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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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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本王會親自登府,尋新郎官討一杯喜酒喝。”◎

滿院東風,淡金光影篩入窗扃的時候,沈春蕪緩緩睜開眼。

遠處隱隱有聲音傳來,她下意識伸出手,想拽住,卻徒勞抓了個空,涼薄冷意浸透指尖,勢若針蟄。

原來,阿父已經不在了。

沈春蕪靜緩地垂落眼瞼,神情黯然。

一個月前從詔獄出來,她的眼睛就壞掉了。起初,以為是常年在潮濕陰暗的牢獄裏待久了,眼睛所產生的錯覺,恢覆一陣子會好起來的。但日子漸漸過去,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行路甚至會跌倒。腿部逐漸增多的跌傷在告訴她,自己真的看不見了。

“姑娘要換上嫁衣了,得抓緊時間,莫耽擱了吉時。”推門聲起,侍婢抱琴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耐。

沈春蕪眸睫顫了顫,反應過來,今日是嫁給顧家世子的日子。

她探向榻前的盲杖,穩穩握住,按照記憶之中的路線,乖靜地在妝臺前坐下,片晌,就聽到了魚貫而入的步履聲。

燈火盞盞掌起,喜婆率著一眾婢子給沈春蕪梳洗點妝。

銅鏡之中,倒映著年輕女郎的嬌靨,芙蓉面,遠黛眉,鼻膩新荔,唇紅如焰,尤其是一雙翦水眸瞳,明澈且浩渺,鴉睫一斂,便收盡了人間春景。

沈春蕪是奉京第一美人,絕非虛名,只遺憾地是,沈家出事後,這一枝高不可攀的嬌花,一朝之間墜入塵泥,所有的榮光和風華都不覆存在。

“姑娘,身上的縞素,要不要先褪下……”

“不必,直接罩上嫁衣就好。”沈春蕪淡笑吩咐。

嫁衣是天水綠的大袖禮衣,褶皺鋪疊居多,捋平這些褶紋的時候,喜婆無意間看到了沈春蕪的手腕,雪白的肌膚上,皆是觸目驚心的淤青,這些傷口以大開大闔之勢,一徑地蜿蜒入袖裾深邃處。

都是在詔獄裏受的傷。

為何受的傷,眾人心知肚明。

鎮國公沈循通敵叛國,沈家滿門男丁被抄斬,女眷紛紛落獄,被逼認罪,最終慘死獄中。

沈家,就只剩下沈春蕪一個人了。

喜婆尋不出話來寬慰,今日是大喜之日,提過往就顯得晦氣了,遂另起話題安撫道:“顧家世子爺待姑娘一片赤子之心,不曾嫌棄姑娘出身與門閥,姑娘嫁過去,當了顧大奶奶,就能享一世清福。”

鳳冠壓在綠雲擾擾的烏發上,垂落下來的熠熠翠珠,完美遮掩住了沈春蕪面容上的神情。

無人看到她紅唇上的哂意。

她與顧家世子的婚約,是顧家去歲求楚帝禦賜的。顧家家主是戶部侍郎,長子顧辭清雋俊朗,年紀輕輕已是文淵閣大學士,待她體貼有禮,無微不至。

人人都說,這是一樁好姻緣,沈春蕪也曾也這麽認為。

直至她落獄後,顧辭只來看過她一次。

送了一碗湯藥,還有一句話。

“阿蕪,你別擔心,我會竭盡全力救你出去的。”

身陷囹圄的日子裏,沈春蕪最開始還懷著滿腔希冀,希望顧辭能為她周旋,洗濯沈家身上的冤屈,結果,只等來家破人亡的噩耗。

獄卒逼她認罪,抓著她的手在罪狀上畫押,沈春蕪抵死不從,阿父是禦賜名醫,太醫院的一把手,一世清名,如何可能與敵國狼狽為奸!

沈春蕪沒有認罪,歷經一重又一重的酷刑之下,原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直至有一日,獄卒打開牢門,說她可以離開了。

沈春蕪問,是阿父洗去了冤屈嗎?

