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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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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庚野一句話拿得三停六頓的, 語氣懶散又嘲弄,等他說完, 費文瑄臉都綠了。

這會兒也分不清“我女朋友”和“前師兄”哪一個的殺傷力更大,費文瑄只覺著滿腦袋裏都是這倆詞,繞著他左右耳朵來來回回地轉圈。

轉得他氣血上湧,腦袋裏嗡嗡的。

偏偏這個時候,還有人在旁邊給他添亂。

“文瑄,這位是誰呀,你朋友嗎?”

“……”

費文瑄扭過頭, 就見家裏給安排的相親對象中的獲勝者——他的現任女友,此刻正拽著他西裝袖子,眼睛卻晶亮晶亮, 一眼不眨地盯著對面的青年。

這個心猿意馬的表情費文瑄太熟悉了。

他之前不滿意這個相親對象的外貌條件, 約會時候偶爾想起別枝,也完全就是這麽個反應!

她怎麽敢的!?

新仇加舊恨一塊湧上心頭, 費文瑄惱怒地瞪向庚野, 冷笑了聲:“朋友?我可不會和他這種層次的人交朋友!”

“……”

現任女友尷尬了下, 不解地看了看費文瑄,又看向對面那個清拔峻挺的青年。

庚野本人完全不介意。

事實上, 此刻望著費文瑄這副嘴臉,他耳邊只有別枝那晚喝醉以後的那幾句話的無限重播——

[費, 文,瑄?]

[是師兄。是討厭鬼。]

[前男友是庚野, 沒有別人。]

[討厭他, 因為他說庚野壞話。]

想起別枝酒醉後迷迷糊糊地皺著眉, 窩在他懷裏,小聲又堅定地說喜歡他討厭別人時的小表情, 庚野唇角就壓都壓不下地往上揚。

他輕咳了聲,忍著笑偏過臉。

完全沒收到預期效果反而好像還被嘲笑了的費文瑄:“……?”

這人有病吧?

被罵了還笑那麽愉悅,桃花眼都快彎出月牙弧了,又想勾引誰女朋友呢!

在費文瑄再接再厲地放狠話前,林哲走過來了。

他原本為了“避嫌”,刻意離著庚野遠遠的,選了個珠寶店對角線的位置。

直到方才費文瑄那一嗓子,給他驚了一下。

過來前林哲還在奇怪,庚野這些年,比起高中那會兒,那都算得上修身養性了,沒見他有心情和人結仇,這是遇上誰了對他這麽大怨氣。

臨近了,林哲定睛一看,意外地出聲:“費醫生?”

費文瑄剛準備再開炮,一下子堵在了那兒,嗆得臉紅脖子粗地憋出來了句:“林par?”

恰巧,逢庚野此刻正轉回身,他懶抄著大衣口袋,朝走過來的林哲側了側身,衣角跟著劃過個漂亮的弧線。

“認識?”

“他爸開私立醫院的,去年有個醫療糾紛的案子,我們律所代理的,”林哲皺眉,“你倆這是……?”

庚野抽手,拍了拍他肩,聲音壓得低,懶洋洋地,還帶點兒欠:“不好意思啊,這客戶沒了。”

“本來也是幫朋友忙才接的案子,沒了就沒……不是,等等。”林哲察覺不對勁。

能叫庚野身上跟打開了個什麽奇怪開關似的,忽然興奮起來的,他完全不作旁想,只有一種可能——

就是因為別枝。

林哲扭過頭,憑記憶力回憶起庚野跟他提過的只言片語,表情擰巴了:“他不會就是你之前說的,別枝想三你那會兒,交的那個醫生前男友吧?”

“別造謠我女朋友啊,”庚野懶洋洋地涼了笑,漆眸薄削過去,“他和我女朋友,最多有個前——師兄妹的關系。”

聽著某個被咬得清晰而刻意的吐字,費文瑄剛因為林哲的到來,勉強壓下去點情緒的臉再次漲紅了。

“林par,”他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庚野,“這是你什麽人?”

