今日,仍舊沒有此人下落。

能在行刑之時,掙破枷鎖,且突破禁軍重圍,沈春蕪唯一能夠想到的人,只有戚巍。

舅父是開國將軍,兩朝元老,他所成立的戚家軍在江南頗為有名,跟北方的漠北鐵騎足以分庭抗禮。

在她幼年之時,戚巍常帶著她走南闖北,領她閱遍大楚河山。

她印象之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好多年前,戚巍率戚家軍帶著她去馳援漠北,抵禦金國敵軍。

那是沈春蕪第一次親歷戰爭,兵燹席卷城池,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傾頹焚燒的宅屋和哭喊奔逃的百姓。

沈春蕪跟著當地的醫倌去救人,當時,她從廢墟底下扒拉出一個少年郎君。

他滿身是血,腹背還中了一箭,奄奄一息。

他身著玄甲,應當是軍營裏的武將。

沈春蕪將少年背了回去,醫倌搖搖頭,說他肋骨盡斷,箭上還淬了劇毒,劇毒已經侵占他的四肢百骸,救不活了。

沈春蕪不喜輕易定奪一個人的生死,她看著阿父救過這麽多人,阿父從來沒說過哪個人是救不活的。

只要潛心救治,定會感化上蒼,奇跡就會發生。

懷著此念,沈春蕪決意救活這個少年。

在他昏迷之時,她每日給他換藥,夜裏伏在他身旁,跟他說過了很多很多話。

大概是她太聒噪了,終於把他吵醒了。

如今回憶起來,她已經忘記少年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他是一個清冷話少之人,一行一止頗有涵養,與尋常的武夫不太一樣。

歷時一個月,他傷勢好轉,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說,待平息戰亂、收覆失地,會回來娶她。

沈春蕪沒有將此話當真,她絕非挾恩圖報之人,再加上人生變數實在太多,她與他都不曾互換過名姓,經此一別,可能都不會再見了。

往事如煙,從眼前拂過。

沈春蕪心想,如今襄平王班師回朝,那個人應當就在軍隊之中,領得軍功後,或許在兵部謀個一官半職罷。

還有,如果舅父真的來祭拜過阿父,為何不主動來尋她?

不知不覺間,她驀覺鼻尖一涼,很多涼絲絲的水滴落在身上,原來是下雨了。

春日深深,雨水也總是多一些,難怪今日空氣特別溫涼。

“夫人,該回去了。”李理撐著傘到她身前,溫聲囑咐道,“王爺在等著呢。”

沈春蕪款款起身,按捺住諸多暗湧的思緒,應了一聲好。

上了馬車後,以為是要回府了,盛軾道:“現在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春蕪眸睫輕輕顫了一顫,微訝:“去哪裏?”

她一直以為祭拜阿父後,盛軾就會將她送回府中,沒想到,他竟是還有別的安排。

盛軾手肘慵懶地撐在窗檻前,看著沈春蕪,目光帶著幾分探究。

方才她祭父之時,他長佇於林外,雖隔著數丈之隔,但若要聽清楚她說了什麽話,對他而言並不算難。

偏偏她什麽都沒說,面容上沒有很多的情緒,只是沈默地將清酒灑酹在地。

沈春蕪的身影偏瘦,風輕輕吹過,衣袂翻飛,襯得她愈發弱不勝衣。

時下,沈春蕪安靜地坐在他面前,眸眶濡濕殷紅,卻笑著問他:“去哪裏?”

話辭藏著掩飾不住的雀躍,一顰一笑,盡是對他的倚賴。

盛軾眸底黯了一黯,慢條斯理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沈春蕪曉得盛軾是在賣關子,也就沒有猜。

不知為何,也許是氛圍正好,她斟酌了一會兒,好奇道:“可以問王爺一個問題嗎?”

盛軾嗓音憊懶:“你想知道什麽?”

沈春蕪道:

“方才,您抱我時,我也嗅到了您身上的用香,是梅香。”

“初入府宅之時,我也嗅到了很清郁的梅香,雪姨說,您是惜舊之人,梅樹在府內待了很久。”

“這些梅樹,可是梅妃種下的嗎?”

梅妃,就是盛軾的生母盛清嘉。

此話一落,空氣一片死寂。

李理和刀九都沈默了,他們或許該早一些提點沈春蕪,梅妃是襄平王的逆鱗,只消有人一觸碰,難保他不發瘋,以前但凡有宰臣拿梅妃之死做文章,下場都十分淒慘,在府內,梅妃二字是連提都不能提的。

沈春蕪犯大忌了。

二人皆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沈春蕪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已十分危險,她還在等著盛軾的回覆。

“沈春蕪。”

盛軾忽然鄭重其事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把沈春蕪叫得一怔。

她感受到他影子傾軋過來,完全覆照住自己。

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仿佛一只隱形的手,鉗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下意識僵在原處,動彈不得。

沈春蕪感受到眼前一片黯淡,反應過來時,整個人被壓倒在車壁處。

她像一只脆弱的獵物,忐忑又不安地揚起螓首:“王爺……”

“你很了解我嗎?”

男人冷冽的吐息近在咫尺,字字句句仿佛獠牙,紮在她身上。

兩人近乎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但沈春蕪明晰地感受到,盛軾話辭裏的疏離與冷淡。

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殺意。

她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眸眶微熱,委屈道:“我想了解你。”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一句話,便是一道天塹,兩人隔開了。

盛軾貼著她耳屏說話:“若有下次,會死的,明白嗎?”

沈春蕪身體顫得厲害,垂下眼:“知道了,不會再問了。”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

明明啟程前,還餵了她藥丸讓她好受些,如今只因她提了他母親,他就打算殺她了。

原來,此前一切的溫存都是脆弱的假象。

好在,她從未想要走進盛軾的心裏。

盛軾松開她,回至自己的位置。

接下來,兩個時辰,兩人都沒再說話。

李理和刀九都感覺這一趟歸途,氛圍滯重得如同上墳。

-

馬車離開映紅山,歸入奉京城。

沈春蕪漸漸聽到喧騰的人聲,知曉是回到京城裏了。

忽然感受到馬車停了下來,她沒個防備,身體朝前傾了一下,還好及時撫住窗檻,沒出洋相。

李理微急的聲音從簾外傳了過來:“王爺,前頭有動亂,一群士子聚眾堵截在街口,咱們要不換條路走?”

話音甫落,沈春蕪聽到了一陣裂帛之聲,好像是一枝鋒銳的東西刺破車簾!

沈春蕪察覺到,那個東西是冷箭。

緊接著,傳來刀九的低喝:“不好,有埋伏!”

車身驟地一頓,沈春蕪感覺一陣冷風朝自己面門上拂去。

冷箭是沖著她來的!

沈春蕪悉身凝凍成霜,變故發生太快,大腦一片空茫。

但下一刻,她被人反向攬入懷中。

有什麽溫熱辛烈的東西,浸染開去。

是血漫漶在衣衫上的氣息。

沈春蕪睜著眸瞳,她看不見眼前是什麽情況,但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直覺。

盛軾中箭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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