得到的答案是,北方打了勝仗,楚帝大悅,大赦天下。

這一句話讓沈春蕪入墜冰窖,通身遍體都是冷的。

帝心就是如此難測,一句話就能定奪一個家族的死生。

沈春蕪想為沈家伸冤,可她眼睛壞了,連官府在哪裏走不知道。墻倒眾人推,鼓破萬人垂,疇昔所有交好的世家都與沈家劃清界限,無人幫她。

消失許久的顧辭,這時候又出現了,他為她安置棲處,添置丫鬟照拂她,說會如期娶她過門。

惟獨對她提起替沈家昭雪一事,不甚熱絡,處處回避。

倘若不是夜裏抱琴以為她歇下了,在耳房說漏了嘴,沈春蕪都不知道,當初顧辭獄中送來的湯藥,摻了劇毒。她一直信賴的未婚夫,是奉顧家家主之命,弄瞎自己的雙眼。

原來,一切的溫情都是虛偽的,剖開這份偽裝,裏頭是血淋淋的現實。

沈春蕪逐漸清楚,顧家不想讓她去調查沈家的冤案,顧辭娶她,亦是並非出於真情實意,而是想要控制她。

但他不知道地是,沈春蕪很快適應不用眼睛的生活,她給自己做了一枝盲杖,雖偶有磕絆,但大多數時候,行動與常人無異。

“姑娘該上轎了。”

侍婢的催促將沈春蕪的心緒拽了回來。

她藏好思緒,婉拒旁人攙扶,執著盲杖,緩緩步上喜轎。

因尚在守熱孝,出嫁的路上,不能吹金打鳴,連燈籠也不能掛。

出嫁的儀式非常低調,甚至,連新郎官也沒有親自來接迎。

不出意外地,市井之中帶起了一陣嘲諷的騷動,人聲儼如熙攘的滾水,排山倒海地傳來。

“奉京第一美人出嫁,沒想到會是家破人亡,落魄成這樣,真可憐吶!”

“她爹通敵叛國,她就是板上釘釘的罪臣之女,這種賣國賊罪不容恕,有什麽值得憐憫?!”

“虧顧家世子重情重義,仍舊踐守婚約,對她明媒正娶,否則,依沈家當今的遭際,如何可能會攀上高枝?”

“這沈姑娘本來也活不成的,若不是襄平王打了勝仗,收覆了燕雲十六州,聖上大赦天下,她就是死罪難逃……”

轎外傳來的譏諷聲,一字不落地落入沈春蕪的耳屏,她如被木樁釘住,悉身僵在轎中,心臟一陣密密麻麻的疼,呼吸也滯住。

阿父行醫在世,救過不少人的命,當年這些人的態度是何其謙卑、何其恭謹,如今沈家失勢,眾人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刻薄又勢利。

若是阿父還在,定是不會讓自己受這樣的屈辱。

她不想嫁給顧辭。

嫁給這樣一個偽君子,就是今生唯一的出路了嗎?

可是,聖婚難違,她還有其他路可以選嗎?

沈春蕪掩藏在大袖之下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思忖之間,前頭倏然傳來一陣浩浩蕩蕩的槖槖戰馬聲。

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襄平王班師回朝,大家速速讓行!——”

周遭的論議聲頓時小了許多,人群紛紛讓道,喧鬧的街衢,一時之間,人籟俱寂。

沈春蕪所乘坐的喜轎此刻也避讓一旁,只待軍隊過去。

說起來,自己應當感謝這位王爺,若是他沒有打贏勝仗,楚帝不會大赦天下,如此,她可能也就沒命了。

她不識襄平王,不過,疇昔也聽父輩說過此人的事跡。

世間罕見的血將星,手腕雷霆,戰場上從未敗過,武官稱他是戰場上的活閻羅,文官稱他是官場上的刀筆吏,在大楚

地界,人人聞風喪膽。

但當著襄平王的面,無人敢妄自非議,因為此人情性殺伐暴戾,行事狂狷瘋癲,一行一止毫無章法可言,全憑自己喜好。

似乎就是為了印證沈春蕪的想法,此一刻,戰馬聲在喜轎前幽幽佇停,隔著半丈的距離,一道冷冽低沈的嗓音響起——

“今朝是京中哪位大人有喜?”