林哲正嫌棄地從某個騷得壓不住的人身上收回視線:“這我哥啊,中學同學,發小。”

“中學同學?難怪呢,我就說,林par怎麽會跟一個洗車工混在一起。”

費文瑄譏諷地望向庚野,“你一個洗車的,還敢進什麽金店。來這兒隨便選件東西,都夠花掉你辛苦一兩年的薪水了吧?是怕錢不夠,還要林par借給你嗎?”

這幾句費文瑄刻意提著聲量說的。

珠寶店裏又安靜,夠店員們和他們幾個為數不多的客人都聽清楚。

林哲人都傻那兒了。

洗車工?

誰???

店內,幾束訝異的目光紛紛往庚野身上落。

費文瑄壓著得意,看了眼自己大驚失色的現任女友後,就冷笑著轉回來——

結果又令他失望了。

在費文瑄想象中,應該十分惱火、羞愧、無地自容的青年,不但沒有,反而似笑非笑地低了眼,那人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懶洋洋斜支著長腿,靠到了旁邊的玻璃展櫃上。

庚野垂眸掃過玻璃櫃下,跟著擡手,修長冷白的指骨隨意點了點玻璃,對隔著櫃臺不可置信地打量他的櫃姐指了一對戒指。

“這對,拿給我看看。”

跟開了個啞火炮似的費文瑄差點氣變聲了:“小姐,我建議你最好先看下他有沒有保證金。”

櫃臺裏買東西怎麽也用不上保證金。

費文瑄說這話就是故意奚落人的。

庚野也終於如他所願擡了頭,那雙漆眸懶懶睨過來:“用不著,”

不等接話,他慢條斯理補上了句。

“我女朋友養我。”

費文瑄:“…………”

費文瑄:“????”

——怎麽會有人如此厚顏無恥啊?!

費文瑄氣得脖子都漲紅了,青筋蹦起來:“你——小枝知道你花她的錢還花得這麽心安理得的嗎?!她怎麽會看上你?!”

“可能因為,我長得帥吧,”庚野側了側身,頂著那張禍害臉,淡定說著最欠偏又叫人無從反駁的話,“枝枝說了,她就只喜歡我,那有什麽辦法?”

“你!!”

費文瑄看著要氣炸了。

好在這會兒,林哲終於從那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裏回過神,他嘆為觀止地看了庚野一眼:“哥,從今天起,我真是得對你的騷氣程度刮目相看了。”

庚野眼底那點壓不住的笑,叫他那雙平素總淩冽迫人的桃花眼,這會兒都顯得瀲灩,他不在意地低頭:“少廢話,幫我選選對戒,我生日還等著給我女朋友送禮物。”

林哲:“……你聽聽你這話,小姐,有鏡子嗎?給他來一張,照照他這個不值錢的樣子!”

庚野嗤聲,眼都沒擡,視線依舊系在那些戒指上:“還有這對,一起拿上來。”

櫃臺小姐萬分遺憾,從面前微微折低了腰,顯得五官更清俊雋拔的青年的面孔上壓下了目光,她t放輕聲音:“先生,這一對比較貴,是我們家今年的限定款……不然,您看看旁邊這一排?”

庚野難得梗了下。

旁邊林哲噗嗤一聲樂了,抱著胳膊笑:“我讓你裝。”

庚野眼睫低壓了壓,眸裏那點壓迫感就卷土重來:“?我女朋友花……”

可惜林哲沒接這招,扭過了頭,已經開始拆他臺了。

“費醫生,你剛剛說誰洗車工?他?”

林哲提起來就憋不住樂,“雖然不知道你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但你知道他開什麽車嗎?”

“林哲。”庚野懶洋洋地擡眸睖他。

比起讓費文瑄這麽一個無關人知道他身家,庚野更喜歡對方誤會。

甚至不介意賞這些醋死的情敵將來刻在他墓志銘上。

“我管他開什麽車,”費文瑄這會還黑著臉,“林par是想給你發小撐面子?”

“我給他撐面子?你沒看出來,他巴不得讓你覺著別枝養他啊?”林哲躲開庚野側踢落來那一腳,“就這麽說吧,我那律所,剛開始都是多虧了他出資,我才開起來的。”

“怎麽可能?!”費文瑄僵了下,臉色難看,“我之前在這邊樓下停車場,親眼看他在洗車店洗車!”

“啊?”