冥冥之中,沈春蕪感受到一道極其壓迫的視線,穿過幨帷,落在自己身上。

喜婆適時恭謹地答:“王爺容稟,是戶部侍郎顧淵之子顧辭,迎娶鎮國公嫡女沈春蕪。”

“既如此,”盛軾話音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本王屆時會親自登府,尋新郎官討一杯喜酒喝。”

在場無人敢應。

眾人都知曉,襄平王所到之處,無不是腥風血雨。

喜婆硬著頭皮道:“恭迎王爺大駕,顧府必定蓬蓽生輝。”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揭過去,詎料,盛軾忽然對著伏跪在地的一人,笑了笑,“方才,是你的論議聲最高?”

那人不敢辯解,戰戰兢兢地稱是。

“本王覺得你太聒噪了。”盛軾含笑的話辭,如溫柔的鋒刃,一字一句劃入空氣中,教人不寒而栗——

“幹脆拔了舌頭為好。”

一語掀起千層風浪。

那人驚惶地磕頭求饒,不住地喊“王爺饒命”,沈春蕪尚未反應過來,遽地聽到搗劍出鞘的脆響。

下一刻,就聽到肇事者慘烈的哭嚎聲,四遭驚呼一片,一股辛涼的血腥氣息,穿過轎簾,撲至沈春蕪身上。

她的脊梁骨蔓延上一股寒意,悉身不敢動彈。

大喜之日就添了血光,絕不是什麽吉兆。

戰馬聲逐漸遠去,市井重新恢覆喧囂。

縱然如此,沈春蕪的神經仍舊沒有放松下來,

方才襄平王看她的眼神,哪怕她看不到,但他的氣場,她是可以明晰地感知到的,濃烈且壓迫,完全壓得她喘不過氣。

是身居高位者,才會有的氣場。

此人可怖,剛剛卻是給她解了圍,這是事實,如今的光景之中,無人敢再談論自己。

有那麽一瞬,沈春蕪的腦海裏晃過一個荒唐膽大的念頭,若是有的選擇,比起道貌岸然的顧辭,她情願去選這個惡名昭彰的男人。

只是——

她敢這樣選擇嗎?

這種孤註一擲,或許能博得一線生機,但……

沈春蕪搖了搖首,闔上了眼眸。

-

到了顧府,日頭堪堪升至中空,下轎的時候,沈春蕪踩在地上鋪好的青錦褥上,徐徐步入中門。

四座皆是受邀而至的賓客,等了數個時辰,終於看到了翹首以盼的纖影。

鳳冠霞帔壓在身上,重量絕對不算輕,但沈春蕪前行的每一步都非常穩,儀態從容澹泊,步履輕曼容雅,鳳冠翠珠如環佩相擊,發出清越動人的脆響。

如果忽視手中的盲杖,沒有人覺得她是個瞎子。

跨過中門,沈春蕪先在懸掛有帳子的屋中暫行歇息,接下來要等顧辭進來,兩人共同牽著同心結,逐一拜家廟與天地,最後步入內堂拜舅姑。

她等了好一會兒,顧辭卻遲遲沒有出現。

賓客席間已經有了論議聲,帶了幾分看好戲的不屑。

“顧世子遲遲不迎娶新娘子,莫不是要延遲婚儀罷?”

“嘖,沈家清譽掃地,顧家身為清流世家,定是不欲同罪臣之女為伍。”

“可是,這沈家女皮相是極好的,放在整座奉京城都是一等一的絕色,顧世子完全不吃虧,他若不願意娶,那我倒想嘗嘗鮮……”

這些流言蜚語,與沈春蕪只有一帳之隔,近前的侍婢完全沒有要阻勸的意思,反而任由賓客去說。

饒是沈春蕪再遲鈍,也真正認清眼前的局面。

顧辭遲遲不迎娶,多半是顧家家主的授意,這是當初求賜的聖婚,他們現在顧及面子不敢退婚,至多會延遲婚期。

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明面上是輕侮她,實質上,她如今的戴罪之身,嫁給顧辭算是高攀,顧家人根本不想讓她以正妻的身份進門。