林哲都好奇了,“你什麽時候發展了這業餘愛好?要不這樣,以後我律所裏那幾輛公務車,你包圓了?”

“滾,”庚野冷哂,“你長得醜,不配我洗。”

林哲:“……”

“呵,我懂了,”憑借對好兄弟的了解,林哲冷笑了聲,轉回去,“又是洗得別枝的車吧?”

費文瑄僵在了原地。

林哲扭回去,嫌棄:“不好意思,讓你誤會了啊,庚野就這欠樣——別枝限定版戀愛腦晚期。”

費文瑄咬牙切齒,頗有些不信不服的樣子。

林哲眨巴了下眼,想起來:“噢,你之前不還跟我打聽,驚鵲酒吧的內部會員邀請嗎?”

頓了下,林哲笑瞇瞇又壞心眼地往旁邊一指,

“驚鵲,他開的。這名,你細品,和你師妹是不是有點關系?你下回去直接報他名,管用。”

“?”

庚野眼神薄涼地瞥向林哲。

林哲改口:“那還是報他女朋友吧,你不是她前——師兄嗎?”

庚野頓了下,想了想,略微滿意地落回眼。

指骨微曲,叩了叩玻璃。

“這對。”

“…………”

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費文瑄氣得手都抖起來。

他眼睛發紅地看向庚野,露出個獰然又嫉恨的笑:“不就是個連孩子都懷不上的女人嘛,你還當成寶了,真以為我跟你搶啊?”

“——”

像是根無形的弦一瞬勒緊。

庚野停在那兒。

一兩秒後,他直起身,側眸:“你說什麽。”

死寂裏。

費文瑄恍然大悟,笑容更扭曲了:“她竟然沒告訴你,怎麽著,怕你不要她啊?也對,給我我也不要,卵巢癌,還是遺傳性的!誰娶她們家的女人誰倒了八輩子黴,連個種都生不出——”

“砰!”

狠狠一拳砸在玻璃櫃上,敲碎了費文瑄的餘聲。在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的瞬息裏——

青年上前,折膝提腿,當胸一腳。

“砰!!”

費文瑄向後摔了出去,狠狠撞歪了身後的玻璃櫃臺,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喊出來,就佝僂成個痛苦扭曲的蝦米。

“啊——”

女伴慢半拍的尖叫聲響起。

庚野上前,側顏冷峻如刃,眼神寒戾。

他屈膝跪下去,繃如勁弓的膝腿狠狠壓頂在男人胸口,帶血的指骨拎起對方衣領,看著那張因為窒息而憋紅、青筋在額頭暴起的臉。

庚野面無表情地攥拳,提肘。

“庚野!”

林哲陡然沖上來,拉住他手。

可惜青年眼都沒擡,只一甩臂振腕,就將林哲甩退了好幾步。

眼看那完全失控的一拳就要揮下。

林哲驚恐得目眥欲裂:“庚野!你今晚還想不想見別枝了!?”

“——”

冷白皮肉間綻著血的拳峰,死死剎停在了費文瑄臉旁,離太陽穴咫尺。

費文瑄的臉已經是慘無人色的白,瞳孔驚栗到放大,僵硬地一動不動停在那兒。

直到庚野松開手,他才像是嚇傻了,哇地一聲捂著脖子往後連滾帶爬地退開:“報警!給我報警!!”

“……”

庚野停在原地,一聲未發。

半晌,在那片雜亂的背景音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尖銳成高頻銳鳴的噪聲下,青年闔了闔眼。

垂在身側的指骨,終於緩緩地,像從凍僵裏蘇醒。

他輕顫栗起來。

……癌。

原來。

這就是她的秘密。

-

山海大學東門,斜對角的街外。

和主幹道交匯的街角坐落著一家臨街的咖啡館,落地玻璃內,窗明幾凈。

今天是周一,這會又臨近中午一點,客人不多。

別枝和祁亦揚相對坐著,中間隔著張不高不低的方桌,別枝輕翹著疊起腿,有些沒情緒地望著玻璃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在她面前絡繹不絕。

直等到祁亦揚點完咖啡,而服務員離開後。

別枝收回目光,拿出手機,調開了一個小時的倒計時,她朝祁亦揚晃了晃手機,就神情淡漠地將手機擱在了桌上。

“說罷。”

祁亦揚緩緩摘下了帽子:“不要求我刪掉視頻,你不怕我反悔?”

換了平常,別枝一定懶得理他。

但自己說的一個小時聊天,也只能忍了。

於是女孩從窗外收回視線,望祁亦揚的眼神依舊平靜:“參考你中學時期的成績,我願意相信你是個有基本邏輯的人——比如,該擔心這個問題的是你,而不是我。”

祁亦揚一遍遍地捋平了帽子上的褶皺:“為什麽。”

“如果你反悔,在我這裏失去了最後一點可信力,那從今天開始,你說的,無論是威脅還是別的什麽,哪怕一個字我都不會再聽。你這個人,我也一眼都不會再見。”

別枝語氣平和地說完,“你想要這樣嗎?”

祁亦揚沈默地望著她,望了許久,一聲不發。

而別枝就隨便他看。

她就像獨自來得咖啡廳,只要他不說話,她就能當他不存在。

直到服務員將兩杯咖啡送到別枝和祁亦揚面前,又在這詭異的氛圍裏,遲疑地看了兩人,然後退開。

別枝嘗了口咖啡,微微蹙眉,放下了杯子。

祁亦揚在這一刻開口:“你還是那麽在乎庚野。”

別枝頓了下。

她得說這開場白有些肉麻得讓她不適:“哦,我還在乎全人類。”

女孩靠回椅裏,淡漠擡眸,“你如果跟我說你要毀滅世界,我也會來。”

“可庚野對你就是不一樣、永遠不一樣……”

祁亦揚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像是在回憶什麽,“我還記得那天,期末考,你拉著林哲往體育樓跑,瘋跑,鞋帶開了,頭發都亂了,那是第一次我看見你那樣失控,一點都不像你了——你明明該高高的,平等地不在乎任何人!你偏偏要在乎庚野,為什麽?他哪裏值得!?”

別枝大概捕捉了一下關鍵詞,確定祁亦揚說的,應該是庚野因為她的事情,在體育樓裏找那個把她推下樓梯的體育生那一次。

而這個發現,讓她久違地,記起了林哲當時來找她時說過的話。

[……上周……樓梯上、是不是吳——吳成傑!]

[誰說的?]

[祁、祁亦揚……趕緊跟我走——吳成傑這個傻逼……他他媽的要出人命了!]

別枝回過神,眼神微瀾:“那次,你是故意告訴庚野的?”

“是。我故意的。”

祁亦揚陰郁地笑起來:“我就是想看看,他會怎麽做。”

“你是想他毀了自己吧?”別枝眼神涼了下來。

“是,那又怎麽樣?我更好奇,他如果毀了自己,你會怎麽對他?”

別枝沈默。

幾秒後,女孩笑起來:“要讓你失望了,如果是那樣,那我後來可能都不會離開他。”

“……!”

祁亦揚猛地攥緊了拳,上身繃緊。

然而卻又被他自己死死摁了回去。

“那你猜,”祁亦揚低聲,有些嘶啞,“時隔這麽久,你離開他的時候那麽不留情面、他又為什麽會回去追你?”

“你又不是真想我猜,”別枝懨聲,“不用鋪墊,直說。”

祁亦揚的眼角抽搐了下,他似乎想笑,可惜失敗了。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放在桌上:“因為他要報覆你——而且,是我勸他的。”

“?”別枝擡眸。

祁亦揚點開錄音。

背景音嘈雜得很,不過別枝上周剛去過,所以立刻就t聽出來了,是在驚鵲酒吧。

而且在錄音旁邊她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林巧微的。

音樂很雜,難得收錄卻清晰,庚野那個獨特的,幹凈又沈冽的聲線,在其中偶爾出現,總是能叫別枝垂著的眼睫微微動一下。

錄音很長,但內容單薄。

無非就是祁亦揚率先提起了別枝這個“前女友”的存在,跟著冷不丁刺了幾句,又有人起哄,說這個前女友這麽心狠,就該重新追回來然後再甩一次。

最後是林哲的一句:“庚野!你去哪兒?!”