沈春蕪可以想象今後嫁入顧家後,會是什麽樣的生活,在深閨宅院之中,處處受阻,尊嚴掃地,猶如困獸,既無法安身立命,更無法替沈家平冤昭雪。

牢獄裏顧辭讓自己服下湯藥的場景,浮現在眼前。

他一邊溫柔地保證會救她,一邊殘忍地弄瞎了她。

這幾個月,他讓她待在他安置好的屋子裏,不讓她出門,說她獨自出門可能會受傷,可是,他從未主動看過她身上的傷,更從未問過,她受了這些傷,疼不疼。

她想要調查沈家冤案,他推拒的理由層出不窮,態度疏離敷衍。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裏,沈春蕪徹底心死如燈滅。

有人心盲眼不盲,也有人眼盲心不盲,沈春蕪盲了,心中卻是一面明鏡,看清了顧辭的偽善,他心裏只裝著他的利益。

甫思及此,沈春蕪深吸一口氣,心中有了一個決定。

她徐徐起身,步出虛帳,穿過滿堂探究的視線,徑直步入內堂,停在顧家二老面前,款款行了一禮,從肩膊至足尖,一行一止,屈身的弧度,毫無錯處,教人挑不出瑕疵。

這哪裏像是一個瞎了的人會有的樣子?

顧家二老此刻容色都有些不虞。

他們都聽說了襄平王在迎親路上殺人的事情,顧家好歹是奉京頗有名望的大族,襄平王在喜轎前殺人,行止狂悖無禮,顯然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底。

他們不敢去貿然討要說法,畢竟,襄平王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招惹的起的人物。

如今,沈春蕪罔顧禮數,徑直入堂,更是讓他們始料未及。

顧家家主顧淵正想說什麽,忽見沈春蕪揭了蓋頭。

女郎仙姿姝色,不染半絲風塵,驚艷得教人根本挪不開眼,在場無數人都看得癡了。

沈春蕪行了一禮道:“請顧大人稟奏聖上,解除顧家與沈家的婚約。”

【作者有話說】

大噶好,休息了一月,我回來啦~

這是一個先婚後愛的故事,與以往的故事都不太一樣,這是一個全新的故事,希望你們喜歡~

【下本開《我被反派賜死後,穿作了他白月光》,戳專欄可見,文案如下:】

老皇帝駕崩,沈鶯歌身為貴妃,被指為禍國殃民,賜了一杯毒酒。

親自送她上路的人,是權傾朝野的佞臣謝瓚。

此人是出了名的刻薄暴戾,狠而無心。

沈鶯歌入宮前,想攀謝瓚的高枝,費勁心機爬上他的床,百般勾引,他不為所動,把她扔出了謝府。

他天生高貴,襯得她如此低賤。

沈鶯歌留著所剩無幾的自尊,咬牙在宮鬥中求活路,一步一步往上爬。

後來終於成為帝王的心尖寵,她伺機報覆,弄殘了謝瓚的腿,讓他下半生只能在輪椅上渡過。

沒想到他的仇一直記到了現在,執意要置她於死地。

也是,她從來不是一個好女子,這一生自私涼薄,惡事做盡。

沈鶯歌漫不經心將毒酒灑在地上:

“毒死太難看了,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得好看。”

她拔走謝瓚的佩劍,嫣然一笑:

“若有來世,我情願與你不覆相見,安安分分做個好人,你信嗎?”

謝瓚沒有說話,但唇畔冷誚的一抹笑,就是在回答她。

他根本不信。

她笑了,手起劍落,自刎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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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她重生了。

壞消息:但沒回到過去,竟然穿成了謝瓚剛過門的妻子。

原配體弱多病,據傳是謝瓚的白月光,沈鶯歌哀莫大於心死,幹脆認了命,善待原配,安安分分坐享貴婦生活。

直至一日,她意外在謝瓚的書房裏,看到了自己的畫像。



謝瓚寡情冷血,先帝駕崩,他架空小皇帝的權利,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時人斥他為“奸相”。

他曾以為,和她之間的愛恨,還能繼續糾纏一輩子。

驀然回首,她已不在燈火闌珊處。

她入宮前,他忠正清直,

她入宮後,他為妃做宰,

鶯歌鶯歌,聽起來就是吵鬧的名字,他起初覺得煩,後來他卻覺得,她不吵,反而熱鬧。

當初賜死的毒酒,他換掉了,是一杯甜水。

她以為他想讓她死。

其實,他想讓她活。

他想要的熱鬧,只有沈鶯歌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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