收尾了。

別枝聽完,擡眸。

祁亦揚扣下手機:“他那天晚上應該去找你了吧,不知道那天你們發生了什麽……”

男人在話音裏無意識地咬牙,擠出個冷笑,“如果不是我,那你們連那次見面都不會發生。就這樣,你居然還能讓他再回到你身邊?”

“如果不是你,”

別枝等他說完,平靜地續改,“也會是別人。”

“什麽?”

“他在等一個借口,你給了他而已,”別枝不在意地撇開眼,“我也一樣。”

祁亦揚攥拳:“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我比較奇怪,你憑什麽會覺得我在乎?”別枝輕笑了下。

她放下腿,微微向桌前壓身:“庚野,你,林巧微,你們所有人好像都覺得你喜歡我?可是真奇怪,為什麽我一點都不覺得?你甚至都完全不了解我,談得上什麽喜歡?”

“你憑什麽說我不了解你?!我比庚野還要了解你!我關註了你整整一年,只要在學校裏,我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你!我比庚野還要關註你——”

“可你還是不了解我啊。”

別枝輕飄飄地截住了他的話音,“如果你真了解我,就該知道,比起耳聽為虛,我從來更信眼見為實。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他們總喜歡說言不由衷的話,來掩飾自己真實的內心——祁亦揚,我自己都如此。”

她頓了下,有些嘲弄也自嘲地偏開臉:“一句報覆,你覺得我就承受不了了?你該去庚野身邊錄音,那樣你就能聽到,比這過分千倍萬倍的話,我都親口對他說過。”

祁亦揚僵住,像是難以置信地看她。

別枝卻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沒見過我的自私、狹隘、逃避、懦弱,卻妄說喜歡我。”

“那庚野呢?他就了解你?他就都見過?!”

祁亦揚幾乎有些歇斯底裏了。

別枝卻怔在對方的質問裏。

對。

她怎麽忘了。

他早就都見過了……他是最了解也最知悉她的人,因為只有他被她的自私、狹隘、逃避和懦弱最深徹地傷害過。

可即便是那樣,庚野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她面前了。

……像條認了家門的傻狗,被套上袋子扔出去一萬次、一萬米,還是只知道在袋子松開的瞬間,轉頭,認準某個方向,不要命地朝她跑來。

“——”

別枝呼吸不平地起伏了下,她別過臉,飛快地眨了兩下眼,將那點酸澀壓了回去。

等那點情緒平覆,別枝轉回來,聲音微澀啞:“是,他了解我。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祁亦揚死死扣住了桌子,不甘心地瞪著她:“那是你給他的機會,如果是我,我也一樣能——”

“你和他從不一樣。”

別枝冷聲打斷。

“需要我提醒麽,你就是個色厲內荏,只會用瘋狂當外殼,靠對外發瘋抵禦對內空虛的膽小鬼。”

“你——”

“否則七年前的當初,這七年間、甚至是現在,等不到庚野出現,你也早就來追我了。”別枝毫不留情地戳破,“你為什麽沒有呢?”

祁亦揚像是被什麽掐住了脖子,他兇狠地瞪著她,眼神卻是僵硬的。

他想閃躲。

別枝察覺,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領,將他猛地拉向了桌子中間:“祁亦揚,你懦弱到連這一點都不肯承認嗎?即便沒有庚野,你也根本沒有勇氣追我。他只是像一面鏡子,讓你看見你有多懦弱地瑟縮在角落!”

“我不是!”祁亦揚猛地甩開她的手,“我沒有!”

“你是喜歡我嗎?不,你更嫉妒庚野。”

別枝不在乎地睖退了要跑過來的服務員,又漠然轉回:“你捫心自問,如果庚野沒有和我再在一起,你還會——不對,你敢讓自己出現在我面前嗎?”

“…………”

祁亦揚身體驀地一顫。

他像是不理解,擡頭看向了別枝。

“奇怪我為什麽了解,對吧。”

別枝輕聲,“因為我曾經,差一點就像你一樣——把自己撕成兩種情緒極端的感覺如何?你的醫生沒有告訴過你,像你這樣的雙相患者,該如何遵從醫囑,治療、吃藥、甚至住院麽?”

祁亦揚僵硬地坐在座椅裏,張了張嘴,最後卻也只是無聲地瞪著別枝。

許久後,他才慢慢低下視線。

別枝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松開了。

……賭對了。

雙相,且正處於抑郁發作周期。

在今天見面後,觀察他和之前的癲狂情緒完全處於相反極端時,她就有了這個猜測。

可惜她不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也只能賭了。

這個狀態裏的祁亦揚,大概能算作他對外人最無害,也最無助、所以最容易被攻破心防的時刻。

“是……我嫉妒他……”

將帽子戴回的祁亦揚拽著帽檐,死死壓下,聲音顫栗而嘶啞:“明明他才是那個從爛泥陰溝裏爬出來的人,明明他才真正一無所有過,他十幾歲以前都還只是個孤兒院裏沒人要的野種,從小被人踩著脊梁骨長大的……憑什麽,憑什麽他倒下去,被人踩進泥坑裏多少次,卻還是能什麽都不在乎地站起來……憑什麽我卻不能……”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也不該問他,”別枝淡聲說,“不如問你自己,問你的醫生,或者,回去問你的父母好了。可惜,他們不會覺得他們做錯了什麽,如果知道他們錯了,他們或許就不會那樣做。”

祁亦揚放在桌上的手指按緊,卻依然不可控制地戰栗起來。

別枝垂眸望著,難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憐憫。

卻不知道是在憐憫他,還是差點就像他一樣的曾經的自己:“問到最後,你會發現,好像沒人做錯什麽。他們給了你生命,你在這個生命裏誕生意識,餘下是不可選擇的附贈,你能怪誰呢。連你自己都是無辜的。”

別枝拿起手機,關掉了上面還未結束的倒計時。

“你不就是想問我,為什麽偏偏是庚野嗎?”別枝起身,“因為只能是他,不會有別人。遇見他,我才獲得走下去的力量,是他教會我直面人生一切厄難的勇氣。除他之外,沒人給得了我。”

“你還問他憑什麽?憑他無畏、憑他從不自卑。”

別枝離開位置,輕如薄風地笑了,“實在不行,那就憑他是庚野吧,野犬的野。”

“……”

那天晚上。

下班後,別枝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坐了很久很久。沒有做什麽,就只是坐著。

她不停地回憶著,七年前,七年後,她對庚野說過的那些話,推遠他的那些舉動。

越想起,她越難過。

別枝的頭一點點低下去,後來她索性把自己的臉埋在掌心裏。

她確實太怕那些風浪了,她親身經歷過一艘父母的船,親眼見它如何被掀翻、被撕碎、被吞沒。

她恐懼無底的深海,寧可藏在自己的小小的港灣裏。

她一次次把庚野推遠。

她甚至告訴自己,這樣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他不必陪她去經受暴風雨,不必冒被吞沒的險。

可是她忘了,她這個港口有多崎嶇,嶙峋,礁石密布,暴雨隨行。

他原本就是穿過那些險灘,穿過她為了推遠他而掀起的那些風浪暴雨,歷經一次次折磨和傷害,才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他都該遍體鱗傷了。

她怎麽忍心,不給他任何知悉真相和選擇的權利,就將他孤獨地推回那片深海裏?

“……”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別枝起身,拎起背包,朝辦公室外走去。

別枝一路將車開到了樓下,停好。

然後她下車。

老社區今晚似乎停了電,樓道裏都黑黢黢的,別枝一邊沿著樓梯上樓,一邊拿出手機,給庚野發去了一條消息。

“明晚你有時間嗎?如果有,那我們見一面,一起吃t頓晚飯,好嗎?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別枝字字斟酌過,懸停在手機上方的指尖還有點顫。

等到她踏上最後一節回家的臺階,終於咬咬牙,用力按下。

信息發了出去。

別枝轉向玄關外的樓道,跟著腳步驀地一停。

她瞥見了墻角,一點瑩瑩的猩紅的火。

還有夾著那根香煙,在昏昧中輪廓模糊的,那人修長微曲的指骨。

像是驗證她被驚滯的念頭——

“叮咚。”

黑暗裏,那人手機響起一聲收訊。

別枝愕然望向黑暗裏:“…庚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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